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美目半眯正盯着她看,不知在想什么,看得她不大自在。单手拎了拎口罩:“你在看什么?”
一个小时以前,她为从海地沉船出土的一只瓷碗检测了成分,涂好胶粘了胶带,坐等它干。余光内闯入一衫青,她偏头一看,工作室里站着一个人。交领青袍侧绣莲,鹤氅浅黄半透叠,浓眉大眼淡唇,轻飘飘立在那。她被吓得往后一缩,椅子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手倒是放在两边,这种关头还当心不要碰到修复着的瓷碗。她缓缓转回头去看了眼,大门紧闭,又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眼,惨绿少年。原先不信神佛,现在嗓子一紧,小声询问:“请问您是…?”
……
长衫未动,一室寂静。
她疑心是自己礼数不周,却没法控制自己移开目光,心道罪过,没想他站了一会跳过了这个问题,反倒说:“你看得见我?”
她吞咽了一下,埋头避开他的视线,但见他右手垂着,其上仔细粘了熟悉的胶带,没粘的一小节露出明显的断裂伤口。
……
难道是被分尸要讨精气的艳鬼?
……
他淡唇,不像。
可沉船得来只能是商品或礼品,又不是夺了谁的随葬品,怎么偏生还能被人找过来。
他身形渐近,地上不见影子,唬得她站起来退了两步。这行为就是默认能看得见了。他看了眼瓷碗:“原来是你补的我,多谢。”
……
……?
……??
“你?”
她缓缓转回头去看了眼,雕荷瓷碗,又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眼,绣荷长衫。
“是这个碗??!”
这种事情超出她的认知,惊的她音量变大了。
他颔首:“正是。”
他原先大抵是船上的货物,奈何船遭不测,沉了底,他被淤泥压了一千年,有了灵智,但身体碎成几块,他用不明白,干脆不化形。前不久被挖出来,养了两天,方成人形。
他站在原地不动了,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考虑到胶干了,僵手僵脚地把椅子挪回去。“……那个,胶干了,我要进行下一步了。”
她没等到答话,正尴尬时,他缓缓道:“可否大声些?”
啊……一千多岁的老人家,耳力不大好。
她重复了一遍,他应了,饶有兴致站在一旁。
他一双美目半眯正盯着她看,不知在想什么,看得她不大自在。单手拎了拎口罩:“你在看什么?”
他明显听到了,但只是偏了偏头。
……
啊。可能是没听清。
她大声重复了一遍,他果然回答了:“四周的物件和你身上的衣物我都从未见过,但我耳目都不大好用,可能是埋久了,先前又碎得到处都是,有损灵体。怕吓着你,就没上前。”
原来眯眼不是审视,是看不清。
见他这样贴心,又迟钝,她竟然不那么怕了,问:“你吃人么?”
“只听得人用瓷碗吃饭,没听过瓷碗要吃人。”
那就是不吃了。
“那你要不走近些看?只是当心别把东西打翻了。”
应邀他循声走近了些,眼前模糊的色块清晰不少,俯身凑近看了看然后低头。他的右腕上胶带已经拆了,断痕传来凉意,大抵是抹了什么东西。
她小心揭了胶带,镊子夹脂棉球沾乙醇迅速擦除瓷碗表面多余胶痕,回头就看见他半跪在她身侧,离得极近。
他见她大半张脸为蓝色所遮,问她为何戴面罩。
“这是口罩。可以防止我呼吸说话或者打喷嚏的时候带来的水或者其他物质污染和破坏文物。”
他伸出右手,意思很明显:可以摸么?
她望着有一圈痕迹的手腕迟疑了一下:“……你这只手看起来怪脆弱的。…能不能换一只?”
他得了允许,看起来有些委屈地收回右手伸出左手,碰了一下。他没凑她的脸太近,其实看得也不太清楚,第一下手指恰好碰到她皮肤和口罩的交界处,他立马收回手道歉,然后重新摸了摸蓝色的部分。奇异的触感。
她被他摸得一愣,很冰冷的手,光滑,只有一些软,似乎只是因为人形太僵硬不好行动才是如此。等他再摸口罩,隔着它她能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在迅速向她的体温靠近。真的像瓷。
等他把这里的东西问了个遍,她挨个解释完就打算走了,本来就是加班,也不必那么眷恋工作。但她告知他然后拎着东西走到门口时,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双目看向她,却没有对准她的眼睛,她突然就怜悯起来。
“你能离本体多远?”
“还不曾试过。”
“那你。你要和我出去试试么?瓷碗要好好保护,我不能带走。如果你走不出那么远,那就自己回来。”
他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绕过椅子弯着双眸慢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