洪江

重发

相柳
作者：小琳
暴雨夜。
长街上空无一人。
地下赌场隐蔽的大门，响起熟客敲击的暗号。
大门甫一打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闪进来，随即混入疯狂的人群中，没人看清他的脸。
肮脏的地下赌场，疯狂的赌客，伤痕累累，露出獠牙的死斗奴隶……
男人沉默地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几乎无人注意到他。
正中间的死斗场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这是奴隶的搏斗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男人不声不响地凑过来。
半跪在死斗场中间的强壮的奴隶，慢慢站起来，嘶吼一声，猛地冲向缩在角落的瘦小的奴隶。
当所有人都认为下一刻，瘦小奴隶的脖子就会被掐断时，他却忽然一闪，窜到了强壮奴隶的背后，扑到那高大的身躯上，手脚并用紧紧缠住。
看到瘦小奴隶眼中一闪而逝的红光，一身黑衣的男人眼睛亮了一下。
下一刻，人群中发出惊呼。
强壮奴隶的身体逐渐扭曲，鲜血，从他的七窍中流出来，终于，他重重地倒在地上，断了气。
瘦小奴隶依然死死地缠在强壮奴隶的身上。
赌客没有为他的胜利欢呼——这些见惯血腥的赌客被吓到了。
一身黑衣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人群。
“我要买下你们这里最凶狠善战的奴隶。”
“就是刚才那个，你要他做什么？”
“你不必问，开个价吧！”
“好。”
“他叫什么名字？”
“相柳。你确定要他？他是……”
“确定。”
瘦小的奴隶被清洗干净后送出地下赌场，那扇隐蔽的门立刻在他身后关上了。
相柳抬起头，打量着眼前一身黑衣的男人。
男人把伞撑到他的头上:“走吧！”
相柳后退一步，眼里露出凶光。
男人毫不在意，自己撑着伞慢慢走，不再理会身后和自己保持一段距离的相柳。
“汪……汪……”
“汪汪汪！”
路边的巷子里，突然窜出两条野狗，撕咬着在争夺食物。
“吱……”猎物还剩一口气，不甘地挣扎。
忽然伸过来一只瘦小的手，掐断野狗的脖子，另一只同样瘦小的手，取出野狗嘴巴里的猎物。
另一条野狗欲扑上来抢夺猎物，却被一脚踢到了墙上，落地，挣扎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相柳把垂死的小鸟捧在手里，歪着头想了想，追上黑衣男人，和他并排走。
男人把伞往相柳的方向偏了偏。
暴雨夜。
长街上空无一人。

相柳被小鸟的“吱吱”声吵醒时，天已大亮。
洪江不在。
桌上有热乎乎、香喷喷的食物。
相柳和小鸟吃东西时，洪江回来了。
微笑着看一眼相柳，洪江坐在他的对面，细嚼慢咽。
相柳吃东西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在洪江的军帐住了几天，小鸟和相柳形影不离，最多在军帐附近飞来飞去。洪江很忙，除了睡觉，很少留在军帐里，但桌上总有吃不完的食物。每个夜晚，洪江用自己的灵力罩着相柳和小鸟，使他们睡得安稳。渐渐地，相柳和小鸟都长胖了。相柳饱满的脸颊，有了健康孩子的莹润，皮肤白皙，眼睛闪亮，一头半长不短的白发也变得顺滑有光泽。毛茸茸，圆滚滚的小鸟“吱吱吱”地围着相柳打转，煞是可爱。
恰好进来的洪江，欣慰地看着这一幕。
相柳转过头的瞬间，眼中有信任和快乐。
走近相柳，洪江拉起他的手。
相柳没有拒绝。
洪江拉着乖顺的相柳坐下，注视他的眼睛，微笑着问他：“喜欢这里吗？”
相柳看一眼桌上的食物，点点头。
“愿意留下来吗？”
“愿意。”
“我买下了你，我应该是你的主人，但是……”洪江又拉起相柳的手，郑重地问他，“你以后还叫相柳，唤我义父，可以吗？”
“什么是义父？”
“义父就是，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会像父亲一样照顾你，教导你，我永远都是你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洪江起身，将相柳搂在怀里：“你愿意吗？”
“我愿意。”
“好孩子！”洪江摸摸相柳的头，“和义父在一起，以后没有人能欺负你。”
“从来没有人欺负我，他们都怕我。”
“有义父教导你，你会变得更强大。”
相柳转身一指小鸟：“它也可以留在义父身边吗？”
“当然可以。”
这天夜里，没有洪江灵力的笼罩，相柳和小鸟依旧睡得香甜。
夜已深，辰荣义军的营地里，只有一座军帐还亮着幽暗的烛光。
“确定是他吗？”
“错不了。”

