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去年中秋写的，但因为我觉得结尾不够好就一直没发。现在重写了个结尾发出来。

“我也想，但总有些不可名状的力量驱使着我。”李华说着，耸了耸肩。
“我的上帝啊，你总是这套说辞。”麦克顿了一下，换了个话题“这是第几个了？”
“我怎么会知道？可能几千个了？上万了也说不定。”
AI继续播报着：“超空间引擎已启动，已进入航道。”
舱壁上一个小型显示器闪着花屏，李华试着拍了一下，显示器果然恢复了正常。
“唉，你见过辉夙星吗？”李华疲惫地问。
“鬼才见过，哦，我没有说执政官是鬼的意思。”
“那地球呢？”
“鬼也没见过。好了李华，人生朝露，你的痛苦很快就结束了。”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什么意思？”
“咱啥时候能见着地球。”
“你孙子的孙子说不定也见不到，而且在那之前我们的船队会先变成星际垃圾。”

穿过走廊，两人来到三号观察舱门前。
“验证通过，李华下士。验证通过，麦克•沈下士。一体汉和感谢您的付出。”
这里是归巢第零舰队。启航时，归巢计划还只有设想。若干年后，归巢计划正式启动时，这支舰队自然而然地成了第零舰队。后续的正式舰队都在建设中，已经蓄势待发。然而因为出发较早，技术或许不是很过关，各船只都明显老化，虽然不至于致命，但也使舰队成了一身慢性病的中年人。
“真想看看陆地是什么样的，我爸总跟我说辉夙星多好多好，大地多么宽阔，天空多么无边无际，海洋多么蔚蓝，月饼多么好吃……可惜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我想家了，可惜我都没去过家。”李华找了个位子坐下，无神地望着舷窗外抽象的星空。
麦克也找了个位子坐下，很随意地打开了个显示窗口，看了看平淡如生活的几条曲线，又关了窗口。他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我真羡慕那些地球上的古人，抬眼看星空，出口就是浪漫。咱们现在看星空，里外都是平淡。”
“因为你知道，那些闪亮的星星一点意思都没有。”麦克摇摇头说。
“是啊，不但一点意思都没有，还可能随时给船身来上一发高能粒子束。”
很快两人便没什么聊的了，各自盯着屏幕，脑中神游八方。船上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聊且枯燥。自出发后，已经过了六十多年，当年还可称为少女的执政官，如今已经成了脸上爬满皱纹的老婆婆。
但任凭太空和时间无情摧残，却没能折弯白茹玉的脊背，没能扑灭她眼中的光。
抽象的星空转瞬间变为各色光电点缀的黑幕。
“本次航行已结束，超光速引擎已关闭，亚光速引擎已启动，正以十分之一功率推进。”
一个新的恒星系，还没有记录在汉和的星图中。中央是一颗常见的橙色恒星，有三颗行星围绕着它运转。三颗行星中，一颗是气态巨行星。
“要补充燃料吗？执政官。”舰队用的是聚变引擎，任何一个气态行星都能成为舰队的燃料库。
白茹玉身旁的少年问。少年的背影比起白茹玉要高大许多，站的也很挺拔，但在她不高的身影旁却显得稚嫩。
“不必。全速前进。”白茹玉说。

她希望有生之年能找到地球，衣锦还乡。她知道，地球上还有几十亿的人类正等待着，正挣扎着。她希望，一切还有机会，一切还来得及。
少年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偌大的一号观测舱，只剩下白茹玉一人。她经常待在这里，独自一人看着星空。那里面，有她朝思暮想的故乡，有她渴望拯救的亲人。
“这一生，只有你，念念不忘。”白茹玉默默念叨。
“如果你已随江流东去，我便为你竖起丰碑。你若尚在，我便带你归来。”
但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让白茹玉一想到就不寒而栗。
“通讯组，把这个恒星系的信息传回辉夙，名字按系统命名法就行。”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星空说话，很快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应答。
接着，通讯组回答说：“通讯模块老化有些过于严重了，通讯效率太慢了，再不更换配件的话可能有失联的风险。”
“知道了，就这样吧。”
白茹玉面对着虚空突然战栗了一下，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真的相逢的那一天。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一边，白茹玉发出此声哀悼，一边，李华再叹这声抱怨。
“噢老李，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丑的星球！”麦克指着舷窗外一颗巨行星说。
“这玩意怎么长成这么一坨屎黄色还带点绿的？”李华也感慨。
就在两人惊呼时，麦克身前屏幕上的一条曲线发生了诡异的波动。
几乎是同步的，AI警告响起了：“侦测到大量高速小型物体接近，请——”

