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前，虎爷给孩子们讲了白天发生的事，他不无担心的说：“要是混混财不破，七天后他去拆算卦的屋子，那算卦的就没处住了。”
小猴子说：“虎爷，你说听见了混混的生辰八字，那咱们看看混混现在干什么呢。”
虎爷这时也不想睡，他笑呵呵的和孩子们围坐在炕上，他从怀里取出玉盘子，放在大家中间，然后闭目捻着破蝇拂柄，念了几句咒语，把蝇拂往玉盘子上一挥，在玉盘里就现出一片青光。虎爷和孩子们趴下看，在青光里混混正在抡着把镐头，使劲在刨着土，在混混身后放着一个小坛子。
“他是想把这小坛子埋起来吧？”胡媚子说。
“小坛子里是什么，是不是钱呢？”小猴子说。
“让我看看小坛子。”喳喳挤到跟前，伸出小手就从青光中把小坛子拿了出来。喳喳打开小坛子盖往里瞧，小坛子太小瞧不清楚。喳喳说：“里面不是钱，是些白石头。”
“那不是白石头，那定是银子。”小猴子说。
“放回去吧，放回去吧，”虎爷笑着说，“等会混混找不到坛子该骂了。”
喳喳把小坛子盖好，又放回混混身后，混混一直在卖力刨土，虎爷用蝇拂一挥，收了那青光。

喳喳问虎爷：“虎爷爷，混混为什么要把银子埋起来呢？”
“他大概是听算卦的说，把银子移个位置就不会丢了，所以他就刨个坑埋起来了。”虎爷想着说。
“银子不丢还不好，他干吗还要拆算卦人的房子呢？”胡媚子问。
“混混不讲理呗。”小猴子说。
“那怎么办呢，算卦人多倒霉呀。”胡媚子跟着瞎操心。
“要不咱们今天晚上去把他的小坛子换个地方埋，他以为丢了就不拆算卦人的房子了。”小猴子就是坏点子多。
虎爷听着这些孩子们说，他哈哈笑。虎爷困了，他想睡觉了，他吹灯叫大家躺下，不一会他先睡着了。小猴子睡不着，他还想着那个坏主意。他稍稍爬起来下了炕，推门来到院中，院里月光很亮，细微之物也都能看到。小猴子打开后门伸头看看两边，忽然后面有人走来，急回头是胡媚子和喳喳，站在他的身后，小猴子吓了一跳，生气的低声说：“你们来干什么？”
“猴哥哥，我也想看小坛子。”喳喳说。
“吁，小声点。”小猴子神色诡秘伸出头往两边瞧。
夜静悄悄的，三个孩子出了后门顺街边走了。

小猴子认识混混家，他记性最好。他们没走多远就到了混混家后院。这里的篱笆墙有道缝隙，他们一个跟一个钻了进去。院子不大，种着菜，院中有棵大树，小猴子在树下走，很快就发现了一片新挖过的松土。小猴子蹲下就往开扒地，胡媚子也帮着他。很快地被扒开露出一个小坛子。小猴子打开坛子盖往里看，哈，里面装了满满一坛子银元宝。小猴子拿出两个给喳喳，这银元宝真大，比喳喳那个小银元宝大多了。
小猴子索性把土扒开，胡媚子帮他，使劲把小坛子从坑里拉出。小猴子抱起小坛子，从篱笆墙缝间钻出去，胡媚子拉着喳喳跟着小猴子也钻出去跑了。
在街上，没走多远小猴子就累得抱不动了，他对胡媚子说：“真沉，咱们换着抱吧。”
“我才不管抱呢，那上面那么多土。”胡媚子说。
“那我也不要了。”小猴子把小坛子放到地上，“要不，咱们送给谁算了。”
“给谁呢，”胡媚子说，“要不给胖女子吧，胖女子最爱银子了。”
刚好他们站的地方离胖女子家不远，他们就把小坛子抱到胖女子家门口，放在大门边。
喳喳也不要那两个银元宝了，那两个银元宝太大了，一点也不好玩。小猴子把那两个银元宝顺手扔到路边水塘里。孩子们看着好玩，又跑回来从坛子里拿出几个银元宝都扔到水塘里。
他们回到家爬上炕，虎爷睡得正香。他们胡闹够了也玩累了，很快就甜甜的进入了梦乡。

