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引子　　 雨夜 公交 末班车
哒哒…哒……哒……
　　钢铁的丛林中，霓虹的都市里，午夜的雨珠衰颓，只余下了淅淅沥沥。东京的雨夜总是这般的熟悉，这样的百无聊赖，一如此刻避雨的女人。
　　“应该……可以走了吧？”
　　女人好像在问自己，她已经这样问了无数遍，回答她的却只有沉默，总是再等等。等着，等着，她终于是强撑疲惫的身体起身，提起一双早已湿透的高跟鞋。身上的女士西装已是被秋风吹的半干，一头乌黑的长发好像是厨房里的海绵，总有拧不干的水。
　　脱去那双美丽的刑具，女人纤细的双腿只穿着一双丝袜。如此单薄的衣着，自然是挡不住那些时不时打来的冰冷雨水，更挡不住雨夜刺骨的秋风。
　　我孙子夜记不清这是在东京度过的第多少个雨夜，明明已经在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里工作生活三年，她认为自己本该习惯的。可她总是觉得东京的秋是这样的冰冷、这般的陌生，不像曾在老家村庄里度过的那十八个金黄而又温暖的秋。
　　曾几何时，她还只是来自琦玉县的一个不大的乡村里的一个半大少女，辞别了欧吉桑，孤身一人来到东京这个繁华的都市。任凭纤细的背影被命运拥着汇入了十字路口的人流中，挤进了拥挤的电车里，安置在了制式的办公桌前，蜗居在那几平米的出租屋。
　　她本该回到那个屋子的……
　　可上半夜的雨势实在是来的猛烈，暴雨伙同狂风作势好像要卷走整片城市!将一座座钢铁大厦连根拔起，凝聚一场钢筋混凝土的狂流!
　　狂风和暴雨终究没有得逞，只得偃旗息鼓。好像他们来过的证据只有这午夜的末班车被大雨冲走了似的，迟迟没有到来去带走他那孤零零等候着的乘客，如同等候一位爽约的友人，永久不会来赴平日的约定。
　　此刻的她多么希望有谁能够带走她啊，就像风带走了雨回归大地的怀抱，谁来带她回到她的小小村落，带她回去那个温暖的家，带她回到那年琦京线上度过的十九岁。
　　记忆中的琦京线总是沉甸甸，却是跑的飞快，因为只有它承载着少女的记忆，记录了少女的青春。
　　女人二十二岁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如果是在家里，会是怎样的度过？
　　爸爸会给她买上一件礼物，妈妈会做一桌她爱吃的菜，奶奶会为她织一件暖和的新衣服，就连弟弟也会笑着唱起幼稚的生日歌。可今夜最期盼的贺礼，却是一班晚点的公交!
　　也许，是女人不再是女孩的缘故吧？也许是少女独在异乡无人问津的缘故吧？也许吧，只是她已经长大了……
　　是啊，好像只要一个人长大了，生日也就渐渐离她远去了。连同那些曾给你过生日的人一起——渐行，渐远……
　　女人湿漉漉的，她的心也是湿漉漉的。夜空的乌云终于散了，可夜心里的乌云却又下起了雨，聚在主人的眼眶打转，不觉间便已经模糊了视线。

感受着些许温热划过唤醒早已冰麻的脸颊，她忽然知道那个答案，那一声声的迟疑与质问的答案!
　　原来自己身为大人的生活，正是一直等着这样一班雨夜的公交，只知道从哪里来、在这里等，却从不知道该何时走、又该走向何处去。
　　“夜、该走了吗？该回去了吗？嗯，是想的。可工作……”
　　少女正要继续她的胡思乱想，对抗着袭击她的失落。突然间，一束迟来的灯光穿透了细密的雨帘，打在少女憔悴的面容，映出模糊的淡妆——那是她等候的末班车!终于是要到站了。她等得已经太久太久，好像刚刚的回忆一般遥远。
　　少女放松下来，至少她终于可以在那座椅上获得短暂的歇息，可以回到小屋干燥的榻榻米抱紧自己取得半夜的温存，在梦里回到她的小山村陪她熟悉的人，过着她熟悉的生日。
　　卡兹——砰—!
　　少女没有抬眼，仅听熟悉的声音便知道那是车门开了，是司机为她而开，机械的走上前去，踏上了登车的门阶。
　　“嗨，女士…你好……咳…咳咳。要搭上…我的顺风车吗？”
　　少女的神经瞬间紧绷，脑海中的困意全然消去!她不会听错的，那声音并非是末班车那位冷漠的司机大叔发出的，而是来自一个陌生的青年!
　　那青年的声音明明清澈透亮还有些热情，却可以听出到他正是在强打精神，就连吐字也很是费力，好像下一刻便会变得气若游丝。其中掺杂着的咳血与粗重喘息好似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他的疲惫与虚弱!
　　我孙子夜睁开了粘着的眼皮，顺着司机座位看去，只见那个陌生的青年司机正半披着一身立领风衣，那风衣被斑驳血迹与泥渍所浸染，可借着路边灯光依稀能辨别出原本的米色。
　　修长的双腿踏着一双泥泞的长筒皮靴，左臂总是藏在鼓起的风衣里，好似在遮掩什么，只是露出的右手把握方向盘，他的腰间斜挂着大半把断刀，森然寒芒之上还坠着几滴黯淡血珠!
