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妮听不到妹妹的回应，扭脸看看，妹妹已经鼻息平和安然睡去。桃妮无奈的叹口气，她独自盯着那黑洞洞的房顶，看了很久。
天蒙蒙亮，姐妹俩就起来了，她们随便梳理下头发，连脸都没顾上洗就出了门。
桃妮惦记孩子，出来一天一夜了，回去肯定还要看男人那张歪脸。
桃妮拉着架子车，杏妮送她到村口大槐树下。桃妮放下车，替妹妹拽拽衣领，扯扯衣襟，深情的说：“杏妮，姐姐走了。大强瞧着人还好，就是脾气暴，你让着他点，能忍就忍了吧。姐姐会常常来看你的。”
临到分别时杏妮才悲悲戚戚，她拉住桃妮的手眼泪汪汪叫姐姐，她这时才明白真要和姐姐分开了。
桃妮含泪而去，她拉着架子车不断回头。杏妮望着姐姐远去，一直到姐姐拐过远处的土冈不见了。

20
阿莲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她有好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她喜爱她住的窑洞前那个大得出奇的院子，她喜欢院中的每棵枣树，这不仅因为枣树能结出好吃的枣子，还缘于在春夏，满庭绿荫浓浓，一派生机盎然，人徜徉其中如同置身于世外仙境。阿莲不但爱树还喜欢树下那蓬蓬乱草，那里面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小动物哟。阿莲胆小却特别好奇，她常常用木棍轻轻把草拨开，每回总能发现有趣的东西。大蚂蚁对阿莲的举动根本不理，照旧急急忙忙串来串去在找寻着什么东西。黑甲虫不惊不乱，很有把握的爬上草茎，笨拙的分开硬壳，嗡的一声飞走。没有信心的蚰蜒仔细的安排好众多的脚，尽可能快的溜掉。呀，从树跟下忽然蹦出一只肥肥胖胖的蟾蜍，可把阿莲吓了一跳。蟾蜍吃得太胖了，使足劲一次也蹦不出半尺远，它慌慌张张没蹦几步还摔了一大跤，翻了个身，把难看的花肚皮朝了天，阿莲瞧着它那笨样直笑。
终于有一天，阿莲翻出个宝。

那天下午阿莲又到枣树下玩，突然她一声惊叫，从枣林中跑出，她脸色煞白，满眼是泪。
自刚听见声跑来，急着问：“怎么啦？怎么啦？”
“蛇……那儿有条蛇……”阿莲伸出手指头哆嗦着往枣树后指。
“真的！”自刚听后乐得眉飞色舞，迅速窜到树后，倒像那里出了个绝妙之物。
什么也难脱自刚的眼睛，受了惊的蛇虽极力逃跑，还是被自刚捉住。自刚握住蛇头，举着胳膊从树后走出，蛇有二尺多长，在自刚手中绝望的扭动着身子。
阿莲不敢看，吓得直闭眼，眼角还挂着泪花。她说：“自刚，你放了它好么，它又没惹你。”这会她又同情蛇了。
自刚说：“放了它，你说的轻巧。我好容易才抓住。”他不理阿莲，把蛇拿到厨房，一刀就把蛇头剁下，他把蛇皮撸下，套在他的鞭杆上，他跟阿莲说，等蛇皮干后收紧，鞕杆就不会再开裂。

月月下工回来把蛇肉洗洗切成段用油炒炒，阿莲大着胆子吃了一块，挺好吃，像吃鸡脖子。
从那时起，阿莲好久都不敢到枣树下乱草中胡拨弄了。
院里玩不成阿莲就到村口那条山沟里玩。出了枣树林就是村口，绕过那棵大槐树，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走下沟去，山沟又深又长，站在谷底两边沟坡高高耸立，人如同置身名山峡谷中。一群灰色的野鸽飞来落在坡顶草丛中，它们认识阿莲，阿莲也熟悉它们。在灰色的鸽群中有两只白鸽特别显眼，它们是侯三从北京带来的，放出去就叫不回来了。它们追随野鸽群自由自在飞翔，不愿再回到人类为它们准备的笼中。阿莲见到白鸽就想起侯三，侯三个头不高精瘦，猴里猴气的，他和大强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的，来小庄后没多久他就走了，再也没消息了。
沟里的鸟特别多，野鸡在不远处咕咕的叫，声音悠长特别好听，一只喜鹊忽然落在阿莲脚前，跳着爪喳喳叫两声，歪着头不友好的瞟阿莲一眼，展开翅膀飞向远处的灌木丛。前面，深谷中，传来猫头鹰悠扬的歌声，咕咕——喵，阿莲能听到它叫却见不到它的身影。

