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登基为帝
赵邦跪在地上，抱着洛雁回仍然温热的身体，丝毫不愿相信她已经香消玉殒的事实。他又急又怒地对两名宫女喊道：“夏荷、夏桃，你们俩怎么回事？都还愣在那儿干嘛？还不快去找太医来！快！”
两人刚刚经历自家小主在眼前如此决绝便一头撞死的惨状，说实话换了谁都会楞神上许久，并不该被如此苛责。可听到沛王以这可怕的语气要求自己，她们自然马上缓过神来，应承道：“是！”她们一路小跑奔向太医院，片刻也不敢耽误。
赵邦一把就将洛雁回抱了起来，将她平稳地放在床上等待太医赶来治疗。虽然能感受到她皮肤的温度已经在渐渐消退，鼻息也已完全感受不到丝毫了，但是他仍然在骗自己，她只是撞昏了，并没有殒命，等太医来诊治一番，她就会醒转过来。曾经的他没能阻止皇兄从自己身边带走她，现在，他自然更不愿承认那可恶的黑白无常已经从他身边永远地夺走了她。
伏太医和颜太医跟随着夏荷、夏桃两人一起快步迈入洛水宫中，急奔向床前去。他们清楚地知道，失血之人的抢救时间是多么宝贵，分秒不能耽搁。而且听两位宫女所说，洛妃以头撞床腿之前还有着明显小产的征兆，这更是不妙。很难想象，一个人在多处失血的情况下，现在还能存有一口气。
经过把脉、试探鼻息、观察瞳孔一系列动作之后，他们确定自己先前的怀疑确实不错，洛妃已经去世。他们彼此对望一眼，都遗憾地摇了摇头。
“启禀王爷，洛妃娘娘她，已经香消玉殒了。”伏太医拱手禀告。
“什么？不！这不是真的！”赵邦说出这句话时，情绪特别激动，他的心痛远胜于之前，因为他的自欺欺人终被真相所击碎。但他口中冒出下一句话时，便已控制住了自己的语气，让它听着比较平静，毕竟他不好在两位太医面前表现出自己对皇兄妃子的爱慕之情，“哦，我是说，这不可能吧，皇嫂她……她一定还有救吧？”
“对不起，王爷，娘娘她是真的已经去了，还请您和皇上节哀。”颜太医站到伏太医身边，与他一同拱手行礼。说起皇上，他们二人都有些奇怪，为何最受宠的洛妃小产了，皇上却不在这里？
正当他们疑惑时，沛王赵邦开口了：“其实皇兄他……他先皇嫂一步便去了……”
这下两位太医都变得震惊不已：“什么？皇上驾崩了？王爷，敢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们二人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收到？”
夏荷与夏桃对太医的疑问回答道：“二位不知，是那可恶的赵高赵公公，是他偷偷在皇上的吃食里下毒，毒死了皇上，然后将皇上的尸体带走了，也不知道藏哪里去了。他不及时放出皇上驾崩的消息，就是为了控制娘娘，准备等娘娘肚里的小皇子降生了再公布。娘娘她今日发现自己小产了，一定是觉得唯一的指望都没了，所以才在绝望中自戕的。”她们边说边用袖子拭着泪。当下该怎么说话，如何迎合新主，在宫中待了多年的她们很清楚。
赵邦紧接着她们的话头说：“好在，皇兄他的大仇已经得报，赵高那个狗贼已经死了！不过眼下，还是要尽快找出皇兄的尸身到底被藏在了哪里才好，只有入了皇陵，皇兄才算是真正的入土为安。”
“王爷您说的极是，”伏太医说道，“要想找出皇上，必须好好想想线索。尸体的保存要求极高，否则一旦产生腐坏的气味，谁都瞒不住。依老夫看，赵高他必然会找一块阴凉处。”
“赵高这老贼心思极深，我想他不会将皇上的尸身放在一下子就会被我们找寻得到的地方。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地下之类的隐蔽处，他才会觉得安全。”颜太医补充着自己的猜测。
根据“阴凉、地下、隐蔽”这些条件，赵邦吩咐手下马上去搜查赵高的住处，尤其要关注是否有存在地下密室的可能。果不其然，在他住处搜查时，一名侍卫手中的长枪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花瓶，然而它却一反常态，完全没有从窄柜上掉下来。这引起了众人的警觉，他们走近观察后发现，花瓶和窄柜其实是一体的，它们根本不是装饰物，而是一种机关。转动花瓶后，他们终于发现了地下的一间暗室，有森森白气从地下冒了出来。沿着楼梯摸黑走下去，被冰块围住的皇上尸体呈现在他们眼前。
侍卫们自然不敢对皇上的遗体轻举妄动，他们马上通知了赵邦前来。
赵邦和两位太医全都赶来赵高的住处，对于这间隐秘的地下冰窖，亲眼看到后，他们也满眼皆是震惊。没想到一个在宫中伺候了两任皇帝多年的太监，暗中的筹备是如此惊人。
太医们确认了赵政是死于中毒，与夏荷、夏桃她们所说的情况一致。赵邦安排众侍卫小心平稳地将皇帝遗体搬出了那森寒刺骨的冰窖，将他平放于雍华宫龙榻之上，给了他最后的尊严。
