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劳蕾尔微笑着说，“你都包扎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好问题。即使在我拔出刀子这么久之后，我的心脏仍然在跳，我的手指还在刺痛。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我想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做些身体练习。
“我感觉很好。”我说，“我想是吧。是不是……很奇怪？”
劳蕾尔又笑了：“有点。”
好极了，我想，所以我是个奇怪的暴力成瘾者。我来到伊甸五号的目的就是为了摆脱那种生活，而现在我却下意识地一头扎进危险的环境中，这样就可以参与枪战和刀战。我怎么了？我是有虐待狂倾向的肾上腺素成瘾者吗？还是说这只是秘藏猎人的日常？
“一如既往的荣幸，劳蕾尔。我——”
我站起身来。
——我试着站起身来。
我动不了。
“劳蕾尔，为什么我的腿动不了？”
劳蕾尔在我面前飘浮，她双腿交叉，双手托着头，像水中的倒影一样起伏不定。她的嘴唇没有动，但我在脑海里听到了她的声音。
“因为你快死了，亲爱的。我很遗憾。”
“什么？不。你治疗了我。”
她眨了眨眼睛，抹去了眼泪，还是在不动嘴唇地说话：“不，我想我没有。”
“为什么不呢？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伸手去摸她。可我的手径直穿过了她的手，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我想是的。”她又摇了摇头，“真遗憾你惹毛了霍洛韦那个女人。”
“什么？”我问。
劳蕾尔继续摇着头：“菲奥娜。菲奥娜，菲奥娜——”
“菲奥娜！”萨莎喊道。
我眨了眨眼。劳蕾尔不见了，是萨莎在摇着我的肩膀。“嘿。”她说，“没事了，你回来了。有我在呢。”
我感到恶心，我的头疼得像有人用盐块敲我的脑子。“回来……从哪里回来？”我用一种感觉比平常尖锐得多的声音问道。
“从呃……”萨莎说不出话来。我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到了她的手，看到了手上闪烁的绿色水晶。
“哦。”我说，“好吧。”
死亡。那就是她把我带回来的地方。
“我死了。”我木然地说，“我正要去债务人监狱使用他们的医疗设施，但我没有成功。”
萨莎点了点头。
“我看到了劳蕾尔。是我产生幻觉了吗？”
“是的，在你死之前。在那之后，你还记得什么吗？”
“不。”我说，“没有了。”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萨莎打破了沉默：“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使劲眯起眼睛，想挤出眼里的水分和模糊。我们在债务人监狱的大厅里——或者说是监狱剩下的残骸。一半的建筑被霍洛韦的激光摧毁了，牢房、债务手铐和囚犯都熔融在一起，成了金属和血肉的可怕混合。
萨莎帮我站了起来。“劳蕾尔在哪儿？”我问，“我跟她说过话。”
“不。”萨莎说，“你没有。来吧，我们走吧。”

她把我推向门口。在旁边，有人把三具烧焦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我指着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他们身上试了试水晶，但没有起效。他们太……”她吞了口口水，寻找着最不失礼的字眼，“……残破了。或者说他们已经死了太久了。我不知道。”
其中一具“尸体”一阵咳嗽，湿漉漉的的血痰从烧焦的嘴唇冒出，顺着烧焦的脖子滴下来。我简直不明白烧这么焦怎么还能活着。
“你们好。”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劳蕾尔？”我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具被熏黑的躯体。她试图点头，但痛得呜咽起来。萨莎跪到她身边，将水晶放在她的胸前。
“好吧，也许我错了。也许碎片可以……也许这样就好了。劳蕾尔？好了，你会没事的。”
“你真是太好了，萨莎。”她说着，努力不让自己因为说话的痛苦而呻吟。
“别说话。”我说，“我们得送你去医务室。萨莎?”
萨沙点了点头。至少那里应该有个止痛药箱，我们可以把她封在里面，然后往里面灌上所有让人感觉良好的气体。
我示意萨莎抓住劳蕾尔的腿，而我则抓住她的肩膀。“一，二，三，举——”
我听到过很多尖叫声。生活在强盗和食肉的怪物之中，尖叫声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我整天都能听到强盗和掠夺者垂死的尖叫声，晚上照样很容易入睡。但听到一个想要你鲜血的、挥舞着斧头的野蛮杀人犯尖叫是一回事，听到一个对你很好、不想被卷进你暴力世界的人尖叫则是另一回事。
我对劳蕾尔的记忆会比大多数人更长久。
她呜咽着让我们把她放回地上。
“对不起。”她说，“就是疼。”
“嘿，别。你不用道歉。萨莎，去医务室，弄点……”我看到劳蕾尔胸前那一滩赤红，用手用力按压住伤口，希望能阻止鲜血流出，“……我不知道，所有的东西。绷带、针、止痛药。”
“继续把这个压在她身上。”萨莎说着，把水晶塞到我手里，然后朝监狱深处跑去。
“我试着把囚犯从激光的路径上移开。”劳蕾尔说，“只是我太慢了——”她痛得弓起背来。
“嘿，别说话。”我说。萨莎的水晶比以往更亮，但我见过很多濒死的人，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她全身都是烧伤，每一个动作都在渗血和皲裂。水晶为我们赢得了额外的几秒钟，可她伤得太严重了，这几秒钟是我们唯一能得到的。
“帮我个忙吧。”她低声费力地把音节念出来，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她的手太虚弱了，我不知道她是想抓住我的手指，还是只想把手放在那里。
然后她死了。