阿莲来到沟里麦田边，这里没人，阿莲脱下鞋光着脚丫在田埂上走，嘴里哼哼叽叽唱着歌。她越哼声越大，越唱越快活：
为什么阳光那么温和呀 露出笑容
为什么远方吹来呀 吹来和煦的风，
为什么我这么快乐呀 爱呀爱在我心中
…………
阿莲越唱越高兴，她一手提一只鞋，伸开双臂在田边转起圈子。她两眼微闭，唱呀唱，转呀转，在她眼里是绿色的田，绿色的坡，绿色的天地。在她的耳畔是山谷中那婉转的鸟鸣。
自刚也到沟里去，他不是到那里跟鸟一起唱歌，而是抓鸟去。

自刚找根绳，把小猫头鹰拴在窑洞门口那棵小桃树枝上，大家都来看新鲜。小猫头鹰站在树枝上睁着大眼睛，警惕的盯着面前每一个人。
中午在厨房吃饭时，阿莲想起小猫头鹰，她问自刚：“小猫头鹰吃什么呀？”
“连猫头鹰吃什么都不知道，”自刚说，“当然是吃田鼠了。”
“谁还不知道是吃耗子，”月月说，“阿莲是说它现在吃什么。你把它拴在树上，你给它逮耗子去？”
其其说：“就是逮来它也不吃，这种鸟就养不成，抓住后大多绝食而死，我好像在那本书上看过。”
其其说的有根有据，不由人不信。
阿莲发起愁，她赶紧吃完饭去看小猫头鹰。刚进院老远就看见小猫头鹰在桃树枝上倒挂着。原来小猫头鹰瞧见没人以为逃跑的机会来了，往起就飞，不幸被绳子拉住又被拽回，它回不到枝上，胡扑棱一通最后只好倒悬在树枝下。

阿莲急忙过去把它托到枝上，小猫头鹰支起像耳朵是的羽毛气愤的啄阿莲的手。阿莲看着它同情的说：“你是想回家吧？”阿莲犹豫片刻，下了决心。她进窑洞拿出把剪子，往院门那边瞟了一眼，伸手就把小猫头鹰爪上的绳铰断了。恰在此时自刚走进院，阿莲把剪子往身后一藏，没事人是的向自刚笑笑。
自刚来到树前对小猫头鹰沉吟半晌，自言自语说：“真的，它吃什么好呢？”
小猫头鹰始终瞪着他。忽然小猫头鹰头侧转倏的飞起，自刚措手不及一把没抓住，小猫头鹰飞落在高高的枣树枝上。
“绳怎么断了？拴得好好的绳怎么断了？”自刚急得乱嚷。
“是它自己啄断的。”阿莲忙说。
自刚不信，拿起枝上的绳头看看说：“这么粗的绳子能啄断？”
月月这时走来，暼一眼绳头说：“那怎么是啄的，那断处是齐头，明明是剪断的。”她看眼阿莲，笑了，“你看阿莲那样，手背在身后，肯定后面藏把剪子。”
“不是的，不是的。”阿莲连连否认，脸却红了。
自刚又气又恼，说：“你怎么给放了，你知道我在沟里费了多大劲才抓住。它在高处土缝里，你知道我爬了多高才够着吗……”
其其夹着画板走进院，他想照着小猫头鹰画张画，听自刚乱嚷小猫头鹰跑了，就劝解说：“放就放了吧，要不拴上几天也饿死了。”
“哟，”月月笑着说，“没想到，这儿还藏个大善人呢。”大家都笑了。
忽然小猫头鹰抖动树枝奋翅而飞，它飞上高空，一直向大沟飞去，那里有它的家，它回家去了。
阿莲看着它远去的身影欣喜的笑了。

