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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望长安(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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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惠兄妹刚在鞠城前停下车来,便见到鞠城中走出一群人来,凌谊道:“不巧,彼等已结束。”凌惠没能看到他在蹴鞠场上的英姿,实在有些遗憾,但愿以後有机会。等那群人走完之後,却见霍去病戴着无帻武弁,身着红衣短襦,身後跟着一些人,走了出来。凌谊将席子放在路旁,凌惠跪在其上,等霍去病走来,向他稽首行礼:“霍君侯,下妾向君侯赔罪。因下妾之过连累君侯,请君侯恕罪。”
霍去病早就看见凌惠兄妹在一旁,多日不见凌惠,又知她受了杖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见她身形明显瘦削不少,本来的一些生气都化做丝丝怜悯,道:“汝未连累我多少,既未令我受军杖,亦未令我全家下狱,只是罚四两金子④,我纳得起。此亦非是大事,汝不必前来赔罪,将养身体便是。”
凌惠愈觉惭愧,忙道:“多谢君侯大度。下妾有过,累及君侯。君侯宽心,此事永不会有下例!”
凌谊道:“霍君侯,季姜娇生惯养,不知轻重。她原亦不当去为女骑。”
霍去病道:“她如今不欲为军人?临阵脱逃,乃军中大忌。若是她是我属下,我一定立即执行军法!”
凌惠昂然道:“君侯敬请宽心,妾绝不会临阵脱逃!临阵脱逃是军人无可饶恕死罪!妾以後定然加倍谨慎。”
霍去病道:“我甚是奇怪。在我眼中,汝是一谨慎小心,知晓轻重之人,否则我亦不会为汝相保。汝如何会误传军令?原因何在?”
凌惠心想:我可不能将萧嫘之事招出,她虽是萧相国後人,但其父是支庶,除五大夫爵位外,几乎与平民无异,且又早逝。她从叔虽然保她进宫,其实未予他家一文钱。她只与母亲幼弟相依为命,家里实是颇为穷困,她确实甚需此俸禄。她母亲病重,情急慌乱,擅自延时不归,按军法逾时不归视若擅兴,本是死罪,我将此事揽到自身身上,为她受杖,此事本已完结。若是我将此事说出,此处多人听到,万一有人将此事传到卫士丞处,我二人岂非成串通作弊,有诈于上,又是一大罪名,我此杖岂不白挨?嘴里道:“是下妾一时头脑昏眩。”
霍去病道:“哦?就算是汝头脑昏眩。可还有他事?”心想:即使有所隐情,当着如此多人之面自亦不能明言,我自不必再问。
凌惠道:“未有……”
霍去病道:“汝可起身。既无事,我先归家!”
凌惠站起身,二人相距不过数尺,有近半年二人没有见过面,此时对面相视,都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凌惠见他英风如昔,风仪气度,夭矫不群,暗暗喝采,而霍去病见凌惠容色清减,脸色苍白,即使细心的画妆也掩不下去,颇有些楚楚可怜之态,怜意欲增,向她一揖,道:“凌队率君细心养伤,多多自爱。他事毋须担忧。”凌惠躬身行礼,道:“多谢君侯。”
凌惠告别归来,回忆起今日与霍去病相见的一点一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从未淡忘过他,但君已有妻,她岂能再与相见,为此失礼无行之事?竭力逃避,不敢多想,但今日重见,相思又浓。忍不住伏在枕上,偷偷饮泣了一场。
又过了几天,凌惠伤势已愈,回到宫中,因王寄暂居北宫,凌惠便随女师日日在校场训练,晚上住在自己的寝舍之中。自她被卫皇后派去“护卫”王寄之後,参加训练的时间少了,她怕自己的骑射技击之术搁下,刻意用心练习。众同伴都来劝慰于她,凌惠向她们表示了感谢,趁休沐之日与她们一起去了东市,买了不少各类零食来招待各位袍泽。萧嫘私下更是再三向她道谢,说了许多感恩之言,凌惠对她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将实情泄漏出去。


IP属地:四川196楼2024-12-10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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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寄生下皇子,庆过满月之喜,重回飞翔殿中,凌惠重新回到她身边护卫。王寄多次追问凌惠受杖刑的真相,凌惠皆说是自己一时失误。王寄知她不肯说,问了几次後也不再问。
    皇帝来看小皇子,跟王寄闲谈了几句後,突然对侍立在旁的凌惠道:“听说汝违反军法,依朕观来,汝不象是会违反军法之人。其中可有何隐情?”凌惠道:“是下妾一时头脑昏眩。”
    皇帝微笑道:“在朕面前汝亦守口如瓶。汝不肯说亦可。汝甚口紧,谨慎稳重,此亦是汝一大优点,于女子之中,尤其难得。”凌惠忙谢过皇帝,王寄道:“多谢陛下夸奖家妹。”
    父母兄嫂都问过凌惠好多次了,她都没有说,她心想:对霍君侯我皆未说出真相!对陛下自亦不能说。罚过便罚过,我既然欲以义为重,便不能四下宣扬,否则便不是真义!我凌惠受过圣人之教,四下宣扬己善非君子之行!
    王寄自生了皇子之後,皇帝对她愈加宠爱,殆有专房之宠。王寄却每怀忧虑,对皇帝道:“妾以卑微之身,得寝专宠,众妃不进,继嗣不广,使陛下有偏施之过,妾之罪也!望陛下对诸妃博施雨露,不令贱妾有专爱之罪!”
