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伽美什被分配到了靠近里克路斯的一个房间,虽然比不上正房套房那么豪华气派,倒也干净敞亮,处在建筑的一个凸出的拐角尖。每天早上,晨曦最早照亮此处。
“你我门对门,吉尔。”里克把东西放回房间后,就来找他。“今天晚上,爸爸会出席家族晚宴,他刚刚从帝都参加小王子的诞生庆典回来。有他在,家里的那些妖魔鬼怪就都不敢胡说八道了。”
看来,他也有个难缠的大家族。这让吉尔伽美什想起沙漠里的一家人。或许我不该那么草率地决定一切。
晚宴在宫殿的正厅里举行,宽敞的长桌旁,一共摆放了三十张椅子。长桌的首座应该就是这里的主人,德雷家族的领主,阿米拉夫人的丈夫迪蒙德(Demond)的座位。吉尔伽美什作为新来的成员和客人,被安排在了里克路斯的身旁,挤掉了原本属于迪蒙德大人长侄艾森(Elsen)的位置。
一丝微妙的气氛出现在这个家族的成员之中。那是种显而易见的,写在脸上的敌意,向投枪一样,从目光中射向这个闯入进来的陌生人。
“你们说他有什么能耐能让阿米拉看中?”最先不满的显然是两个弟媳和她们的孩子,“我可说了半天她也没同意,让艾森去陪里克。明摆着看不起夫家,却让个**进入贵族的家庭。”
“少说点,或许人家真的有能耐呢?话说回来,你的艾森也不怎么样,还不如里克呢。来陪他除了吃喝游猎,还会什么?”
“你?不和你说了!”
这就是个白痴女人。吉尔伽美什走过面前时瞥了她一眼。没必要跟她置气破坏心情。他大摇大摆地坐上属于自己的位置,接着用眼角的余光勾着那几个家庭成员。
随着大家陆续落座,整个大厅变得喧嚣起来。仆从们端来一些开胃的前菜,主要是清甜或者咸香的汤汁,根据个人的习惯加入一些调味的香料。吉尔伽美什选了蘑菇口味的,接着又放入一小撮鼠尾草。
夫人的丈夫是最后到来的。他来到后,便立刻宣布宴会开始。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这位南-维尔塔的领主抬手示意,宴会的热菜被一道道端了上来。
“怎么了,亲爱的。”夫人发现丈夫有心事。
“是弗里埃尔出大事了,我怕会影响到这里。毕竟我们距离他们很近。”
“怎么了?”
“是他们的‘火葬之城’提克沙和那下面的‘大凤凰宫’的一部分垮塌了。还死了一位二度王爵,以及地宫里全部的死亡侍者。”迪蒙德说着脱下外面的斗篷,把它递给一旁的男仆。
“知道具体细节吗?”
摇头。“夫人,白银祭司的事情从不对外公开,更何况是别国的白银祭司。”领主大人端起面前的牛肉汤,喝了一口,“我只知道,庆生典礼到第三天的时候,弗里埃尔那边突然来人,甚至未经通报就直接闯宫。对此,御前首相雷格朗比我们陛下还要不满。但是他们只交谈了几句我们听不懂的话,首相就退让了。紧接着,弗里埃尔的女王和一度王爵匆忙离去。他们走后,雷格朗告诉了我们这一切。按照他的形容,火源的那位‘死亡之神’气得发疯,搞得另外两位白银祭司也很无奈,甚至没办法封锁消息。”他的语调中甚至透出了一丝欢乐,“我觉得他们就是活该,用那个预言来诅咒别人,结果自家后院着火。”
“爸爸,是什么预言?”里克突然提问。
迪蒙德看了一眼儿子。“这个嘛,由来已久,只是大多数人,包括几乎所有的魂术师都只是把它当成一句戏言:‘凤凰向死而生,凤凰持心而翔’。据说这个预言最初就是来自那位‘死亡之神’,他一直都是预言灾祸的那位。不过……”他摩挲了一下满是胡茬的下巴,“我倒有点相信这可能是真的,尤其是这次火源来的宾客身份,以及他们的地宫崩塌这件事。”
“火源来的宾客是他们的女王和一度王爵,这样的身份有什么不妥?”说话的是迪蒙德的弟弟柯林(Colin),“我听你提过,地源来的是二度王爵和执政世家的一位王子;风源则是风帝的女儿西鲁芙和她的舅舅,可惜这女孩连公主的封号都没有,只是国王的女儿。风帝遣她来纯属应付。”
“看问题不要只看表面。”迪蒙德否定了弟弟的看法,“你要看看这两人代表了什么,就能明白绝非善意。”
这个,‘新月祭典’上的那两名死亡侍者也曾提过,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个说法。”迪蒙德接过了新端上来的烧七鳃鳗,夹起一块肥鱼肉,咬了一口,“还挺不错的,大家都试试。”
