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晚自习的陈槿和往常一样草草洗漱，栽进床上倒头就睡，谁叫他是高中牲呢。
陈槿的睡眠质量一向极好，很少做梦，以至于听到叮咚一声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室友不守公德大半夜作妖。刚想骂他一顿，一阵腔调怪异的陌生话音就在耳畔响起——“恭喜你成为今晚的幸运儿，获得一次体验穿越系统的机会，本系统包含特殊的时间换算体系，完成体验时，现实时间不会超过今晚。对穿越后的身份，你有权提出要求。”
明天还得上课，本着不想累死累活用一晚上过一辈子的原则，陈槿对这种实在离谱的体验是拒绝的，但是那个系统的声音一遍遍聒噪地重复着，实在吵得陈槿头大。
“停停停，我体验还不行吗！”出于礼貌，陈槿没有把那句腹诽宣之于口——比商场里拉人的还烦。
“你将穿越至架空的古代社会，你对身份有什么要求吗？”
“我要能坐享荣华富贵，躺平享受人生，能成不？”陈槿的想法很简单，就当是玩把游戏，但是得玩个轻松点的，免得明早起来跟被吸了阳气似的，不过这要求实在过于白日梦，陈槿也不知道这系统有没有这么大方。
“要求输入完毕，正在开启传送——”
成了，可是……
“有毒吧你个鬼系统！！！”一睁开眼，看见自己那双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蜷在胸前的手，陈槿就知道，这事不简单——身上发麻，本打算翻个身，可这副身体似乎完全不受使，把双手从胸前挪下来就废了好大劲，手腕还一直耷拉着。停下来喘了一阵，陈槿才慢慢反应过来一个事实——他好像穿越成了个瘫子。
再多咒骂已然没用，陈槿这才想起刚才那个要求，坐享荣华富贵，敢情是坐轮椅的坐？好个人工智障，还真让他躺平了，平得根本起不来一点。

“陈槿？”说话的是一个撑在榻边，刚从小憩中醒来的少年，一个满目急切的贵公子，“醒了便好，醒了便好……别再做傻事了，除这一样，你要什么都行，就算我现在给不了你，日后也定能许你。”
陈槿还没从穿越即瘫痪的离谱暴击中缓过神来，心里便又开始苦恼起另一件事，别人穿越总能带点原主的记忆，可是这傻瓜系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他撂这儿了。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晓得眼前的少年是谁，只是他握上来的手怪暖和的，教麻木的手指舒服了不少。苦思冥想也没个准成的结果，有些迷茫地对视了一阵，正想套套话问个一二，却被双腿一阵钻心的疼骤然打断了。
目光望去，被子里像藏了只扭啊扭的猫——本以为不会动了的双腿毫无预兆地颤抖起来。
“疼。”陈槿哪受过这个，到底还是半大不大的学生，也顾不得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枕头上落，打得耳垂湿漉漉的。

那位贵公子显然无法理解陈槿心里的百转千回，只当他轻生未遂必然有难平的心绪，陈槿此时的一个疼字一滴泪，便足教他心头一紧。
“别怕，大夫马上进来，一会儿便不疼了。”
陈槿能感受到，握着他的那只手握得越发紧了，另一只为他抹去眼泪的手掌则多了几分柔软，只是他现下无暇顾及于此，一阵阵的疼痛催得他连同呼吸也急促起来，额头脊背尽透出汗水。
大夫方要行礼，便被那公子止了叫来榻边看诊，彼时陈槿双腿的痉挛已经好了大半，太医掀开被子，卷起宽大的裤管，将毛巾热敷在不余什么肉的腿肚，又几处穴位下了针，陈槿才渐渐从那阵疼痛中缓过劲儿来，这才察觉身子下面似乎湿了，而且可不像是汗水。
“让我来换吧。”对于那位贵公子的提议，方被疼得脑子一片空白的陈槿并没要求听清，也确喘｜息未平，说不出话来。
大夫告了退，那公子便亲自解开了陈槿的裤带，待换下湿淋淋的n布，陈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夫告退时，叫的是“太子殿下”。
嘶，让一个封建王朝的太子亲手来换n布，但凡是看过点小说电视剧的人，心里都免不了一咯噔。