    皇帝叹道:“旁人得专房之宠皆欢喜无度,唯有汝常怀忧虑之情。夫人后妃之德备矣!汝深明事理,汝家人亦皆明事理,若是後宫中诸女皆似汝与汝家人,朕又何忧!”对王寄与凌家人更是屡加赏赐,恩宠愈重。
    凌惠在宫里做姊姊的侍卫,其实是在陪着她解闷说话,除参加一些训练之外,很长时间没有何实际工作,如此其实挺无聊。王寄便让宫中琴师工师傅姆继续教她织纴女工音律歌舞与礼仪诗文书法等。
    对于鼓琴琴歌之技,凌惠本来就学过,却不甚精,此时受到宫里名师指点,右手抹挑勾剔打摘托劈,左手上下吟猱绰注等诸般指法,日益娴熟,技艺突飞猛进,很快便能弹得一手好琴,且能闻琴而歌,不需预演。至于女工礼仪歌舞之类,她更是学得得心应手,王寄生日之时,她为姊姊歌舞一场,帝后诸妃无不由衷赞誉,比起一年之前,可谓天渊之别。
    王寄叹道:“妹妹聪明伶俐,家世才学,德容言功,无一非是上上之选。偏偏心里有结,徒然自寻不快。”凌惠低着头,一言不发。
    果然气质是练出来的,凌惠在沧池边照着自己的影子,曲裾深衣,青丝如墨,气度温淑,婉约之姿,自然而然,当真很有淑女气质。即使她的容貌不能算甚美,可这气质风度,看着亦是非常舒服,令人难忘。王寄称赞妹妹越长越美丽可爱,要她早一天脱了骑装。


    IP属地:四川197楼2024-12-12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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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惠来当女骑,便是为不忙着嫁人,没到时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的,何况,就象霍去病说的那样,她这样谓之临阵脱逃,对军人来说,是无可宽恕的大罪,忙不迭地推辞。
      王寄道:“陛下言妹妹外柔内刚,缺少女子之柔性。我细瞧来,觉得陛下所言不错。汝只为不嫁人,便去从军,此又何必?其实以前我未觉得霍君侯如何,多闻多见之下,我亦觉汝与霍君侯实不适合。他性格刚烈,汝内里亦甚刚烈,同样刚烈之人相处,恐未必谐和。再说,我觉霍君侯身上似有杀气,我甚觉恐惧,如今我庆幸汝未能嫁予霍君侯。季姜,我觉汝与刘授更相合。”凌惠低下头,心想:凤凰鸾鸟,各有所爱,我便是欢喜他身上杀气……至于刘授,他人长何样我皆几乎忘矣。
      那年发生了几件大事,两位宗室诸侯王淮南王与衡山王谋反事泄,双双自杀,皇帝顺藤摸瓜,很多人牵连进来,据说死者达数万,凌惠第一次感受到皇帝的帝王之威,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精明与可怕!从此在他面前,她更是十分之二十的警惕,事必三思而後行,唯恐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好在皇帝本来就不大跟凌惠说话,他不说凌惠当然更不敢说。
      夏天,皇帝下令立卫皇后的儿子刘据为皇太子,宫里庆祝了好几天。王寄的儿子被正式赐名为闳,此时李姬也为陛下生了一位皇子,连王寄所生皇子在内,皇帝已有三位皇子。皇帝曾经多年无子,很多人皆担心国本有动,如今诸子陆续出生,大汉后继有人,朝野上下皆为之庆贺。此时,王寄又怀上了陛下的孩子,皇帝大喜,赐给她不少赏赐,王寄对妹妹说,希望这胎是位公主。
      不久之後,匈奴人再次寇边,到上谷杀边民数百,直到汉军赶到,他们才大掠一场而逃。此事传来,天子震怒,霍去病主动请缨,皇帝只令他再去练兵,等时机适合,征伐匈奴。
      要练出一个合格骑兵非是件容易之事,体能非常重要,汉家骑兵每天要着数十斤的铠甲徒行数十里,期间要越坡跳沟,以锻炼出强壮的身体。至于平常的角抵搏击阵势等更是需要勤加练习,另外还要驯马,人与马之间的协调更是必须的,好的战马遇沟涧坡冈皆能直行而过,闻金鼓甚至火光亦不能惊慌,对主人的命令更必须服从,除主马外,为适应远征奔袭,还要至少配一匹副马,以供换乘。
      马上射击之术更是骑兵的重点科目,诸如左右驰射,蹶强弩,盘射等皆得熟练掌握,其中具体要求很多。实战训练更多,闻钲鼓而列阵势,以及行军方式皆有详细的规定,甚至两马飞驰之际前後马间隔的步数都有具体要求。象凌惠做女骑练的那些技巧大都根本不能用于实战,大都是些花架子,看着好看而已。真正杀人的技巧,绝不是好看的,干脆有效才是第一要求。当然这些事凌惠是不知道的,也没有人跟她说过,凌家兄弟为了让妹妹高兴,都异口同声地称赞她练习得很好,凌惠也以为自己武艺骑术不错。
      骑兵训练淘汰率相当高,往往十个人参加骑兵训练,最後只能留下三四人左右,其余的都退下去当步兵,最惨之时连这个比例都达不到。好在,秦汉之时民间尚武之风盛行,几乎每个成年男子都要接受军事训练,虽然骑兵训练不易,但挑选的范围大,要训练出数万精骑非是太难之事。
      ——————————
      ①汉人对球场的称呼。
      ②鞠客:现在叫球员。
      ③复除:指依照法令免除赋、役。单从兵役上看,复除一能令军人在赋役、徭役方面受到优待;二能免除兵役。
      ④四两金子:根据汉简,汉时罚金有半两、一两、二两、四两、八两、一斤、二斤七种,四两罚金值钱二千五百,按汉武帝元狩年间的购买力,大约可买一头牛。


      IP属地:四川199楼2024-12-12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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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自从皇帝让霍去病重练骑兵之後,有时会召他进宫,在宫中如家人之礼,卫皇后与王寄常常相伴,凌惠因是王寄护卫,见他的时间多了起来。但他们基本没说过话,即使说也不外是些礼节性的问候,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句话。凌惠自连累他之後,自觉有愧,实在没脸再见他,虽然他的影子却常常萦绕于她心中眼前……
        河间王太子刘授上京求学,住在自己在长安之河间国邸①,时常被皇帝召进宫来闲叙,凌惠见他之时自然也多了起来。
        本来二人无甚交流,可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一天,皇帝道:“凌队率,以後河间王太子在宫里看书,练习骑射剑术,皆由汝去侍奉!”从此,凌惠不得不经常陪着刘授到天禄阁去看书,到校场练剑,骑射,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
