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难逢吧 关注:14贴子:281
  • 11回复贴,共1


IP属地:上海1楼2024-10-09 22:40回复
    【又是雪作风凛的一夜,如刀似的撬开了冰格玉窗,骎骎一早儿就因衾枕冷闹得头疼,熬起浓郁呛鼻的姜汁分与众人饮,我只厌弃地濡了濡唇,便仓促要向钟粹鸿慈馆去。】

    【和大多数葬于阙庭里的女人无异,她也熬不过某年残腊,就要眠为皑皑叠雪里的一缕梅魂,寇瓣朱砂梅尚且茜绯色醉一场,枯紫败在雪中,世人多不忍去踩踏,而崔弱水呢。同她生讳般惨淡乏味的一生至了尽头,仍如一碗白水,扬洒出去就结作了洛泽的一层冰,待到来年小春融了绛雪时,同那众水汤汤淌入金水河…倒也好,蜒着奔流出京门南下就能直抵通州城吧,教她回故里。遵着紫禁城的规矩,妃妾族亲同于禁中侍奉要至榻前尽一尽心,我们之间,原没有甚么至亲血缘,可她终究为李姓女儿活了一场,去岁她危卧病榻后,老祖宗手书三封嘱咐我要在宫中守她最后一程。是以,我这样不着边际的荒诞派也曾邀她在雨花阁叩佛,虽不虔诚却也衷言,劝慰她无论福薄命薄,都要恣肆狂放地享尽一把才算好。亦不知这些时日,她可曾享过了容妃娘娘的福分?】

    庾姑姑,将那副梅蝶点翠头面也拾掇出来,容妃疏食饮水惯了,末了让她鲜艳些,别失面子。

    【鸿慈馆内未梳的宫鬟们已预备起吉服华冠,每一颗珍珠都擦得锃亮,再分神去看庾姬,一位侍奉过两代李妃的老宫妇,岁月蹉跎的雪羽脱落在她嶙峋眉骨上。我听闻,那位神宗宸妃饮鸩蹈义、随龙驭上宾时,就是她伴在身侧。而今她已至鹤发龄期,又为一位正值青春韶光的妃子安排后事。因着诸事千头万绪,我邀来两位宫中牌友为我帮衬,一位秦芳官是老人儿,另一位董建昌,董姐儿,她于这些个老派礼俗最是谙熟,她未到,我只能学作掌事女官老练模样装腔,在前廊摆了黄花梨木雕花卉纹藤心圈椅,一会儿蛾眉飞扬地入了鬓,一会儿又紧蹙着抬指揉,偶偏了眸光,见身旁小宫鬟细净粉靥上没一点子泪痕,反倒哈巴狗儿似地殷勤奉承起我,不时地又故作哭眼擦泪地撇撇嘴,教我晓得她是个“赤胆忠心”的好奴才!】

    【我纵是没有心肝又好赌好乐,却最不待见这等奴颜,愈瞧她腹中邪火愈将烧起,雪白润腴的一截藕腕高高抬起,狠狠落下,把她捧着的珐琅缠枝花卉盖碗拍了开】

    少在我眼皮底下弄鬼,知道你们人情淡薄得很,打量着这位主子孝敬不了几日啦,恨不能当即搽了胭脂去向大总管使你那奴颜媚相,好奔前程!却也不瞧瞧自己鼻头擦粉的丑相,侍奉容妃一场,竟是你天上的老子娘掉下来的造化。

    【盈愤的青眸尖刀般剜了眼,扯起她那嫩绿色缎海棠菊花纹袖,绛唇翕动间竟生了雷厉】这会子还敢穿这等耀目衣裳,足见容妃真是个慈悲好惹的主儿,你们又是如何怠慢了她,【愈发像一位侈恩席宠、狐藉虎威的主儿】秦芳官,剥去她这身狗衣,掴完了十个嘴巴,赶到慎刑司去!