赵政最终被葬于皇陵内，而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同他一起被囚于雍华宫中共患难的洛雁回却没有葬入后妃陵墓之中，而是被赵邦安排安葬于她老家村庄边的一处幽静之地。他此生终究是亏欠了她，但是，他希望通过圆了她临死前对自由的渴望，能够减少些亏欠，也减轻他自己心中那深深的歉疚。她被皇兄带走时，是不自由的；她的孩子该去该留，是他瞒着她决定的，她仍不自由。难怪，她在失血虚弱的情况下都在说，“我是时候该自由一次了。”

第（九十）章

（九十一） 鸢蝶高飞
回到宫中，赵邦沉沉地坐进龙椅中。抛出的橄榄枝没有成功让盖聂接受，这让他心中有些郁闷。不过，这个世界上对他忠心的人又不是没有，阿鸢和小蝶就是无可争议的两个。想到她们现在还在沛州的春风楼中，赵邦便差人去将她们接回来。
他已经失去了洛雁回这个此生最爱的女人，但是他还可以退而求其次让两个长得有些像她的人陪着自己度过今后的日子。最关键的是，以她们的出身和经历，一旦他赎出了她们，还让她们做自己的贵妃，她们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忠贞隽永。可以这么说，哪怕他再也没有了爱人的能力，她们俩也丝毫不会介意，她们能够坐上那贵妃之位，便已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砸上自己的感觉了。
阿鸢和小蝶还是第一次见老鸨这样毕恭毕敬地将自己请上马车，她那只对王孙客人做出的满脸堆笑的表情，让她们看着有些瘆得慌。她们逃也似的上了马车，被接进宫中。
洛水宫已被封上，除了夏荷和夏桃两人守着外，她俩谁都住不进去。不过，只要皇帝还是赵邦的那一天，那么其他女人也不会被允许住进去，这一点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她们二人分别被安排在原韶华殿和华彩宫中，虽然现在这两个宫殿已有了新的名字——鹞翔殿和丽翅宫，她们根据名字就能马上判断出哪个是属于自己的，并步入其中。现在她们都不用戴着面具或面纱来遮掩自己的半张脸了，她们可以放肆地做出各种表情。
阿鸢一踏入鹞翔殿内便被富丽堂皇的装饰所惊着了，那些红色为底、金色描边的器物，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有用上的一天。她忍不住走过去抚摸，上面的每一处纹路都清晰地划过她手心的肌肤，她被这些历史厚重而华贵的痕迹震撼地嘴都合不拢了，总是发出一些小声的惊呼“哇！”“呜喔！”
跟在她身后的宫女是春雨和春杏二人，她们原先的主子何念嘉被废后，原本是要和冬雪、冬凌一起服侍端木蓉的，但好在她们被安排好好打扫韶华殿一番，为新娘娘的到来做准备，否则她们也去了猗州的话一定也是再回不来了。她们看出阿鸢这位娘娘对一切都很好奇，她绝对不同于骄横的嘉贵妃，一点儿没有大小姐脾气。对宫里的一切，她有的只是新奇和艳羡。今后的生活，是她阿鸢本来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可这一切确实就这么发生了，如梦似幻。
小蝶跟随着秋穗和秋棠亦步亦趋地踏入了由华彩宫改成的丽翅宫，她们俩在冷宫服侍了苗才人几日，可苗才人被贬后心态早有变化，她表示自己不需要侍女了，想清静清静。这才有她们带着小蝶这位新主人到处走走看看的一幕。同时，她们也不忘向这位娘娘好好介绍一下各个陈列、物件等等。
小蝶有些羞怯，不怎么与她们俩搭话，只是在她们说完后，冲她们点点头表示感谢。无论是否做了贵妃，她还是她，性子并没有变。她羡慕过阿鸢的洒脱和率真，但从没有刻意去模仿她。虽说在春风楼那样逢场作戏的地方，像阿鸢那样收放自如更加吃得开，她也确实把不少富商和二代世子们的心抓得死死的，但她还是保持了自己不温不火的娴静风格，这让她在一些腹有学识的儒士中也很受追捧。
她们二人没在宫里住几天，赵邦就为她们举办了隆重的册封典礼，将她们同时封为贵妃。也是这天，大家才知道原来阿鸢本姓张，而小蝶本姓萧。因为张贵妃和萧贵妃的出身是令人不齿的风月场所，所以部分官员劝谏赵邦不应给她们那么高的位分。但赵邦才坐上皇位没多久，他绝不会允许自己被他们这群老东西牵着鼻子走，不然就会像他的皇兄一样，让倚老卖老的太后之流觉得自己有了拿捏他的机会。想让她们二人稳坐后宫，必须规避出身这个敏感的话题，从其他方面入手。
赵邦下朝后，询问她们二人家中是否有兄弟，他希望他们能够为自己效力，同自己一块儿将大臻治理得更好，只要他们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两位贵妃也算是对国家有功，便可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口。
张鸢没有让他失望：“皇上，臣妾家中确实有弟弟，本来是有两个，但有一个最小的没挨过去，夭折了。还有一个倒够顽强，活下来了，我记得他乳名叫小良子。当初啊，爹娘将臣妾给卖掉，也是他们实在养不起所有孩子之下的无奈之举。”