        她暗暗心惊,宫里许多人为何非要挑她?莫非陛下真有意将她许配刘授?刘授斯文知礼,年少英俊,据说尤其擅长鼓琴,琴技相当高明,剑术骑射亦不错,的确是文武双全。但凌惠对他实在没感觉,在他面前,她谨遵君臣之礼。他若不跟凌惠说话,凌惠从不主动说话。
        谢天谢地的是,刘授好像对她也无感觉,一切都是陛下与王寄的一厢情愿,凌惠心想:只要皇帝不公然赐婚,我陪他去看书亦是小事一桩,他看他书,我守在一边便是。
        如此一连数月,二人经常见面,日渐熟悉,凌惠觉得这位王子人真不错,不愧贤王美誉,比起其他的诸侯王子强出不止一里两里。二人说话渐渐越来越多,谈论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诗书音律骑射之道都曾言及,凌惠发现,二人能说得上的话倒真不少,对他也不如何排斥了。虽然也谈不上欢喜,但至少也不讨厌他。
        七月里的一天,凌惠陪着王寄鼓琴。王寄道:“季姜琴艺愈发精进,汝是否愿二姊赠汝一张琴?”凌惠笑道:“我要一张九德之琴②方可!”王寄笑骂:“汝过于贪心,二姊到何处去寻九德之琴,连陛下亦无如此好琴。有三四德之琴已是良琴。汝明摆着不欲得之,此事罢矣。”
        过些日子,皇帝召诸位在京求学的诸侯王子到沧池中的渐台避暑宴乐,陛下说是家宴,毋须外人,要凌惠前去歌舞。这沧池是未央宫中最大的人工湖泊,湖水清澈,波光粼粼,凉风习习,在渐台上宴乐,怡人性情。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00楼2024-12-15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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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说诸王子之中刘授最为擅琴,令他为凌惠伴奏。在此之前,凌惠只知晓他琴艺不错,可从未听过他鼓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弹的竟然是首新曲,有新曲就得有新词,那就得看她临场发挥的本事。好在此一年来她在宫里随名师练习,早就学会这种闻琴而歌的本事,否则不免接不上词,当场出丑。
          刘授嘴边含着微笑,轻抚瑶琴,琴声悠扬,动人心弦,他斜着眼睛看着凌惠,在她看来,就象是挑战!一时好胜心起,心想:要考我乎?我才不惧矣!随着音乐起舞,边舞边合乐而歌③:
          从元后登斯台兮,沐与风而怡情。
          见嵯峨之高殿兮,若悬浮于太清。
          望秦川之茂盛兮,听百鸟之合鸣。
          播惠泽于四海兮,乐百王来朝觐。
          纵文武之辉功兮,扬天子之圣明。
          永长乐而未央兮,迎凤凰于紫庭。④
          一曲既罢,诸王子纷纷称赞。皇帝拍手笑道:“小妹颇有才气。王太子,汝可难不倒她。”
          刘授微笑道:“队率君文武双全,真是世间奇女子。”
          皇帝笑道:“她之琴艺亦不逊汝。她欲得一张九德之琴,此事可令朕为难,到何处去寻如此好琴?良琴亦难备九德!”
          刘授微笑道:“我此处倒有数张好琴,队率君欲得良琴,我思我能为足下寻到。”凌惠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过了几天,王寄告诉她,河间王太子遣人送来良琴一张,指名要送给她,凌惠心中慌乱,却不得不去试琴,那张琴虽不具九德,但却奇古透清芳,竟然身具五德,弹之隐隐有金石之韵,钟磬之声,已经是张罕见良琴,陛下来飞翔殿中听到琴音,大加赞赏,亲自为此琴赐名曰“璇钟”。
          王寄笑着对她道:“我观刘授当真已对汝上心!二姊思索良久,不得其法,竟不如陛下召汝去宴饮一场。以琴传情,倒是佳话。”
          凌惠慌了,忙道:“二姊,我至宫中为女骑,四年之内不得论婚嫁,此可是军法所定。”
          王寄道:“汝勿急,如今无人要汝论婚嫁。二姊不欲汝因一时之痴,误却终身。刘授此人容貌人品家世皆是最佳人选,他父子是宗室中难得贤王。汝嫁予他,如今是河间太子妃,将来是河间王后,比汝为侯夫人犹有过之。姊与陛下皆有意成全,近数月来,汝二人非是经常相处否?他文武全才,风度教养汝亲眼看见,姊欲令汝二人日久生情,如此自比强行指婚能令汝易接受,对不?季姜,以前姊在家里曾经做梦,梦见一位英俊男儿驾华丽安车至我家迎我上车……姊此梦今生无望,”她轻叹一声,道:“可是姊定要汝一生喜乐!无论是谁欲娶我之季姜妹妹,皆必须备下六礼,亲自来迎!⑤二姊绝不令汝为人侧室!”
          凌惠低下头,她知道姊姊是为她好,她心里想着霍去病又能如何样?他已经结过婚,儿子都快有了,她还能再嫁他否?她岂能做他侧室?
          汉家律法,有妻更娶者,杖一百,离之,不允许有二妻,不仅法律不容,礼法亦不容许,礼无二嫡!他对她来说,莫非永远是一个只能远观而不能近看的在水一方之伊人?她是否当真应该试着接受刘授?凌惠犹豫多时,迟迟难下决断。
          那年九月,就快过年了,皇帝在宫中召见一批匈奴降人宴饮,这些人大多已经封了汉官,在藁街赐宅第,聚居在那里,长安城的人私下将那些宅第叫蛮夷邸。这些人受召宴饮聚会,本来没凌惠的事,可是有人提出要到未央宫校城里比试骑射之术,凌惠因是宫中女骑队率,皇帝便令人将她与同跻中几个骑术最佳者召去。


          IP属地:四川201楼2024-12-16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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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惠赶到到校场之时,校场边上的人已经不少。大将军卫青与霍去病等几位将领,还有刘授等几位王子,加上一群王公大臣,簇拥着天子,面前摆着酒觞,正坐在校场边上观看校场中几位骑手骑射之术。
            几个匈奴人穿着汉官服饰,坐在下手。这些人都是投降来的匈奴贵人,凌惠一看就能看出他们是匈奴人,这些人与汉官们比较一看就长得更粗糙!这两个字对这些匈奴人之长相概括最为到位。倒不是说他们长得难看,仔细看着五官倒也端正,除胡须比较多以外,与汉官没太大不同,可是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与汉官的区别,问题就在那两字上:粗糙!