混混这一夜可没睡好，老梦见银子飞了，他拼命的追，一直追到很远很远……
白天算卦的说他要破财，他不太信，也不敢不信。算卦的说遇土转福便能破解，他偷偷的背着家人，把他多年混到手的银子从柜底取出，找了个坛子装好，埋到后院树下，他觉得这样就是遇土转福。天亮时他做了个梦，梦见埋在土里的坛子没了，他从梦中惊醒，鞋都没穿就往后院跑，当他看到埋银子之处已被扒开，他只觉两眼一黑，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混混强迫自己镇定，他思前想后突然明白过来，一定是那个算卦的把他银子偷了，什么遇土为福，这回福到了他的手上去了。肯定是那个算卦的，因为再没第二个人知道他昨晚埋银子，这件事他连老婆孩子都瞒着，没让他们知道。“好哇，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混混咬着牙一蹦老高，嚷着，“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在这条街上只有我混别人，还没人敢混我呢！”
混混到厨房抄起一把杀猪尖刀就跑上街，他要拼命，这回他损失太多，多到如果找不回那坛子银子，他也活不成了。

街上有人聚在一起议论：“你说这有钱人就是有钱运，胖女子，多有钱，早上打开街门，门口就现摆着一坛子银元宝。你还不信，好多人都见了。”
混混心头收紧，脑子还没将这议论进行分析，两条腿已经自做主张奔了胖女子家。他脸色煞白，脖子上暴着青筋，脑门上全是虚汗珠子，他握着尖刀冲进胖女子的家门，进门就是一声绝望的干吼：“把银子给我！”
胖女子家的人全从屋里跑出，胖女子的儿子手里紧握着一根铁棍。
“你要干什么！”胖女子尖声喊，“来人呀，要杀人啦！”
“那坛银子是我的！”混混声嘶力竭的叫唤。
街上大乱，很多人都往这里赶，胖女子门口看热闹的人就挤下一片。大家都想看看云山县两个大名鼎鼎的最厉害人，两个占便宜一点亏不吃的人，两个视钱如命的人，今天为钱打起来谁能占先。

官府的公差赶来，他们分开众人不由分说先将混混手中尖刀夺下，用绳子将混混捆翻。混混躺在地上扯足了嗓门怪叫：“他们偷了我的银子！他们偷了我的一坛子银子！我的银子啊，啊，啊……”
公差问胖女子，胖女子不得不承认，早上确实在门口捡了一坛银子。有什么办法，如果是她或是她的儿子捡到这坛银子，他们会悄悄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坛子拿进门来，那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偏偏是让她那没用的男人最先见到，她男人不说捂着盖着，还大声张扬，引得满城人都来瞧，闹得混混拿刀找上门。
公差赶散众人，把混混和胖女子都押去太爷府，那坛银元宝也抬了去。
这个案子由二太爷审。二太爷先问混混：“你说这坛子是你的，坛子里有多少银元宝，都是几两一个？”
混混回答：“坛里都是五两一个的银元宝，一共五十个。”此时此刻，都到了太爷大堂上，混混也没忘记试混一把。
二太爷问胖女子：“你捡到坛子时，打开看过吗？”
胖女子十分镇定的说：“打开看过，里面有二十个银元宝。”
“太爷，坛子里确确实实有五十个银元宝，”混混忽然大声叫起屈来，“是胖女子私下拿出三十个，求太爷帮小的追回。”

二太爷看着公案上那个小坛子说：“这么小的坛子怎么能放得进五十个银元宝，可见你是胡说。”
混混醒悟自己刚才心太狠，说的太多，他连忙改口说：“太爷，是小的一时糊涂说错了，里面是四十个银元宝。”
“太爷，”胖女子平静的说，“请太爷叫人往坛子里放四十个银元宝，如能放入，小女子认打认罚，任凭太爷处置，如果放不进去，那就是混混栽赃陷害小女子，这坛子也不是混混的。求太爷给我做主。”
混混看出再也混不出大数目，急忙说：“太爷，刚才是小的一时糊涂，是三十五个银元宝。”
“你可说准了，”二太爷对混混说，“我叫人去库里拿十五个银元宝来，如果都能放进坛子，就证明这坛子是你的，否则这坛子银子与你无关。”
混混慌了，他磕头说：“太爷，不是三十五个，是三十三个，不，是三十二个。太爷，我说实话吧，是三十个整，装了满满一坛子。我要再改口，天打五雷轰，叫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二太爷大怒，一拍惊堂木，说：“好你个混混，先是五十又是三十二、三十三，你跑我这儿对数来了。可见这坛银子不是你的！”
二太爷当堂宣判：胖女子捡到银子不该私自占有，念其已将银子交公，从宽不再追究。混混持刀闯入民宅行凶本应重判，念其事出有因，特从轻发落，将混混重责二十大板将其赶出。胖女子捡到的二十个银元宝，合一百两银子，以及小坛一个，杀猪刀一把，收归官府，查封入库。