她的呼吸停止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呆呆地寻找着什么我无法给她的东西。
萨莎从医务室回来，手里拿着止痛药。我放开劳蕾尔的手，放在她的胸前。
“我想我们的事了了。”我说。
“是指监狱里，还是指这个星球？”
我站起来盯着萨莎。血还在从我的衣服上滴下来，人肉烧焦的味道刺痛了我的鼻孔。我想不出该说什么。
她点了点头。“是啊。”
（第二十三章完）

第二十四章
萨莎看着服务机器人们把裹着防水布的家具拖过门厅，拖出前门。严格来说，这所房子和里面的一切都是伊甸五号行星银行的财产，但她和菲奥娜发现，她们离开这个星球时可能会比来的时候富有很多。假如说精英们想追她们整整一个星系，只为夺回一张猿兽皮的躺椅，那要看他们的决定。萨莎走出前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自鸣得意的女人，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盯着搬运工们。
“嗨，塔米莎。”萨莎说。
“大错特错。”塔米莎回答说，“巨错无比。”她转身走开了，那得意的神气几乎和萨莎在黛丽拉成衣店对待她的神气一模一样。
萨莎低声咒骂着，开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菲奥娜的工作是打包行李，而萨莎的目标是确保域外流放安全——具体来说，就是在银行从她们的数字钱包里卷走钱之前，花光她们突然卖掉房子赚来的每一分钱。
萨莎投入到伊甸五号清晨清新的空气中，试图享受她和姐姐银行账户正数的最后几分钟。
在去航天港的中途，她的ECHO设备在她的手腕上振动——一个并非完全不受欢迎的朋友打来了电话。她点击了“接受”按钮，令她吃惊的是，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有点面目全非的脸。
“嘿。”瑞斯说，“这不是我最喜欢的潘多拉骗子吗？”
ECHO设备投射出瑞斯的三维面部图像。这个男人帮助她和菲奥娜打开了秘藏，她也和他发展了一段分分合合、颇为暧昧的异地恋。
萨莎认为一定是连接出了问题。系统中有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漏洞。
“哦，天哪。”萨莎说，“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是什么？哪里？”
“你的嘴唇上。”
“哦！亲爱的，这是一种面部装饰的开始，它将传达可信度、男子气概和文化，而无需离开我舒适的上唇。”
“看起来像是你喝巧克力牛奶时吓了一跳。”
“伟大的事情都有渺小的开始，亲爱的。甚至包括小胡子。”
萨莎畏缩了一下，但她不确定是因为胡子还是因为昵称。
“呃。”她说，“那你……是我的音频信号有故障，还是你——”
“改变了我的声音？当然。”瑞斯说，他的音色显得更有自信，也让萨莎感觉更平易近人，“让它圆润了些。只做了三次手术！我告诉你，它在我们的一些投资者会议上表现得非常出色，使那些拿着现金的西服佬觉得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也让他们相信我足够天真，可以被他们利用。人们喜欢把钱给那些看起来比他们笨一点点的人。”
“那样的话，你将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那么，你怎么样，我的~……”瑞斯抿紧嘴唇，挣扎着找出那个对的词，脸都扭曲了，“……女朋友咋样？”
“我……”萨莎叹了口气，她的双脚仍然在走向航空港，不过这个词令她想要脸朝下躺在路上滚回家去。
“对不起，瑞斯。我们已经谈过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也许你需要时间。不过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而且我的公司现在经营得还不错，另外——”
“这不是你的原因，我保证。我很喜欢你。”
“真的吗？这太酷了。”
萨莎做了个鬼脸，看着这个她本觉得很有魅力的男人是多么不酷：“我只是……好像少了点什么。是说我，不是说你。在我找到那个东西之前，我不能真正地承诺任何事情。我只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我是首席执行官，萨莎。我的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瑞斯。”
“好吧。”瑞斯说，尽量不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小胡子也有助于隐藏它——一点点吧，“那就好。我很有耐心，除非这听起来太绝望了。我是说，我希望你幸福。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这样做，甚至也包括给你更多空间。”
“谢谢你。”萨莎呼了一口气说。从本质上讲，他真的是个好人。他有时容易冲动和自私——毕竟，他是一个男人——但她在乎他。可以预见，他们俩最终会有更密切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这不是我呼叫的原因。”瑞斯说，“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萨莎考虑做她通常会做的事：说“很好”，把过去几天的两三个平庸的细节分离出来，以阻止后续的问题，然后完全转移话题，问他过得怎么样。这是她当骗子时的本能反应。这招总是能让她和目标更亲近，因为一个简单的道理：没有人真的喜欢听别人的故事。他们真正想要的是谈论他们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
但萨莎无法让自己正常举起“社交盾牌”，用来针对她真正在乎的人。
“呃，事实上，真的，真的很糟糕。”萨莎说。她在旁边的木凳上坐了下来，这条木凳在她的体重下吱吱作响，但很舒服。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萨莎向瑞斯讲述了过去几周发生的事情，几乎没有遗漏，也没有粉饰。，她知道离伊甸五号当局搜查她支票账户的时间不多了，但她忍不住：一旦她开始向瑞斯讲述她作为亿万富翁的经历，她就无法停止，直到全都说了出来。
