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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望长安(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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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惠登上安车,带着朱母与云娜,跟着陛下派来护送她的人去与匈奴使团会合,护送潦侯之棺木,出长安横门,离别长安。
按行程安排,这一行人今日先经中渭桥,到大秦故都咸阳,暂歇一晚,明日再过泾水,从秦直道往北地。经上郡,朔方,五原,临河,再渡北河,朝西北方出高阙,越长城进入匈奴地界,全长两千多里,平均日行约六七十里,要走一个多月才能达到匈奴单于驻地龙城②。
王禹与公冶胜都坐车相随,皇帝派来为她护卫的郎中董憙骑马卫护,随侍者共一百余人,其中有不少是潦侯第中原有的下人,还包括潦侯自身带来的一些匈奴人。
汉代出使,由大行令③负责,需要组建使团,人数从数十人到数百人不等,皇帝非常重视凌惠出塞扶柩安葬潦侯之事,亲令大行令慎择人选,这使团除正使王禹副使公冶胜外,还有军长史,军侯丞,司马丞,译人,医人,御者,斥候,士卒,役人等,共有属吏一百多人。
专门服侍凌惠的女子除傅姆朱母和云娜外,另有十几人,其中还有女译和女医。汉家使团向无女子,家属绝不相从,但因为这次出使护送的凌惠是女子,只有男人不便,所以大行令特意安排了一些女子随行。
那董憙大约二十多岁,形貌威武,身材高大,虬髯曲发,看起来倒有些象个胡人。他来拜见凌惠之时,凌惠见他形貌,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郎中君是胡人?”
董憙道:“臣乃是秦胡,母为胡人,生于北地,少居五原,通虏语,长归南郡④。以南郡良家子从军,蒙陛下隆恩,封为郎中。此次陛下以臣精骑射,通虏语,故令臣随夫人出塞。”凌惠心想:汝生长南郡,岂非楚地?生于秦地,长于楚地。秦地尚武,楚地尚巫。不知汝性如何?随口道:“令尊娶匈奴妻子?”
董憙道:“我媓⑤非是父亲之妻,亦非是妾,乃是御婢。她已早物故⑥。”说起来听不到半点伤感。
凌惠顿时不敢再说,御婢?不过侍寝奴婢而已,地位比妾还低,根本不算是家里人!朝中贵戚妻妾数目皆有法律规定,一般均不会逾制,但养御婢家伎之类,国家通常不加干涉,无他,因为此等人根本不算是法定妻妾,不算是家里人,只算是奴婢,蓄奴多少,国法亦无硬性规定,此就给人钻空子,据说後期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等到想要用法律约束之时,已经是法不择众,无法扼制了。
宫车晓碾关山月,杨沟春意向胡天。咸阳古道音尘绝,何得携手入长安?
凌惠看着长安城那雄伟高大的城墙在身後渐渐隐没,一股难言的哀怨浮上心头,父母兄姊,诸位袍泽,陛下与皇后的影子都在她眼前浮过,最後,只剩下一个人的影子,她刻骨铭心深爱之人,她情不自禁地握紧腰间那个装着当卢的容臭,越握越紧……
渭桥转眼即至,那是一座大汉罕见的木石混合结构桥梁,非常坚固,因为它位置极重要,一直由军队驻守。此桥宽数丈,长度达百丈,桥头有华表,桥栏上刻有诸夏圣主先贤事迹的雕像,古朴雄浑,宛若长虹卧波,壮美无俦。
凌惠一行因是受陛下指派出塞,有长安官府批准文书,详细纪录此行人员每人情况,携带器物与出关缘由,可以由官方直接负责接洽,住传舍,用传马,比因私出入关口必须向官府申请关传⑦方便得多。


IP属地:四川263楼2025-03-13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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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桥卫吏验看相关传符,查验物品,验看完毕之後,才会放诸人过桥⑧。正在卫吏验看之时,凌惠听到马铃之声,铃声很快就到了车前。
    王禹在车外道:“季姜,河间王太子送汝前来。汝可出车见客!”
    凌惠听到刘授来送她,顿时一肚子火气:谁令汝遣人去杀潦侯?汝实害我苦矣!她心里还隐隐有些怨气,汝真要杀潦侯,为何不在他与我与婚前杀?我现如此,皆是汝所害。嘴里道:“我不见他!”
    王禹道:“此太过失礼。王太子一番好意。汝当一见!”
    凌惠无奈,只得打开车门,走下车,但见刘授高冠白袴,腰佩宝剑,缓缓行来,不远处,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刘授本来就容貌俊美,温润如玉,此时穿着白袴,愈发显得如玉树临风,卓然不群,看到凌惠,面露凄然之意,微笑一揖。他带来的随侍者约有十几人,紧跟着他身後有一人,约四十余岁,瘦削须少,看穿戴,似乎是家丞一类,手里捧着一张琴。
    凌惠肃拜还礼,道:“多谢足下相送!”
    刘授道:“我只想再见见汝。校场一别,我便再没见过汝。汝实消瘦……”
    凌惠压低声音道:“汝还有颜来见我!”
    刘授愣一下,道:“夫人何出此言?”
    凌惠道:“非是汝遣人去杀潦侯?”
    刘授一怔,随即愤然道:“我何曾遣人去杀过潦侯?汝有何证?”
    凌惠吃了一惊,道:“非是汝遣人杀他?汝说过汝有计令他与我解除婚约。”
    刘授道:“我是说过有计令他与汝婚约解除,但我从未遣人杀他!我大王父乃河间献王,孝景皇帝爱子,大汉闻名贤王!我岂能失他面目,此等违反大汉律令目无法纪之事,我绝不为之!”
    凌惠道:“凶手说过,是有人指使他去刺杀潦侯,指使之人是谁?”
    刘授道:“我不知是谁!我只知绝非是我!若汝不信,我愿立即自刎在汝面前,以证清白!”他伸手握住剑柄,神情之中充满愤怒与悲伤,绝对不像是装出来的。
    凌惠忙道:“万勿如此!是妾误会于足下。请足下宽宥。妾陪罪!”