“皇上，臣妾家没有弟弟，但有个堂哥，是我叔叔的孩子。在灾荒走散之前，我们两家都住在一个村子里，我记得很清楚。但我一直只是叫他大哥哥，不知道名字。”萧蝶接在张鸢后面说道。
根据张鸢提供的老家位置、大致年龄和名字中带“良”的线索，赵邦手下的人果然找到了“张良”这个小伙儿，他对以德治国有着独到的见解，赵邦对他相当满意，当即封为留侯。而萧家村里哪个是小蝶的堂哥，找起来更为困难。最终找到了三个疑似之人，经过萧贵妃用儿时往事的提问和他们的反应，总算锁定了一个名为“萧何”的男子。此人在算筹方面有奇才，令赵邦眼前一亮——他可以负责国家经济的运行啊！便将他封为酂侯。
这二位偶然间成为的“皇亲国戚”，转眼成了天子的左膀右臂，他们决定竭尽所能全力辅佐赵邦，共同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九十二）真相大白
送走赵邦之后，盖聂心底仍有一个疑问萦绕：上次他看着赵高的尸首说的那句“老人家”到底是谁？为何他会认为他们夫妻二人杀赵高是在为一个“老人家”报仇呢？这其中，必有一番名堂。
想来想去，一个可能的猜测浮现在他脑海中——难道这“老人家”指的是蓉儿的师父念端，而指使七绝堂杀蓉儿的人，就是赵高？也就是说，侯府的那场火并不是赵高不愿多接一位新娘娘回京而临时起意，而是他早就想夺去蓉儿的性命了？
想解开答案，证实他的所有猜想，他有必要去七绝堂找小庄谈谈。现在只有小庄，是最清楚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
好在从京城出发去到七绝堂，这一来一回比猗州过去要快得多，他不用与蓉儿分别太久。他将医庄的门严实地关上，从外面看上去就只是一间废弃医馆的模样，不会有人靠近。随后，他直奔目的地而去。
听到熟悉的叩门声，那不是盖聂又会是谁？可是卫庄亲眼看到盖聂死在了北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便拦下了准备开门的赤练：“等等，这个人，我想亲自开门迎接。”
“是，卫庄大人。”赤练看出了他的心思，应道。
“小庄。”盖聂对门里的卫庄微微一颔首。
“师哥，果然是你，”卫庄眼中流转出几分惊喜，但马上又归于平静，“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在北黎，那估计是他们那些蛮子使的障眼法吧？”
“是的，小庄。刑场上那个根本不是我，是另一个死囚。他们没把我给杀了，而是想一直关着，不过最后运气好，我被公主给放了。”
“你这个人，一直想要做个救世主，当然会挡了别人的路。有人想杀你或是把你关到死，都不奇怪。”卫庄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他以为盖聂今天前来是要说服自己和他去做同样的事，走同样的路，便直接回绝，还顺势打算关门，“如果你这次来是要让我也去做那些可笑的事，你就走吧。”
“小庄，我知道你的理念和我不一样，你和师父都不认同我想走的路。我今天来并不是想说服你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当初蓉儿师父死去的真相。”盖聂用大手掰住门扉，从一点缝隙中对卫庄说道。
卫庄终于重新把门打开，让他进入堂中。他们师兄弟二人又坐到一张桌子前了，谁能想到上次如此，竟然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作为堂主，卫庄先开了口：“你不是早就知道是我一箭射杀的端木蓉她师父了吗？怎么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但你还没说过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是赵高吗？我要知道所有的真相。”盖聂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你都知道了？”卫庄一挑眉，“没错，就是他。其实当初我也纳闷，这皇上身边的第一大红人要我杀的怎么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女？不过我又没有资格多过问什么，只好照做。话说你媳妇命也真大，那天夜里实在太黑，她师父又穿着她的衣服，我就杀错了。”
“不对，你没有杀错。我们都很清楚，七绝堂对杀手的训练有多么残酷，谁都不可能犯下误杀这种愚蠢的错误，更何况是小庄你！”盖聂将双手握成拳，在桌上轻轻锤了一下，“你撒谎是因为还有一个人在赵高之后对你下了命令，让你将矛头从蓉儿转向她身边的人，造成误杀的假象去搪塞赵高，是不是？”