播报还未完成，一切都来不及反应，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舰队经历了一场微陨石雨，成千上万的微陨石直接击中舰船。仿佛是虚空把飞船抓在手里敲打，让人心悸的撞击声从各个部位响起。
有的微陨石直接从外部装甲穿过，留下了一个穿孔，大多数则直接镶嵌在装甲中。从内部看，表面上并无异样，但却能摸出墙壁上恐怖的凸起。
一颗微陨石击中了三号观察舱的舷窗，正正好好的一半卡在外部，一半卡在船内。
“噢我的老天啊，这是什么鬼东西！”麦克抱着头尖叫。
“晦气！报告，一颗微陨石击中了三号观察舱的舷窗！”李华嘶吼着报告的同时，舷窗由微陨石击中的位置开始迸发出裂纹。
“报告！一颗微陨石击中了三号观察舱！它正在裂开我*！”
“噢上帝保佑我！”麦克闭上了双眼，在胸前画起了十字。
噼噼啪啪的开裂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犹如死亡一步步走来。
“麦克！我们走！”李华抓住了麦克的胳膊，一把把他从座位上拉起。
然而这时，一切都静了下来，撞击停止了，开裂也停下了。
“呼——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李华擦去额头的汗珠，几乎是倒在座位上。
这样的事其实很罕见，但每一次都会带来巨大的损失。而直接击中舷窗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工程组收到，正在路上。”
李华无力地说：“我看啊，用不着我孙子的孙子，咱们这辈就完蛋了。”
“法克！”麦克大骂，怒不可遏地锤了一把桌子。

然而此刻，白茹玉却颇为平静。
“唉……再坚持一下，会找到的……”这话是对船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警报，外部装甲大面积受损，需立即修复。通讯模块已损坏。”
“执政官！通讯失效！我们联系不上汉和了！”
“不要紧，先不急着更换配件。其它船只怎么样？”
片刻后，白茹玉得到了一致肯定的答复。她少有的嘴角上扬了少许。
“船体受损情况？”
“船体完好！”
她暗自点了点头，随后下令：“继续前进。”
越过恒星，奔赴远方。这个恒星系的边缘正闪耀着九个光电。舰队将离开，这里的一切照旧，平静地运行。
如今的舰队，已然是步履蹒跚的老者了，进入了生命的暮年。或许下一站，就是它的终结。
“警告，外部装甲受损严重，请立即维修。超光速引擎已准备就绪，正在启动……”
李华吃力地站起身，走出了观察舱。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描绘着下一次陨石雨中自己的死状。
步入走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个白胡子的工程师一边工作，一边安慰着旁边的年轻工程师。李华看着，有些茫然。路就在前面，可他却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走到休息区，零零星星几个人坐着，都沉默无言。李华找了个地方坐下，却如坐针毡。他坐立难安，只好回到三号观察舱。
“本次航行已结束，超光速引擎已关闭。”
两人就那样坐着，看着星空从梵高的画像变成平静的水面。麦克无聊地摆弄着手指，李华在背着英语。
这个星系有两颗恒星，并没有行星，以人类视角来说很少见。但以宇宙角度来说，平平无奇。0.2光年外，还有一颗质量较小的红矮星。
“啊，真是可惜，那个行星的条件挺好的，或许可以拿来殖民。”麦克看着屏幕上的曲线，又看看舷窗外的暗淡光点。
“但有些致命缺陷，可惜了。”李华说。
“那个小恒星应不应该算进这个恒星系？”麦克问，但并没有希望得到回答，“我算算。”
“我猜，应该是要算进去的，以恒星来说，它们离得挺近的。”
“计算结果表明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很强，应该归入一个恒星系。”麦克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李华随手拨弄了两下屏幕，周围星系的探测数据不断划过。四光年外，飞船探测到了一颗平平无奇的恒星系：一个恒星，八个行星。
“麦克。太阳系几颗行星来着？”
“八颗——哦我的上帝啊！”
李华拍拍麦克的肩膀，说：“别激动，八颗行星的恒星并不少见，还有什么来着？我先看看它。”
“小行星带！”麦克说。
“有！麦克，我们可能……”
李华直接连线了执政官：“报告执政官！四光年外的恒星系疑似太阳系！”
“嗯，辛苦了。”
指挥室里，白茹玉平静地看着人来人往，看着船员对着屏幕工作。她只是沉默地站着，不泛出一点涟漪。
“五号观察舱，确认目标特征。”
不久，五号观察舱便答复了：“特征已确认，匹配太阳系特征。”
“好，好。舰队转向，目标，太阳系！”白茹玉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努力不让嘴角上扬的太夸张。
“还有，唤醒她吧。”白茹玉把命令吩咐给副官。然后她立在原地，整了整衣装，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