            在凌惠看来,明眸皓齿,英俊潇洒,肌肤细腻,斯文有礼这样的词汇永远不可能用来形容匈奴人,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与当面嘲讽差不多!他们的皮肤都很粗糙,脸色也大都是黑红的,眼睛也象是睁不开似的。至于举止,无论他们如何收敛,更与汉官有着明显的差别,用轻剽粗犷,野蛮狂烈形容他们倒甚适合,这大概便是圣人说的文野之别。
            皇帝道:“潦侯,汝言匈奴女子大皆通骑射,朕之汉家女子不仅能织纴女工,同样亦精骑射。朕且令汝一观汉家女子骑射之能!”
            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面红须多,身着汉装的匈奴人站了起来,凌惠实在看不出他有多大年龄,估计在二十到四十之间,看来他在陛下赐宴之时喝多了,有点站立不稳。只听他道:“谢陛下,臣愿一观!”
            皇帝道:“潦侯,汝是伊稚斜⑥单于之亲弟,眼界甚高。朕之几名女骑骑术,未必能入汝之眼!”
            潦侯道:“此陛下戏谑之言尔!”
            皇帝一笑,对凌惠等人道:“汝等上校场演练一番!”凌惠与几位同跻向陛下施了礼,按平常的训练在校场上展显骑射功夫。
            凌惠知道霍君侯与皇帝都在旁看着,可不能让他们丢脸,加倍卖力,她带着诸同跻在场上纵马飞驰,行迳编队,又在马上引弓射侯⑦。她连射五箭,四箭中的,另一箭虽然射偏仅中侯,但也没射空,称得上是五箭全中,其余同伴都没她射得好。四周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她跳下马来,向天子行礼。
            皇帝笑道:“汝骑射甚佳!暂退一边!”凌惠带着众女骑退过一边,上马列队。她偷偷抬头去看霍去病,却见他正微笑着向她点头,不由得暗暗高兴,唇边展现一丝笑意;回首之间,只见刘授也正向她轻轻挥手,她忍不住也笑了笑。
            潦侯道:“不想汉家女子骑射功夫竟不输匈奴女子。臣今日可是大开眼界!陛下手下人材济济,竟连女子亦有此等骑射之术,实令臣惊叹不已!我匈奴蛮夷之邦,与大汉为敌,恐祸之不远。臣屡劝兄长与大汉修好,兄长俱皆不听,只得弃兄长投奔大汉。感谢天子赐臣侯爵之位,臣愿为天子效犬马之劳!”
            皇帝笑道:“汝说得好。朕要重重赏赐汝!汝欲得何赐,尽管说!朕皆同意!”
            潦侯道:“既如此,臣大胆尽言!陛下,臣投汉仓促,妻子为兄长所杀,因此斗胆向陛下请求,将此女赐臣为妻!”
            皇帝的脸色微变,但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听皇帝道:“潦侯为弃暗投明,捐弃妻子,朕何惜一女!好,朕将此女赐汝为妻!”
            凌惠一听到此处,差点从马上摔下去!难道她一直拒绝婚姻,就等来这个匈奴人?早知如此,适才何必如此卖力,嫁这个人还不如嫁给刘授!天哪,她知自己完了!


            IP属地:四川202楼2024-12-18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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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①河间国邸:诸侯王在长安皆有宅第,称某国邸,近未央宫。
              ②九德之琴:琴之九德,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
              ③琴歌节奏甚慢,只要不是太鲁钝,闻琴而作歌并非难事。
              ④元后,指皇帝,夏代以元后称君主,商代则称君主为素王(或亦简称后),周称天王。後世即以元后素王天王等代指皇帝。此赋之意是,跟着皇帝登上此座渐台,沐浴着与风而心旷神怡。看到四周之高殿,象悬浮在天地中一般。秦川草木茂盛,百鸟凑趣之来合鸣。天子之恩泽播于四海,各诸侯皆来朝觐。文治与武功之辉煌,张扬着天子之圣明。愿长久歡乐而无尽,迎接凤凰于宫庭。此赋乃作者学着才高八斗之曹子建《铜雀台赋》拟就,谨在此向曹子建致敬。此赋大拍皇帝马屁,词藻虽美,格调却不高,但凌惠既当此境,总不成去骂皇帝。请读者诸君见谅。
              ⑤只有迎娶正妻才用六礼相聘,并要新郎亲自驾车去新妇母家迎娶。史料记载,汉时六礼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汉代婚姻的目的是为了合二姓之好,生育子嗣。只有经过婚姻之礼的女子,才能成为男子的正式配偶;对于其他的女子,则必须恪守男女之大防。男女经媒妁成婚,很多夫妻成婚前根本没见过面。现代人所说的所谓的自由恋爱,最为当时人所鄙,所谓自媒之女,丑而不信,即是指此。
              ⑥伊稚斜:读作一字扎。
              ⑦侯,指箭靶子。一般由侯、鹄、正、的四个同心形组成。侯指最外层的箭靶,通常以侯代指整个箭靶。


              IP属地:四川203楼2024-12-18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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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皇帝这一句话出口,大惊的何止是凌惠本人,他身边的汉臣也个个惊讶。霍去病听得明白,一时情急,急忙站了起来,大将军一把拉住他,硬扯着他坐下。他回头对大将军道:“此事不可!舅父,我求陛下收回成命!”
                大将军道:“陛下当着众人之前将凌队帅赐予潦侯,汝如何能劝得动他?汝难道不知陛下性情?”
                霍去病急道:“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凌队率嫁予胡人?”
                大将军道:“以后再作计较。汝先坐下。”使劲将他按到座位上。
                刘授脸如死灰,趴在面前的几案上,他明白自己已经对凌惠情根深种,近半年的相处,他非常欢喜凌惠的才学品行见识教养,他觉得凌惠便是自己梦想中完美王后,他还给父母写过信,表达自己的满心之喜,希望皇帝早日赐婚。没有想到,一日之间天悬地转,什么都完了。
                皇帝纶言如汗,一言既出,谁能反对?凡是看到勇于反对皇帝旨意,勇于抗婚的都是荒诞小说,现实却是那样冷酷。中国几千年之历史上,有谁抗拒得了皇帝的指婚!若是皇帝是用商量口气说,象司马氏求诸江东大族与唐太宗求诸尉迟恭及卢崔高门那类事,还可以委婉相拒,若是皇帝直接赐婚,谁敢拒绝?