洪江留在军帐里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和相柳一起吃饭。明白自己不会再饿肚子，相柳吃饭的速度变慢了，也习惯了用勺子，一边喂小鸟，一边自己吃。
“柳儿。”洪江放下筷子，“给它取个名字吧！”
“义父取。”
“是你救了它，你就是它的主人，该由你为它取名。”
相柳放下勺子，苦苦思索。
洪江吃完，收拾桌子，出了军帐。
“毛球。”
相柳把吃饱的小鸟捧在手里，戳戳它圆滚滚的肚皮:“你就叫毛球好不好？”
“吱！”
相柳开心地撩开军帐跑出去，一直跑一直跑，毛球跟着他飞进树林。
“嘎——”
一声长长的、尖锐的、嘹亮的鸣叫从林间传来，引得军营中的士兵纷纷张望。
一只白羽金冠雕疾速飞上天空，虽还未长成，已初见其雄姿。
见到这一幕的洪江，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
不知为什么，洪江和相柳第二日吃早饭时，毛球还未睡醒。
相柳忧愁得吃不下饭:“义父，毛球是不是生病了呀？你快治好它。”
洪江放下筷子，安抚地摸摸相柳的头:“柳儿不必担心，它只是太累了。你们昨天玩得太疯了。”
相柳看毛球无精打采好几天后，又恢复了活泼，就相信了义父的话，只是每天都努力地喂饱毛球。

更新，打算写相柳完整的一生。

当从义父那里得知，毛球不是一般的小鸟，而是白羽金冠雕，长大后可以给自己当坐骑后，相柳高兴极了。除了在洪江的军帐吃饭睡觉，相柳和毛球每天就在林子里玩耍、修炼。
毛球长得很快，不到一年的工夫，站在地上的白羽金冠雕已经比相柳高了。它在林子里有了自己的巢，也不再到洪江的军帐吃东西。
这日相柳回来吃饭，洪江看他在林子里滚得脏兮兮的衣服，笑着摇头。
“柳儿，明日先不要去林子里找毛球，我早饭后出去一趟，你等我回来。”
洪江下午才回来，在相柳和小毛球好奇的目光中，把一套套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衣服摆在相柳的床上。
“柳儿，喜欢哪件？”
相柳没有反应。
洪江拉过相柳，拿衣服在他身上比划:“我的柳儿长得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
相柳不置可否。
当洪江拎起一件白衣时，毛球忽然“吱”了一声。
相柳接过洪江手里的衣服。
“喜欢这件？”
相柳看看毛球，点点头。
洪江好像特别高兴:“好，好！白色的好！柳儿穿白色好看！”
“吱吱！”
为相柳换上做工精致的白衣，系好衣带，重新帮他梳头，戴上白色的抹额，就到了晚饭时间。
把一双筷子递给相柳，洪江用鼓励的目光望着他。
相柳接过筷子，像洪江一样吃饭。
洪江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欣慰地说:“我的柳儿现在和贵族一样了……”
话音未落，相柳忽然把筷子和碗都摔了，洪江一惊，相柳已经一把掀翻了桌子，眼睛变得通红，露出尖锐的獠牙。
在粗重的喘息声中，相柳用尖利的爪子撕破身上的白衣，又冲到床边，将另外几套贵重的衣服都撕得粉碎，闷头冲出军帐。
洪江心念电转，明白了相柳为何突然如此愤怒。
夜已深，相柳还未回来。
洪江在毛球筑巢的树下找到相柳时，他已经睡着了，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已看不出样式和颜色。毛球站在相柳旁边为他挡风，看到洪江，喉咙里“咕咕”两声。
洪江俯身抱相柳。
相柳惊醒，正要挣扎，洪江一指毛球:“柳儿乖，和义父回去睡，让毛球也好好睡。”
相柳安静下来，洪江略施灵力让他睡着，抱他回军帐。

