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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上海1楼2024-10-09 22:40回复
    【又是雪作风凛的一夜,如刀似的撬开了冰格玉窗,骎骎一早儿就因衾枕冷闹得头疼,熬起浓郁呛鼻的姜汁分与众人饮,我只厌弃地濡了濡唇,便仓促要向钟粹鸿慈馆去。】

    【和大多数葬于阙庭里的女人无异,她也熬不过某年残腊,就要眠为皑皑叠雪里的一缕梅魂,寇瓣朱砂梅尚且茜绯色醉一场,枯紫败在雪中,世人多不忍去踩踏,而崔弱水呢。同她生讳般惨淡乏味的一生至了尽头,仍如一碗白水,扬洒出去就结作了洛泽的一层冰,待到来年小春融了绛雪时,同那众水汤汤淌入金水河…倒也好,蜒着奔流出京门南下就能直抵通州城吧,教她回故里。遵着紫禁城的规矩,妃妾族亲同于禁中侍奉要至榻前尽一尽心,我们之间,原没有甚么至亲血缘,可她终究为李姓女儿活了一场,去岁她危卧病榻后,老祖宗手书三封嘱咐我要在宫中守她最后一程。是以,我这样不着边际的荒诞派也曾邀她在雨花阁叩佛,虽不虔诚却也衷言,劝慰她无论福薄命薄,都要恣肆狂放地享尽一把才算好。亦不知这些时日,她可曾享过了容妃娘娘的福分?】

    庾姑姑,将那副梅蝶点翠头面也拾掇出来,容妃疏食饮水惯了,末了让她鲜艳些,别失面子。

    【鸿慈馆内未梳的宫鬟们已预备起吉服华冠,每一颗珍珠都擦得锃亮,再分神去看庾姬,一位侍奉过两代李妃的老宫妇,岁月蹉跎的雪羽脱落在她嶙峋眉骨上。我听闻,那位神宗宸妃饮鸩蹈义、随龙驭上宾时,就是她伴在身侧。而今她已至鹤发龄期,又为一位正值青春韶光的妃子安排后事。因着诸事千头万绪,我邀来两位宫中牌友为我帮衬,一位秦芳官是老人儿,另一位董建昌,董姐儿,她于这些个老派礼俗最是谙熟,她未到,我只能学作掌事女官老练模样装腔,在前廊摆了黄花梨木雕花卉纹藤心圈椅,一会儿蛾眉飞扬地入了鬓,一会儿又紧蹙着抬指揉,偶偏了眸光,见身旁小宫鬟细净粉靥上没一点子泪痕,反倒哈巴狗儿似地殷勤奉承起我,不时地又故作哭眼擦泪地撇撇嘴,教我晓得她是个“赤胆忠心”的好奴才!】

    【我纵是没有心肝又好赌好乐,却最不待见这等奴颜,愈瞧她腹中邪火愈将烧起,雪白润腴的一截藕腕高高抬起,狠狠落下,把她捧着的珐琅缠枝花卉盖碗拍了开】

    少在我眼皮底下弄鬼,知道你们人情淡薄得很,打量着这位主子孝敬不了几日啦,恨不能当即搽了胭脂去向大总管使你那奴颜媚相,好奔前程!却也不瞧瞧自己鼻头擦粉的丑相,侍奉容妃一场,竟是你天上的老子娘掉下来的造化。

    【盈愤的青眸尖刀般剜了眼,扯起她那嫩绿色缎海棠菊花纹袖,绛唇翕动间竟生了雷厉】这会子还敢穿这等耀目衣裳,足见容妃真是个慈悲好惹的主儿,你们又是如何怠慢了她,【愈发像一位侈恩席宠、狐藉虎威的主儿】秦芳官,剥去她这身狗衣,掴完了十个嘴巴,赶到慎刑司去!

    这边的正殿娘娘,我自会去拜禀。


    IP属地:上海2楼2024-10-09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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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往咄咄逼人的气焰愈是高涨,一阵诡诈的风霜袭来寒冷愈甚,直教人皱缩起来,换了懂事的小鬟替我披戴上貉绒风帽,偎灶似的裹在里头,又因董建昌那副利齿能牙“规训”住了,尖酸刻薄的言词抵在唇内半刻不能说。如此有锣有鼓的,正是我们体己姊妹儿的默契,相较那些满洲八旗的贵胄格格、宰辅股肱家送进宫的女官们,我只与她能在牌桌儿上搭台唱戏,唱成了一窝的狐狸,她不嫌乎我的轻薄,我亦热爱她的俗气。】