    一时之间,凌惠如堕五里雾中,到底谁杀了潦侯?刘授即然发了这样的毒誓,那潦侯应该不是他遣人去杀的,可那凶手不是说长安令都不敢再查,谁有此本事令长安令不敢查?谁又有此动机?
    难道是皇帝?转念一想,此如何可能?皇帝要杀潦侯,完全可以令人随便制造一罪名,或者制造一意外,岂需遣人刺杀,况且他又有何动机?皇帝要她出塞,是匈奴单于遣人来要潦侯尸体之时方才起意,在此之前,他亦不知单于会索要潦侯尸体,更不知她能籍此名正言顺出塞。更何况,他还想笼络潦侯,借此收拢匈奴降人之心,以潦侯身份地位,他活着比死去对大汉更有用。皇帝如何可能会杀他?
    非是刘授,非是皇帝,还有谁会杀潦侯?难道是霍君侯?不,此更不可能,他性格光明磊落,不会用此卑鄙手段,他要杀人,只怕自己提剑就上,如何可能找人下手,还找一匈奴人,就更好笑。听闻他最恨匈奴人,若非陛下有令,他从不与匈奴人来往,说他对那匈奴人有恩,简直是一笑话。他亦无动机要杀人,他绝不可能为她去杀潦侯!
    刘授道:“汝当信我,汝且宽心,我定会谨察此事,待汝归来,予汝交代!……近数月,我时常做梦,梦见汝在渐台歌舞……陛下亲口对我说过,要将汝许我……我曾暗喜多时。可是,命运竟如此弄人……”
    凌惠道:“此事不能怪谁。其实汝毋须送我。我,我心里……”她一时不知如何言辞。
    刘授道:“汝心里所思乃是另一人,我知晓。他有妻室,汝不能嫁他。陛下已封他为骠骑将军,我私度之,当是将要令他出征匈奴,他当无闲暇来送汝。只有我此整日无事之闲王才能来相送……我曾经上书陛下,愿能从军,可是陛下只是温言称赞,始终拒之。”
    凌惠道:“此乃常情。我若与陛下易地而处,亦不会同意汝从军。汝乃诸侯王之身,汝若战胜,陛下赏无可赏;汝若战败,陛下罚不便罚。汝随任何将军,将军皆会不知该如何遣汝。亲王将兵,自古以来便是忌讳。”
    刘授道:“汝甚有见识……只恨我生在皇家,此生注定只能为一闲散王,碌碌一生……欲跃马大漠,为国立功,永为一梦……是故我只能私羡他……”
    他略一停顿,低声道:“我待汝归来,待汝释服……到时……汝喜鼓琴,我便伴汝鼓琴,一生一世……”
    凌惠心想:我若有命归来,依陛下与二姊之意,恐当真得嫁予刘授,随他去河间。
    刘授还是第一次跟她说得如此清楚,他的真情确实让她有些感动。一时间凌惠少女的虚荣心好像得到些满足,她是否该默认此段情?他不是一惹厌之人,可她也说不上喜欢他:我命由人,徒自伤心,走得一步算一步……


    IP属地:四川265楼2025-03-16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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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憙走来,道:“夫人,我等已可上路。”
      凌惠回过头,向刘授与凌贺凌谊行礼拜别,凌氏兄弟皆哽咽难言,王禹眼中含泪,劝慰他们宽心。引得凌惠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刘授道:“取琴来,待我为夫人琴歌一曲相送!”
      家丞在地上铺上锦席,奉上瑶琴。刘授拨动琴弦,随乐而歌:
      思美人兮言不诒,
      烦冤难申心内伤。
      情不可盖为歔欷,
      暮冥冥兮终夜长。
      携琴渭桥送君去,
      悲莫悲兮生离别。
      最惧明岁昔人非,
      唯剩年年秋雁飞。
      他一连唱了几遍,随行的人都跟着他唱起来,到後来人人皆为之泣下,与凌惠同行的匈奴人似乎也受到感染,个个神情黯然。作琴歌送别,也是汉人的习俗。
      凌惠对云娜道:“将璇钟取来,待我作歌一曲相和。”
      云娜为她奉上璇钟锦席,她跪坐席上,拨动琴弦,作歌相和:
      人生譬朝露,
      欢会几时稀。
      行行复行行,
      此去千万里。
      朝晞白日皎,
      暮送卿云飞。
      漠北风雪寒,
      念之唯苦悲。
      谢君赠瑶琴,
      惭无锦瑟报。
      天南海北头,
      独立风潇潇。
      汉光明日月,
      别之苦煎熬。
      生死难相知。
      为乐自逍遥。
      弹完一曲,余音摇曳,凌惠毅然站起身,向刘授与两位兄长行礼,道:“既行!”登上安车,关上车门,不可再回头,不可再伤感,不可再流泪,让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在她身後。
      今朝携手上河梁,一曲离歌赴天涯。明朝不闻丝桐⑨韵,唯剩寒月映悲笳!别了,大长安,未央阙……她轻轻地握紧了那个当卢……
      车轮碾过渭桥,载着凌惠远离长安,远离了这片生活着她的亲人,她的爱人的故土,凌谊追着车奔跑,边跑边叫:“季姜,三兄,汝等定要归来……”
      云娜道:“几位公子待夫人真好!三公子还要与夫人同行!夫人,汝真有幸!”眼圈亦不禁红了。
      凌惠轻声道:“多薪多薪,莫如萑苇。多人多人,莫如兄弟……”


      IP属地:四川266楼2025-03-16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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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绛帜:又称徽,汉军中军官的标志。汉军中军官士卒及各部曲服装均不同,以便区分。
        ②北地:今甘肃庆阳,上郡:今陕西榆林,朔方:今内蒙古鄂尔多斯杭锦旗,五原:今内蒙古五原,临河:今内蒙临河市东北,北河:今乌加河,高阙:今内蒙古乌拉特后旗呼与温皆尔镇达巴图沟口,龙城:今外蒙鄂尔浑河柴达木湖附近。
        ③大行令:管理归义蛮夷等外交事务的官员,秦名典客,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
        ④秦胡:指胡人与汉人所生的后代。南郡:今湖北荆州。
        ⑤媓:楚人对母亲的称呼,汉扬雄《方言》明载。娘字前四史都没有,先秦史料也无此字,《全汉诗》《全汉文》及各类汉人文集,楚秦汉简牍也无娘字,《尔雅》《方言》《说文解字》《释名》《广雅》《小尔雅》亦均无娘字,不知谁能在秦汉时称娘?有人竟说《全汉文》中多次提到娘字,可是《全汉文》通篇绝无娘字,不知有人看的《全汉文》是什么版本?难道有人看到的是异星版本《全汉文》?这个笑话就象某砖家说王昭君的事迹《前汉纪》详细记载一样可笑,反正我看到的《前汉纪》关于王昭君只有一句话,十五个字:赐单于待诏掖庭王嫱字昭君为阏氏。记载比所有的史书都更简略。信口雌黄在中国真那么随便吗?