“哪儿有你说的这个人？师哥，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有，而且我已经猜到，这个人就是曾经的沛王，如今的皇上——赵邦！对不对？”盖聂之所以这么说，是他对赵邦的那句话琢磨了很久之后得出的唯一可能。赵邦之所以认为他们夫妻俩是在为年迈的师父报仇，就是因为他知道赵高与卫庄之间的雇佣关系，而他作为一个局外人是不会了解这件事的，那么，他一定就是卫庄的另一个上线。只是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才选择了不杀蓉儿而是杀她的师父。是阵营问题吗？可当时赵高并未表现出背叛皇帝赵政的样子出来，他为何要与这位同盟唱反调呢？
盖聂想不明白的这点，卫庄是知道的。在赵邦还是沛王的时候，就关注到了他的七绝堂，并成为了他最大也最不可得罪的一个客户。官府为何总也查办不了他们这支杀手组织？正是因为他们有位王爷做保护伞。赵高来找他后，他便告诉了沛王这件事。沛王了解宫外有位女子是他皇兄深藏心底多年之人后，觉得对日后自己夺权有极大的利用价值，决不能让她死。
卫庄记得，沛王这样对他说：“我们既不能明着得罪这位赵公公，也不能真的杀了这帕子的主人，她以后会有用的。你记住，到时候你挑一个黑夜，趁她身边有人一起的时候再下手，这样就可以说是一时失手，导致误杀了其他人，明白了吗？”而他黑夜蛰伏镜湖小屋边时，虽然没等到她们师徒一同出来，可端木蓉她的师父应该是注意到了这些天总有人跟踪出没，怀疑徒弟有危险，竟设计穿上了徒弟的衣物来试探，这才被他所射杀。这些，他自然不能告诉师哥，毕竟牵扯到了当今圣上，他只有死守秘密一条路可走。
“师哥，你不会以为自己在写戏文吧？可真敢想。可惜，事实特别简单，就是赵高让我杀了你媳妇，我的的确确在那天失手了，仅此而已。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卫庄摆了摆手，招呼赤练送客。
盖聂不情不愿地被赤练请出了七绝堂，只得悻悻离去，回到医庄中。关于小庄会失手误杀，他还是一个字都不信。

（九十三）获罪流放
“因为杀了人，我决定马上就去官府自首。赤练，你和底下的人说，七绝堂即日起就地解散，你和大家，你们都各自另外寻条生路去吧。”卫庄转头对赤练说道。因为杀人是大案子，地方官府会一层层向上通报，所以卫庄其实是想靠这一举动让皇上赵邦知道他们的事已经被人猜到了，要他做好心理准备和一定的打算。
可赤练不明白这层原由，她只知道，卫庄大人做什么，她也要跟着做什么，她早已下定决心，要一生跟随着他的脚步。她通知了众人，送他们一一离开七绝堂之后，并没有也跟着走出。她回到大厅，站在卫庄面前对他禀告：“禀堂主大人，所有人都已离开堂内，现在我们可以一同去官府了。”
“谁说我们要一起去了？赤练，我刚才是怎么说的？你和他们一样，即刻离开七绝堂，你不再属于这里了。”卫庄抬起手指着门口，示意她赶紧走出门去。他是听了赵邦之令才杀了念端的，而她手上却实实在在有着红莲那条人命，因此他断不同意她跟着自己一同去往官府，他怕她会一进不出。
“就算我不属于这里了，我也希望自己是属于你的。庄，就算你不再是七绝堂的堂主大人了，我还是会跟着你，你去哪里，那我便去哪里，我始终都要和你生死与共。我知道杀人是重罪，你可能会死，所以急着赶走我。但是，请你不要替我做决定，请你尊重我自己的选择！我跟在你的身后那么多年，全都是心甘情愿的，包括这次，我也是自愿和你一同去自首的。不管你我将会面临怎样的惩处，你都不要将我推开，好吗？让我陪着你共赴黄泉，去偿还我们曾犯下的那些罪孽，好吗？”赤练说完，从身后环抱住卫庄的腰，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脊背上，她尽量和他贴得更近，双手也收得更紧，好像害怕他会挣来自己，转头就走一样。
然而和她所想不同，卫庄并没有在挣开她之后掉头走远，就像以往很多次那样。他这次，只是在掰开她的手之后，转过头来问她：“你真的决定和我一起去面对官府的问罪吗，赤练？你要知道，这一走，很可能就没有回头路了，我敢说，我们会面对的不是斩首，就是流放，全都是难以承受的重责。你不走，不去过新的生活，这实在是不够明智的选择。”他搭着她的肩头，试图再次劝她。
“不是每件事都要选择更明智和理性的那一项，那样，就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了。我知道去或不去分别意味着什么，我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相反，如果我今天走出了这扇门，让你独自去面对死亡或流刑，而我却独自在新的生活里面逍遥，我才会后悔至极！我敢说，我会觉得生不如死的，你明白吗！就让我和你一同去面对一切吧，黄泉路上，你不介意多我这样一个伴儿吧？”赤练冲卫庄眨了下眼，露出了她难得的娇俏一面。作为一名冷血女杀手，她一度以杀伐果断、冷艳高傲的面目示人。但事实上，她也只是个花一般年华正好的女孩儿啊。