      我哪敢受她这份儿孝心,【揣了半晌的圆手炉才缓过暖,又把嗓门儿拔高。】明儿再把我也害死了,她更该穿红着绿起来,挂着灯笼在我坟前扬眉吐气,那可如何是好呢。

      【李法喜惯是母腹里生得不知避忌的爽性,管是发丧抑或娶妇,口无遮拦一点儿不让,刻下鸿慈馆内众人只当我是痛心伤臆所至狂悖,也不敢扯论风言,唯我自己个儿膺间敞亮,这些工夫尽是做与外人瞧的。秦芳官掐着火候,跟小太监们夹青蝇似的弄眼,那失魂的宫鬟在他们的围护之下,慌忙逃得不知了去向,留下几个尚在听训的。董姐儿还弯着窈袅的腰,拾着地上残片,她最是唱戏入境情真意切的名家,若不晓得她吃酒赌钱时的张狂,我也要被她清铅素靥下的款款深深所欺。】

      【庾姬递上牛乳色白帕来抹了我唇角的香油渍,饶像个亲妈妈般,一壁拊着我的肩头一壁低喃着甚么,我听不清明,自顾与董建昌埋怨道】

      姐儿才说着我的苦,却不知我家的经有多难念,几辈子没个男人立业,只顾送了女儿进宫,一人承恩便讨一门子剩菜残羹!嫡女儿不中用,就让外室生养的顶上…皇妃也好,女官也罢,徒有其名又何用呀?那些高门邸的格格们不知背后怎样冷眼腹诽。你也知道,我哪是能够窝火憋气的,今日若能闹将起来才好,传扬出去,让大伙儿都晓得我不是容妃娘娘那般的性子。


      IP属地:上海4楼2024-10-10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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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我且辩不过你,平日胡搅在一处的姊妹里,属你生就的两片巧嘴,能说惯道,我原想着这婢子虽不是我家家生子儿,可卑不足道,打一顿也无碍。如今,你把这理儿搬出来,莫说清理门户啦,纵是调教她两句也不成了,我倒不怵那些个狐鬼来寻我,只是会计司也未必肯的。

        【往日那些出自麟鸾鼎族的大小女裔,不免要唾弃我们汉人的出身,似乎先祖种种烙印几世也不能洗脱,再若出自黄冠草服之家,族中无人析圭儋爵更是被下眼相看。不过由着她们齿冷,我亦鄙夷不屑甚么积世簪缨的福泽后嗣一说,功德著乎祖宗,唯一撇一捺教人写成奢字、傲字,算甚么本事,李家亦有椒房所遗膏泽,可孝子贤孙却无龙骧凤翥之势,照样混成个破落门户。故我更爱与董姐儿亲热,凭伊们嚼甚么贵贱尊卑的出身论,我只觉姐儿琢玉团酥,婉媚天然,发如螺,眼如灯,乃是宫里女使者里最有福分之人,她说甚么我都不会不痛快】

        你方说起万岁爷,【再怎样骄恣嚣张,唇舌焰在谈论天子时也知收敛,必凝了眉山,狐疑地觑了眼庭院外可有人扒墙,属垣有耳的道理我也懂。从她掌心接过了珐琅片儿,又挽手拉着她,向没人的偏院走,改容更貌似的讲起正事儿】若不是容妃的大事出来,我且要寻你打算呢,这宫里如今还不知变出甚么气候来……

        打从养心殿不准咱们主子去侍疾,我看就不妙,那些兄弟参商以至同室操戈的老事,我可不少听家里祖宗说起,真真儿是瘆人呐!你也瞧见各宫同僚们,哪个不发急要出去,待二月初三容妃金棺奉安,你也趁早盘算怎么向嘉妃乞恩吧,咱们一块儿走。

        【滔天大祸降来时大多势如洪水,我可不愿平白被淹死在这儿。】里头忌讳一日比一日多,两宫娘娘迟迟也没个声儿,冷不丁真闹起来,想出去就难了。


        IP属地:上海6楼2024-10-11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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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天子秉权率土而股肱攀鳞附翼,而万邦贻庆也好,宗庙无穷也罢,原是他觉罗陛下一家的鼎图,干亿兆民何事,亿兆民是谁,是我,是董建昌,成王败虏为争的鹿位再雄赫,又不是我们承袭。盖因如此,我们虽都受那君臣纲常的桎梏,被规箴捆着四德守着,又不少背地厮说,他家的戚藩相争真是厉害过那历朝的话本。董姐儿又摆她那不离身的烟袋,服云吞雾起来,旁人只道她是放诞任性,我却觉仙风道骨不也如此嘛,故扬起尖尖的颏儿,抬抬唇,把一缕游丝吹散开,低声说着大不敬的私话】

