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岁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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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很特殊，因为常年由信笺传送的交情终于从笔纸上跃向大地，泪著娟秀的笔迹写着她初入京城的喜悦，看得我连连抹泪——是欣喜。她该是长着一双怎样的眼睛呢？桃眼？杏眼？该是圆溜溜的一双，还是细扁扁的如戏伶子一样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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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光凭笔迹，很难想象出来。我们相约在桥边，她在那端，我在这端，我踌躇着……按照她的指示穿的一身粉黄，这才发现袖口有些发黑，于是开始懊恼起来：这一身，前阵子借了身边的云栽，这丫头没给我洗干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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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怎么见人？）

【万盘盘给“湘湘使君”回的第一封信，是在碧朔城南面的须立山后的茶园里写就的。那是正逢翠色浓栽沄沄的雨后，采茶之伺便又推迟一日，双塔小木楼里燕坐的万盘盘头一回见到露宿风霜的红封笺，笺面上的万字已教不知哪处的水汽洇湿，尔后难陈是又着哪处春晖，便在这笺面上突起个模混不辨的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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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时的盘盘狐疑将封页拆了，从此便拆开一段与“湘湘使君”的因缘，如是此后再如何惊惶、幡然，那兴许是个古字，却也道再不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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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这座青石弯，立在石赑屃畔的小女娘只给万盘盘留了个秀润的侧照与迎于风露的、一条俏臻的鹅黄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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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湘使君？

（难纠的时刻，一声“湘湘使君”令焦躁难安的我顿时石化，堪比望夫石的一尊人僵硬地、难堪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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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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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间我又兴奋起来了，她看起来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也不是难相与的，而是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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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车劳顿，你入京还顺畅么？路上可遇到什么贼人、坏人了？身上没有什么不爽利的吧？住得可还习惯？

【虽则京平脚下，湘湘已拣选了一处苔影丰茂、水泽优然的绝好气象，又因山麓绝中，并非上行下览的中枢之地，此息人烟并不盛大。诚然这诸般于此，擎众喊出这声“湘湘使君”也令盘盘平白生出丝丝缕缕的羞赧来。万幸她立时应声旋首，此间免去劳费更多透支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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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湘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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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信中字里、盘盘间或构想的那位使君似有很大不同，但若是瞥去骤然惊鸿的诧色、初次晤面的报赧，显而盘盘又合该洞察出其中千丝万缕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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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顺畅的。只在湖州改了水路，而后在苏州与徽州两府各停当了一月，送毕我长姊出嫁，便又行赶路，如今才将将落下脚来，只待收拾停当后次兄能顺遂赴任。【盘盘一双乌木似的葡萄晶悄悄然掀起】不爽利……却也有些，从前不曾坐过这样久的船，想是歇憩几日便能好罢？

哎，换做是我，兴许便要坐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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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挑在午后接近晚膳前的时分见面，天公也作美，日光斜进树荫里便不见了。我伸手要去牵她，这一瞬，仿佛我们并非头一回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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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几日，也不该总是在屋头歇着，从前我便被家里人说，在房间里闷出病。不过你若是还不爽利，我便给你叫个郎中瞧一瞧？有些水土不服，倒也是寻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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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顿）你住哪儿呀？

【盘盘垂首的须臾，雪白的颈穿漏过山中深竹间瘦长的叶光，空俨一派太平待诏的羞楚。值是面前女郎更是亲昵热诚，盘盘的赧与涩渐次放晴】不必啦。卧于山房、书斋，也可做些旁的事呀。譬如你书信里写的摆弄珠宝串子？再譬如……与我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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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往后“湘湘使君”的红笺可还要往外头寄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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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濛濛细语应声而落，畴昔只附著金粉，腕上挥写也并不觉“湘湘使君”四字生涩难圆，此后又百十回勾描这乌笔轮廓，自然年久日永，浑而不觉疏远。如今当真落在口边，反是不免生出几分不得脱出的拗涩，适才想起追询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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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我……叫你湘湘，可合适吗？

都到了这方田地了，我们还需要纸笔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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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大约不太晒，她脸上的羞红也渐渐褪去，我只敢捏握着她柔荑一寸，踩着绿草与灰石，一同经过稍微繁闹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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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适呀，我小名就叫湘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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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名有着属于东道主的大方，想一挥荷包为她买尽千万，只可惜下意识的触摸令我心虚——我忘了，这衫不常穿，由于着急，我没有出自习惯地将荷包覆与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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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你来我家吃吗？

也是呢。【万盘盘的眉山天生澹而缓，若是浅浅一拢，便连睫幕也一齐弯俏下来】如今我阿父将宅子赁在了东直门，便在北兵马司胡同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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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湘湘往后再想“离家出走”，【狡黠似的一转乌丸，拨弄起从前笺章里的一处典故：原是某日里湘湘同她家中拌起口舌，便在笔下滔滔，只这鸿雁转逾大半国//朝，再行递呈去万盘盘的手中，竟已是四月余后——如此这般最是寻常，刻下心境虽有刻下笔墨，但到底车马有辙，待到这份心境得以传逆，却不再当时】寻一处静心安切之处，皆可来我家小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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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我并未准备甚么，许是唐突了些？【湘湘最是爱在书文里推介这京平地界的珍馐，我想着】不若便去一趟你在信中提及最频的那……【刻意顿下谜底，璨目定睛待她来接】

那儿甚好，倒是去哪儿都方便，（当下这样应着，其实究竟路在何方、宅在何处，到底是个谜，就像一座迷宫，使人晕乎乎的）到时候，可就不必候着你四个月的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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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是高兴的，只是路还需熟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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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信中书下京中美味，只是有些究竟是杜撰的，如今说起，竟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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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起最频的那家？……如今好似已经搬走了，至于去了哪儿，我还未曾打听到。不过近来，我发现城东有家吃湘菜的，不知你能不能吃得惯？

兴许是呢。宅子虽不大，却也玲珑巧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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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盘盘有一位痴爱园林风流的阿父，愿以千金筹措一座幽境冷翠的小阁江湖，虽则只有三进，连泉青池便占去泰半。如今只依着盘盘的小楼掀去那玳瑁梁，尚需纹葺一磐汀洲气象，伺得海棠花底蒙顾东风的辰光，便能登楼而眺】极能与你信中所期的优闲一一圆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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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其后面前这一位娇丽少女缘何隐字而语，俏音一转抬托起旁的酒家铺面来，只也半知半解似的茫茫应下，虽则不尝听闻，但也并不会更易万盘盘的殷殷信重】与你一道，吃甚么都有滋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