        有人说娘其实是娘字,此字在《说文解字》中的意思是烦扰,肥大。从女,襄声,根本没有母的意思。元人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记载说:娘字,俗书也,古无之。今用通为妇女之称,故子谓母曰娘,世谓稳婆***,巫曰师娘。后人将此语遣入汉应劭所著《风俗通》中。
        《南村缀耕录》卷一四妇女曰娘:“娘字,俗书也,古无之,当作娘。按说文:‘烦扰也,肥大也。从女,襄声。女良切。’其义如此。今乃通为妇女之称。故子谓母曰娘,世谓稳婆***,女巫曰师娘。都下及江南,谓男觋亦曰师娘”。
        ⑥物故:汉人称死。
        ⑦传:汉代出入关口及重要桥梁城塞皆必用的通行证明,又称关传,据考证,是类似于文书之类的绢帛或者竹木简,上面写有出关人员的详细情况与出关事由,盖有官府印章,重要关口与边关还须关传合符同用,合符分两半,类似虎符,上有齿口与编号,旅行者与官府各执一半,前关发符与编号,后关拿另一半编号同者与之相合,合验之后才放行,不合者即可逮捕。西汉时捍卫关中的五关,即扞关(出土汉简作扜关)、郧关、武关、函谷关、临晋关,进出时更必须有关传合符。皇帝不下令开关,五关外流民是无法进入关中的,即使偶然有人偷越成功,也会因无证明而在多次盘查中暴露被捕,更无法进入长安城中,因为进长安城门也要查验传符。若有人能从边关偷渡之后无任何证明就能越过一路重重关口,千里迢迢潜入关中,潜入长安,更能轻易接近贵人,那此人定有“神”助!即使当代,国防部官员岂是来历不清之人能见的?
        ⑧汉代规定,使臣出入关口,因持节,故不需要验看关传,但凌惠此行有匈奴人同行,必须查验。
        ⑨丝桐:即古琴。古琴大都以丝绸为弦,桐木为体,故以丝桐为琴之别名。


        IP属地:四川267楼2025-03-16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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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将军策马踏祁连
          (一)
          耳边犹自传来刘授的琴声,凌惠突然想起霍去病,若是他能来送行,他会唱何歌给自己听?她听过他唱歌,却从未看过他跳舞,但她相信他定然跳得极好。只是,汉家男儿绝不会和非家人之女共舞,如此轻浮,岂非是羞辱霍将军人品?只有夫妻同舞才是最正常最自然之事!
          凌惠把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她不敢去看窗外的景色,她怕一看,便会克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此简直是失礼之至,落在匈奴人眼里,定会怀疑她去龙城的诚意。
          队伍最前面是开路的士卒,匈奴人在中间,凌惠的车辆跟在後面。匈奴的使者据说名叫宴疵,他会说汉话。随他同行的护卫约有三十余人。这些人看起来都甚是欢乐,毕竟他们这是要回家,而随凌惠出塞的汉人却人人默然,内心与凌惠一般充满伤感与离别之苦。谁愿意离开繁华的长安与亲人去漠北苦寒之地,更何况如今大汉与匈奴之间的敌对关系,万一不能得归,岂不人人埋骨大漠,做了异乡之鬼?
          长安离咸阳不过四五十里,但一行人出发之时耽搁了一阵,到达咸阳时,天色已将晚,众人住到咸阳传舍。
          凌惠与云娜朱母合住一间房,两名女医两名女译一间,其余的十余名女子在另房居住,王禹与公冶胜董憙三人合住一间,离她们的房间约十余步,宴庛单独住一间。其余从人皆住在前院。潦侯的棺木停在外室中,令人看守。
          当年秦始皇帝一统江山,君临天下,定咸阳为国都,咸阳繁华一时,秦末战乱,项羽火烧咸阳宫,将这座城市的繁华都带走了,汉兴,另建长安城于咸阳以南。站在房中,只能望到咸阳城点点星火,其余的,都看不到……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悲壮与痛苦都会被历史长河带走……
          赶了一天的路,人人都累得全身无力,用过餔食,只想早些休息,一切都不想再去想,大概人同此心,传舍里很快就安静下来。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68楼2025-03-18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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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一行人出咸阳,向北走。数日後到达甘泉宫,就从此处走上秦直道。
            直道平均宽约三十余米,可供数车并行,道路平整,堑山堙谷,蜿蜒转折,在崇山峻岭中宛若一条长蛇,道路压得异常平实,虽是仲春,但道中却寸草不生,道旁倒是长满野树野草。一行人走在直道上,四周非常安静,不时听到鸟儿的鸣叫与野兽的嚎叫。若是人少,走在路上,只怕会害怕。
            一路晓行夜宿,劳瘁不堪,凌惠更显清瘦,甚至是纤弱……王禹屡次劝她多多进食,但她实在是吃不下……她的脑子似乎都已僵化,未想何事,亦对任何事毫无兴致。
            王禹为让她开心,每日到达亭舍,用过餔食便跟她说些闲话,有时公冶胜董憙也加入进来,王禹讲些话还有所选择,公冶胜和董憙却是天马行空,几乎无事不谈。凌惠对世间之事又了解了很多,她这个从未离开过长安的汉家少女第一次知道了时人最为畏惧的“行道病”,行道物故,道里阻拦,筋劳力尽之事,她望着远处山川,越发为将来担忧。好在她性格颇能随遇而安,担心一阵子之后又淡了。她年仅十五,正当青春盛年,在汉人眼中,十五到二十,是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年龄。她又在宫中受过武术训练,身体也颇健康,虽然行路疲劳,却未曾生病。倒是有几个从人有过小疾,随行医工随手诊治,也无大碍。