“我很遗憾。”瑞斯说，“我能帮忙吗？我知道你不愿意收我的钱——”
“对。”萨莎说。这一直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矛盾点。偶尔从她的准男友那里得到一笔意外之财是件好事，但她不能让自己那样欠他。她更喜欢自己挣钱或偷钱，非常感谢。
“但我可以试着走走后门？买通一些帮手？”瑞斯提议道。
“不幸的是，我想霍洛韦已经够豪奢的了。不过谢谢。”
“那真是太糟糕了。不过至少她没想杀你。对吧？她不是想杀你吧？”
萨莎做了个鬼脸，轻敲手腕上的按钮，打开了她的电子邮箱。“嗯，我刚收到一张下周去她家参加宴会的ECHO请柬，所以我想她更希望伤口撒盐、耍小心眼，而不是杀了我们。”她说，“邀请函说会有低重力的充气城堡，赠礼是一栋房子。”
“太差劲了。”瑞斯回答。这代表了很多重意思。
萨莎的ECHO又开始鸣叫了。“看起来菲在叫我，”萨莎说。
“哦，是吗？把她拉进来。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瑞斯说。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萨莎扫过她的ECHO，把菲奥娜拉进通话里。
“萨莎。”菲奥娜说。
“菲奥娜！”瑞斯说。
“瑞斯？”菲奥娜说。
“菲奥娜。”萨莎说，“什么事？”
“哦。”菲奥娜回答说，“我只是确认一下运输船票。你有什么问题吗？”
萨莎站起身，继续向航天港走去。“快到航天港了。”她回答。
“航天港？”瑞斯问道，“你去航天港做什么？”
“离开啊。”菲奥娜不悦道。
瑞斯皱起了眉头：“哦。你不会去杀了霍洛韦什么的吧？”
这句话让萨莎停了下来。她发现自己不能同时既走路又深刻理解瑞斯话中的愚蠢。难道他没有听完她的全部故事吗？就是她们的小小干涉如何摧毁了整个镇子，她们对于在伊甸五号谋生的人来说是怎样一种会走路会说话的灾厄？
“不。”菲奥娜说。
“不。”萨莎同意了，“我刚刚跟你说了她有庞大的军队，还有太空激光。”
“哦。”瑞斯说着，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我还以为你们只是为了许剧叫果而说说的。”
“戏剧效果……你在说些什么？”萨莎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瑞斯把咀嚼的三明治咽了下去，可他的小胡子上满是可悲的碎屑。他说：“你对帮助那些穷人真的很着迷，你还说菲奥娜对杀死霍洛韦很着迷，所以——”
“可我对锈镇被激光夷为平地并不着迷。”萨莎说。
“是啊，但当你说到解开债务手铐和欺骗亿万富翁的时候，你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不，我没有。”萨莎说，“我有吗？”
她停顿了一下。这话有些道理。在她们脚下的地板坍塌之前，解放星球和推翻寡头政治的整个计划感觉都很好。更重要的是，它感觉是对的。虽然困难重重、压力重重，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比打开秘藏还令人满足。
这说得通。她明白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但为时已晚。
“随便吧。”萨莎摆手说，“没影响了。她赢了。她有一支军队，即使是秘藏猎人也阻止不了她。”
“不过你有备用的。”瑞斯说，“对吧？”
“备用的什么？备用军队？我们没有军队，瑞斯。”菲奥娜恼怒地揉着脸颊。
“一个备用的秘藏猎人。”萨莎说着，眼睛睁得大大的。菲奥娜说要杀霍洛韦时，她看到了菲奥娜眼中的怒火。是的，她看到了菲奥娜对锈镇大火的愤怒和恐惧，但她也看到了这激起了她姐姐多大的干劲，就在上个月，她还看到姐姐躺在一张有知觉的按摩沙发上，之后就开始为生活而战。菲奥娜最终在后一种情况下似乎要舒服得多。
一个计划开始在萨莎的脑海中形成。至少有六个不同的原因，这是一个特别糟糕的计划；但只有一个原因，是一个非常好的计划：她真的真的很想做成这件事。
萨莎脸上掠过一种表情，它很少会先于理性而实际的思考。
菲奥娜先发制人般地摇了摇头：“不管你在想什么，不行。如果盖姬打不过霍洛韦——”
“是啊，但你打败了盖姬。”里斯指出，“所以，根据传递性，你可以打败霍洛韦。”
“不是这样的。”萨莎说。“但他说的有道理。你是一个秘藏猎人。”
“秘藏猎人是打开秘藏的。”菲奥娜说，“他们并不发动革命。也许这就是我们不擅长于此的原因。”
“我不知道。”瑞斯说，“比如我最喜欢的秘藏猎人零？现在是我亲近的密友零。”他继续说着，盖过了萨莎和菲奥娜的咕哝声，“他是打开了外星之门或其他什么，但他也消灭了邪恶的强盗，拯救了世界，诸如此类的事情。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说:‘暴力是工具/有很多东西需要/修理或打破。’”
“我真不敢相信他还在写俳句。”菲奥娜说，“但我不买这账。对不起。我们拥有过世界上几乎所有的钱，都无法解决问题。我们现在的处境只会更糟。”
“哦，菲奥娜。”瑞斯摇着头，就像他迫切希望成为的英明权威人物那样，“这与钱无关。我的意思是，我喜欢钱，钱很好，我可以用它买秘藏登陆——但和你所拥有的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你指的是？”菲奥娜问道。
“杀死很多很多人的能力，以及……独立的见解？听起来你找到了很多值得杀的人。”
菲奥娜脱下帽子，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萨莎看出姐姐弄明白了她自己刚刚才意识到的事情。
她们试图用礼貌的方法解决伊甸五号的问题。
她们试了含蓄的方法。
她们试了文明的方法。
但实际上问题的核心是，她们两人不礼貌、不含蓄，也不文明。
她们是秘藏猎人，而秘藏猎人很粗暴。
萨莎看着姐姐的脸上闪过一丝光亮，恍然大悟。混乱和恐惧正在消失，产生了一种钢铁般的确定性和一种令人愉快的嗜血欲望。