第二日，相柳一声不响地吃完早饭，又一声不响地收拾好桌子。
洪江和往日一样，早饭后看了一会儿兵书，待相柳要出军帐时才叫住他:“义父今日要去清水镇买点东西，柳儿一起去吧，集市上有很多好吃的。”
相柳想了想:“我去找毛球一起。”
清水镇。
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相柳仍穿着昨日那件又脏又破的衣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任洪江拉着手在人群中穿行。
路边一个肉铺的老板看到相柳和洪江，剁肉的手忽然一抖，差点伤到自己。
洪江注意到了，忙将相柳拉到另一侧，让他背对肉铺，拍拍他的肩膀:“柳儿乖，街上有好多吃的，想吃什么？义父给你买。”
相柳一指烤鸡。
洪江买好烤鸡，拉着相柳进了一家面馆。
洪江将烤鸡撕作几份，递给相柳一只鸡腿。
相柳把鸡胸肉撕成碎条喂变小的毛球。
店小二端来两大碗热腾腾的面条。
洪江吃完一只鸡腿，用筷子搅一搅面条，挑起来吃。
和毛球把剩下的鸡肉吃完后，相柳转身观察面馆的客人们，又回过头看看洪江，终于拿起筷子，慢慢吃面条。
洪江笑笑，又让店小二上了一盘牛肉。
相柳伸筷子去夹牛肉。
洪江把面条吃完，放下筷子，微笑地看着相柳一边喂毛球吃牛肉，一边自己吃。
“柳儿。”
相柳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牛肉，抬起头。
“这清水镇，有神，有人，有妖，你灵力不弱，应该能看出来。”
相柳点点头。
“大家在这里，都按照人的规矩生活。”
相柳往店铺外看了一眼。
“刚才那个肉铺老板，是老鼠精，但你不能吃了他。”洪江顿了顿，又道:“柳儿以后也按照人的规矩生活，好吗？”
“好。”
“乖孩子！”洪江起身，摸摸相柳的头，付过账，拉着相柳的手:“柳儿身上这套衣服破了，义父给你买套新的穿，好不好？再买些柳儿爱吃的东西带回去，你和毛球慢慢吃。”
“好。”
相柳跟着洪江慢慢逛，洪江见相柳喜欢什么，就买给他。待两人终于回到辰荣义军的营地，太阳早已落山。
毛球跟着相柳进了军帐，相柳拆开一包肉干喂它。
毛球吃完肉干时，相柳已沐浴毕，一头白发洗得干干净净。
洪江从洹总管的军帐回来时，穿着白衣的柳儿已经搂着小毛球睡着了。
洪江静静地看着他们，烛光氤氲，温暖了他苍凉的心。

相柳仍是日日去林子里和毛球一起修炼，一身白衣免不了或脏或破，洪江就手把手地教他洗衣服，补衣服。知道柳儿懂得爱惜衣服了，洪江若是不忙，就带他去清水镇，买衣服并其它杂物，当然少不了各色吃食。在人来人往的大街，洪江拉着相柳的手慢慢走，细细地教他如何收敛自己的攻击性和妖力，如何学习做人的规矩，鼓励他主动说话，自己买东西。
“义父，”相柳有点沮丧，“那个肉铺老板还是怕我。”
“义父陪你去肉铺买肉，你付钱给他，记得不要盯着他看。”
“义父，我想尝尝胡萝卜是什么味道。”
“你自己去买，义父到前面的饭馆等你。”
“义父，下次我自己出来买东西可以吗？”
“可以。”
日升日落，花谢花开，相柳已经和人类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洹伯伯。”
这一日，相柳来到辰荣义军总管的军帐，却有点怯怯的。
“相柳啊！找洹伯伯有事吗？”
“嗯。”
“进来！进来！进来说。”
在军帐里，相柳还是不肯开口。
洹总管让相柳坐下，倒了一杯茶给他:“有什么事要和洹伯伯说啊？”
相柳喝了一口茶，终于开口:“我怕义父生气。”
洹总管等着相柳继续说。
“义父把我从死斗场救出来，让我吃得饱，穿得暖，又教我做人的道理，我知道义父对我很好，我想好好修炼，将来报答义父。”
“好孩子！”相柳一番话，令洹总管动容。
“但是最近，我和毛球的修炼……都没有进展……我怕义父会生气……洹伯伯，您能不能帮我和义父说，柳儿没有偷懒！”
洹总管笑了:“我明白了！你可以自己去和将军说，他不会生气的。”