    这边的正殿娘娘,我自会去拜禀。


    IP属地:上海2楼2024-10-09 22:41
    回复
      【我家老爷子出殡那些天,按嘱咐是又吹又唱的。大家伙儿怕在街坊邻居之间落下个人在人情在,人死两撇开的口实,也乐得来凑热闹。】
      【买了几把天津的洋果糖,孩子拿告天的麻纸一捆,寓意又好,又方便淘气;晚半晌点六七个红皮灯笼、五十碗高沫儿,冲着便宜,大人喝着也解渴;还有个最神道:死是大事,老爷子却能拨算出来,早请好开唱严实、爽辣的坤角,头天从唐山坐轿子到臭皮胡同,可以点些醉打金枝、杜十娘什么,不见鼓班这等俗流,真是阴福都要积得比旁人精巧。】
      【就是没顾上他这个老姑娘,从西屋到街口,一路摔鼻涕弹眼泪,嚎得险些断了气,尤嫌意犹未尽,伏地大鸣而跌足不能起,非是旗门大傧来又劝又扶,浑灌下一口烧刀子,方喘回魂来。】
      【人人都冲着中堂的柏木棺材竖起大拇指,说我这个大格格办的丧事不比当家儿子差。我心里跟吃了蜂蜜屎似的,再往后多大的红白事都敢招呼,何况是给亲家救急!】
      好姑娘,你忙晕了头!不该这么着...
      【喜妞才多大,碰到这种大活,又累又急,非叫这丫头气得打冷颤不可。却也不怕,我紧赶着在小厨房切了几块羊脸子,又浇了点香油一拌,准能缓过劲儿。】
      今儿大家伙儿来,一则是念着容妃娘娘的好,想给她风风光光送一场,与你无关,便没有主奴之分,不能像往常那么使唤;二则又与你有关,宫里头不许男人进来,你是李家未出阁的姑奶奶、今儿的掌事,递烟酒,换灯烛,迎往亲朋,多少人盯着呢,以后有心相看的人必得从婚丧上打听你的人品。
      【她只管吃些荤腥醒神儿,我拾着地上的珐琅碎片,趁势低语道。】
      要我说,甭显出这股别劲儿来,宫里头打死过太监,可没见谁敢打死旗内宫女儿的,咱不是什么侯门千金,立下打不死人家,明儿就偷捣你的眼!何况容妃又才倒头儿,这不是添福添丁的大喜事,你生出是非,反叫主位娘娘心里膈应。
      【芳官眼明心亮,果然将那丫头攮搡到我跟前。她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不如我这个沾了点边的亲戚好张嘴,更何况我与喜妞年岁相仿,在宫里一个板儿上走,一锹土里拱,裉节儿上弹压丧主几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二位格格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少干蹬鼻子上脸的事,咱们就都好过。】
      孩子,我知道你这身打扮的意思,容妃娘娘也常念你的好,这份孝心日后伺候李格格是一样的...咱大清重人伦,亲孝老,不许殉主。李格格着人打你一顿,也是想把你打醒了,赶明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不能记仇啊。


      IP属地:西班牙3楼2024-10-10 18:33
      收起回复
        【往往咄咄逼人的气焰愈是高涨,一阵诡诈的风霜袭来寒冷愈甚,直教人皱缩起来,换了懂事的小鬟替我披戴上貉绒风帽,偎灶似的裹在里头,又因董建昌那副利齿能牙“规训”住了,尖酸刻薄的言词抵在唇内半刻不能说。如此有锣有鼓的,正是我们体己姊妹儿的默契,相较那些满洲八旗的贵胄格格、宰辅股肱家送进宫的女官们,我只与她能在牌桌儿上搭台唱戏,唱成了一窝的狐狸,她不嫌乎我的轻薄,我亦热爱她的俗气。】