这位国之储君静默了良久，屋子里响着净手时细微的水声，转身面向陈槿时，脸上却俨然是庆幸的神色，“阿槿，你终于肯了。”
这会儿的陈槿冷汗尚未全销，面色尚发惨白，潮湿的鬓发贴伏在额侧，眼中的茫然掺混在疲惫中，纵使他没半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可只是在那里躺着便尤惹人怜。
这位并不摆半分架子的太子殿下对陈槿的反应倒显出十足的包容，只教下人用温水浸湿了方巾，擦拭着他的额头。
陈槿正纠结着要不要客套那句使不得，便有人传了中宫召见太子的口谕，自然这话也不了了之。
“你安心休息，我回来便来看你。”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子走了多时，陈槿似乎还能在掌中觉察他临行前那一握留下的暖意。

“他叫祁祉，你小时候是太子伴读，和他关系不错，半年前他遇刺时，你为了护他坠楼受伤，祁祉就把你留在了东宫，和太子的情谊足能保你这辈子荣华安逸 。”——声音在陈槿脑海中响起，是马后炮的系统，虽着这声音，这些年同祁祉的过往也在陈槿的记忆里清晰起来，方才祁祉的态度也便不足为怪，不过现在，陈槿并不想共情这些，他对这样伤病交加的人生体验不感兴趣。
“是不是我死了这体验就能结束？”
“最低体验时长还没到，你死不成。”
要是看得见摸得着，陈槿恨不能把这系统给锤了，可是现在别说是捶个谁，心里生这一阵闷气，便觉得穿不过气来，用力咳了两下，气息却轻得没多大声响。
“公子？”陈槿的身体离不得人，元实是自有跟着陈槿的小厮，听了声响，就忙坐下来揽起他身子在背上拍着。
气息顺畅了几分，可骤然起身，陈槿只觉得天晕地转，薄薄一片的身子软趴趴地挂在元实的手臂人，好半天眼前还一片雪花点。
“公子，您先缓缓，小的叫大夫进来瞧瞧，您刚……呛了水，这会儿咳起来大意不得。”说着，元实又拉了两只软枕把陈槿的上身略垫高了些，便径直出了房间。

该死的系统——折腾了这一通，陈槿的脾气给磨没了不少，只是还忿忿不平地在心里犯着嘀咕，往后这种浑身难受但就是死不了的日子怕是还长着呢，好在祁祉这个太子看起来很有良心的样子，不得不说虽然人家贵为太子，但照顾起他这个重残病人来，似乎还比元实这个专职下人细心些。
本来陈槿还想问问系统自己除了太子，还有哪些熟人，但是现实世界里熬了通宵都能精神抖擞的陈槿，此刻只咳了咳便已累得昏沉，大夫进来时，他尚有几分模糊的意识，后面就不知怎么又昏睡了。

再醒来时，陈槿感受到一张湿软、温热的方巾真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身边那股好闻的香味似乎有几分熟悉。睁开眼，祁祉不出所料地坐在他身边，也许是那些记忆使然，他望向祁祉的目光柔软了许多。
“把药吃了吧，”祁祉比元实聪明了不止一点，只是又拿了几个枕头垫着陈槿，教他略身过，而决计没有要把他直接捞起来的意思，“你方起了热度……别折腾自个儿了。”
陈槿将那递到嘴边的汤药咽下，看着就苦，闻着更苦，入口绝杀，可对上祁祉异样的眼神，想把药呕出去的冲动被陈槿强压了下去——祁祉喂得很慢很慢，每勺都只是浅浅舀了个底，心疼、怜惜这些情绪祁祉眼中都有，更多出一分似乎是失而复得后才有的那种患得患失。
对此，陈槿有些茫然，直到他在搜罗记忆时才恍然想起，自己一个穿越者都对这样的一副身体百般不满，他原本的主人又如何能忍受这样累赘的半生，想起初醒时祁祉的神情，他落下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醒前，原主大概是试图了断这一生的。可是一个连翻身都翻不了的人，又时时不离人，想死大概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一口一口抿中药实在是一件堪比受刑的事，不过心中想着事，陈槿一时半会儿还没想起咒骂那不靠谱的系统来。
药碗见了底，祁祉才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眼中的紧张竟慢慢化作淡淡的委屈？陈槿险些以为是自己发烧烧得眼花。
“阿槿，留下来吧。你那会儿骤然吞了半盏的水，我以为，以为你想把我丢下了。”祁祉便这样握着他的手低声倾诉着，陈槿的眼眶莫名红了，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瘫痪在床的陈槿共了情——他竟是想用呛水结束这脆弱不堪的生命。
“殿下，臣是不小心的。”面对那个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般的少年，陈槿扯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至少比直接告诉他自己不会再自尽了听着舒坦些。