21
阿莲几乎每天都去找杏妮，看看杏妮的小兔子。小兔子一天天长大，笼里都快装不下了。阿莲常常给小兔子割些草去，每次她和杏妮蹲在笼边，看小兔子快速翕动三瓣嘴吃着嫩嫩的草叶，她俩能看好半天。有一回杏妮用手指头点着小兔子的脑袋说：“这只是公的，这只是母的。这个是强哥，这个是我。”说完对阿莲憨憨一笑。阿莲也笑了，想起她也曾点着小麻雀的小脑袋也说过类似的话。
杏妮有点怕大强，对大强百依百顺。阿莲问杏妮，大强是不是打过她，杏妮说没有。杏妮不会说谎话，这从她那单纯的眼睛就可看出。
可不久大强就打了杏妮，打得还非常凶。
这天清晨阿莲刚要去上工，四奶奶来了，她悄悄的对阿莲说：“昨晚上，大强他们两口子打起来了。半夜都睡了，也不知为什么打起来，也不知因为什么。我进去也拉不开，我一个老婆子有多大劲，那个大强跟凶神是的，把杏妮按在炕边拿根棍打，杏妮叫得那个惨……”

阿莲没等四奶奶说完就三步并两步往四奶奶家赶。大强上工去了，杏妮在家扫地，阿莲叫她一声，她抬起头，两眼哭得又红又肿。
“昨晚大强打你了？”阿莲小声问。杏妮点点头。阿莲小声说：“我听四奶奶说打得可凶？”
“莲姐，”杏妮哭出声，“你看呀。”杏妮转身让阿莲看。
“妈哟，”阿莲叫出声，“他怎么那么凶，到底因为什么？”
“她叫我吃药我没吃。”杏妮抹把泪。
“吃药，吃什么药？”阿莲奇怪的问。
“不生孩子的药。”杏妮拉住阿莲的手，“莲姐，他为什么老叫我吃药呢？他为什么不愿有个孩子呢？我姐的孩子傻宝可好玩了，我也可想有个孩子呢。”
这种事阿莲怎么能解释得出。阿莲问：“昨晚是怎么打起来的？他非叫你吃你就吃吗。”
杏妮说：“我放到嘴里没咽。他让我张嘴在我舌头底下见了，就打我。他说我以前的药也没吃，我说就这回没吃，他不信。”
“你不想吃，你就告诉他你不吃，你放在舌头下，你也骗得了人。”阿莲笑着说。
阿莲把杏妮拉到她们那里，给杏妮的伤处抹了点药水。杏妮在她们窑洞里因为屁股痛，不敢坐，只能站着。

杏妮站了一会说：“我得回去做饭，强哥快下工了。”
“你还给他做饭，他把你打成这样，你还给他做饭。”阿莲狠狠的说，“你今天在我们这里吃，不理他，饿死他。”
宝珠在旁边瞧瞧杏妮再瞧瞧阿莲，出主意说：“莲姐，要不我去给强哥做饭吧。”
“不去，饿着他，”阿莲朝外面喊，就像大强这时在院里站着。
等月月下工回来，阿莲把杏妮挨打的事告诉她。月月说：“两人吵嘴打架也不能真打呀，你看着吧，杏妮早上没做饭，大强马上就得找来。”
刚说到这儿就听院里大强在喊杏妮。月月一笑，说：“看，我没说错吧，说曹操，曹操就到。”
杏妮吓得脸煞白，直往阿莲身后躲。宝珠看杏妮那个样，也直哆嗦。阿莲不怕，拉上月月迎出去。

“你找杏妮干什么，杏妮不在！”阿莲直视大强，口气生硬极了。
“早上饭她也没做，跑到哪去了？”大强没事人是的。
“你还想吃饭，你把杏妮打成那样！”阿莲满肚子怒火，“你以为她娘家没人是吧，我和月月是她姐，我们就是她娘家人！你打她我们就得管，你打她我们就对你不客气！”阿莲学着村里婆娘骂架的模样，又叉腰又蹦脚的对大强好一通呵叱。
“娘家人？不客气？”大强一时没明白，“你们不客气能怎样？”
“你要不是个子高，你要不是仗着个子大……我和月月早教训你了！”阿莲气得胡嚷。
月月原想好言相劝，这时也改变了主意，跟着阿莲说大话：“对！我告诉你大强，你别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我们不 是打不过你，我们不愿理你就是了！”
“要打我？”大强突然大笑，“就你们两个？哈哈……说我个子高……好，我坐在地上行了吧。”
说着大强还真坐在了地上，笑哈哈的舞动两条长臂，说：“我坐着跟你们两个打，我要是站起来算我输。”