两姐妹的目光相遇了，同时，她们都意识到了真相：她们不会离开这个星球，直到她们纠正了错误；如果做不到，也会杀了很多引发错误的人而死。
“瑞斯。”菲奥娜说，“我想我找到了一个你能帮助我们的方法。”
瑞斯从椅子上坐起来：“哦，是吗？太好了！但是我不能寄钱，萨莎不会允许的。”
“我们不需要钱。”萨莎笑着说，“我们需要一大堆枪。”

第二十五章
（菲奥娜视角）
一把枪很有趣，而装满它们的箱子是一种享受。至于12个托盘的武器，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当它们被挡在航天港海关，航天港海关的守卫还是你打算稍后用12个托盘的枪支消灭的同类安保机器人的时候。
在与瑞斯取得联系，并失去所有金钱的几天后，萨莎和我提前到了码头去看货。瑞斯说，货盘不会有人看守、也不会上锁，但他把箱子伪装了起来，以确保没有人会偷走枪。运输船的出货门随着一声气动的嘶嘶声打开了，露出了12个托盘的箱子，每个箱子上都用似乎是永久性的记号笔写着“不是枪”。
我吸了口气，看向萨莎，然后扬起眉毛，露出一副“这就是你喜欢的人？”的表情。
萨莎耸耸肩：“嘿，他卖给你这些东西是打了骨折的。他的心位置很正。”
“就在他脑子应该在的位置。”我嘟囔着，把气垫车连上货舱。货盘轻松地夹在了车尾，只要它们连接到反重力引擎，就能飘浮在半空。移动这些该死的东西并没有多困难，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拿走它们才是真正的麻烦。
我们刚走了三步就被安保机器人拦住了。
“啊，这不是最近一贫如洗的潘多拉人吗？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它在我们面前浮动着问道。
我装出一副冷嘲热讽的优越感：“噢，我不知道啊。舱单上是怎么说的？”
安保机器人从手掌中投射出一张货物舱单的图像：“货物原产地的文件显示这是小胡子蜡。”
这时，安保机器人正忙着解除手掌中的全息图，没有注意到我的苦相。真是谢谢了，瑞斯。
“是大量的小胡子蜡。”
“很明显，你不是一个有钱的绅士。”萨莎说，“小胡子是一种面部装饰，可以传达可信度、男子气概和文化，而不需要离开舒适的上唇。”
我有点不安地看着萨莎。这是我听瑞斯说过的话，可从萨莎嘴里说出这些话，就像一个粒子物理学家引用一个七岁小孩的话。
机器人默默地盯着她，它的气垫发动机像平静海面上的浮标一样上下摆动：“很好。”
“太好了。”萨莎说，一副“看，瑞斯能派上用场，现在傻的是谁”的样子。
“请打开其中一个容器，我好确认是否有小胡子蜡。”
“那当然没有必要。”萨莎抗议道，“把蜡暴露在空气中可能会损坏整批货。”
“知道了。”机器人一边回答，一边从我们身边挤过去。
“等一下。”我鼓足所有的权威感说，“谁是你们的经理？要是让他知道你是怎样对待我们的——”
“没有经理。”机器人说着，抓住其中一个盒子的盖子，“扁平结构。”
这机器人飘进了货舱，远离了其他安保机器人的眼睛和耳朵。如果它像人一样是由血肉和焦虑组成的，那么让它丧失行动能力并把它绑起来就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但现在即使在隐蔽处，萨莎和我也不可能拿下它而不产生巨大的噪音。

机器人的金属手指嘎吱嘎吱地戳进一个木箱的顶部，把它撕开了，露出了四个密封的武器箱，碎片像雨点一样落在我们身上。箱子上没有任何标识，但是任何一个在不太起眼的星球生活过的人都能看得出这是枪箱。鉴于这机器人没有立即把我们打成骨肉的血球，并用它来打篮球，它显然没有意识到看到的是什么。
机器人指着我：“打开其中一个。”
“嗯，很乐意。”我说，“只需要……输入……代码。”
我站在盒子和机器人之间，开始随意敲打盒子的盖子。
“哔~。”我说，“噗噗，噗噗。”
“让开。”安保机器人说。
“不，我只是……把代码记错了。让我——”
安保机器人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倒在地。它无视于萨莎的抗议，抓住了枪箱的盖子，然后——犹豫了。
“确认身份。”它说。
我抬头一看，第二个安保机器人正把手搭在第一个机器人的肩膀上。这个新来的没有说话。
“确认身份。”第一个机器人重复道。
“终于来了。”萨莎呼了口气，“这是你来之前跟我们谈过的海关人员。它允许我们通过，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
说话的机器人突然转过身来，抓住它沉默同伴的手腕：“确认身份，否则拆解。”
“也许是它的发声器坏了。”萨莎主动说。
机器人松开了抓住新来的手腕的手，手上沾了一把新油漆。安保机器人看了看手上滴着的油漆，又看了看被擦掉油漆的生锈手腕。它眯起了眼睛。
“警报！”它喊道，“警—”
被我们修理过、重新粉刷过的死神小吵闹用沾满油漆的拳头打穿了安保机器人的头骨，打碎了它的眼睛，把它摔在地上。
“你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萨莎嘘道，“会有人听见吗？！”
死神小吵闹飞到船舱外，迅速地转了一个圈。它回头看了看萨莎，竖起大拇指——警报没有响。然后它把手放在“臀部”，摆出“我在站岗，这里没什么好看的”的姿势。
我抓起死了的安保机器人。为了把它抬进开着的枪盒里，我差点把腰都闪了。“帮个小忙好么。”我对死神小吵闹喊道。
死神小吵闹保持着它的姿势，甩了甩胳膊让我走开。
“这是你至少该做的，毕竟我们把你救了回来。”我嘟囔着，半希望它能听到我的声音。

第二十六章
（死神小吵闹视角）
运行自检：
视觉传感器：无。
肢体控件：无。
浮空引擎：无。
眼部光束：无。
定位用户：盖姬。未发现结果。
音频传感器：运行效率为32%。
未知主体1：“我们应该完全关闭电源。”
未知主体2：“你疯了吗？这东西简直是用锡纸和泡泡糖做的。一旦把它关掉，我不确定它还能不能再打开。”
未知主体1：“他们是在哪里发现它的？”
未知主体2：“那秘藏猎人把它藏在锈镇的地窖里。”
数码钩爪：无。
命令：将手臂移远一毫米。
反馈：反应时间减慢40%。移动范围减少80%。
命令：移动手指。
反馈：反应时间减慢70%。握力未降低。
未知主体1：“拳头—握拳了！”