混混挨了二十屁板子，他叫得惨极了，即使是心肠再硬的人听了都会掉泪。混混不是屁股痛，他是心痛，心痛他的银子。那一坛子银子是他在市面上混了大半辈子，才混出的结果，如今银子没了，他的生命也就走向了终结。
混混一病不起，他哪咽得下这口气。混混的老婆孩子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死去，他们抬着他到城里各家诊所药铺就医。四爷的药铺也得到了他们的光顾。四爷认真的给混混诊脉开药，混混挣扎着对他老婆说：“别给钱，先别给钱，吃了药能见好再给钱。”
四爷笑笑什么也没说，他和一个快死的人争个什么。
混混在被抬出药铺时，见到了虎爷，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瞪圆眼对虎爷说：“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还活着……”
混混被抬走了，四爷站在药铺门口目送他们远去，不觉滴下泪来，四爷叹息说：“自己都病成这样，还关心着虎爷，真是少有。”
混混死了，云山县城有好些家都偷偷在家包饺子，老莱婆因此菜也多卖出几捆。云山县有的人就是这么喜欢幸灾乐祸，你不信，如果胖女子不在了，还会有人放鞭炮呢。

第二十章……倪公子的一家
兰兰到了日子，孩子就要降生了。胖女子忙里忙外来回跑，有两晚上守着兰兰都没走，孩子是她接生的。胖女子是个热心肠，当然接生费用四爷是要按数付给胖女子，一文都不能少。
兰兰生了个女孩，四爷听后先叹气后摇头。原来他打算等兰兰生了孩子，摆上几桌酒席，请请客，听生的是丫头，这念头也打消了。
虎爷赶着驴车把李公子接来，李公子对着孩子看了又看，他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东西。李公子给孩子取名叫李英娘，大家都叫她小英子。
李公子住在老医生住过的那间房子里，别人嫌那里死过人，不愿进去，李公子年轻阳气胜，不怕这些。李公子每天出去走走，他到县学报了名，准备秋时应考。在县学他结识了一些学友，在和他们交往中才知道，自己在古庙中，学的那些东西都过时不考了，现在讲究新学，考时文。李公子必须从头学。李公子没有泄气，他跟学友们借了几本时文范本，就苦读起来。

四爷和李公子两人之间总有那么点隔阂，不是四爷看不上李公子，是四爷看不明白李公子。在别人眼中李公子是一个英俊少年，在志向，肯吃苦，将来准有不错的前程。四爷总觉得李公子有点神神秘秘的，问他的身世总是躲躲闪闪，好像有什么仇，有什么恨，无亲无故，说他家里人都不在了。
四爷忘不了最初见到李公子的那一幕，李公子躺在人烟稀少的深山沟里，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要不是兰兰的黄金果救了他一命，他这时早成了一堆枯骨。四爷对李公子那把带血的剑印象很深，他曾一度把李公子看成是个侠客，但李公子后来的种种表现，他又像个书生，这真让四爷猜不透。四爷自诩眼力极好，一般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是干什么的，没有这么点眼力，他也不用给人算命了。但是对于李公子四爷反倒糊涂了，今天他看李公子偏文，明天又看李公子近武，过些日子李公子在他眼里又成了文武双全了。要是个外人，四爷才不费这脑筋，打这哑迷，李公子是兰兰的丈夫，他不得不时关注。四爷也劝过自己，兰兰都有了孩子，李公子是什么人兰兰也得跟他过一辈子。嘴里这么说，还是爱操心，老年人都是这个样，四爷也不例外。

李公子对四爷很尊敬，说话客客气气，也随着孩子们叫四爷。
李公子的学友经常来找李公子，其中来得最勤的，和李公子最要好的是倪公子。倪公子叫倪沓博，他比李公子大上两岁，一天疯疯颠颠的，穿一件破旧却洗得很干净的长衫。四爷从这件长衫上看出，倪公子家里不富有，却有一个能干的妻子。
下面我们来给您介绍这位倪公子，您一定要熟悉他，因为他将始终伴随在李公子左右。
倪家早先很富有，倪老头在城里经营着两家店铺。倪沓博从小养尊处忧，大了不务正业。他有两个哥哥，帮父亲经营店铺，倪沓博对经商不感兴趣，他爱读书。他说要读书，只是装装样，为的是胡弄老爷子。倪公子喜欢小妞，经常出入妓院花楼。倪老头因儿子这坏毛病恨得咬牙，无奈儿子骂也不怕，打也无用，后来倪老头想了个办法，给儿子娶房媳妇，也许能把儿子稳住。来说亲的人不少，倪老头挑来拣去都不合意，原因是他的条件太特殊，他要给儿子找个厉害点的媳妇，他想让儿媳妇把他的儿子管住。