        我哪敢受她这份儿孝心,【揣了半晌的圆手炉才缓过暖,又把嗓门儿拔高。】明儿再把我也害死了,她更该穿红着绿起来,挂着灯笼在我坟前扬眉吐气,那可如何是好呢。

        【李法喜惯是母腹里生得不知避忌的爽性,管是发丧抑或娶妇,口无遮拦一点儿不让,刻下鸿慈馆内众人只当我是痛心伤臆所至狂悖,也不敢扯论风言,唯我自己个儿膺间敞亮,这些工夫尽是做与外人瞧的。秦芳官掐着火候,跟小太监们夹青蝇似的弄眼,那失魂的宫鬟在他们的围护之下,慌忙逃得不知了去向,留下几个尚在听训的。董姐儿还弯着窈袅的腰,拾着地上残片,她最是唱戏入境情真意切的名家,若不晓得她吃酒赌钱时的张狂,我也要被她清铅素靥下的款款深深所欺。】

        【庾姬递上牛乳色白帕来抹了我唇角的香油渍,饶像个亲妈妈般,一壁拊着我的肩头一壁低喃着甚么,我听不清明,自顾与董建昌埋怨道】

        姐儿才说着我的苦,却不知我家的经有多难念,几辈子没个男人立业,只顾送了女儿进宫,一人承恩便讨一门子剩菜残羹!嫡女儿不中用,就让外室生养的顶上…皇妃也好,女官也罢,徒有其名又何用呀?那些高门邸的格格们不知背后怎样冷眼腹诽。你也知道,我哪是能够窝火憋气的,今日若能闹将起来才好,传扬出去,让大伙儿都晓得我不是容妃娘娘那般的性子。


        IP属地:上海4楼2024-10-10 23:21
        回复
          【深宫里,没有人是只长着一张蜡皮的,她虽风流迤逦,却也有韧性。】
          【就从容妃的白事儿上说。娘娘身体并不壮实,个头也小,不过很懂养生,爱做些鸡糕,肉切得糜糜的,糊上蛋黄,放进熟猪油里炸,有时不嫌费劲儿,剩下的脯肉再焗一焗,往仿膳的烧饼里这么一夹,要我说,比正明斋的香多了——不过,您甭瞧鸿慈馆的锅灶用得是昏天黑地,什么时候拿指头往犄角旮旯这么一抿,都不带沾一点油星儿;睡觉也规矩。还没咽气那几天,咳了几声,吃了多少,都由喜妞交代给太医,事无巨细地写进杏黄缎子裹的脉案里;内务府三请四催,也要开始肃清用过的什物钱粮数目了;又有掌仪司的喇嘛、銮仪卫的杠罩开始预备。】
          【她忙得两腿串筋不说,偏偏这种事就跟送拐杖似的,不方便央求,只能是人家主动张罗,我便同嘉妃告罪了三四天,晚上来鸿慈馆,两腿一盘倚在床头,替她交班。容妃下巴颏抬得高高的,时不时咬牙,往我脑门上厉害地喘几下。就这么样了,也从不叉腿儿、罗锅儿,稍微能顺上口气,就侧着身子,托腮沉沉睡去,这是长辈当着我们小辈面,总注意德行的缘故。】
          【我甘心伺候几晚,累得寒毛直竖,喜妞却仍旧能捧着一张暄暄腾腾的桃花容,一点要倒的迹象也没有。再不济,两只胳膊一抱,睛圆横瞪,娇嗔几声,就又精神焕发地,的确一点也没有要倒的迹象。】
          你不知道,你与她是多么肖像啊,都存着一口气,要争出去。
          【鸿慈馆流露出只有喜妞拿人作筏子时,才发酵出的一种斯文劲儿:四处流窜着机敏安静的宫女,屋檐下是和蔼匆忙的老太监,那丫头也缩着脖子,生怕我把瓷片塞进去。】
          你主丧,自然有你料理的法子,合该清理些门户。只一点我也没准儿...
          【那丫头的膀子硬被我薅过来,吓得闭眼直打摆子,不一会儿才睁开条缝隙,不过看我将瓷片一块一块塞进手心罢了。】
          万岁爷病了也有些时日了,上上下下开始忌讳这些。你若这会儿惹出争端来,我只怕你素日得罪的小鬼,要出来给你使绊子。