卫庄决定，这一次，就遂了这姑娘的愿吧，让她像以往几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这么多年了，好像自己确实也早已习惯身后有个她如影随形，如果她刚才的确随别人一道离开，他心里也会像空了一块吧。她就像自己那件黑袍，因为始终穿着而感受不到重要性。但哪天突然没有时，才会注意到，这东西分明已经重要到无法失去了。是的，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失去她，只是他从没开口承认过这一点而已。
“好吧。我们七绝堂，立足时令人闻风丧胆，落幕时也要坦坦荡荡、敢作敢当。赤练，你跟在我后面，我们要抬着头走去官府，向他们说出发生过的一切。”
卫庄和赤练二人一个奉命杀了念端，一个为了冒名顶替杀了红莲，本来他们俩都应该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但是，赵邦下令饶了他们死罪，毕竟他们俩曾骑马赶到北黎把自己给救了出来。别的不说，就这一条救驾有功，也足以抵消一死了。
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最终被判处流放到蛮荒的天涯海角之地。那是一个他们只听说过却从未到过的地方，据说，路途十分遥远，气候又十分恶劣。
戴着枷锁和脚镣的卫庄和赤练并排走在囚犯队伍里，听着耳边哐当哐当的铁链碰撞声，却并不害怕。再远的路，再艰辛的旅程，与身边之人一路同行，便足以聊慰内心。而念端和红莲这两人在整件事中也确实无辜，她们什么都没做错，便被结束了性命。他们二人能够获得刑罚，也算对她们的一种告慰。

（九十四）供职隐轶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着大部队才走了一天，就在晚上被押送的侍卫偷偷带到空旷处，还卸掉了他们沉重的枷锁和脚镣。这名侍卫小声地叮嘱他们：“往前翻过一个小土包，有条土路。你们跟着我一起沿着那条路赶紧逃走。好在京城离这儿还不远，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你是说，你要救我们？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我们可是皇上下令流放的犯人，你也敢？！”卫庄和赤练看着地上散落着的枷锁残片，疑窦丛生。
“我当然知道！可救你们也是皇上说的，是他要我亲自把你们带回去见他的，否则，就是给我十条命我也不敢哪！哎呀，反正这次你们听我一回，就跟着我走就行了，其他的别多问了。赶紧的吧，再不走天就要亮了！”侍卫急匆匆地催促他们。
卫庄和赤练这下明白了，原来是皇上赵邦向世人用了一招障眼法，所以安排了这一手他们两人获罪的戏码，既表明了自己公正守法的立场，又通过给他们由死罪降为流放，树立了自己知恩图报的形象，可谓招揽人心的一手妙计。而他们俩转头就被救了，还要被带去亲自面见皇上，肯定有什么隐秘之事。于是他们俩一前一后跟在那侍卫后面，摸黑走小路脱离了大部队。
第二天一早，他们已经走出好远，而其他的侍卫，则押着其他犯人继续向天涯海角行进。
又经过一段长路，他们终于踏上了京城的土地。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被带进皇宫时走的是边上的小门，一路沿着小径到了御书房。
赵邦已经提前摒退了左右，只等侍卫带着他们二人到来。
“启禀皇上，卫庄和赤练已带到。”侍卫向背对着自己的赵邦汇报。
“好，你下去领赏吧。”赵邦听闻之后，转过身来，对他摆了摆手。
“是！”
侍卫刚刚退下，跪着的卫庄和赤练便俯下身去：“草民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赵邦说完，踱着步子就坐回了桌后的宽大椅子里。
卫庄和赤练前后站起身来，等待赵邦说出下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搭救，他们之所以被皇上以流放之名施行捞回之实，一定另有名堂，这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明人不说暗话，接下来你们要做些什么，朕可就直说了，”赵邦又开始把弄起他大拇指上的扳指来，就像他以往做沛王时习惯性会做的那样，“朕知道，你们都是从小受过严格训练的个中好手，无论是追踪、暗器，还是刀剑功夫，你们都是手到擒来。虽说这七绝堂的存在确实灰色了些，朕也是不得不给你们治罪，否则定不能服众。朕不能让百姓们把官府制定的律法当做一团废纸，所以只能先委屈了你们几天。你们心里没有怪朕吧？”
“皇上说笑了，那流放之路遥远又艰苦，如果不是皇上您安排人带回了我们，我们二人的命都不用等到达目的地，一定早就会交代在半路上了。您说，我们又怎么会怪救了我们性命的人呢？”卫庄挡在赤练面前，对赵邦拱手，有礼有节、滴水不漏地回答。