            经过许多关隘,许多烽燧,有王禹的照顾,官方的传书,通行无阻。草木渐少,黄沙渐多,此乃塞上最常见的颜色。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69楼2025-03-18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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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个汉家关塞皆留被甩在身後,渡过北河,到达高阙,此乃凌惠出塞最後一座要塞,她请求宴疵让她多停留一天。明日便要过长城,过了长城,便不再是大汉疆土。
              传舍建筑在一个高地上。今日阳光明媚,凌惠很想看看这座关塞,便与王禹云娜及几名戍卒站在坡上观看。
              城墙是就地取材而建,城墙皆用当地泥土夯制,各门有内外两道城门,外城为士卒居住的军营,内城则是军官属与仓库。士卒的家属居住在统一管理的外城一隅或者另行聚里而居,称葆,这些家属是绝不能到军营里来的。虽说这样居住令他们能对将士就近照顾,但实际上他们也是人质,平常待遇从优,将士战胜与战死,家人亦有赏赐或补偿,若是投降敌人,这些家人全都得被处决!高级军官亦不例外,但长安城的将领家属在将领出征之後所居之处叫居室,位于未央宫中。凌惠突然羡慕起单夫人来,霍将军出征之时,象单夫人这样如此名正言顺的妻子才有资格入居室为将军为质,若是她凌惠亦有此福运便好了!可惜……
              汉军的这种作法,承袭战国,已经略有减轻,战国军法,降敌者是父母妻子同产皆车裂。这种作法,秦汉三国皆未改,到晋朝,晋武帝才明令废除。但历朝历代,凡投降者其家属亦会受连累,仅是程度有所减轻①。
              城墙上有埤堄堞与转射。城外还建有烽燧,每个烽燧皆建有望楼,设有一名燧长与若干戍卒。国家每年在全国范围内挑选士卒戍边,按一伍一什组织,道路远的统一由国家出车马送到边关,近的自己走去,但拿着官府开具的证明,可以住官家的传舍。按规定,此等戍卒需要在地服役一年,然後运气好就到京师当卫士,运气不好就去戍边。戍卒的日常工作最主要的便是昼夜不间断地侯望与除虎落,天田②。
              当时汉人与匈奴人都互有阑越到对方疆界的情况发生,某些时段情况还相当严重,史书上称这类人为亡人,边关戍卒对各类出入边关之人员向来检查非常严格,被抓捕之不计其数,一般抓来皆要判处各类刑罚,最高是死刑,若是被认定为间谍罪,更可以判处腰斩③。
              一名四十余岁的戍卒徐赦介绍道:“夏天甚多将士在侯望之时被晒得昏倒,冬天又冻得手足皲裂,甚至还有因寒疾而死之人。除训练警戒学习之外,我等还得屯田、修水利、养犬、搬运、扫除、汲水、除沙、作墼、编绳,制作维修虎落,设立柃柱④,负责邮递,有无穷事为之。”
              凌惠问:“边关将士当真辛苦!汝等还得学习?学何技能?”
              徐赦道:“书计、律令、医药知识,圣人之教等。以後罢卒,回到原籍,朝廷便从中择之为亭长游徼求盗⑤。”
              王禹道:“汝等罢卒之时,都尉是否要举行欢送仪式?”
              徐赦笑道:“当然要。我等皆吃喝一顿,尽情歌舞一番。”
              王禹道:“长安卫卒罢卒之时,陛下亲自参加欢送仪式,大飨众人。”
              徐赦道:“我在此地担任燧长二十余年,见过多少欢送仪式。可惜我未能到长安为卫卒,否则,能够亲睹陛下天颜,方是毕生幸事。”
              凌惠问道:“能否休假?能否成婚与游艺?”
              徐赦道:“戍卒十日可休沐一日,由于边关不能一日无人,采取更休方式⑥。成婚与游艺亦是允许,只是只有本地戍卒才在此地娶妻,远地而来之年青戍卒大皆不愿,戍边通常只一年,何苦有家室之累?至于游艺,我等闲暇之时,经常歌舞与蹴鞠玩乐。”他提到蹴鞠,凌惠不由得想起那个她无时忘怀之人,轻轻地握住腰间之当卢……
              王禹道:“每月俸禄多少?”
              徐赦苦笑道:“普通戍卒每月只两百多钱,燧长只三百六十钱。⑦”
              王禹道:“如此少……朝廷未免刻薄。”
              徐赦道:“平常之口粮与帻、面衣、手衣、裘、袭、襌衣、行縢、布袜,履⑧,从头到尾皆是军中统一发放。他钱亦不须多少。近年为反击匈奴,国家已用不少钱,发多少钱予我等,非是重要之事。只要能打败匈奴,我等士卒再苦再累亦值得。”
              王禹微笑道:“多谢各位将士明白。汉军一定会战胜匈奴!到时,边关将士便毋须如此辛苦!”几名士卒齐声称是。


              IP属地:四川270楼2025-03-20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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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士们唱起了边关的歌曲:
                治天田,立虎落,风雪戍边关。配具弩,揭蘭冠⑨,不教胡马还。男儿报国无所畏,血洒沙场又何憾!”
                凌惠兴致勃勃地听着,一时也忘了自己将要离开汉关。人心有旁骛便会忘了一些事,凌惠毕竟年少,也有着少年人的天性,容易被分散注意力。她在宫中刻苦学习骑射军事知识之时,居然连对霍去病那刻骨铭心的痴心也暂时忘了。她突然想起,她都这样,霍去病的心都放在军中大事上,只怕把她忘干净了吧……唉,忘了也好,大家最好都忘了,反正这事也是无果之事……这自我宽慰真有效吗?她不知道,只是,她现在另有要事要做,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不忘也得忘……
                当晚凌惠迟迟不愿至房中休息,她站在房前,远望南方黑暗天际,那边,是长安城……
                她便要离开大汉的国土,听匈奴使者说,会有人来迎接他们。匈奴人会如何对她?她真能归来否?长安,长安,是否会成为她梦中之影?