祁祉良久没说话，只是默默俯下身来，揽住陈槿的腰身，缓缓替他翻了个身，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抚着。这会儿的陈槿倒像只慵懒乖顺的猫，在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里一动不动地缩着。
“殿下。”
“我在，哪里不舒服吗？”对那声虚弱的呼唤，他应答的声音很轻。
浑身都不舒服，可陈槿却摇了摇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平白便想唤他，亦如此刻，他不知道泪水为什么自顾自地从眼角涌出来——也许他越发像本该属于这个世界的陈槿了。

又是那双柔软的手，揩去他面上有些灼热的累滴：“别怕，你安心将养，是最大的事。”
祁祉淡淡一笑，把今日在中宫处所历的尽数埋在了心里，那位名义上的母亲宫里，向来没有家的味道，论及情谊，仿佛也只有眼前这瘦骨嶙峋的少年可稍慰这年少的储君。可他到底是储君，被一块块磨刀石环伺的储君，不能因这份情而时时伴在陈槿身侧，亦不敢教外人见自己与陈槿间逾礼的种种。
陈槿这一场病足足养了大半月，到春末时分才没了胸闷的病症，倒确如系统所说，东宫里的一应事都不劳他操心，生活琐屑竟没一样能亲力亲为的，祁祉又一向是报喜不报忧，没人的时候陈槿也暗想，祁祉这人多少有些少年老成，可用这词的时候，他似乎也忘了，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只是没了生龙活虎的劲，平添了许多沉稳。

这日祁祉受了恭王世子的邀约，和京中青年才俊共往和园，同参一年一度的诗会，这诗会名为民间雅聚，但实则是许多青年才俊求晋升之途的好去处，加上皇室子弟也在其中，明眼人都知道其中官方的味道。
陈槿则如往常一般闲卧在榻上等他回来，这些时日，他对这个世界以及这副身体渐渐习惯起来，不难受的时候话也多了些，听元实在一旁讲着诗会的八卦，也不时插上一两句。
忽地丁零一响，看元实的反应，显然是没听见的——系统？果不其然，在陈槿快忘了它的时候刷了一波存在感。
“现在请体验任务模式，今年诗会结束之后众人要去长林别院，有人在别院里给祁祉设了圈套，等着给他扣个罪名。你的任务是阻止祁祉去别院，完成任务可获得一份短时体力道具。”
那冷冰冰的声音让陈槿有些厌烦，他自动过滤掉了道具、任务云云，总之当务之急是别让祁祉去别院。往年诗会结束，皇室子弟同往别院论政几乎成了惯例，用什么理由请他回来呢？说自己病了？祁祉待他确实很好，可今天到底是公务，万一他还是要露个脸再回来……
“元实，快些替我更衣，我要去和园见殿下。”
陈槿突然说的这句将元实吓了一跳，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方才讲了什么，竟教自家这位半年未下过床的公子要出府去，可想想也不过是今年诗会上有哪家的风流公子初亮相，虽说自家公子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有点微妙，可为这个，不至于吧？公子总归当是能相信太子殿下的忠诚的吧……
然而元实想的这些，陈槿实则根本没听进耳朵，那会儿他正听系统说话呢，要是他知道元实胡思乱想的这堆，八成又要气得痉挛。
“公子，您身子哪里受得住这般折腾，有什么事找殿下，您教人去传个话便是了。”
“你听吩咐便是，我心中有数。”因为这事根本解释不清，陈槿故意提了声调作了几分急恼。元实知道他情绪激动不得，也无他法，只得教人取了衣冠来。