          IP属地:西班牙5楼2024-10-11 00:40
          回复
            罢了,我且辩不过你,平日胡搅在一处的姊妹里,属你生就的两片巧嘴,能说惯道,我原想着这婢子虽不是我家家生子儿,可卑不足道,打一顿也无碍。如今,你把这理儿搬出来,莫说清理门户啦,纵是调教她两句也不成了,我倒不怵那些个狐鬼来寻我,只是会计司也未必肯的。

            【往日那些出自麟鸾鼎族的大小女裔,不免要唾弃我们汉人的出身,似乎先祖种种烙印几世也不能洗脱,再若出自黄冠草服之家,族中无人析圭儋爵更是被下眼相看。不过由着她们齿冷,我亦鄙夷不屑甚么积世簪缨的福泽后嗣一说,功德著乎祖宗,唯一撇一捺教人写成奢字、傲字,算甚么本事,李家亦有椒房所遗膏泽,可孝子贤孙却无龙骧凤翥之势,照样混成个破落门户。故我更爱与董姐儿亲热,凭伊们嚼甚么贵贱尊卑的出身论,我只觉姐儿琢玉团酥,婉媚天然,发如螺,眼如灯,乃是宫里女使者里最有福分之人,她说甚么我都不会不痛快】

            你方说起万岁爷,【再怎样骄恣嚣张,唇舌焰在谈论天子时也知收敛,必凝了眉山,狐疑地觑了眼庭院外可有人扒墙,属垣有耳的道理我也懂。从她掌心接过了珐琅片儿,又挽手拉着她,向没人的偏院走,改容更貌似的讲起正事儿】若不是容妃的大事出来,我且要寻你打算呢,这宫里如今还不知变出甚么气候来……

            打从养心殿不准咱们主子去侍疾,我看就不妙,那些兄弟参商以至同室操戈的老事,我可不少听家里祖宗说起,真真儿是瘆人呐!你也瞧见各宫同僚们,哪个不发急要出去,待二月初三容妃金棺奉安,你也趁早盘算怎么向嘉妃乞恩吧,咱们一块儿走。