                这一路行来,她劳瘁不堪,脑子好像僵化了,甚少去想到达龙城之後,如何去完成任务,可是明日便要离开汉关,这个重大问题不由自主地到了她的脑海之中。
                当年高祖皇帝以斩蛇剑杀白蛇起兵,灭秦统一天下,此剑便世代存于汉宫,按规定,十二年磨一次,六年之前,皇帝发现此剑竟然被盗,他大为震惊,一直暗中调查,认定是匈奴人收买内奸盗走此剑,随着匈奴使团被带回龙城。一般的商人进出关口之时,关吏检验极严,黄金铁器兵器药物等皆是禁物,商人带不出边关,只有使团携带一些兵器,关吏不便收缴。
                皇帝一面调查是谁盗走此剑,一面遣人去龙城寻找宝剑,虽证实了宝剑确在龙城,但那人却也被杀了,此事反而令匈奴人提高了警惕。
                他急忙秘密伪造了一把假剑,置于宫中,瞒过天下耳目。
                匈奴人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得到先帝的斩蛇剑,大约本想籍此扫尽大汉天子颜面,却被皇帝以假乱真,弄不清盗走之剑是真是假,甚至不敢宣布出来。双方各有所忌,于是此事便无人知晓。
                但饶是如此,皇帝却不能放弃寻回此剑。后来又派了另一人去,那人付出绝大代价之後,终于获得单于信任,但却始终没有机会取到宝剑。再过四年,又是磨剑之时,到时若是皇帝拿不出斩蛇剑,实是大大不孝,脸面丢尽。
                皇帝大是着急,发现凌惠忠诚守密,受过军事训练,又是女儿之身,借护送潦侯棺木之名可以名正言顺进入龙城而不至引人怀疑,认为她足以胜任。便将此事告诉了她,让她去龙城伺机寻回宝剑。此事从头至尾便是绝密,她对任何人包括兄长王禹皆不能说!


                IP属地:四川271楼2025-03-22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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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①见《墨子·号令》:归敌者父母、妻子、同产皆车裂。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贼律》曰:“以城邑亭障反,降诸侯,及守乘城亭障,诸侯人来攻盗,不坚守而弃去之若降之,及谋反者,皆要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胡家草场汉简大略与张家山汉简同。《敦煌汉简》则曰:“亡入匈奴、外蛮夷,守弃亭障逢(烽)燧者、不坚守降虏及从塞徼外来降而贼杀虏,皆要(腰)斩。妻子耐为司寇作如[司寇]。”学者们异说颇多,一说张家山汉简所载乃汉初到武帝时的军法,敦煌汉简则是武帝後的军法;一说张家山汉简所载乃是针对将吏的军法,敦煌汉简则是针对一般士卒的军法。军法从重,战时从重,是世界从古至今各国军队共同遵循的法则。军队中将士的责任不同,同样的触犯军法,处罚皆有所不同,至今各国军法依然如此,当代我国军法就明确说明,指挥人员从重处罚,其美英俄法意等国亦无不如此。後一说当更可信。具体实行起来可能要灵活些。女子被车裂的记载,史书中只见到十六国时前秦苻坚执行过一次,此妇唆使儿子弑母,被苻坚下令车裂。战国法律残酷,被车裂而死的女子肯定是有的,只是未见记载而已。汉代对先秦秦朝的军法法律也不是全盘接收的,史书记载,汉军军法由大将军韩信制定。景帝以女子腰斩有伤风化,因为当时处腰斩,要解衣伏质,即脱光上衣,伏于质上,故下令改为弃市。《汉武故事》称武帝将助陈废后行巫蛊之术的女巫楚服腰斩,乃小说家言,非史实。《汉武故事》本是小说,其金屋藏娇之类,全属小说杜撰,无一丝可信度。《汉书》只记将楚服按“大逆无道”罪枭首。
                  ②堄堞:女墙;转射:用来射箭之孔;候望:即瞭望敌情;虎落:修筑在要烽燧外之竹木栅栏,天田,每个烽燧在自身管理之土地上,用沙土平整一条长数里,宽5~7米之沙地,任何人兽经过都会在此上面留下痕迹,一旦发现天田上有人无符传擅越门禁塞徼阑越,阑越即今日所说的偷渡,戍卒便要带上军犬去追捕。唐代犹有此制,称土河。唐杜佑:《通典》:土河,于山口贼路,横断道,凿阔二丈,深二尺,以细沙散土填平,每日检行,扫令净平,人马入境,即知足迹多少。天田需要随时抹平,此便是戍卒之日常工作之一。
                  ③张家山汉简:□来诱及为间者,磔,景帝废磔刑,改为腰斩。是故汉家边关还是勿去阑越好,成功率并不高,风险非常大,以为中国古代没有边境管理的,随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进入大汉国土之人不是无知便是愚蠢。若要阑越成功,应该熟悉地形或者有人接应。以上资料均来自史书与考古资料及出土汉简,并无虚构之处。
                  ④墼:音机,指未烧过的砖块。今砖厂未烧过的进入模型的成形土块即是此物。柃柱:类似于铁丝网一类的军事工程,用以拦截非法出入边界者。
                  ⑤辛苦:《左传·昭公三十年》:“吴光新得国,而亲其民,视民如子,辛苦同之,将用之也。”书计:书法与算术。罢卒:退役。亭长,类似于如今的派出所所长,游徼,类似于後世的巡警,求盗,类似于後世的捕快。
                  ⑥更休,即轮流休假。
                  ⑦西汉边关戍卒年龄一般为20~50岁,身高要求在七尺以上,戍吏之年龄则为18~63岁,身高必须在七尺二寸以上且有一定财产者担任。戍卒俸禄数目见居延汉简,长期较低,直到汉宣帝时才给所有边关将士大涨俸禄,据汉简资料记载,居延都尉月俸12000钱,塞尉2000钱,士吏候长为1200钱,燧长书佐仅360钱,戍卒自是更低,而且往往以实物如粮食布帛代替。塞上各种物资价格较高,有时一件衣服便要耗去戍卒数月俸禄。更严重的是,由于运输不便等各种原因,拖欠将士俸禄的事是常态,据汉简,有的吏卒被拖欠工资长达两年。塞上严寒,汉简记载,许多将士患伤寒,寒疾,手足皲瘃,将士家书中甚至出现“恐冬寒冻死,不所归死”的悲叹,可见当年将士戍边之苦。本文中徐赦所言,也有不能尽言之处,毕竟,王禹兄妹乃朝中贵人,岂可向他们尽道边关将士之苦?唐诗云:春风不度玉门关,道尽边关将士之悲。然抵御戎狄之侵,自商代便史不绝书,甲骨文中专用“侵”字指来自西北的邛(即工+口,上下)方和土方对中原的侵略。若不戍边,宋朝的悲剧早上演一千年!