“柳儿，”听相柳说完，洪江笑了，“你和毛球灵力属性不同，以后不要一起修炼了，会互相牵制。”
相柳点点头。
“柳儿的灵力和义父属性相同，从今天起，义父来教柳儿修炼。”摸摸相柳长了一些的头发，洪江起身走出军帐，相柳赶忙跟上。
在洪江的教导下，相柳上午读书，下午习武，吃过晚饭后早早上床歇息，午夜到远离军营的深山里修炼，然后回来吃早饭。
这一日，商议完军中事务，洪江叫住洹总管。
“阿洹，我打算回一趟辰荣王宫。”
洹总管不解:“将军……”
“柳儿聪明又好学，我想把辰荣王宫的藏书取出来，给柳儿看。”
洹总管明白了，又一转念:“这是小事，最近军中事务繁忙，不如让阿洹替将军去。”
洪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也好。”
“这么多书？”相柳大吃一惊，“都是义父买的吗？”
洪江微笑:“都是义父给柳儿的。”
不再打扰埋头看书的相柳，洪江悄悄离开军帐，晚饭时才回来。
洪江问相柳从书里学到什么，又耐心解答他的疑问，一顿饭吃了许久。
吃罢晚饭，相柳收拾桌子，又泡了茶水。
“柳儿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些书，不是从清水镇买的。”
洪江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
“柳儿。”
洪江的脸上，是少见的郑重:“这些书，是辰荣王宫的。”
相柳睁大了双眼。

“相柳，洪江的身份，是辰荣国的将军。”
深山的夜晚，简陋的军帐，洪江将往事向懵懂的九头蛇妖缓缓道来。
“……辰荣王死后，大荒内几万年的和平安宁被打破，辰荣不敌西炎，向西炎投降，我能理解这是为了大荒百姓，可我不能接受大荒再无辰荣国！我率旧部离开辰荣山，驻扎在这深山里，与前来围剿的西炎军队相抗。哼！想消灭洪江的军队，岂是那么容易的？况且他们还不知道，我有了柳儿。柳儿将来会是义父的助力，让辰荣义军更强大。”
见相柳的眼睛里有光，洪江顿了顿，又说:“义父知道你恨贵族，是因为贵族拿死斗奴隶的性命取乐。”
相柳眼里的光暗淡了。
洪江拍拍相柳的肩膀:“现在你知道了，义父也是贵族。这做人和看人心的道理，义父慢慢教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洪江用辰荣王宫的藏书教导相柳，令相柳不仅穿戴贵族衣饰，知晓贵族礼仪，且知识渊博，品味高雅。
山中无历日，百年的光阴弹指而过，相柳长成了一个俊美的少年。
“嘎——”
相柳从毛球背上一跃而下，回到辰荣义军的营地。
“义父！”撩开军帐，相柳唤洪江。
洪江抬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相柳觉得义父好像不太开心。
“我弹琴给义父听，好吗？”
洪江点点头。
琴声流淌在山岚间。
白衣白发的少年。
潋滟的眼睛……
尘封的往事……
“义父？”
一曲毕，相柳轻唤洪江。
“哦，柳儿。”洪江回过神。
“义父前几天买的靴子应该做好了，我去清水镇取回来。义父还有什么东西要买吗？”
“没有了，你去吧。义父一会儿也要出去，你可以吃了饭再回来。”
“好。”

相柳回到军帐里时，洪江不在。
桌上的一个酒瓶吸引了相柳的注意力。
瓶身浓艳的粉色，过渡到瓶口柔润的白，还点缀了花瓣图案，瓶颈用一根红绳系了一片白色的羽毛。
这个酒瓶不是洪江的。
因为下了决心要栽培相柳，所以洪江对他非常严格，任何有可能会消磨意志的事情，洪江不允许他沾上半点。相柳和洪江在一个军帐里住了这么多年，洪江偶尔小酌，却从不允许相柳尝一口。相柳明白义父的苦心，一直自觉地遵守着义父的规定。
可是此刻，这个漂亮的酒瓶诱惑着相柳，如同一个冶艳放荡的女子在诱惑着一个懵懂的少年郎。
相柳坐在桌前打开兵书，却无法像往常一样集中注意力。他逼着自己目不斜视，可是余光里那浓艳的粉，柔润的白却刺得他眼角生疼。他不敢抬头，仿佛那圆圆的酒瓶会变成一把钩子，在他抬头的瞬间，就会伸进他的眼睛，挖出他鲜血淋漓的心。
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相柳放下兵书，打算帮义父把酒瓶收起来。
酒瓶握在手里的瞬间，那光滑微凉的触感让相柳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将酒瓶贴近了自己的脸。一丝甘甜的味道钻进了鼻孔，是酒的味道吗？好像和义父的酒有一点不同。
军帐外静悄悄的，义父还没有回来。
我就尝一口。
少年浅淡的唇终于贴上了那柔润的白，一小股带着甘甜的辛辣液体迫不及待地灌进了喉咙，仿佛将四肢百骸都点燃了。将义父的谆谆教诲抛到了脑后，一口又一口，酒瓶上鲜红的花瓣，在少年的眼里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