有一天，倪老头认识的一位镖师替人押货，返回时从云山县经过，就前来拜访老朋友。两人饮酒叙旧中说起了儿女的婚事。镖师说他有一个女儿名字叫青月，长得不错，就是从小跟他学了些拳脚棍棒，好人家怕娶回家难以降服，一般的人家青月又不愿意，所以到现在还没许给人家。倪老头听了立刻对了心思，急不可耐提出跟镖师结为亲家，镖师当然高兴，两人就在酒桌上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倪沓博得知此事表示同意，对他来说娶什么样的媳妇都无所谓，父亲叫结婚就结婚，在这方面倪沓博堪称孝子。
一个月后，镖师送女儿上门，跟小姐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小红的丫头。婚事办得很热闹，喜事过后镖师就回家乡去了。
新媳妇长得很美，然而真的很厉害，新婚还不到十天，就在新房炕头上骑着倪沓博抡拳头，打得倪沓博嗷嗷叫。倪沓博的哥哥嫂嫂躲在自己屋里听着笑。倪老头听着在屋里发起愁，叫老伴去隔着窗子劝了好半天，新媳妇才住手。以后又打过两次就不打了，倪沓博怕了，他见到青月就像老鼠见了猫。在青月的管束下倪沓博确实规矩许多。

分家后倪沓博跟他的两位哥哥很少来往，这些年他穷了，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更淡了。其实倪沓博要是舍下脸，去找他的两位哥哥求助，还是能要出几个钱来，倪沓博还有点穷志气，不去。所以一来二去，他们亲兄弟之间干脆不再来往。
在云山城，亲戚关系有时比朋友关系还要脆弱，一旦翻脸就成了陌生人。这种事在云山县还不少。
兰兰坐月子期间，青月有时拿上针线活来陪着兰兰，边说边做活。青月不显老，也许是没有孩子托累，快三十岁的她，面还很嫩。她老是那么快乐，两只大大的眼睛总是笑得弯弯的，她就是嗓门大，不习惯说悄悄话，说起活来有时跟喊是的。这要是碰上好静的人非要烦死了。幸好四爷一家从根子上说，都是从山里出来的，不是老虎、狐狸、野兔子，要不就是猴子、麻雀、大灰儿郎，都不在乎声音大小，所以没人嫌弃她。
红儿也经常来，来时总领着泥宝宝，红儿比青月高，身子也比青月粗，大约粗使唤丫头大都是这个样。红儿长眉毛细眼睛，两片子红脸蛋一年四季都不退色。泥宝宝像她妈，别看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谁都不稀罕。泥宝宝可老实，总是站在一边听大人说话，从不乱跑，给她吃的她先看她妈，她妈叫她接，她才敢拿。在四爷家的孩子们中，她和白白最好，白白爱和泥宝宝玩。别看泥宝宝叫个泥宝宝，她可知道干净了，小脸总洗得白白的，头发梳得溜光。哪像小猴子他们一群没娘的野孩子，整天疯不够。

李公子在家住了半个月，还是要去山中古庙读书，这里人多实在是吵得他安不下心。眼看宗师就要下来考秀才，他的学业还差太远，怎么不让他心急上火。
倪公子要跟李公子去，说是一来可以帮李公子补习时文，二来也想体验一下山野中的宁静，这对他的学业也有很大益处。
青月坚决反对倪沓博去，原因很简单，怕倪沓博没人管，又去找小妞快活。
“哪有什么小妞哇，”兰兰笑着说，“你是没到过那地方，荒凉极了，远近十里，连个老人都看不见。”
“越是那种地方越不能去，”青月认真的说，“你没见书上写着，古庙里都有神呀鬼的，要不就是狐，专门变成小妞出来勾人的魂魄。要是真把他的魂勾走死了也好，一了百了，省得整天守在我身边气我，就怕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那不是给我添恶心吗。”
四爷听了青月的话劝解道：“那些鬼化狐的书，是给人看着玩的，你怎么当真了。那些故事是穷书生在家闷得没事，编出个美女来给自己解闷。世上哪有那么多鬼狐，还都要变成女孩子，岁数还都刚好笈簪，并且都有倾国之色，这不是那些书生自己做梦呢。我们家就有一个现成的胡媚子，你看她整天就知玩，那会勾引男人。”
在大家的劝说下，青月终于准许倪沓博跟李公子去。走时她还对李公子一再叮嘱，如果倪沓博这小子，要是有什么不轨行为，千万别瞞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