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
白鸦池光线黯淡,白天与黑夜几乎一样昏暗,但对于野猫而言要看清脚下还是不怎么费事。实际上,比起前路,夜风更看不清的是身边的友人的想法。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但他们总算冲淡了原本粘稠的尴尬。清雪谈到她在星族的日子。总体而言,很幸福,她说。夜风跟她聊起学徒总和长老们起莫名其妙的冲突;森鸟天天往领地边界跑、灵池有时候管教不住;某幼崽上个月偷吃巫医巢穴的浆果吃得满嘴都是红色果酱,夜风走进去吓得以为幼崽在吐血……清雪一边听一边开怀地笑,她的笑声像是铃铛一样,比白鸦池河水边上的冰棱还要清澈,回荡在树林间令人心神愉悦。最后他们两个笑累了,都安静下来。
清雪扭过头,用温柔的眼神注视他。
“夜风,”她说,“方便和我聊聊天青色吗?”
如当头一棒,夜风停下脚步,苦涩在心里荡漾开来。
丝丝缕缕的片段在他脑海中展开。刻意的接近,三言两语的交谈,站在门口与烟雨星打趣的天青色,湖蓝色的眼眸在旭日东升下闪闪发光,一如天青色那执拗而又坚定的灵魂。
一如天青色已经在不知何处的灵魂。
清雪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脚步的停顿,头也不回地继续慢慢往前挪。树枝斑驳之间有断断续续的月光投下,把她原本清白的皮毛照耀的更加飘渺,像是一片随时会随着月光消散的雪。
“这原本是她的身体,”清雪说,“烟雨星告诉我,天青色答应过会把我带回来……但我想,这不该以我占据她的身体为交换。”
夜风没有说话。这不是他可以给予评价的。这一刻的心情只有清雪和天青色有资格参与其中。
“天青色和我不是同一只猫,因为我现在能感受到她的灵魂,仍然与我的同在,”清雪说,“她始终像一阵烟雾一样萦绕在我身边。夜风,你能看见天青色吗?”
你能看见她吗?你看见过她吗?
好像有人在诘问夜风。夜风知道那个人叫良心。
“难道星族给天青色的使命,就是带我回来……就是被我所取代吗?”清雪的尾巴仓促地在雪地上扫弄着,“难道她的生就只是为了我的生吗?难道她的命运是一开始就被码定好的吗?”
那股不和谐的荒谬伴随着苦涩,从夜风喉头间升起,像一股热气,涌上他的眼眶。他仓促地眨巴眼睛。他的眼睛虽然抬不起来了,但他的心意识到了清雪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
那我们的命运呢?
我们的选择是我们选择的吗?我们的错过是出于坚守责任吗?是出于本心吗?还是我们的选择只是谱面上被作曲家随手点下的一笔音符?为了音律的和谐,我们不能有丝毫的出错的片段?
人老了,无所谓了。大家都长大了。他也不是那个可以对那些片段(又或者,曾经的片段)做到视而不见的巫医了。只是,年轻时不曾咀嚼和细究的片段,人老了拿出来旧事重提可真不算潇洒。
夜风是不会停留在过去的人。不能停留,还是不愿停留?从结果上说是一回事。他知道清雪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没有人在纠结过去,这只是一点有感而发。清雪只是感到惋惜,她和天青色被呼来喝去,改变了生的归属,改变了死的归宿,这些啊,到底是不是命运被操控的证据呢?
清雪很无私。夜风知道清雪这几日同他一样忙碌。这个晚上是她唯一宽限了自己的灵魂、让它得以喘息的时间了。但她仍然把它留给天青色。她带上了夜风,他们闭上眼睛,在雪松和河水的味道之间,两人默默咀嚼着回忆中的片段,一起为短暂地为天青色送上祷告和缅怀。
这是必须的。这是有义务的。
这是作为清雪和夜风而一定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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