透过车窗，陈槿望着元实远去的背影，望着和园门口宾客零星出入，腰背一阵阵地酸胀起来，不禁担忧起祁祉知道自己逞强出门会是作何态度。
直到一个和他眉眼极似的面孔自那门中而出，愈走愈近，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便从混沌中变得逐渐清晰——那是他的嫡长兄陈桓，父亲去世后，他便承袭了安南伯的爵位，陈槿初受伤时是养在安南伯府的，原本小心养护也并非没有康复的可能，可侍奉的下人故意趁他睡着扭动了脖颈的伤处，太子留的暗卫当即便把人抓了，可惜陈槿的伤终究还是缘此没了希望。当时下人一口咬定是从前受陈槿苛责意欲报复，但太子清楚陈槿为人，加之陈桓在陈槿伤后殷勤地搭上了东宫的关系，便起了疑心，将陈槿带回了东宫。
这段突然闯入的回忆让陈槿只觉得不寒而栗，看着谦谦君子模样的兄长说不出话来。
“我是安南伯陈桓，瞧瞧我家幼弟。”
车夫是东宫的新人，并不知晓这段隐秘的过往，对面是个伯爵，看着面善，又是自家兄弟，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而车中的陈槿已然紧张得脸色发白，歪歪扭扭堆坐着的身体也哆嗦起来。
“小弟，怎么独自在车里了？你与殿下到底是君臣，你现在又这副样子，殿下不带你赴会也是常理，你莫怨怼。若哪一日殿下心里淡了护驾之恩，回家里便是，伯爵府自然养得起瘫痪的弟弟。”
便因为陈槿之事，太子虽无从取证，却实打实地阻了陈桓的仕途，他今天大略是要落井下石解心中旧仇的，只是料错了眼下太子对陈槿的态度。陈槿如是想着，神情却异样起来，随即猛然开始在空中乱蹬的腿也将陈桓吓了一跳。随即是躯干，亦随着抽动起来，一点点从束着的布条中滑落。
“安南伯。”
那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少年声音，陈桓是识得的，从车中退出来，便规矩跪礼：“殿下。”
“免了吧，你还是从本宫眼前消失为好。”
快步行了一路，祁祉此间无暇理会陈桓，径直入了车内，“阿槿！”

东宫的偏殿里，燃着淡淡的沉香，夕阳将白色的烟雾映得暖融融的，陈槿方一睁眼，便对上祁祉的温柔的目光。
“还疼吗？”
“殿下，别去长林别院。”他辨不清时间，也不记得昏迷前是否说清了这句话。
“我知道，我一直在。”
陈槿很喜欢祁祉握他的手，在他温柔的话音中眨眼醒了醒神，便对上他柔和的关切目光，那目光让他莫名有些羞怯，便悄悄将休息转至余光处——那是一摞看了一半的策论，他确实一直都在。
“殿下放心，已经不难受了……”
“是我不好，来得迟了，以后不会再教你见到他的。”
陈槿心里门清，明明是陈桓有意生事，而非他之过，面对祁祉的歉意，他心里一时浮动起许多情绪，祁祉他，似乎自然而然地包揽了关于他自己的所有的责任。他不知道如何应答，便静静地冲祁祉一笑。
“大夫说，你的身体还受不住外出这么远的路程，今日可是有什么事？”这个问题，陈槿昏迷时祁祉问过元实，元实只扭扭捏捏地说不知。
“我，”陈槿脸上露出带着几分自嘲的笑，若直言真像，只怕人人都要觉得他疯了，“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人在长林别院给你下了圈套。”
“嗯，我没去，若我在外，这样的话教下人来传便是，莫折腾身子。”也只有陈槿，哪怕说这样的胡话，祁祉也仍会如此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