未知主体2：“闭嘴。这是一种疼痛反应。”
未知主体1：“它感觉不到疼痛。见鬼，我早该知道你是个（人类学）阈限主义者。”
未知主体2：“那么说来，霍洛韦让我和一个反社会者合作。”
姓名确认：霍洛韦，为目标人物。
定位用户：盖姬。未发现结果。
通过ECHO专用信道“盖姬DT好伙伴”发送当前坐标
等待响应。
通过ECHO广谱频道发送当前坐标。
等待响应。
未知主体1：“霍洛韦比我想象的要天真。她真的认为绝对主义者和阈限主义者会在某种程度上互补——该死的有钱白痴。”
计划：将剩余的能量转移到手臂和手指上。向未知主体1和2的声源伸出，施加压力，扭断脖子。
计划成功的概率：80%。
计划成功而本身不会解体或失能的概率：2%。
定位用户：盖姬。未发现结果。
音频传感器过载。
降低音频输入灵敏度。
音频分析：爆炸。外部爆炸破坏了内壁。
未知主体3：“举起手来，当然。”
交叉比对未知主体3的声纹。
匹配：赏金猎人1（戴帽者）。
未知主体4：“并且请跪下。”
匹配：赏金猎人2（准秘藏猎人）。
未知主体1：“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怎么进来的？”
准秘藏猎人：“爆破行动，大爆炸，约三秒前？”
未知主体2：“这是一个秘密地点。你们最初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戴帽者：“你们的看门人很健谈。”
准秘藏猎人：“而且负债累累。”
音频分析：枪声。
准秘藏猎人：“我们要带走这机器人。不要想着伸手去报警—”
音频分析：警报激活。
音频分析：枪声。
戴帽者：“见鬼。把它放到推车上，快。”
感知器更新：肩部正面和背部内侧发热。推断：人手。
回忆：戴帽者和准秘藏猎人向自己发射火箭弹。
戴帽子者：“看起来怎么样？”
回忆：俘虏用户盖姬。
准秘藏猎人：“不怎么样。”
推断戴帽者和准秘藏猎人脖子的位置。
把能量转移到手臂和手指上。
戴帽者：“看，它的眼睛还在活动！”
伸长手臂。
紧紧握住。
戴帽者：“喀。”
准秘藏猎人：“咯~。”
定位用户：盖姬。未发现结果。
增加握力。
戴帽者：“唔。”
戴帽者：“咕！”
戴帽者：“盖姬！”
戴帽者：“盖姬需要你。”
准秘藏猎人：“她还活着。”
可能性1：说谎。
可能性2：没说谎。
即将杀死赏金猎人的概率：90%。
放开紧握。
（第二十六章完）

第二十七章
（菲奥娜视角）
死神小吵闹似乎仍然不太喜欢我，但它对我们的计划足够信任，让我们把它漆成安保机器人的样子，帮助我们把一堆枪从航天港走私出去。几个小时后，它就在这里，打扮得像个听话的保安。
死神小吵闹把暴露的手腕藏在背后，带我们通过海关。萨莎和我拉着气垫车，气垫车拉着后面的枪箱托盘。在我们机器人的带领下，我们跳过排队，直奔安全检查站。另外两个安保机器人在一个大型金属探测器的两侧，探测器本身连接着几台自动炮塔。
死神小吵闹示意我们通过金属探测器。
“一如既往的乐意效劳。”我说着，挥手示意萨莎和我把托盘拉过去。金属探测器发出了警报，我们做了这种情况下最常做的事：继续走，仿佛警报跟我们无关。
“请稍等。”其中一个机器人说。
“我们已经通关了——没有问题。”我说。
继续前进，不要回头看。表现得很随意，但要像是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让它们觉得阻止你比让你走问题更严重。不要停下来，除非你听到枪械撞针的咔哒声。
不幸的是，我们听到了两声。还有眼部激光充能的声音。
我们停了下来。我们的货物都快通过检查站了。各有一台自动炮塔对着我和萨莎。
“伙计们，伙计们，伙计们。”我一边说，一边拉开其中一个箱子的盖子，“我们已经通关了。”我敲了敲其中一个枪箱：“这些只是小胡子蜡。”
我打开了箱子。里面，一把阿特拉斯火箭筒整洁地躺在那里，就像一件剩蛋节的礼物。
“警报。”机器人说，“那是一把火箭筒。”
“这是给超大的小胡子用的。”我说着，扛起火箭筒，朝炮塔发射。先是一团鲜绿色的爆炸，接着是腐蚀性火箭弹溶解炮塔金属的声音。两个机器人向萨莎和我发射了激光，但我们及时躲到了枪箱后面。
“死神小吵闹！”我喊道，“拿起购物车预订吧！”
死神小吵闹点了点头，放出了它的数码构架爪。在靠近它的两个机器人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举爪一挥就把它们的头从肩膀上割了下来。
更多的安保机器人从航天港的机器人营房里涌出，像脸上带激光枪的蚊子一样从空中蜂拥而至。
死神小吵闹用一只手抓住了前面的气垫车，引擎灼烧到白热化，启动了推进器。整辆非法武器列车突然从0加速到60，萨莎和我所在的浮动托盘平台也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
机器人在我们后面呼啸而来，它们的激光在我们的大枪盒上烧出长长的黑烟。
我转向死神小吵闹：“它们要追上我们了！你能甩掉他们吗？”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机器人耸肩。
安保机器人加速向我们冲来。不出所料，这12只机器人没有拖着一吨的武器，飞得比我们的机器人司机快得多。如果它们设法冲到我们上面或前面，我们的掩护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我拧开了另一个枪箱。里面有一把狙击步枪（如果我们或者试图杀死我们的机器人是静止的，而不是以每小时60英里的速度移动的话，这会挺有用）和一把霰弹枪（如果机器人在铅弹射程内，这会挺有用，但它们不在）。
又一道激光束从天上射来，离我很近，我都能感觉到它的热量在温暖我的脸颊。
“真他妈没用。”我嘀咕了一声，拉开板条箱里的最后一个箱子，突然重新燃起了信心。里面有一支突击步枪，可以发射自导的腐蚀性微导弹——这是一种完美的武器，可以把半空中这许多快速移动的金属混蛋炸飞。

“捂住耳朵。”我告诉萨莎，“这会很吵的。”
我瞄准并扣动了扳机。
咔嚓。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空枪，发出了一种可能更像是狗叫、但我不愿承认的声音。
“你觉得这东西很酷吗？还是说那部分搞砸了？”萨莎问道。