“好，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赵邦爽朗地笑了笑，继续对他们二人说，“这七绝堂虽然散了，但你们不应该埋没民间哪。以你们的一身武艺，如果能够为朕所用，那才算没有暴殄天物啊！你们也知道，刑部和大理寺有些事情是不适合管的，而这些事又与社稷的安稳关系密切。因此，朕打算成立一个独立于大理寺和刑部之外的机构，名字就叫隐轶司，专门处理一些不寻常的罪案，惩治一些明面上不太方便的犯罪之人。你们两位，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最合适的司使。朕相信，只要你们入了隐轶司，一定能闯出一番别样的天地，让一切淫邪暗流都无处遁形，好好地护佑着我大臻。不过朕要先提醒你们，这司使不同于县令、侍郎这样的官职，是可以光明正大走在台前的；这隐轶司可是个保密机构，见不得光，你们一旦入司成了司使，可就不能与其他人再有任何瓜葛，做什么都要暗中进行，要让别人都以为你们正在服着流刑。这，你们明白吧？”
“我懂了，皇上的意思是，一旦入了隐轶司，我们就不再是两个寻常人，而是两个隐形之人。”卫庄答。
“也就是说，我们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赤练紧接着卫庄的话说道。
“没错，正是如此。除了朕以外，没有人会知道这个机构，也不会知道你们这群人是谁，你们又在做着什么。”
“隐匿遁形是我们从小就要学的，皇上尽管可以放心，我们俩一定可以胜任。”卫庄和赤练没有犹豫，应承下来。
自此，他们二人虽然从阳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在阴影之处，却成了一双并肩作战的暗翼，默默地为大臻扫除着污浊。随着隐轶司中的司使队伍渐渐壮大，他们也成了元老，那规模，不夸张地说，就好似他卫庄又做回了七绝堂堂主，而他的身边，始终有个赤练形影不离，那些新进的小司使，都默认他们俩是一对夫妻，他们也从未否认。

（九十五）决意归隐
自从上次赵邦说了他还会再来之后，盖聂就知道他不会食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还挺快。
这天，他正在厨房熬煮着安胎药，这是大夫叮嘱的，要他每天熬好之后想办法喂给昏迷的端木蓉喝。
随着“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明白，这一天已经来了。他将双手擦干，走去开门。果然，门外站着的，分明就是乔装过的皇上赵邦。
“哟，好浓一股药味啊，”赵邦一点都不客气地迈入屋内，又闭上眼深嗅一口，接着他突然惊喜地睁开了眼睛，面向盖聂说，“这好像是安胎药的味道吧？盖兄，真是恭喜你了，马上就要喜获麟儿了！”
盖聂对他拱手道：“是啊皇上，确实是我为蓉儿熬的安胎药的味道。皇上真是见微知著，叫人佩服。”
“诶，行了行了，这夸大吹嘘的一套就不要再来了，咱们还是说说上次那件事吧，”赵邦迈步坐到桌边，直视着盖聂，“盖兄你重新考虑过了吗？怎么样，现在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答复给到朕呢？”
盖聂站在桌边没有坐下，一字一句珍重地回答：“启禀皇上，在下还是和上次一样，希望远离官场，做个寻常百姓。”
“真没想到还是这个令人的失望的答案。你也知道，朕刚刚接手一切，可以说正是百废待兴缺人手的时候，你作为我大臻的能人志士之一，怎么能不来帮衬朕呢？再说，嫂夫人她马上就要为你诞下孩子了，你就是不为自己想，难道就不为他们母子想想吗？如果你只是个寻常百姓，怎么能给他们富足的生活呢？”赵邦急得都站了起来。
“皇上，我大臻人才济济，民间自有诸多奇才，实在是不缺在下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不过是不值一提罢了。而且，在下和夫人都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反而在作为安远侯和侯爷夫人期间，我们都活得不够自在，经历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伤心苦痛之事。所以，我们内心都一样地向往寻常人家那平淡安宁的生活，请皇上成全！”
“唉，你和你师弟哪，两个人明明都有一身好武艺，却都不能为朕所用，真是太遗憾了。你的师弟卫庄，现在正在流放的途中；盖兄你呢，又是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个平头百姓……好吧，看来你们俩注定了不能为朝廷所用，不能如愿成为朕的左膀右臂哪……”