                  ⑧帻:用来裹头发的巾;面衣:即面纱,因边关风沙大,当时无论男女均着面衣,将面衣附会成外来或某些民族的东西,乃是无知者或别有用心之人;手衣:即手套;裘:冬衣;袭:一种左衽袍;襌衣:夏衣、行縢:行缠,今俗称之为绑腿;布袜:即麻布所制作之袜,当时称之为布袜;履:即鞋子,枲履是麻鞋,革履是皮鞋。
                  ⑨蘭:箭袋,揭蘭冠指打开蘭的盖子。


                  IP属地:四川272楼2025-03-22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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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皇帝说过,她是女子,女子另有所长,可能比男子为便。龙城自有人助她,她若能得剑而归,皇帝也会令边关将士协助,他又赐给凌惠一兵符和一诏书,在必要之时,给她调动一只三百人以下汉军的权力。她手上的两只手镯,是巧手匠人特别制作的两柄可以伸缩的锋利无比的匕首。平常卷起来,外表象是手镯,需要用时扣动机关,便可弹出来,它有两层,一层可以缩入另一层之中,两层完全弹出来有近半尺长,足以插入人心脏!而她腰间的带钩中还藏有一个小瓶,里面装的是皇帝给她的一种毒药,此物乃她特意向皇帝讨要来,在危急关头,若不想受辱,毒药乃必备之物。皇帝曾说过,此毒千年有效,凌惠私下看过,红色的粘稠沉重液体,好像是水银,但水银直接吃下去不会立即送命,而且也不会是红色,真不知此乃何种毒药……
                    单于会将如此重要器物放在何处?他自己的寝帐?可她一女子去单于寝帐,以何借口?万一单于……她该当如何?在匈奴人看来,父死妻庶母,兄弟死妻娣姒,再是自然不过,完全不类汉家,认为是乱伦大罪。
                    凌惠一想到此处,头痛欲裂,不敢继续想下去。她虽然顶着潦侯夫人的头衔,但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对男女之事完全不懂,她一想到有可能到单于寝帐就觉得背上发凉。皇帝也未想到凌惠和潦侯根本就未成夫妻,否则总得令人教教她阴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73楼2025-03-25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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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①之术,以防万一。他只当她已是妇人,自然不会对此类事有何顾忌,岂知凌惠至今仍是处子?
                      凌惠回到房中,朱母正在等她。
                      大汉边关有禁律,女子不得出关,凌惠等人因受官方派遣,特事特办,才得出关。朱母向她行过礼,道:“夫人,明日我等便要出关。请小心防云娜!”
                      凌惠道:“防她?她一直对我服侍周到,我甚是欢喜她。”
                      朱母道:“我觉此小女子恐有来历,彼匈奴使者对云娜状颇恭谨,我无意中见到。一奴婢尔,竟令使者对她如此恭谨,夫人不觉奇怪?”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74楼2025-03-25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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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惠道:“我不需要防她。她乃汉人也。”心想: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此行之所任,云娜一不习武之小女子,我惧她何来?即使我与她有何矛盾,我欲制她,亦是轻而易举!我武艺虽不能说有多高,究在宫中久经训练,真勇士我自然非是敌手,但总不至于一小女子亦不及。
                        朱母道:“她乃汉人不假,可是她是在匈奴长大。她唯一亲人,她兄长仍在匈奴,她之心到底是向汉向匈?夫人小心为上。”
                        凌惠道:“多谢朱母警我。”
                        朱母道:“陛下令老妇作夫人傅姆,老妇有保护劝谕夫人之责。此事不能不提。”
                        凌惠道:“我知晓,汝请宽心。我会小心。”云娜到底是何来历?凌惠与她相处半年,未觉她有何心机,她毕竟还年幼,在与凌惠相遇之前,她连字也认不得几个,她识字鼓琴礼仪之类还都是凌惠所教。她或许有自己秘密,不过凌惠无法认为这小女子对她有何异心,即使是装,按她这年龄,也装不出来。
                        朱母走後,云娜端着热水走进房间,请她洗脸洗脚睡觉。凌惠一边洗,一边问:“云娜,汝甚喜归匈奴?”
                        云娜道:“我极欲见我兄长,我有近一年未见他,不知他现今如何。”
                        凌惠道:“有人云宴疵对汝甚是恭谨……”
                        云娜笑道:“他是看在我兄长面上。他乃我兄长直系属下,岂敢对我不恭?我虽名为奴婢,可从未受罪,匈奴人皆对我甚是恭敬。不但赵王对我甚善,连大单于亦对我不错。上次我随赵王降汉,兄长负责追捕,他故意纵我,我一直担心大单于处罚于他。後来听宴疵言,无事,大单于岂会为此等小事罚他。大单于明知他会纵我,却故意令他来追,原意岂非便是要他纵我?”
                        凌惠吃了一惊,道:“汝兄长是何等人?他故意纵汝,大单于竟不处罚他?他如何有如此权势?汝请实告我!”