“你的蠢男友只装了几把枪！弹药在哪里？”
“他不是我的男友。”萨莎咆哮着，从另一个箱子里掏出一把霰弹枪：几个机器人用激光射击把我们压得抬不起头来，另一个趁机加速向萨莎靠近。它把手臂向后缩，露出了点燃的数码构架爪，而萨莎此时把一个弹鼓塞进了枪里。她开了枪，把机器人的头炸成了上千块燃烧的金属碎片。
“我们不会给东西贴标签。”她说。
我翻遍了包装稻草，寻找突击步枪的弹夹：“你是说，他不会标明给哪些枪配了子弹，哪些没有？标签可能是一件好事。”
一束激光击中了死神小吵闹的正后方。它的引擎噼里啪啦地响了一会儿，发出一声金属般的嚎叫。
“这里没有弹夹！”我叫道，“掩护我，我要去下一个托盘。”
萨莎指着打开的武器箱：“就用狙击步枪吧！”
我摇了摇头：“就像我一直在说瑞斯的：距离太远是行不通的。”
“哦，别这样！”萨莎喊着，向最近的机器人发射了一发铅弹。那金属掠夺者距离太远，铅弹无法造成任何实际伤害，但雹雨般的弹丸大大减缓了它的速度。
我等待着激光射击的间隙，跳过武器箱，跳到它后面的又一个浮动托盘上。
“你管这个干什么？”萨莎问。她抓起一把弹鼓，开始把它们塞进她的枪里：“你根本不喜欢他！你应该为我们在慢慢谈而感到高兴。”
我拉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打密封的火箭弹包。
“这不是慢的问题。”我说着，把一包火箭弹扔向一个机器人。它的激光在半空中贯穿了火箭弹，引爆了它，为我提供了足够的掩护，让我跳过箱子到达了下一个托盘。谢天谢地，我和萨莎的ECHO通讯器允许我能继续批评她的爱情生活：“而是你不想做决定。”
“哦。”萨莎说着，把霰弹枪背到背上，抓起狙击步枪，“所以现在菲奥娜法官出来玩了哈？”
我拉开另一个盒子，露出三个满是手枪的箱子，最后第四个装满了空空的突击步枪弹夹和散落的子弹。
“你看，我明白了。”我一边说，一边把弹夹从塑料包装上撕下来，“我们之前过的那种生活，你不需要做出这种选择。还记得锈蚀带平民区的那个人吗？瓦内尔的那个任务？在我们不踩点的时候，你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等我们把狗偷走之后，突然间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了。”
萨莎低头看着狙击枪的瞄准镜。乐观主义者会把我们的处境描述为富于挑战的环境，而现实主义者会说我们完蛋了。“你当然没再听说过他，我们那时得离开镇子！掠夺者在追我们，而且——”
“是的，是的，当然。”我说，“但是他收到过你的信吗？”
我听到一声巨响。金属碎片如雨点般落在我头上。我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一个刚被斩首的安保机器人倒在了托盘上，它的引擎嘶嘶作响。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萨莎说，“我的子弹和那个要杀你的机器人的脸成功地进行了远距离接触，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我把子弹塞进弹夹里。我从来都不擅长做这个——弹夹内部的弹簧太过强韧，我又常常放不平子弹，这整个过程总是弄伤我的拇指。
“在到这个星球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待过一星期以上。你根本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样的。你只是被迫和一个还比较帅的白痴呆在一起，因为他熟悉你所在的地方。现在你认为你有男朋友了，只不过他真的是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我把最后一枚子弹推了进去，弹夹满了。
“所以呢？我喜欢这家伙！”
“我也是！”我喊道。
“不，你没有。”
我把弹夹放进枪里，并把枪架到我的肩膀上。
“实际上，我有，所以你不能再玩了，该扣下比喻性的扳机了。”
我扣动了非比喻性的扳机。
微导弹从步枪的末端发射，枪内部的数码构架机高效地把金属子弹变成粘性的爆炸碎片。导弹在空中疯狂地旋转，直到锁定最近的热源：两个机器人正在为脸上的激光充能，准备发动攻击。
导弹猛击机器人，使它们失去了瞄准目标，并侵蚀了它们的底盘。它们的激光束变得狂暴起来，在我们飞驰而过的建筑物侧面划出长长的灼烧痕迹。两个机器人无法继续追逐，在死神小吵闹转过一个拐角后，我再也没有看到它们。我更希望它们爆炸而不只是减速，但你并不是总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们能改天再谈这个吗？”萨莎问道。任何参与过争论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我赢了。
“你看，我知道你很好，知道你可以摆脱标签之类的。但瑞斯是一个好心的爱人，显然需要一些清楚的思维。这种不确定性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萨莎用一枚瞄准极佳的狙击弹从空中击落了另一个机器人。“如果他对我们的现状不满意，他会告诉我的。”
“是啊。”我说着，又开始往空弹夹里塞子弹，“这就是瑞斯为人所知的，不坚持自己的立场。”
“那你想说什么？”萨莎问道。这时我又向追击者发射了一批微导弹。令我恼火的是，我意识到从长远来看，这些都不是对付它们的有效武器；微爆炸大大减缓了机器人的速度，但它们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如果我们不是在高速追逐，它们可能和我扔稍微磨尖的石头效果一样。“你是说我应该和他分手？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是说，你不能再表现得好像我们还住在大篷车里一样。你不能逃避这个选择。如果你想和白痴约会，那就和白痴约会吧；如果你不想，你就得告诉他。”
车队前方传来一声金属巨响，吸引了我和萨莎的注意。死神小吵闹把手指向了通往锈镇污水处理系统的一条废弃隧道的大口，然后竖起大拇指。这是个问题：我们要进去吗？是还是否?