三号观察舱内，两人兴奋的击掌。
“芜湖，开香槟咯！”麦克不知从哪搞来一瓶酒，也不知是不是香槟。
“芜湖！我发现了地球！”李华也完全不顾形象地嗷嗷着。
“芜湖！干杯！”麦克给李华倒了一杯，自己则对瓶吹。
两人碰了一下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声音穿到李华的脑海里，他仿佛能够听到地球的人们迎接自己的礼乐。他已经能想到，自己回到辉夙，下船是走在铺满鲜花的路上，两旁站着高级官员欢迎他。再往前走，群众们热情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为他撒着鲜花。他走在如雨般落下的花瓣中，然后直接走上一座高台。那里，汉和的执政官为他亲授奖章，然后他发表一番长篇大论，讲述一段传奇旅途。最后他直接退休，名誉和金钱都唾手可得，他会走到一所小学的讲台上，大吹特吹自己的功绩，再给孩子们灌输一些爱国思想什么的。
“麦克，史书上要有咱们的名字了。快想两句名言……”
“华哥，我叫你一声华哥，你永远是我的哥！——什么名言？”
“就是说，你是名人了，大家写作文当然要引用你的名言。”说到这，李华已经能想象到无数汉和的孩子们一遍又一遍在作文里重复他的事迹的样子了，“你要说两句名言，不然孩子们怎么引用？”
“哦！不愧是华哥！想的就是长远！我想想……”麦克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
“我先来个。做任何事，都要有恒心，有毅力。”
“华哥，太平淡太普通了！看我来一句。人生的拐角就在下一处。”
“不行，他们更喜欢用柳暗花明又一村。还得是我的。星光璀璨，我们一往无前。”
“哦我的哥！太强了，可这话该用到哪？”
“哪都能用！哈哈哈！”
“我明白了华哥！星汉万千，我们绝不放弃！”
“对对，就是这个调调！到时候他们还会把这两句连起来用！哦对！他们会在上一段用上天行健和地势坤，然后就是咱们的了！”
“华哥芜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牛那个什么东西，我忘了！”
“笔！快再来两句！对了对了，赶快记下来！这可是世纪名言哈哈！”