吉尔伽美什也看见了自己面前的那份。鱼汤很浓,颜色红润,酱香醇厚。他尝了一点,肉质鲜嫩绵软,很是可口。
“会是那个说法吗,弟弟?”迪蒙德成了寡妇的姐姐伊内斯(Inês)开口了:“当生命与死亡并轨而行的时候,只存一方:有一凤凰降世,而另一陨落,不见两者共生于世。”
“是的。”维尔塔领主点点头,“所以我们的白银祭司很生气。但是好多人,并不明白这个寓意。”
“这么说,他们是针对小王子?”阿米拉低语。
“我太太还是这么聪明。”迪蒙德举起酒杯,向妻子礼敬了一下,“如果雷格朗的理解不错,弗里埃尔应该是把在‘心脏’上方出生的王子,当成了预言中的凤凰,会带来末日之焰的凤凰。但是他们的‘大凤凰宫’垮了,那位‘死亡之神’也应该明白过来,凤凰另有其人。”
更多的热菜被端上来,有奶酪焗鹌鹑,蘑菇烧蜗牛,孢子甘蓝配肥羊排,浇了玫瑰花酱的烤松鸡,来自埃尔斯的特色菜,烧无毛狗和油炸狼蛛,以及这个地区农夫们喜欢的某道奇臭无比的发酵鱼酱。吉尔伽美什从一开始就是拒绝此菜的,他和男仆的交涉引起了迪蒙德的注意。
“听说夫人带回来一个男孩,就是他吗?”
“吉尔伽美什。”阿米拉叫了他的名字,“到我这里来。”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再度聚焦到他身上。我或许该给他们都留点印象。他走到迪蒙德面前时,摘下了头上的软帽,同时按照夫人教导的,弯腰鞠躬。烛火在他的金发上跳跃,就像满天的星辰坠落其上。
“真是个尤物。”有小声音从身后远处传来。
“你好,吉尔伽美什。听我妻子说,你会魂术,对吗?”
“一点点而已,大人。”金发少年把头发散开,他并不喜欢编的太紧。
“可否展示一下?”迪蒙德提出了要求。
我该向他们演示什么呢?既不能平白无奇,也不能太过惊悚,更加不可以暴露天赋,这会引来觊觎的目光。一个绝对温和却又不失精巧的魂术——‘结印’。“大人,可以给我一个空盒或是信封吗?”
“可以。”迪蒙德叫来男仆,后者得到命令离去。片刻后,他捧来了一个简朴的木箱。“你是打算‘结印’?这可不是太容易的魂术。”
“不难。”他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儿笨拙,故意用了两只手。结出的金色线条也故意放粗了点儿,否则它们会比最最纤细的发丝刻出的痕迹还要精细,仿佛阳光凝结其上。
“你们说他是在吹牛吗?”旁边有人窃窃私语,“‘结印’可是非常高等的魂术,及其考验控制力。很多成年的魂术师都办不到,就算公会里的也是。”
“公会里找人托关系的饭桶挺多的,伊达。”
金色的线条从他指尖流动而出,带着同一节奏,沿着木纹,旋动,编织,最终分毫不差地对接,形成一朵完全对称的莲花。“在古老的传说中,这个代表永生和再次复活。”
“这很了不起,孩子,你多大了?”迪蒙德伸手拂过封印,相当赞叹。
“十二。”
“和里克一样大。这样,你可以陪他读书,必要的时候,我会要求你来封印信件和文书。”
“承蒙厚爱。”吉尔伽美什再度欠身。
回去的时候,目光同样关注,只是其中多了一种情绪——畏惧。
恰到好处。金发少年在位置上坐下,刚举起汤匙,便听见有人在说:“你们说,他来自弗里埃尔,会不会是那个击垮‘大凤凰宫’的人?”
一瞬间,大厅里气氛几乎凝冻。‘吧嗒’,某个勺子从它主人张开的嘴巴里掉落进汤盆。
“这怎么可能呢?”打破这僵局的是里克年长的婶婶,“一个十二岁的毛孩子,怎么可能杀死二度火爵,弄塌整座古城?要我看呀,一支军队也办不到。”
“就是,就是,怎么可能?”身旁人纷纷附和,吉尔伽美什则继续安心地享用美食。
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散席之后,里克扶着他的肩膀絮絮叨叨,“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他喝多了点,脸颊微微泛出潮红,“能教教我吗?就是那个结印。”
“你喝醉了。”吉尔伽美什微微提起气流,免得对方死沉死沉地压在肩膀上,“就算要学,也得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