            【滔天大祸降来时大多势如洪水,我可不愿平白被淹死在这儿。】里头忌讳一日比一日多,两宫娘娘迟迟也没个声儿,冷不丁真闹起来,想出去就难了。


            IP属地:上海6楼2024-10-11 22:16
            回复
              说来不是滋味....我还没见过李家姐夫呢!
              【大年二十六,杀猪割年肉。这话不是乱凑的,过了这一日,往后要置办的紧俏货越来越贵,过年又不能不吃烧白肉、溜血肠,我额娘便一咬牙,从裤腰带里抽出几张银票递给我姐姐,差遣她去东四的猪肉杠子。怎奈人流如织,饶是我姐膀大腰圆也难近肉铺分毫,偏李姐夫走南闯北,练出一身动荡的筋肉,将裤腿一杀,三步并两步,挺进敌营,替我姐切了半扇下来,得胜回朝。】
              【出了十五他又行商,我姐便送了一身隆庆祥订的素罗,这亲事也就定下来了,谁料后晌姑姑跑媒时,惊觉他家中尚有重病发妻,额娘气得面如重枣,登时便把姐姐关了起来,可她大姑娘一个,剪刀抵喉咙、仰脖咽硫磺...总有的是法儿折磨父母,没招!听闻是几年前一气儿生了娇哥儿和俩闺女,额娘心疼她寡妇失业的,又是二老婆,恐在婆家吃亏,便时常去带带孩子,方才又走动起来。再是喜妞进宫,使我多少沾了孝宁皇后的光,小一辈便愈发融洽了。】
              幸亏我大姐有福,婆婆、亲娘都搭着手,可怜的是我那二姐,到了年纪还没人说亲呢,是得回去看看。
              【沉下颌,出气匀停儿了些,从袖筒里取出一杆乌木的烟杆儿,拧上黄铜烟嘴和烟锅,盘腿往廊下一坐,陈旧的青帐上飞起来几只蒙蒙虫,细梗的烟气飘在水面上。】
              前儿还说是撞上不干净的了,又传出什么和洋人打仗的信儿,怎么风一股,雨一阵,这会儿还闹上夺嫡了?
              【宫里女人都是皇上的,所以我们也梳小两把头,峨眉轻扫,轻注些儿个的唇齿间,似蛇烟冒头,燎燎呼着白气。柔荑一挥,拨见天日。】
              你若要走,我可支撑不住...
              【指弯儿一搓,抖掉烟烬,灰沫儿簌簌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可我们到底不是绞了面的真妇人。】
              自然要一块儿回家。
              【“回家”。女官们不常念叨这俩字,既不显着对主子心无旁骛的忠义,又凭添个人家的伤怀。只有在两个小姊妹把话往掏心窝了说时,不知哪句打了我的叫儿,这才能揭开那层被蜡皮关着,一宿宿蹲在茶房熬日子的女儿心:它被压在铁丝扭的发架子、冰冷的钉针儿和扎得喘不过气的裹丝把儿头绳下,仍旧鲜活地跳动着。】
              可要怎么说呢?这会儿年不年,节不节的,不好放人呐。


              IP属地:西班牙7楼2024-10-12 00:41
              回复
                【且说天子秉权率土而股肱攀鳞附翼,而万邦贻庆也好,宗庙无穷也罢,原是他觉罗陛下一家的鼎图,干亿兆民何事,亿兆民是谁,是我,是董建昌,成王败虏为争的鹿位再雄赫,又不是我们承袭。盖因如此,我们虽都受那君臣纲常的桎梏,被规箴捆着四德守着,又不少背地厮说,他家的戚藩相争真是厉害过那历朝的话本。董姐儿又摆她那不离身的烟袋,服云吞雾起来,旁人只道她是放诞任性,我却觉仙风道骨不也如此嘛,故扬起尖尖的颏儿,抬抬唇,把一缕游丝吹散开,低声说着大不敬的私话】

                谁又知道呢,到底主子爷又不曾生出三头六臂,无非也是个肉人,万民喊他万岁,真若活出个一万岁,岂不是吓煞人了!不管这些,咱早些离了这处,总是没错儿的。

                【摘了淡青色夹袄扎着的白帕子,拂了拂鹅颈吴王靠上落着的黄纸灰烬,因这一场又一场的应付,刻下说了两句浑话,愈发觉得困懒,懈了半身气力偎在她肩头,半阖着眼,她吐一道儿烟,我吹掉一道儿。】再说咱们娘娘,宫里人决意请辞,她们也难相阻吧

                咱们进来做女官,又不是卖与这紫禁城,如今虽不逢年节放恩,可这等悬念在,娘娘们心底也明白怎么事,总不能让姑娘们也奉陪着,一块儿翦发去做尼子?【摇了摇靥,自言自臆道】不会的,娘娘们都心善,没准儿还会给打迭些珍珠细软,方便咱们出去呢。

                【文主儿是一向惯着我的,故虽有主仆的名分却又无实,更像是姑妈姨妈等辈似的照拂,有时算计起来,不比那些在旧籍的本家亲戚更亲热些?才说起兄嫂旧事,却也堪称为一段“佳话”吧,董家虽不是甚么穷富极贵的门第,却不矮了我家哪里,怎就相中了哥哥这般人物,名分亦不正,熬了些年偏又熬作了一介寡母】

                你出了宫若嫌宅子小,不如到我家与我同住可好?方说起大嫂嫂,真是个极能持家的人物,如今携了子侄们回京安置,听闻还辟起新园子哩!再者,哪里是嫂嫂有福,我家小门小户本就没那妇姑勃溪的风气,实是我那没命的哥哥亏欠嫂子的——他是没甚学问的,本也在孙山之外,早年尚有祖荫在身,谋得个侍卫郎做,却不知甚么根由,既无人诬他害他,偏能触忤龙鳞遭了贬,后又立意要南下广州府,就那时候你晓得的,嫂子怎就非要跟他?