          谁又知道呢,到底主子爷又不曾生出三头六臂,无非也是个肉人,万民喊他万岁,真若活出个一万岁,岂不是吓煞人了!不管这些,咱早些离了这处,总是没错儿的。

          【摘了淡青色夹袄扎着的白帕子,拂了拂鹅颈吴王靠上落着的黄纸灰烬,因这一场又一场的应付,刻下说了两句浑话,愈发觉得困懒,懈了半身气力偎在她肩头,半阖着眼,她吐一道儿烟,我吹掉一道儿。】再说咱们娘娘,宫里人决意请辞,她们也难相阻吧

          咱们进来做女官,又不是卖与这紫禁城,如今虽不逢年节放恩,可这等悬念在,娘娘们心底也明白怎么事,总不能让姑娘们也奉陪着,一块儿翦发去做尼子?【摇了摇靥,自言自臆道】不会的,娘娘们都心善,没准儿还会给打迭些珍珠细软,方便咱们出去呢。

          【文主儿是一向惯着我的,故虽有主仆的名分却又无实,更像是姑妈姨妈等辈似的照拂,有时算计起来,不比那些在旧籍的本家亲戚更亲热些?才说起兄嫂旧事,却也堪称为一段“佳话”吧,董家虽不是甚么穷富极贵的门第,却不矮了我家哪里,怎就相中了哥哥这般人物,名分亦不正,熬了些年偏又熬作了一介寡母】

          你出了宫若嫌宅子小,不如到我家与我同住可好?方说起大嫂嫂,真是个极能持家的人物,如今携了子侄们回京安置,听闻还辟起新园子哩!再者,哪里是嫂嫂有福,我家小门小户本就没那妇姑勃溪的风气,实是我那没命的哥哥亏欠嫂子的——他是没甚学问的,本也在孙山之外,早年尚有祖荫在身,谋得个侍卫郎做,却不知甚么根由,既无人诬他害他,偏能触忤龙鳞遭了贬,后又立意要南下广州府,就那时候你晓得的,嫂子怎就非要跟他?


          IP属地:上海9楼2024-10-12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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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谡小子呀,他眉眼嘴脸还真是承袭了哥哥的骨相,只求他在那歧舌国八年,能习得些学问,莫肖他爹空有了皮囊…哎!我总捉摸不透,我家的少爷们个个长得风流俊俏,怎底都爱往田里钻营?

            【我们委实不是嬿婉柔情、善感善怀的青闺女儿,于如此哀恸的日子,从前院霜缟一路浑无规矩地行往后院甜井,至那颗老榆树下时,竟快要忘乎今日的正事,若此刻见了甜浆,只怕两人还须盛了一盅来吃。谁又能逮着我们现形呢,宫廷内致祭吊孝不似宫外,且忌讳着,何况李试簪这般平生淡薄的小主儿,纵为冲喜封得贵妃之名,也无尊荣之实,前厅且寂寂无闻得很】

            【这会子井畔,她数簸箕,我点屋瓦,又使起民间最平常的枯燥游戏,可我们本就是这样人物,这世上尽是狭邪才女、狡慧丽人,总得有桃粗杏俗才不失衡呀。董姐儿一会儿说起兄长,一会儿又牵出小辈,好似空中楼阁里的驰思遐想,我们被召进宫来时日久了,花攒绮簇看腻,不免想念家中的热闹。更何况,她且还有惦念之人呢,两姓为着亲上加亲议的婚,想必于她心尖儿栽了苗儿,才还放纵不拘地卷了烟自饮,现下却如贼人心虚似的掖起了烟杆儿,可是云娇雨怯的姿态实在与她不配,让我很想“诋毁”两句】

            日后到了我家,你这宝贝疙瘩竟要弃了不成,既如此,如今更该狠狠地抽两口呀!要如你所言,待李弘农抬了你过门,索性也别至那边院里啦,送到我闺房里来,保准你日夜见着我,还省得你割了这爱。

            【雪荑向她袖口拍了拍,满带嘲谑地往井口一坐。】只一样,我却没法儿似弘农那般怜你疼你,日子久了,你可捺得住火性?【挑起冶叶倡条儿的青黛,她羞羞答答起来,我可就愈发没皮没臊,挨近她搓酥了一般的耳垂。】咱们不是小时候啦,再见农哥儿,估摸着已长的活龙一般鲜健了。

            【还要往下说呢,却被赶来请我们往前厅主事的秦芳官败了兴,便啐了他一口,不肯罢休又无可奈何地冲董姐儿笑笑,转过靥儿,却已是云遮雾障。】


            IP属地:上海12楼2024-10-14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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