                象宋弘那样以糟糠之妻不下堂为理由拒绝的,还不是是因为遇上光武帝那样讲理的君主。同样是东汉,窦玄被天子赐以公主,他就只得休妻。杨乔被汉桓帝看上,拒绝不成,只好自杀!东晋王献之自残双足都没逃过皇帝的赐婚,最后还是休妻再尚公主。唐太平公主要嫁武攸暨,连休妻都不让他做,直接杀了武攸暨的妻子李氏。明清时也是如此,明成祖就逼宋珹休妻而尚安成公主,清代慈禧太后不顾醇王已经聘妻,强行将瓜尔佳氏指婚给他,逼得那女子只得自杀。对皇帝来说,即使某人有妻子也不是问题,不愿意休妻或者将妻子降为妾,就干脆杀了某人的妻子!
                唐之後,自杀自残抗婚之事皆没听说过,只要皇帝直接指婚,人人乖乖认命。逃婚更从未听说过,因为这会连累家人的。只有最荒诞的故事里才会有人敢私自出逃,现实却是几千年来,从来没有人逃过,且别说要往何处逃的问题,不顾家人生死,只顾自己之事只有现代人才可能想得出,古人重孝悌,不会如此自私冷酷!
                皇帝道:“凌队率,下马!拜过潦侯!”他的声音与平常说话无两样,凌惠只觉脚酥手软,她用尽了全部力量,才勉强从马上跳了下来,不料却一跤跌在地上,听得周围有人发出小声嘘声,在皇帝面前,此乃极其失礼之行,她赶快爬起来,不敢去看周围人的表情,低头走到潦侯面前,顿觉一股子膻味外加一股子酒臭扑面而来,差点将她熏昏,她忍住泪水,向潦侯胡乱拜下去:我怨汝!我怨死汝!死蛮夷!她在心里大叫。
                潦侯急忙用汉礼向她回拜,凌惠低下头,竭力掩饰心中对他的厌恶,不去看他那张看不出年龄的“糙脸”。皇帝道:“凌队率,潦侯乃伊稚斜单于亲弟,本是匈奴赵王,不辱没汝!汝嫁去按匈奴尊号乃是赵王阏氏。朕如今便封汝为潦侯夫人,令潦侯六礼相聘,选定吉日,汝二人在长安完婚。”


                IP属地:四川204楼2024-12-20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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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惠在心里骂道:“鬼甚烟支霾支,汝匈奴王不当,弃兄长奔大汉来当一小侯爵,定是与兄长争权失败,豚驴之徒!汝乃鼠辈,一只杂单于如何不将汝屠之,令汝来祸我?”
                  霍去病听到此处,更是着急,顾不得大将军使劲拉拽,大声道:“陛下!陛下!臣有话说。”
                  皇帝知道他要为凌惠求情,看也不看他,道:“朕回宫,众臣自归!”转身就走,竟不给霍去病有说话的机会。霍去病心中大急,顾不得失礼,忙回头对大将军道:“舅父,我去求陛下!”刘授听到此言,抢了过来,道:“我亦去!”二人一起跟在皇帝仪仗之後回宫。
                  凌惠被她的几名同伴扶着回寝舍,众人都来安慰她,她只有苦笑。她没有勇气再回头去看霍去病,她怕一看到他便会控制不住,会向他奔去,抱住他的腿,跪在他的面前哭泣。
                  她若是如此失礼,不是令他为难否?再说,她有何资格令他不顾一切护她?皇帝之旨谁又能违抗?她不过是区区一汉家女子而已!用一女子来维系匈奴降人之心,对皇帝来说,是大赚的买卖,他如何可能收回成命?
                  卫士丞满脸同情之色,命几位同伴送她回家,凌家此时正乱成一团。王禹因为父母急着为他议婚,设了一个苦肉计,故意摔断了腿,妄图延缓议婚一事。凌家全家都为他的伤势着急。
                  凌惠回到家知晓此事,心想:父母为三兄之事,已甚是难过,若再知我之事,定会倍加难过!我还是暂时勿言为宜,等家人平静之後,我再说亦不迟。此事总归不能隐瞒。
                  凌谊看见她,道:“咦,汝如何此时便归来?今日非是汝休沐之日。有何事?汝脸色如此难看。”
                  凌惠道:“无事。汝宽心,我非是私自归家,乃卫士丞令我归来。我归来……是为看兄长伤势。”
                  凌谊笑道:“卫士丞当真神通广大,三兄才摔伤,他便得知,令汝回家?”
                  凌贺道:“季姜,汝是否出事?”
                  凌惠道:“无事。”两兄弟对望一眼,皆露出不信之色。
                  正在此时,凌寿走出房间,看到她,惊喜之色溢于颜表,道:“季姜,汝归来看汝兄长?”
                  凌惠未及回答,便听有人言中使到,让左庶长偕夫人去接旨。鲍采没想到中使宣旨,要她一块去,一脸惊讶之色。二人走到前庭去接旨,得知皇帝要将爱女嫁予潦侯为妻之事。二人如被雷击,硬撑着送走中使,回到後院,凌寿脚步踉跄,几乎摔倒,凌贺凌谊赶快去扶他。鲍采一看到垂首站在一旁的凌惠,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苦命女儿!早知如此,还不如将汝嫁予邻家彭丰!总算还是乡里良家子!阿母悔死!”
                  凌寿道:“为何?为何?”
                  凌贺道:“出何事?”
                  凌寿道:“陛下下旨,令潦侯迎娶季姜!”
                  凌谊道:“潦侯?他是谁?”
                  凌寿道:“一投降汉家匈奴人!”
                  凌谊叫道:“不可如此!我妹妹如何能嫁一胡人!嫁谁皆比嫁胡人强!”
                  凌贺道:“此事已定?”
                  凌寿颤声道:“圣旨已下,谁能违抗?”
                  凌谊大叫一声,往外就跑。凌寿道:“快拉住他!”凌贺抢上去,将凌谊拉住,道:“四弟,汝欲行何事?”