                IP属地:上海9楼2024-10-12 23:45
                回复
                  我虽不曾见过姐夫,却也知道他那个大哥儿,比我姐小不了几岁,前些年不还去了那个什么英吉利的水师学堂...自古出使公子,未有不美者,只从大哥儿身上也知姐夫容色。
                  【现在一天一个变相,我们做奴才的,也摸不准主子的意思,一动不如一静,看着道儿迈脚步,边走边瞧吧...咬着枪杆儿将纸媒子点着,苏州薄荷、长白山黑蜂蜜的清甜就从这第二道里显出来了。火影忽儿凝定,又忽儿散,蹑蹑缓缓地铺开喜妞雪亮的眼儿和那对儿黛眉——我就记恨这个!仿若裁刀沾了墨,又欻地挥舞两下,自棱骨处劈开的刺剑,吝吝直直的,不知比我这两撇畦口子精细了多少。】
                  急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咱们迟早能住一窝儿!我是极满意贵宅罨园的,大姐来信常附一张洋片子,描得有里头的池塘廊桥,倒比咱们的工笔画还细致。
                  【偏院里堆满了金银锭和纸钱,又有西番字缎、陀罗被等幨帷被罩一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我们心里猫着鬼,看什么也不阔朗起来,更不敢乱说话了,就往后头的水井遛遛。这里栽着一棵榆树,去年出芽,我捋下来吃过,一把榆钱嚼得幽津津的,既爽口又回甘,容妃便知结得好,吩咐小厨房切了点肉末和葱花,做了几屉包子,让我给喜妞送去。她总是这么安详地照顾我们,又处处收拾地利索,做好了一派为人母的准备,却膝下无子,宫里也没有侄女能摔丧驾灵的规矩,就注定了容妃丧仪的门脸儿大不到哪去。】
                  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心里不知怎的,有点泛毛咕,生怕她登时一溜烟儿就窜出皇宫似的,抓住她的手,没得叫人害臊,便故意去数上面的斗和簸箕有没有变。这是我们常玩的命理游戏,据说日后是嫁状元郎还是秃癞子,都能推演出来。】
                  说句腆脸的话,只要能日日见着你,见着大姐,和谁过日子都行!
                  【我臊眉搭眼地抿了抿嘴,把藏银铜胎的烟杆儿卷巴卷巴,藏回袖口里。】
                  你不要告诉弘农。


                  IP属地:西班牙10楼2024-10-13 22:29
                  回复
                    你说谡小子呀,他眉眼嘴脸还真是承袭了哥哥的骨相,只求他在那歧舌国八年,能习得些学问,莫肖他爹空有了皮囊…哎!我总捉摸不透,我家的少爷们个个长得风流俊俏,怎底都爱往田里钻营?

                    【我们委实不是嬿婉柔情、善感善怀的青闺女儿,于如此哀恸的日子,从前院霜缟一路浑无规矩地行往后院甜井,至那颗老榆树下时,竟快要忘乎今日的正事,若此刻见了甜浆,只怕两人还须盛了一盅来吃。谁又能逮着我们现形呢,宫廷内致祭吊孝不似宫外,且忌讳着,何况李试簪这般平生淡薄的小主儿,纵为冲喜封得贵妃之名,也无尊荣之实,前厅且寂寂无闻得很】