听到卫庄因敢于担负杀人的责任而被判流放这一重刑，盖聂欣慰地输出一口气。同时，他更确信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小庄这个人，从小就倔，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宁可被朝廷判罪也要躲避自己的追问，可见他要保住的那个人确实是自己猜的赵邦了。眼前这位皇上，是救了蓉儿两次性命之人，却偏偏又是害了她师父性命之人，对于这样一个天大的矛盾，他们两人最好的办法，确实就是远离京城，归隐他处。
因此，他坚定地送别皇上：“皇上，在下实在是辜负了您的厚爱，再次向您躬身拜礼。您回宫后，还请另寻能人，在下将不胜感激。”
赵邦虽没有做到三顾茅庐，但也是两次拜访盖聂了，却每次都吃软钉子，他只能彻底对此死心：“罢了罢了，就这样吧，朕准你做个民间闲散之人了。朕这就回宫，也不会再来了，你放心吧。”同时，他内心也在庆幸自己颇有先见地及时招揽了卫庄他们为自己秘密干活儿。
“多谢皇上！恭送皇上！”目送皇上坐上马车驶远，盖聂听到了一阵咳嗽声从里屋传出。这是一个令人欣喜的信号，这表明蓉儿她醒来了！
盖聂转头奔入卧室，果然发现蓉儿正艰难地用双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试图起床。他赶去帮她摆正上半身，坐在床沿与她交谈起来：“蓉儿，你终于醒了！这次，你又吓到我了，要不是大夫说，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杀赵高之前你就该说啊，这样我就不会同意你和我一起去冒险了！”
端木蓉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阿聂，我没事先告诉你，一是想等一切都稳定下了再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二呢，也是我的一点私心。绫罗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般，师父更是待我亦师亦母，二十几年的抚育之恩我没齿难忘。要为她们复仇，我一定要亲自参与，我不想因为有了身子，而被你拦在整个计划之外。不管有没有这个孩子，我都想做成手刃赵高这个奸贼的这件事。”
“这样实在太危险了。不过好在，我接住你还算及时，同时这个孩子呢也算争气，大夫跟我说，一点儿都没摔坏，这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啊，这个孩子很顽强，真不愧是我们家的，都死里逃生过呢！你说是不是啊，宝宝？”端木蓉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揉了一圈又一圈，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打趣道。
盖聂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顺势提出了他预备归隐的想法：“蓉儿，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就在刚才，我婉拒了皇上给的王侯之位，还告诉他，我只想做个寻常百姓，不会再过问朝政。你觉得呢？你支持我这样的想法吗？”
“为何这样问？我当然支持这样。你知道的，我本来的身份就不是什么真正的丞相之女，我卷进这层关系后起初还以为丞相和太后是好人，后来才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自从我怀孕后，其实想的也是我们就做一对寻常的夫妻就好，这样，我们的孩子以后也不会成为多变朝堂的棋子，能自在地长大了。”
听她这样说，盖聂将她拥入怀中。不过，还没多久，一股焦糊味就传入他们俩的鼻腔之中。

（九十六）不破不立
毫无疑问，盖聂虽然刀工不错，却不是一个熬煮东西的合适人选，那一罐子汤药已经糊得堪比焦炭之色，只能浪费掉。不过，在孩子降生之前他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专心致志地练习怎么熬安胎药，所以问题不大。其实上次赵邦来找他，没一会儿就被他说动，准了他的请求，也与这孩子有着莫大的关系。
赵邦在闻到安胎药气味时，便不由自主想起了雁回和她肚子里那个根本没机会来到这世上的孩子。要是他当初能像接纳雁回一样接受那个孩子，一切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不可挽回的后果。然而后悔药是没有的，他只能在面对新袭来的事件时，用最妥当的方法应对，而不再一意孤行。因此，他学会了尊重与理解盖聂那个看似不明智的选择。
不过老话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他手底下招纳的萧何、张良、卫庄和赤练，都不是徒有虚名。现在他领导下的大臻，萧何以酂侯之职驻守他曾经的故地沛地；张良以留侯之职接管猗州军，驻守北方咽喉猗州；卫庄和赤练执掌神秘莫测的隐轶司，可以说政局一派清明。