                  IP属地:四川205楼2024-12-22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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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谊叫道:“我去求姊姊,求皇后,求河间太子,求大将军霍君侯等相助恳求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千万不能将妹妹嫁予胡人!”
                    凌贺泣道:“圣旨已下,求谁亦无用!汝何必去为难旁人!”
                    王禹在房中听到,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摔断了腿,从床上爬起,一步跨到门口,立足不稳,重重摔在门口,他挣扎着道:“陛下要将季姜嫁予胡人?绝不能!”
                    两位下人赶来,扶起王禹。王禹满头是汗,脸露痛苦之色,适才那一跤,摔得他巨痛无比。凌寿忙道:“快将三公子扶到床上去。”两位下人将王禹扶了进去。
                    凌惠哭道:“阿翁阿母,几位兄长。毋须难过,此乃惠女之命。惠女从命便是!”
                    鲍采哭道:“季姜,季姜!我可怜女儿,阿母如何忍心让汝为一胡人糟蹋!可怜孩子!”将她越抱越紧,似乎生怕一松手,女儿便要飞走一样。
                    凌寿脸如死灰,愣了半晌,往天上望去,神情有些古怪,口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凌贺见状,有些害怕,道:“阿翁,汝有何不适?”
                    凌寿呐呐道:“如今只有一计可令季姜毋须出嫁……”
                    凌谊喜道:“何计?”
                    凌寿道:“若是我此时死去,季姜要守三年之丧,便可……”
                    凌贺大叫道:“阿翁,汝在言何事?”鲍采凌惠与凌谊听到此,也都吓坏了,他该不会做何傻事?
                    若是因此害得父亲为此送命,她凌惠还不如自杀抗婚!父母一直对凌惠最为疼爱,爱若性命,她无论做了任何错事,父母从未有一句重言加身,更从未打过她,乌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她凌惠不仅没尽一天孝道,若是反而害了父亲性命,她还有脸苟活么?
                    凌惠跪在父亲面前,抱住他的腿,哭道:“女儿不孝,累阿翁为女儿担心。女儿自愿尊旨嫁去,女儿未有一丝不愿。潦侯会待女儿好。阿翁千万不能为女儿轻生!”
                    凌寿低下头,抚摸着爱女头发:“季姜,我之爱女……”凌惠泪流满面: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父母更爱我之人否?不会有之,阿翁阿母,诸位兄长,季姜亦爱汝等,季姜宁死绝不连累家人!
                    是日晚间,凌贺守着父亲,凌谊守着王禹,凌惠与二嫂徐真守着母亲,生怕二老及受伤的王禹出事。家人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卫皇后遣人来告诉凌家人,王寄得到这个消息,在宫里第一次违逆陛下,她关上了房门,哭了半夜,她不让陛下来见她,也不肯与陛下说一句话。陛下在她房外徘徊好一阵才离开,一句话都没说……
                    皇后派来的人还说,霍去病与刘授都去求过皇帝,大将军与皇后也想去求皇帝,但皇帝不肯见他们,刘授将霍去病请到自己国邸去,与几位诸侯王子一起,喝了半夜闷酒,当晚霍去病未回家,就住在河间国邸……早上,二人双双告病,都未去参加早朝,皇帝也未未指责他们半句。
                    凌惠心想:诸侯王与朝中大臣交接,甚是犯忌,刘授与霍君侯如此行为,必令陛下心中有结,霍君侯为人大意,不曾注意此等小节,皆是为我所累!一时之间,更是痛悔万分。


                    IP属地:四川206楼2024-12-22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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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士丞只是令凌惠回家,可没说要给她假,她怕自己会被指违背军法,又连累霍君侯,在百般痛苦之中,还是亲自写信向卫士丞请假:元狩元年九月甲戌朔戊子,女骑队率妾惠以家事故请卫士丞予休二日。敢言之。①盖上印,请家人送去,卫士丞答复很快就下来,他要凌惠毋须再去宫里,不过,她的门籍合符官印不收回,以後还可以用……
                      皇帝正式下诏,册封凌惠为潦侯夫人,并赐予印章。那道诏书颇有文采,更是大赞特赞了凌家和凌惠,凌惠恍恍惚惚,虽然诏书并不长,但她也记不得全文,只觉得好像赞她家人诗书并茂,肃雍轩爽,又单独赞她“容有珩璜之韵,仪蕴柔嘉之姿”,“天情葳蕤,芳懿绰约”,“明月舒光,焕若荷华”,“雍雍大义,恭奉不违”“有芷有兰,庄姝姽婳”之类。不少她这个肚里有不少墨水的小才女都不懂,古奥感十足,跟读《尚书盘庚篇》一样。总之说她和她家人样样都好,夸得她自己都怀疑起自己来。最后说的是她和潦侯秦晋相匹,宋齐为良,伉俪天成。凌家个个暗暗唾弃,待送诏书的中官一走,凌谊便在庭中破口大骂,他十四岁的汉家少女妹妹与四十多岁的匈奴老丈人②何处相配了?分明是戚施想高攀黄鹄③,写此文者必是欲阿谀陛下之奸佞文人!王禹苦笑着告诉家人,此文乃官样文章,所有侯夫人册文皆差相仿佛,倒不能以此骂人为奸佞。
                      凌惠躲在自己房间里,一连几天楼都不下。她一想到那个一身是膻味的潦侯就浑身发冷,可是她除认命又能怎样?她怕自己情绪不好,加重家人痛苦,竭力装出一付无所谓样子,每天习字看书鼓琴。
                      二嫂徐真对她说,让她装病,就可以暂缓婚期,凌惠不敢,她知皇帝幼有神童之誉,现下更是精明过人,她这时候生病,傻子都知道有会有问题,皇帝岂能不疑?他若怀疑,必然遣人来查,她在宫中一年多,知晓宫中规矩,侍医临门,至少会带上一群助手,绝无可能一人出诊的,她装病能岂瞒过一群侍医?徐真又让她施展苦肉计,学王禹也行。凌惠又摇头道:“我乃闺阁之女,焉有断腿之理?陛下必定起疑,益会令人细查。我又是汉军军人,若是行此,在国法,乃有诈于上,在军法,乃欺诈之罪。国法军法我尽违背。若是被陛下查出,我将受国法军法双重制裁,必然连累父母兄长。二嫂好意,妹不敢为。”