                        云娜嗫嚅道:“兄长说过,我不得与旁人说他情实②。我若说过,他一年不管我!请夫人宽宥。”
                        凌惠心想:汝直言不可说,不说亦罢。不久便要到匈奴,当会遇上汝兄长。我倒要一观汝兄长到底如何。
                        次日一早,高阙都尉亲自送凌惠一行上路,不远处便是长城,烽燧连绵。每个烽燧设一名燧长与若干戍卒。大汉军法规定,都尉等长官不用本地人,但属吏皆用当地人。属吏除身高年龄上之限制之外,还必须有一定财产之人才能担任,此乃孝景皇帝定的规定,是从廉政问题上考虑的。若有吏卒擅自去署③,不仅自己要受处分,他的直属上级亦要负连带责任。这种规定与凌惠在宫中任职,霍去病作为她的任者,要对她的错误负连带责任一样。
                        凌惠挑开窗帘看着周围的景色。此时正值季春,塞上草青青,野花染原野,但亦不时见到滚滚黄沙与褐色的荒地,四周静悄悄的,一些被废弃房屋的残坦断壁,映在阳光之下,有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凄凉哀伤。
                        王禹道:“此地原有人居住,匈奴人入寇之时杀掠不少边民,抢走财物,又放火烧掉房屋。我大汉边民重土难迁,犹自不肯离开,陛下强令此等边民迁走,诸人皆哭得死去活来。听阿翁阿母说过,当年我家被迫离开赵国之时,同行上万百姓人人哀哭,天地为之失色……”
                        凌惠暗暗伤心,心想:为保障边疆百姓生命安全,陛下强令将迁走,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此等胡人,害我多少百姓!霍将军说过,他军中有要事,是否陛下要他出击匈奴?我大汉军队实是应当将战争带到匈奴境内,令匈奴人充分体验战争及为人杀掠是何滋味④!
                        越过长城,远处有一群匈奴人骑马而来,这便是匈奴单于遣来迎接凌惠一行之人,为首的匈奴人是兰骑长。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75楼2025-03-27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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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尉纵马上前,双方交换了文书,都尉回过头,道:“夫人,匈奴人既然来迎汝,我等只能送汝到此。以後汝就只能吃到匈奴食物。我等边关将士亦无甚器物相赠,此乃军中糒粮,夫人可略略品尝。”说完递上一只布纬⑤。朱母伸手接过来,凌惠道:“多谢都尉君。”
                          兰骑长道:“大单于命我等来迎汝。要走极长之路,不可耽搁过久。”
                          凌惠道:“待我拜别家乡!”从车中走下。云娜奉上锦席,凌惠跪在上面,遥向长安稽首以拜,同行汉人全都下跪,遥拜长安城……
                          凌惠虽然竭力克制,但依旧管不住泪珠滚滚而下。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归来,一定要!站起身,复向都尉行礼,都尉低首还礼,所有人的眼睛似乎皆已湿润。
                          马车载着凌惠一行随前来迎接的匈奴人,远离了长城,远离了汉关,渐行渐远……
                          身後,汉军将士唱起天田歌相送:治天田,立虎落,风雪戍边关。配具弩,揭蘭冠⑥,不教胡马还。男儿报国无所畏,血洒沙场又何憾!歌声在空况的草原上反复回荡……
                          大草原无边无际,与大海一样广袤,一片绿意盎然,如同碧玉盘一样。碧玉盘上面又点缀着无数小花,与飘着朵朵白云的蓝天交接在一起,分不清天地界限,苍茫皓渺,气魄摄人。草原上本来是甚安静,可是偶尔会飞起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打破草原上的静谧。天空中有雄鹰在盘旋,鼻中闻到的是一阵阵湿润泥土之清芳。此处与长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片草原不过半天就过去了,眼前的地形变成流沙⑦荒漠!颜色由绿色变成黄色与褐色,地上全是些小砾石,粗沙,碎岩,偶尔点缀着一些绿色。车马行于其上,沙沙作响,风刮起细沙,刮在脸上痛得厉害。天地苍茫,似乎只剩下了凌惠这一行活物,在茫茫流沙中彳亍而行。天色渐晚,夕阳照在苍凉空旷的流沙上,映得那些奇形怪状的岩石呈现出红色黑色蓝色等各种颜色,与黄褐色的大漠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神秘凄美的画卷。
                          四周看来看去亦皆差不多,分不清东南西北,若非是匈奴人在前带路,这群汉人十有八九会迷路。亲见荒漠流沙,凌惠这才明白,为何许多将军出塞会迷路了。但霍将军却从不迷路,只能说他是天才!
                          天色将晚,兰骑长选地扎营,众人一起动手,支起帐篷,将凌惠的帐篷围在中间,以便保护。据兰骑长说,晚上不可到处乱走,小心有狼。
                          匈奴人送上肉干切刀与一个木笥,在笥中倒了些清水,请凌惠食用。凌惠硬着头皮用刀切下咬了一口,又硬又没味道,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好像没有煮熟,甚至不知煮过没有,咬在嘴中,味同嚼腊,简直无法下咽,她硬着头皮吃了两三口,再也吃不下去了。朱母亦是如此,只云娜吃得津津有味。


                          IP属地:四川276楼2025-03-29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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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惠拿出高阙都尉送的糒粮,道:“云娜,汝去取热水来,我吃糒粮。”云娜道:“阏氏,此糒粮只数日便得吃完,汝恐是得习惯吃肉干。”说完站起身便走。
                            朱母道:“此小女子心中甚是不喜!”
                            凌惠苦笑了一下,她实在吃不下那肉干,还是吃汉家的糒粮好,虽然此物味道也谈不上有多好,但肯定比肉干好吃些。
                            王禹走近帐篷,看到小妹在吃糒粮,叹了口气,道:“我早知汝不惯食此肉干。此糒粮只能吃三天,汝以後还是得吃肉干。”
                            凌惠道:“吃得一天是一天。兄长亦不爱吃肉干?”
                            王禹道:“比起糒粮,我宁可吃肉干。”
                            凌惠道:“汝如何如此讨厌吃糒粮?以後汝不再去军中?”
                            王禹微笑道:“我要再与军队同行,就与霍将军一起吃小灶,不吃糒粮。”
                            凌惠道:“人言霍将军在军中享受,单独食小灶,不愿同士兵共苦。汝亦欲为人闲言?”