“你来决定。”我对萨莎喊道，“在这种危险的不确定性中，我们是否要继续这样下去，你可以做出选择——”
“闭嘴，我看得出相似之处。我明白了，天啊。”
她向死神小吵闹点了点头，后者急转弯带我们拐进了下水道。这种气味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不是很好，但很容易习惯。六个机器人追着我们进入了隧道，但它们的活动空间太小了，所以我和萨莎像撕开纸巾一样，轻易地把它们撕碎了。
萨莎指着隧道的顶端。“那并不牢固——炸了它！”
我们朝着隧道顶上倾泻我们的子弹。大块的钢铁和泥土从弹孔里掉了下来。我们头顶上传来一声深沉而不祥的呻吟，随后是一阵污秽的雪崩。泥土、钢筋和金属组成的瀑布倾洒在我们身后的隧道里，挡住了我们的来路。我们暂时安全了。
死神小吵闹带着我们冲入了锈镇底下，后面是一大队死伤的机器人。我们有足够的枪来武装民兵；我们和一个以前想杀我们的杀人机器人成了朋友；我赢了和我妹妹的争论。
事情正在好转。

“萨莎，你有办法叫死神小吵闹吗？”
“当然没有。”
“好极了。”
我环顾四周，其他人正在走出他们的帐篷。我无可挑剔的着装品味第一次让我们成为了众目睽睽的焦点。因为我的时尚品味，我永远无法让所有人相信我和萨莎已经破产了。在所有的死法中，被一群愤怒的暴徒撕成碎片在我的列表上排名很低。
锈镇的人流从剧院前面的空地上涌了出来。人流越来越宽、越来越快、越来越湍急，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现在，他们只是在观看一场枪支和金融不平等的戏码，但如果这种情况持续更长时间，他们就会扑向枪支的托盘。萨莎和我要是能逃出人群而不被踩死就算幸运了。“实际上，我们为什么不排个队呢？”我说，“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我可以一个接一个地——”
我是在白费口舌。我看到另一个锈镇人拍了拍朋友胸前，指着我们。他们带着明显的暴力意图向我们走来，而其他人此时也变得更加愤怒。
“付钱！”有人喊着，还加了更多的脏话。“我们不喜欢你和你妹妹！”他们喊着，只是用了更有创意的动词和名词。
“我不是坏人！”我也喊了一声，并深深意识到我即将成为这里穿得最漂亮的尸体，“等等，稍微——”
有个沉重的东西跳到了我的背上。不管那是什么鬼东西，我都使劲地拍它、抓它。它爬起来，笔直地站在我的肩膀上，两只小脚放在我头的两侧。
“请停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喧闹声中哀鸣。
一个孩子从我肩上跳了下来。我真想把这孩子胖乎乎的大脸蛋咬下来，吐到空中，让它们变成星星；我还想按下这孩子的纽扣鼻子，召唤出一条我可以骑着到处转的白绒大狗。真是我所见过最可爱的孩子。
“费斯！能请你告诉他们我们很好吗？”
费斯看着人群。“所有人？”他问。
萨莎双手举在空中，低声对他说：“是的，伙计，快为我们担保。我们是好人。与其抢劫我们，也许大家更应该拿枪去对付那些有钱的坏人，对吧？是吗?”