                      潦侯遣人来凌家纳采,问名,纳吉,履行六礼之义,每次他着人来,凌惠在房中皆如坐针砧。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将凌惠嫁予那个潦侯,居然派女译④与傅姆朱母来。女译教她学匈奴语,朱母教她学相关礼仪。她硬着头皮跟着学,匈奴语比汉语简单多,而且没有文字,凌惠向来还算聪明,悟性好,记忆力强,学了些日子後,日常对话已无大碍。至于礼仪,她本来就学过,此次不过是进行加强训练而已,更没何问题。将来朱母是要与她一块儿到潦侯家的,傅姆从嫁,此亦是礼仪规定。


                      IP属地:四川207楼2024-12-23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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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汉家公文的例行格式,对上司说话,文前写时间干支,当月甲戌朔,戊子为十三日。文後例加敢言之三字。唯此时汉武帝年号尚未制定,凌惠的“请假条”绝不可能出现元狩二字,当然,小说不求事事与正史相符,为求行文方便,年号似不可少。
                        ②丈人:汉人对中老年男子的称呼,并无现代指岳父之意。
                        ③戚施:癞蛤蟆。黄鹄:天鹅。此句即后世所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意。
                        ④女译:汉时和诸国交往,因言语问题,大行令(后来的大鸿胪)属下雇有很多翻译周围各国语言的译人,其中担任翻译工作的女子,即女译,这些女译为需要翻译服务的女子服务。这些女子是什么人,如何而来,是历史之谜。估计是在周围各国出生后来到中国或者家中有来往周围各国的亲人处学来,甚至根本就是大行令专门遣人训练的。她们可谓是中国历史上“外交部”最早的一批女性雇员。笔者对这些女子很有兴趣,可惜查到的资料太少。如果有人能写出论文和小说,倒不是失为一填补历史空白的好题材,比满嘴胡说的马桶剧强得多了。


                        IP属地:四川208楼2024-12-23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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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鲍采为女儿之事非常伤心,病倒了,凌惠朝夕侍奉在她的身边,细心照料。凌贺对妹妹说,长安城都在传扬着她孝女的美名。嘿,这又有何意义?凌惠心想:我孝敬父母是理所当然,用得着彼人传来传去否?传出美名我还是得嫁潦侯!难道此婚约可以取消?
                          凌平陈南夫妇及凌萦王焉与凌寿的大姊婿范安国,三姊婿赵元楚还有凌惠二叔凌骞二婶韩氏从兄凌嘉凌广都从乡下赶来长安,准备参加凌惠的婚礼。凌寿家来长安定居之後,他们偶尔也来长安看看,但象这次全都赶来的情形,还是不多。他们赶到的那天,正值潦侯遣人来凌家行六礼中的第四纳吉之礼,送上由官府认可的由皂①囊皂衣箧装好的婚书和礼书,还有大量聘礼,用皂帔盖于箱中,每箱上都有谒箧凌君门下这种检文。除按古礼送玄帛鹿皮之外,更有很多黄金珠宝,据说聘礼清单达三十类,各种器物应有尽有!有了这道婚书,就证明大汉官府认可凌惠与潦侯是合法夫妻,按大汉说法,夫妻不叫一对,叫一床。
                          凌惠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凌骞拿起箱中的珠宝,笑道:“潦侯当真有钱!”凌平笑道:“列侯聘夫人,自有规矩,据说是黄金千斤②。他居然知晓此等汉家礼仪,定是有人指点过他。我家此次可是得一横财。”
                          凌寿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对凌骞道:“汝若欢喜黄金,爱拿多少拿多少便是。”凌骞自知失礼,忙向兄长道歉。凌寿亦不理他,对凌平道:“季姜嫁予一胡人,全家人皆伤心不已,看到几斤黄金,汝居然笑得出来!在汝心中,黄金是否比兄妹情义更重?”
                          凌平忙低头道:“孩儿只是想到此事已是定局……”
                          凌寿斥道:“是故汝便发笑?汝如此心欢,是恐季姜与汝争夺财产?汝知父母宠爱她,恐分财产予她,汝所得便少?”这还是凌寿第一次当着众人之面如此责骂凌平。
                          凌平急忙行礼陪罪道:“孩儿绝无此心。”
                          凌寿哼一声,不再理他。
                          凌贺低着头,一言不发。凌谊轻轻唾了一口,转身走出门去。王禹还在养伤,没在此处。
                          凌萦与王焉忙着安慰小妹,两位姊婿也说了几句劝慰之言。凌萦一脸难过之色,道:“早知今日,小妹还不如嫁一乡里人家。”王焉拉着凌惠之手,泣道:“难道当真无法挽回?二姊她……”凌惠苦笑摇头道:“不可难为二姊,她哭泣一晚,又违逆陛下。她心里一定比谁皆更难过。小妹遵旨嫁过去便是。”凌萦与王焉都流下泪来。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09楼2024-12-25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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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晚上,鲍采到女儿房间,说想与女儿同睡一晚。凌惠从七岁之後,便没有与母亲同睡过,此对她来说,能在母亲怀抱里入眠,是多么温暖多么甜蜜多么温馨的感觉,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母亲怀抱更值得依恋之地么?
                            她将头依偎在母亲的胸膛,伸手抱住母亲的脖子,鲍采垂泪道:“汝还如幼时一样依恋姎。季姜,姎最心爱之女,阿母舍不得汝!汝要嫁予彼一胡人,阿母之心若被刀割。真恨不得立刻死去。”
                            凌惠不由得流下泪来,道:“皆怨女儿!女儿不孝,女儿不当如此恣行,当初若非女儿入宫,如何会有此事?此皆是女儿自惹之祸。令阿母为女儿忧心。”
                            鲍采道:“阿翁阿母从小就多疼汝一些……当年,阿母生汝之时难产,乳医对姎言,汝是姎最後一子,姎再亦不能生育。其时,姎才二十余岁,汝父待姎如此之好,姎还想为汝父多生几子,谁想到,只有汝与汝四兄二人……姎当时真是伤心欲绝……汝生下之後又瘦又弱,姎乳不足,汝吃不饱,时常啼哭,汝父亲自为汝调米浆喂汝……姎与汝父将汝置于床边,昼夜看护。汝幼时体弱多病,姎与汝父四处寻医,全力养育。姎整夜不能入眠,唯恐一觉醒来,汝便离姎而去……谢天谢地,汝终于病好,平安长大,壮健敏捷③……又如此聪明,如此孝顺,如此可爱,父母何事不纵汝,岂舍得责汝一句?”