　　青年倾斜瘫坐着，椅靠左侧半敞着的车窗，灯光和着风雨打在青年立领后的侧脸，五官立体、明暗交接，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只是坐在那，阴郁的神情便是一幅故事的画卷，仿佛正要徐徐展开。
　　“咳咳……要搭车，那就上来吧，毕竟——今夜的东京太喧嚣，你不会再等到的……”
　　我孙子夜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眼前这个可疑男人给她莫名的信任感。也许是他的语气颇有些温和吧？也许是贪恋车内的温暖吧？也许是她的心太过疲惫了吧？可也许，只是两个孤独灵魂不期而遇的邂逅。
　　在这漆黑冰冷的雨夜，在这最重要的平凡一天里，男人宛若童话里的骑士冲破冰冷与黑暗，拯救了绝境里的公主。可若是见到眼前青年这样神秘的公交骑士，她这小山村的小小公主又该如何作想？
　　“是啊，他来带走我了，这样便足够了。”
　　她还是坐上了那班熟悉的公交，可却已经了无困意，好像冥冥中在期待什么，期待着一段莫须有的故事。
　　女人本不富于幻想，只是她的生活太平淡了，宛若村中的古井，无波也无趣，一颗石子投入井里，自然会去期待砸落的水声。
　　为她而停的车再次打火，发动，轰鸣的引擎声渐渐盖过渐息的雨声，融入愈发归于寂静的夜。

　我孙子夜能够看到的那后方几站处的大楼渐渐远去，渐渐淡没，连同前半夜的冰冷与失落埋葬在了后窗，即将融入黑暗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突然间，一声响亮的爆炸震彻夜空，随之而来的声声沉闷的枪鸣连绵不绝，大楼的顶部一排排枪手正向下盲目地倾洒着金属弹壳的暴雨!
　　枪口火舌喷吐，火光是那样密集，不久后的一发发照明弹打入夜空，爆裂开来!
　　这声与光交织的白夜，惊醒了整个东京!
　　我孙子夜张大了嘴巴，先是震撼，随后便是质疑：自己是在做梦吗？眼前一幕是那么的不真实，这是只有那些好莱坞电影里面才会出现的一幕啊，与她那平淡的现实生活本该格格不入，可如今却是出现在了眼前，还带着这荒诞的真实感。
　　不自觉间，夜的视线顺着前侧方驾驶座上那个青年窥去，好像要在他的身上寻找这一切的答案，可她再次被震惊了!只见他的侧脸上流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那是压抑之下肆意张狂的狰狞笑意，是嚣张的逃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个阴谋得逞的恶徒正暗自地窃喜。
　　终于，她有些畏惧了，畏惧眼前不平凡的一幕幕，更加畏惧眼前这个神秘的青年!
　　可她又能够做什么呐？她总是无力的弱者，习惯于无力反抗，从来只是顺从命运的安排。
　　只有闭上眼睛，蜷了蜷身子抱作一团，好像要抱住那流失的体温，不让它逃走。明明车内无风也无雨，却是更加的寒冷，令人不寒而栗!
　　“我，只能陪你…到这了…咳咳咳。啊……醒了，女士…不送。”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的声音在夜的耳边响起，她恍然惊醒!
　　睡眼惺忪，借着车内灯光，依稀辨出所处的环境——这是环城公交的终点站，一片荒僻的郊区!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还是何时吓晕过去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更不敢直视眼前的青年!仿佛只要看清眼前那个恶徒的面容，下一刻就会被他狞笑着，将那把锋利的断刀缓缓刺入目击者的心脏!
　　我孙子夜噤若寒蝉，不敢动作，直到那个青年略显虚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他终于走出车门，也没有再抬头去看一眼。
　　女人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在这熟悉的末班车上，却是一扫先前的疲惫与寒冷，从午夜到破晓前夕，怀揣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四肢脱力，无从起身，只是贪恋着身上的温暖，不自觉紧了紧身上厚重的米色风衣——那是青年的风衣!
　　“是他，给我披上的吗？真是，暖和啊……”
　　夜轻声的呢喃着，恍然间察觉到那个所谓的恶徒跟电影里演的好像有些不一样，有些…意外的温柔。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明明青年不是司机，明明是在紧张的逃窜，明明展现那样狼狈的疲态，却还是愿意为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女人熄火，停下了流亡的脚步，只为给她遮蔽一程风雨，给她一程米色的温暖。
　　女人顺着窗外青年离去的方向望去，不见他的身影，只见无边黑夜下隐着一线破晓的朝阳。
　　“想必……他也会寒冷吧？
　　想必…他也是衣着单薄吧？
　　想必…他也曾等候过什么吧？
　　想必……他在追寻着什么吧？
　　想必…他也会孤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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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走着，走向无垠天际，走向茫茫旷野，走向迷途前方。
　　行进在哀悼黎明的朝圣路上，义无反顾地前行。
　　走着、走着……
　　流离之人追逐泡影，只是不再回首，只是燃烧，只是迸出朝日的辉光，直至补全拂晓残阳。
　　这是龙与少年的序曲
　　——也是弥憾者的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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