“……超光速引擎准备就绪……”
“3……”
“2……”
“1……”
“超光速引擎启动。”
一颗闪耀的主序星映在舷窗上，人类的太阳，就在前方。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李华说，“这就是曾经人类的摇篮。”
照耀了人类的历史，太阳依旧在那，外层日冕跳动的焰火，仿佛是为他们准备的礼炮，又像是一个微笑。
“我们到了。这就是旅途的终点了。我们的巢。”李华突然陷入了极端的平静，“兄弟，我们站在了人类的历史上。”
“华哥，我感觉到了。”麦克也有相同的感觉。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游子的扁舟漂泊了亿万光年，终于回到了故乡。月依旧，但游子已不再愁春。”李华的脸被太阳的光照亮了一面，另一面对比之下成了暗色。他转了转椅子，张开双臂，全身沐浴在太阳光里。
“侦测到未识别信号！”这一生突如其来的播报，稍稍震惊了白茹玉。
“他们还在，还在。”白茹玉默念，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她便警觉起来。
“执政官，要联系未知信号吗？短距通讯模块还能正常运转。”一个船员问。
“联系他们，如果有画面就投上来。”
……
蹒跚如耄耋的舰队终于回到了故乡。太阳发出的光芒亦如从前，行星的运转亦如曾经。
地球上大概已经没有人类了，但火星上或许还有。几十年前，一体汉和捕获了来自荧惑一号栖所的月饼，还有和月饼一起的一封信。
“报告执政官，无法与未知信号取得联系。不排除是通讯模块出现了未知的故障。”
“能追踪到信号的源头吗？”白茹玉问。
“已经追溯到，信号来自太阳IV——古书里称之为火星。”船员的声音里，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
白茹玉的双手攥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双手的颤抖，兴奋的颤抖。她说：“过去吧，把舰队停泊在火星轨道。”
指挥舱的门突然开了，然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脚步由远及近，那人走到白茹玉身后。
那人衣着华丽，美丽而庄严。她站在白茹玉身后，身架一端，便显出了一体汉和最高的庄严。
“执政官，我们到了吗？”
白茹玉微笑着说：“唐梦瑶小姐，一体汉和最伟大的外交官，我们到了，到家了。”
指挥室的巨大舷窗外，那颗翠绿色的行星愈来愈近。
“看起来，和辉夙星一样美丽。”唐梦瑶说。
“是啊，真美。像个天堂。”白茹玉也感慨道，这时她反倒不那么兴奋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舒畅。
“报告执政官，侦测到了大量生命反应！”
“好，好，好。”
此时，舰队已经开到火星轨道。
“准备一艘穿梭艇，我要上去看看。”白茹玉说着，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唉，等等！”然而唐梦瑶并没能叫住白茹玉。她只好自己代行执政官的职务，“战斗部和联络部各搭一艘穿梭艇，舰队待命——我也要上去。”
……
第零舰队一行人选了一个城市边缘着陆。从天上看下去，这个城市并不大，但已经能容纳几万人了，或许几十万人也有可能。火星上城市还被探明了其它几个，但规模都没有这个大。
归巢之梦，已经近在咫尺了。一体汉和将完成这一壮举，人类将从此相聚，不再分离。
近了，已经可以看清下方城市的建筑了。简约的风格，纯白的色调，完全是纯白的天堂——纯白的装横，爬满了绿色的植被，各种植物肆意在城市里生长。
“可能，这就是他们的风格？”一个船员说。
可能吧。
也许这里人，就喜欢原生态。
“未知信号的源头就在城市里。”一个船员说。
着陆。着陆地的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林地，和辉夙星那么像。一群小型的动物，在林地的阴影里注视着这些人类。也有一些胆大的动物，走上来围着这群人转，转着圈不停地嗅着。
白茹玉伸出了手，动物走上前，刚好可以舔到她的手。白茹玉用另一只手去抚摸动物，抚摸着或许多少年前，太阳系人类抚摸过的动物。
可是啊，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第零舰队在城市里找到了太阳系人类最后的痕迹，一座石碑。
石碑上面刻着：
“亲爱的游子，我们知道你们会回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太阳系的人类已经灭绝多时。游子，但请你不要悲伤，人类以你们为荣。人类的过去和未来都不应只有苟且，还应有诗意和远方，我们不是为了你们而灭绝，而是为了诗意而牺牲。游子，希望你们可以不必担心明天是否会到来，可以自由地追求所爱，追求诗意。人类的诗，要继续写下去。——2350年”

完结撒花，可能会有前传。

沟槽的诗意，雨🚪🙏🙏

这下是彻底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