                    【这会子井畔,她数簸箕,我点屋瓦,又使起民间最平常的枯燥游戏,可我们本就是这样人物,这世上尽是狭邪才女、狡慧丽人,总得有桃粗杏俗才不失衡呀。董姐儿一会儿说起兄长,一会儿又牵出小辈,好似空中楼阁里的驰思遐想,我们被召进宫来时日久了,花攒绮簇看腻,不免想念家中的热闹。更何况,她且还有惦念之人呢,两姓为着亲上加亲议的婚,想必于她心尖儿栽了苗儿,才还放纵不拘地卷了烟自饮,现下却如贼人心虚似的掖起了烟杆儿,可是云娇雨怯的姿态实在与她不配,让我很想“诋毁”两句】

                    日后到了我家,你这宝贝疙瘩竟要弃了不成,既如此,如今更该狠狠地抽两口呀!要如你所言,待李弘农抬了你过门,索性也别至那边院里啦,送到我闺房里来,保准你日夜见着我,还省得你割了这爱。

                    【雪荑向她袖口拍了拍,满带嘲谑地往井口一坐。】只一样,我却没法儿似弘农那般怜你疼你,日子久了,你可捺得住火性?【挑起冶叶倡条儿的青黛,她羞羞答答起来,我可就愈发没皮没臊,挨近她搓酥了一般的耳垂。】咱们不是小时候啦,再见农哥儿,估摸着已长的活龙一般鲜健了。

                    【还要往下说呢,却被赶来请我们往前厅主事的秦芳官败了兴,便啐了他一口,不肯罢休又无可奈何地冲董姐儿笑笑,转过靥儿,却已是云遮雾障。】


                    IP属地:上海12楼2024-10-14 21:42
                    回复
                      【弘农起小儿就很会成熟地笑,恨不得登时就长成男人似的,有时话还没说圆乎,就见他嘴角先扬起来。未免会恭恭敬敬地误接一些贫嘴儿,他再不受用,也不拍屁股走人,总要含着下巴,从袖子里摸出些杂拌儿、糖瓜,吃一吃,缓一缓再出门,也不知从哪学的,从不太下人面子。十多岁脱了奶肥,挽上裤角的两条腿儿比过水面还白,一蹁上马,蹄子就稳当地运走起来,朝阳红墩墩地照在他细薄的丹凤眼皮上。阿玛很喜欢弘农这股文气。】
                      【弘农也喜爱阿玛。没生下小弟前,全家就指着阿玛的铁杆庄稼进项,不比外省自负盈亏,京城的饷银饷米仍是一贯的一两五钱,这不大变,可打从老憨王建元天命以来,划的地都快犁干了,旗人吃老米就成了常态,这种压仓的粮食不必细瞧,你就是送去碓房舂一天再熬一夜,那也是又硬又酸的。得亏李家人心里头存账,顺治爷一咽气,就察觉出苗头不对,在京郊圈了老大一块地,几百年来挖盐窝、复套种——这都是旗内人宁肯饿死,也绝不想着自力更生的、低贱的活法。弘农成熟地赞许着,一边把十袋大白米放到门后,一边表彰阿玛的“骨气”。老头为我一琢磨,情愿吃这口捧,被哄得脸蛋儿发热,温和地尊称他一声爷们儿。】
                      【所以我总也情愿,为弘农臊眉搭眼地笑。还挠挠耳郭,替他宠着这个小妹妹,任她辗转腾挪,像夏夜花枝招展的白斑高脚蚊。】
                      以后就看他了,弘农很会读书,志气也高,不寻常见。
                      【瞧瞧!就不能太赏识她,那都是些什么话啊!饶是宫中孤寂,斧子似的斫人心,我们才学男人,耍几吊钱,喝几口酒,不过官样文章。难不成连骚劲儿也全本连台学去,还刻意表白表白!】
                      你个死丫头嘴里嚼活蛆,嚼得浆冒!
                      【拧着她愈发贴近的肉皮,恨不得给掀进井里去,这不是玩笑!多亏芳官救她色命就是了。于是我们又眼含热泪,声音凄楚地往来处来,往去处去。】


                      IP属地:西班牙14楼2024-10-16 00:3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