大强太气人了。阿莲看看月月，月月跟她一样脸涨得通红。两个人说了大话下不来台，阿莲叫道：“大强，你说话算数！”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当然算数。”大强拉着长调拍着胸脯子。
阿莲和月月同时向大强扑去，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把大强推倒在地。大强后脑勺重重的摔在地上，他满不在乎，竟然还在哈哈大笑。大强一条胳膊撑住阿莲，一条胳膊架住月月，他胳膊长，力气又大，阿莲她们想打他够不着，真够着打两下也跟给他拍土差不多。
自刚和其其听见声跑过来，见两位女将大战大强乐得捧腹大笑，拍巴掌跳脚的起哄。
阿莲打不着大强急得叫宝珠，宝珠缩手缩脚的不知怎么帮她。
忽然杏妮在后面叫：“你们，你们干什么三个人打他一个。”
月月听到登时变了脸色，放开手，退后一步说：“阿莲，咱们不管了。咱们为她出气，她倒心痛上了。”
阿莲也松开手。大强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他笑嘻嘻的似乎还没闹够。他抬头看到杏妮，脸一冷说：“杏妮，回去。”杏妮身子一颤，阿莲忙把她护住说：“杏妮不回去了，中午在我们这儿吃。”大强没理阿莲，嚷了句：“要不回去就永远别回去。”说完走了。
杏妮还是跟了去。除了阿莲谁也没为她担心。

其其走过来笑着说：“女的跟男的打架动手怎么都是女的吃亏。”
“为什么？”阿莲不懂了。
“人家两口子的事，你们打抱不平，”自刚板着面孔说，“你们管得了吗。这会人家两个定是亲亲热热做饭吃呢，瞧你们两个跟斗败的母鸡，冠歪毛乱的……”
阿莲和月月这才想起，赶紧理理头发。阿莲斗的更惨，她身上沾了不少土，胳膊肘还蹭破了一块皮。
“你只知道站在一边看笑话，你就不能帮一把。”月月气哼哼的说自刚。
“我要动手，那可是真打喽。”自刚说。
“以后再不管这闲事，哪么再打呢。”月月嘟哝着回了窑洞。
阿莲心总放不下，吃过饭她一人悄悄去大强那里打探。来到四奶奶家门口她不敢进，听听里面也没什么声，她正琢磨找个什么借口进去，可巧四奶奶拉门出来。
“四奶奶，又打了么？”阿莲往门里指。
“没有，”四奶奶回头看了一眼，“中午回来一起做的饭，一会好一会坏的。”
四奶奶走了。阿莲放心了，也许自刚说的对，人家两口子的事，别人管不了。

22
晚春时节，地里活多起来，自刚他们不管这些，仍按老规矩，早晌后晌上工，中午休息。照自刚的说法，干一天挣不了几大毛钱，凑一块不够买盒烟钱，还不如歇歇。队长拿他们也没办法，只要他们能保证每天干两晌活已经很不错了，中午愿歇就歇吧。
吃过饭洗过碗，其其还是老一套，把宝珠叫进窑洞画画。自刚闲得无聊，摆出个老学究的姿态，背手慢步踱进月月她们窑前的大院。他先凝视枣树枝子发会儿呆，再踩着旺草在树下转过来转过去。
月月搬个小凳坐在窑前织毛衣，她不时抬眼瞟自刚一眼，嘴角带着笑意。她坐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脸蛋被春光撩得红润润的，她瞧自刚向她走来，迎着他亲热一笑，说：“你在树下转什么呢，那边有凳，你搬来坐下，咱们说说话。”自刚没有搬凳，他紧挨月月蹲下，直着眼看月月织毛衣。毛衣针在月月灵巧的手指中轻盈的抖动，一根红色毛线不断钻入月月手中。自刚看了一会，看得没意思，他往窑里探探头，问：“阿莲呢？”月月说：“不知上哪儿玩去了。”自刚侧脸看月月眼睛，月月甜甜一笑，推自刚说：“看什么？你坐凳上去呀，去呀。”
自刚站起身，两臂伸直舒展一下筋骨，他又走来走去，无所事事，步出院去。
“你干什么去呀？”月月在后面叫他。
“不知道。”自刚已经在院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