                            王禹道:“彼等岂知原委!我是一吃糒粮就恶心,霍将军比我还惨,一吃便吐!要指挥军队岂能不吃食物。只要能够战胜敌军,饮食只是小事。彼等无聊人如何总是指责此等小事。”
                            凌惠大为奇怪,此糒粮亦不难吃,他如何会一吃就吐?人家一直在说他在军中生活享受,脱离士兵,莫非另有原因?问道:“ 此事有何原委?”
                            王禹道:“前年衡山王来长安朝觐陛下,带数条猛犬招摇过市。其时我与将军同在军中训练,要到未央宫校场去。数条猛犬挡在路中,汝知军中绝不能误时,几位袍泽皆甚着急,就想将犬赶开。不料彼恶仆仗衡山王之势,不肯相让。我等去说理,他反纵犬咬伤周林,霍将军怒而纵马将数猛犬尽皆踏死,然後扔下犬尸,带我等自行离去。後来我听说,此乃衡山王故意为之,他厌恶大将军,厌恶卫氏一门,说卫家出身卑贱,不配与贵人同列,故生事端!霍将军之行是给他借口,衡山王到陛下处告状,陛下便令霍将军到廷尉寺纳罚金!大将军因此事厉责霍将军。霍将军不服,数欲争之而终不得便。我汉军军法严酷,此汝亦知,谁亦不能违抗,不纳不行。彼时,我等俸禄皆微,霍将军又坚决不愿向家人要钱,甚至于陛下私下予他钱他亦不收,他还发誓,未纳清罚金,连家亦不肯回。我等原常到军营外去另买美食,通常是霍将军为大家付钱,他素无积蓄,我等数人花钱不知节约,亦无积蓄。男人岂有积蓄金钱之习?我等掏干身上所有钱去纳罚金,可还差一大截,只好去举债,人人身无分文,欲出营另买美食亦不可得,只得日日吃糒粮,连吃三月!三月日日吃同一食物,汝细思是何滋味?再好吃之食连吃数月皆得反胃,况此糒粮本非是美食。以後,我是一吃糒粮便恶心,霍将军是一吃就吐!後来他从军之时就再亦不肯食,其实我亦不肯食,只是我无他如此易惹人注意而已!”
                            凌惠此才明白,道:“原来如此。他如何不与人分说?”
                            王禹道:“有何分说?口在他人身上!他人要说汝又能如何?我与霍将军皆问心无愧!便是不欲食糒粮乎?此算何事,就值得说三道四?他立如此大之功如何不提?季姜,匈奴人说,在此行路上,只肉干较易携带烹煮,亦不会腐,是故我等只能吃此物。等到得龙城,汝可以单独提出请求,彼处有粟米,汝亦可以吃饭。”
                            直到今日凌惠才明白,他被人指责说他在军中不肯与士兵同甘共苦,食物奢侈,原因竟然在此,不由得又对他多了一层敬意,是真豪杰自风流,大丈夫当建千秋之功,群鸦咶咶,置之一笑而已!握住当卢,情思万里,好像又回到长安之杨沟边上,他亲口说过,他愿聘她为妻……


                            IP属地:四川277楼2025-03-31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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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她知晓,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她还是如此如痴如醉,若能得为君妻,她一定做世界上最好的妻子,她会为他主祭祀,奉舅姑,理中馈,睦九族,继後嗣,她绝不给他惹任何事,绝不令他有任何後顾之忧,让他可以全心全意去实践理想,成就事业!可是……
                              是日晚上,竟然下起了雪,这可是季春时节,很快便是夏天,这见鬼的大漠居然还在下雪!这在长安简直不可想象!
                              王禹与匈奴人都起来,帮凌惠将帐篷门封严实,不让一丝风雪刮进来。凌惠裹在匈奴人提供的用动物毛皮织成的寝衣里,闻到那种刺鼻的味道,回想长安自己的那张温暖干净的床,差点流下泪来,这简直便是活受罪,而且此罪不知还要忍受到哪一天。
                              半夜里,她听到饿狼的嚎叫,还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就象是孤魂野鬼的哀叫,不由得毛骨悚然……好在还有许多人同行,若是她一个人在大漠中,只怕是根本无法活下去,单是恐惧感都会将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更糟糕的是,下半夜,她腹痛如绞,大概是吃了肉干的缘故,她实在忍不下去,只得让云娜带她出帐,找一地去方便。
                              帐篷里本来一直都设有马桶,凌惠也早就习惯在帐中如厕,自有侍女来收拾。但匈奴人的帐篷和汉人的帐篷不同,整个帐篷都有一种怪味弥漫其中,凌惠实在无法忍受,而且匈奴的马桶上的坐垫是用草编的,与她家里的丝绸垫完全不类,凌惠怕被划伤,不愿在草垫上如厕,虽有担忧羞怯,也只得硬着头皮出帐去。
                              外面的风雪倒是停了,一弯冷月照在大漠之上,映着残雪,刺痛眼睛。四周异常的安静,只有大小散落的十几顶帐篷中偶尔传出呼噜之声。守夜的卫卒看到她们,云娜向他摇摇手,他显然是明白了,亦不再问,云娜带着凌惠离帐篷约几十米外的一处石头後走去。
                              凌惠好容易解决问题,肚子舒服了些,与云娜一起准备回帐。刚走了几步,突然之间,石後出现几点绿光,云娜惊呼一声:“狼!阏氏,快跑!”
                              还用她说,凌惠是本能地撒腿就跑,云娜跟她一块儿跑,慌乱之中,云娜不知踩上何物,摔在地上,一头狼扑到她身上,便去咬她咽喉,凌惠大急,骨子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狠劲突然涌上来,想也没想,猛扑上去,抓住那狼的耳朵与背皮,一口咬在狼的颈上。狼没咬中云娜,反而被凌惠咬一口!它嚎叫一声,轻易地将她甩在地上,她背上被沙砾与石头击得好不疼痛。卫卒看到这场景,手握弯刀,冲过来救她们。这一番折腾,其余帐篷中的众人亦皆醒了,提着武器从帐中冲出。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78楼2025-04-03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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