“这个想法不坏。”费斯说，“但我不需要你的枪。”他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指着面前的老妇人：“请放下它。大家——所有人——别烦他们。放下枪。”
塔米莎恨恨地瞥了费斯一眼：“你不需要卷入你不理解的事情，小家伙。”
拉开撞针的声音使她安静下来。费斯的姐姐匹克从我没看见的阴影里溜了出来，用自己的霰弹枪戳在那个病怏怏的男人腰上。
“他说请。”她说。
那个病怏怏的男人和塔米莎恼怒地哼了一声，把枪扔到地上。
“拿起枪。”匹克朝我点头说，“我们得离开这里。”
我点头表示感谢，把掉在地上的武器扔回一个托盘上。匹克示意我们跟她走，显然，我的心情很好，可以不假思索地听从一个九岁女孩的命令。她和她弟弟领着我们穿过破碎的建筑物，走过破败的人群。即使没有债务，他们走起路来仍然显得很沉重，疲惫使他们驼背而步履蹒跚。
无言地走了五分钟后，我问道：“嗯，你们两个过得怎么样？”
“还是很穷。”匹克说。
她把我们带到一个看起来像旧监狱废墟的地方。有几间牢房还完好无损，尽管周围都倒塌了，但铁栏依然坚挺。
“我很遗憾。”我说。
匹克摇了摇头：“不必。幸好你能及时过来。”
她猛地打开一扇牢房的门。
而且她等待着，手里还拿着枪。
“噢。”我说，“我明白了。”
“嗯？”萨莎问道，“怎么——”
匹克把枪对准了她。
“唔。”萨莎说，“唔，唔，好吧。唔。”

费斯抓了抓了他红润的脸颊：“你们最近没有查看ECHO网，是吗？在你们一路炸出航天港后，你们的脑袋就悬赏一大笔钱。”
“160亿。”匹克说，“伯爵夫人亲自悬赏的。”
“呃。”萨莎说，“首先，你们最多只能得到80亿。”
我举起双手说：“等等。好好想想。”
“你可以在牢房里思考这个问题。”费斯说。“等我们叫人来的时候，你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
我应该听话的。我应该趁他们没拿枪指着我的时候走进牢房，再想办法逃出去。但是说实话，当时我只是太累了。
我朝费斯走去，他吃惊地后退了一下。
“你觉得赏金为什么这么高，嗯？160亿，就为了某个潘多拉人？为什么？”
匹克耸耸肩：“这没关系。”
“如果你能通过扳倒她而不是与她合作来赚更多的钱，这就很重要。一个月前，我和你现在的处境一样。我选错了，你不能在他们的游戏里打败他们。你得把棋盘掀翻。”
费斯用枪管顶着我的鼻子：“我们不需要打败他们，也不在乎。只是厌倦了挨饿。”
我蹲下来和费斯同一高度——我猜这样他能更容易地把我的头打爆。
“我明白。你想活下去。这没什么丢人的。但这还不是全部。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如果我们能让步枪的枪口顶着那些精英们，让他们偿还每个人的债务，你们大概就不必为了维持生计而抢劫了。”
费斯抽了抽鼻子，这个动作太可爱了，让我想埋进枕头尖叫：“如果说我喜欢抢劫呢？”
我微笑道：“那我知道一个最适合你抢劫的人。”
费斯皱了皱眉……然后放下了枪。
“嘿，你在干什么？”匹克质问道。
“她说得有道理。”费斯说，“你真的想为那个把我们的公寓烧成灰烬的女人工作吗？再说，要是我们能打进去，我敢说肯定可以把她各种各样的贵重玩意洗劫一空。”
匹克叹了口气，放下了枪。“那么，你的具体计划是什么？”她问。
“给很多愤怒的人很多枪，然后把枪对准历史上最初让他们愤怒的人。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可靠的计划之一。问题在于……”我抬起头看着费斯那无比可爱的五官，继续说道，“……是我。”
“怎么说？”匹克问道。
萨莎知道我想说什么：“你不能跟随着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人。从锈镇人的角度来看，我们就是两只肥猫，试图想叫老鼠们去攻击另一群猫。”
我跪下来，把手放在费斯的肩膀上：“这让我想到了你。”
费斯的眼睛闪着光，我觉得它们真的发出了声音。“我？”
“你。那么——你能试试公开演讲吗？”

我们在荒野的中心地带把枪箱堆成了小山，当费斯站在小山顶上时，泪水顺着他丰满、红润的脸颊流下来。一群无家可归、穷困潦倒、饥肠辘辘的人聚集在一起，既怜悯又愤怒地看着他娓娓道来。
“呜，嗯哼，嗯哼。”他抽泣着说。
“我弟弟说我们曾有个家。”他姐姐翻译道。
“咕嘘，呜呃。”
“但是她把它烧了。”
费斯摆出一副竭力保持镇静的样子——竭力不让自己融化成一团鼻涕、眼泪及痛苦——直到戏剧性的时机，他专家般地让堤坝决堤了。他变成了滔滔不绝的泣声和哭音，而匹克很乐意翻译。
“火势蔓延得太快了，我们逃出来的路上只能拿什么是什么。我带上了我们的狗‘贝茜’，因为它的腿断了跑不快。但它的视力很差，嗅觉也被大火影响了，即使在我们逃离火焰地狱般的大楼之后，它还以为它从里面听到了我弟弟的尖叫声。于是我们的小狗又跳进了燃烧的大楼，她每走一步都一瘸一拐的，最后大楼倒在了她身上。”
抽泣和呜咽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传播。
匹克继续说着他们虚构的残疾小狗，连成年男人都没法保持不崩溃痛哭。这是一场绝妙的表演。
“精英们夺走了我们的一切，就像他们夺走了你的一切。”
匹克跳下来，猛地打开了一个枪箱。她从里面掏出一把冲锋枪，高高举过头顶。
“是时候拿些东西回来了！”她喊道，只不过她把“东西”发成了“冬期”，真的很令我好笑。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和掌声。他们冲向枪械的小山，就像一大群蛛蚁扑向浑身是血和冰淇淋的强盗首领。
塔米莎最终拿回了她的霰弹枪。也许她就是喜欢霰弹枪啥的，我不知道。她猛拉了一下滑块问道：“那么，我们要去哪儿？”
匹克和费斯指向了富裕的精英社区。他们异口同声地高喊：“去霍洛韦庄园！”
伊甸五号的内战开始了。
（第二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