                            她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脸庞,又道:“今日观汝长兄之乐状,姎当真甚是生气!汝父因汝庶母为汝前母所卖之事,对他有所负疚之心,在汝数兄中向来偏袒他一些,服役受苦之事,皆由汝二兄去受,汝二兄孝顺,从无一句怨言。倒是汝阿母有所歉意,汝二兄不需为母亲罪过负责,他是一孝子。汝长兄因是庶出,在外受人歧视,在家里却因汝父之偏袒而显得自私霸道。阿母不喜他,有数因。他少时打过汝,汝虽确是顽皮,可是当时汝方五岁。与幼女一般见识,不太过乎?除他之外,诸兄姊皆未打过汝。阿翁阿母亦何曾打过汝?他过分看重财物,汝向来得父母疼爱,我思他是惧汝分得父母财产。汝知晓,按我大汉律令,须亲生骨肉才能继承财产,继承顺序是嫡子庶子妻子女儿④,但若是父母另有先令,具体分配数额尊重先令。姎只是他之继母,他无权得到姎之财产,他便苦心欲得到汝父之财产。汝三兄二姊三姊无权继承汝阿翁之财产,汝大姊二兄与他只能继承汝阿翁之财产,只有汝与汝四兄有权继承父母双方之财产,他不能将汝四兄如何,便希望汝早嫁出去,他才不管汝所嫁之人是谁,汝愿是不愿!只要汝嫁一夫婿,汝便不会与他争夺父母财产。少一人与他争夺,他便能多得一些。如此财迷心窍,忽视孝悌之道。姎极不欢喜,此一年多来故意将他留在乡下,亦是恐他到长安惹事。汝父常怨自身对他教不得法,可他已成此状,又有何计?”
                            凌惠心想:原来长兄是如此思绪。但她却并不恨凌平,反而觉得他甚是可怜,凌平是凌家唯一的庶出,陛下给他的赏赐皆与凌家的几个嫡出的子女有别,那非是公然歧视么?他心里不平衡,贪恋财物亦是可以理解的。事实上,从她记事以来,一直觉得长兄其实对她不错,虽然没其他几个兄姊亲近,但与常人家的兄妹相处一样,中规中矩,无甚过份之处。在她看来,长兄虽然有些贪财,但在骨肉亲情上,他还是能够分清轻重的。
                            她记得,在她六岁那年,一个人在外玩耍,不小心掉水塘里,凌平正在树上砍柴,远远看见,飞奔而至,不顾一切地跳到塘中要救她起来。事实上凌平根本不会游泳,居然能有如此大的勇气,凌惠后来想想,这便是骨肉亲情的自然流露。当时凌平被水草缠住了脚,兄妹俩在水中挣扎很久,好容易才爬上岸,差点双双溺毙。凌惠还记得,当时自己在长兄怀里哭了好久,长兄不住安慰她。后来二人怕父母责骂担心,在外晾干了衣服才回家,都没敢跟父母家人说。此事凌惠永远无法忘怀,後来有幸遇到琴瑄的百戏班子,看到戏班子的众优倡精通游泳术,想起这段惊魂事件,便恳求他们教自己游泳。这事她也瞒着父母兄姊。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10楼2024-12-26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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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采叹道:“如今说此事皆已无用……季姜……”将女儿搂在怀中,不忍放开……凌惠道:“阿母,勿怨长兄,我知他素来亦是爱我。将女儿一份财产分他亦可。我家如今又如何会差钱?”鲍采泣道:“汝聪慧明事理,真我之佳女……”将她抱得更紧。
                              纳徵之後,便是请期,潦侯找来的那个卜人卜筮之後,将婚礼定在十月辛未⑤,不料被人指出此日是反支日⑥,成婚不吉,应该改期,凌惠原以为婚礼会因此往後推,谁知那卜人装模作样重新卜筮一番之後,竟将婚期改为己巳⑦,反而提前两天。从议婚到成婚,不过一个多月!
                              凌惠听到这个消息,只在人前强言欢笑,在人後暗自哭泣。她怕自己的痛苦令家人更痛苦,从不敢令人看到。新年的盛典转眼过去,凌惠这个年过得如坐针毡,完全没有过年之乐。离她成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每天她硬着头皮跟着女译学习匈奴语,还学匈奴风俗。
                              这场婚事引起长安城的议论纷纷。许多人都在为凌惠不平,特别是军中人士,凌惠才行出众,美名传于长安,又原本是卫皇后与陈夫人属意的霍夫人,虽然事情不成,但军中诸人对她皆另眼相看,没料到她竟然被皇帝许婚给一个胡人,军中诸人虽然不敢公然议论皇帝的不是,但私下里皆对凌惠充满同情,谈及这场婚事,上上下下义愤填膺,越说越气。
                              霍去病从河间国邸痛饮一场归来後,请了两天假。单夫人并不在家中,因她将要生产,数日前已被送进乳舍⑧,派了十几名侍女和乳医等专业人士服侍她,霍去病只按礼法每天早晚各另行遣人去探望一次。因乳医说,单夫人的产期大约在十月上旬,只是她身体欠佳,有早产的可能,才提前送她进了乳舍。。
                              单夫人自怀孕后一直都在吃药,对她能否平安生产陈夫人与他都十分担心,本来心情就不好,不料又出凌惠这事,不免更是郁郁。他早知皇帝与王夫人有意将凌惠许配刘授,而刘授人品才学皆是诸侯王中之佼佼者,又与凌惠年貌相当,凌惠能嫁予刘授,倒亦不失为一桩美满婚姻,应当给予祝福。心底深处虽不无些许遗憾,但这念头却总是一闪而过,尽力不去多想。
                              家中没有了妻子,所有的生活起居皆由他的保姆利姃负责。他每天就过着朝中军营家中三条线的生活,这种日子自然难过。好在他从乳医那里得知,单夫人看起来一切正常,他倒毋须担心。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11楼2024-12-28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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