大臻在变得强大，北黎也在迈入万象更新的时代。阿茹古认为，厉兵秣马防御强敌固然重要，但像她的皇兄阿穆尔那样过于穷兵黩武，只会加速灭亡。北黎之外，还有臻国，还有苗地，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国度与政权，打，那是绝对打不完的。多个敌人还不如多个朋友，如果由使节出面与各国结交为友好邻邦，则能为大黎带来长远的和平。
看着身旁穿着一身不合身龙袍的三岁侄儿，她突然对底下一众朝臣颁旨：“即日起，册封班夫子为御前大讲师，教导皇上礼义廉耻之学。师长为尊，作为皇上的老师，众爱卿见了夫子应如见先帝，行礼务必周到。而本公主将作为我大黎的第一任女性使节，自明日起出访邻近各国，向他们传达我大黎亲和友好的态度，以巩固我大黎千百年来之根基。”
这两条一出，底下哗声一片。既有反对一个中原来的夫子任此高位的，也有不赞成公主以女性之身作为一国使节的。但，阿茹古都十分强硬地坚持着自己的旨意。既然相信自己是对的，时代也必将证明她是对的，那么她就该力排众议，坚持到底。
“众爱卿不必多言，本公主心意已决，旨意断不会再行更改。班夫子，已是两朝帝师，无论父皇、皇兄，还是我自己，我们都曾受过夫子的教诲。每次听夫子讲课，我都无不感慨那书中世界的美好。本公主相信，由夫子来教导皇上，绝对能让皇上长成一位心怀仁德的明君。能在明君领导下大展宏图，强我大黎，这，不也是诸位一直以来的愿望吗？既然如此，你们当然不该反对班夫子成为帝师。
其二是女子担任使节之事。本公主知道，你们是怕坏了祖宗之法，才极力反对。然而女子不得出境的规矩，本就陈旧不堪，是过去遗留下的糟粕。男子、女子，只要是我大黎的百姓，只要心怀国家又有一手好本领，为何不能担任使节、为国出巡？我们何必总是固守着一些陈旧的规条呢？所谓不破不立，今日就由本公主来打破这个不合适的规矩，做第一个合理合法踏出国境的女子！而在我之后，每一任的使节都将通过规范的一套考核方能上任，只要通过了考核，无论男女，都可以担任使节一职。我想，这样最是公平，也对我大黎最有裨益。诸位爱卿，你们说，是吗？”
底下的一众官员被阿茹古这番在理的话所触动，确实打从心底里认同了她的主张，全都不再提出异议，而是躬身拱手拜道：“公主远见，臣等信服。”
阿茹古满意地笑了，拉着她的侄儿、小皇帝阿努扎退了朝。她没有带阿努扎回自己的毡包，而是将他带到了班夫子面前进行托付：“夫子，学生阿茹古带着侄儿阿努扎见过您，有一事相托，请您务必答应！”
“这是干什么？皇上、公主，快快请起，老夫受不起啊！”班夫子赶忙扶起鞠躬的两人，“公主有何吩咐尽管说便是，老夫一定尽力而为。”
“夫子，明日起学生就要出使各国去了，不知要用几年才能回来。阿努扎是个好孩子，就拜托您悉心教导了。我相信，以您的学识和品德，等我回来时，一定会看到一位优秀的国君，还有一个更好的大黎！”
夫子欣慰地捋了捋胡子，他很高兴自己的学生真有打破陈规旧俗的勇气，愿意以女子之身担任使节一职。既然如此，他自然会接下嘱托，辅佐好小皇上，让她没有后顾之忧：“谢公主对老夫莫大的信任，老夫愧不敢当。只愿能教导好皇上，不辜负公主今日之托。”他伸出那布满岁月痕迹的、满是褶皱的手，从阿茹古手中将阿努扎牵过来，自然地成为了第三代帝师。
翌日，阿茹古骑上飞庐的背，驰骋着远离了北黎的国境线，正式踏上了由近及远的出使之路。在颠簸的马背上，她回想起了皇兄说的：“相信你一定能判断出谁是这个草原上最英雄的男子。”她曾以为自己找到了，便是盖聂，还想用圣旨逼迫他与自己成亲。但现在她发现，与其去找个草原上所谓最优秀的英雄，不如自己成为这草原上最优秀之人，这才是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现在的她，洒脱而自在，就像她最爱的这匹、她胯下正疾驰着的飞庐一样，整片广阔的天地，其实始终都在她的眼前，和她的脚下。

（九十七）面馆伙计
回到京城后，盗跖带着织锦去找丁胖子还那身小二的衣服，顺便他想拜托丁胖子收留下织锦做个面摊的小伙计，也算是一个能在这偌大京城养活自己的营生。虽说他心里是有点喜欢这个女孩儿的，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个不光彩的盗贼，再怎么劫富济贫也不能粉饰他做着偷窃这样见不得人的行当，因此他不能让这个女孩儿跟着自己。
他还没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心理，与当初爱慕蓉姑娘时，是截然不同的。当初对救治自己的蓉姑娘，他确实有所痴迷，但并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身份。而面对织锦这个突降自己身边的哑巴女孩儿，他竟然会反思自己的身份可能带给她什么负面的影响。也就是说，他甚至开始思考如果他们想成为一对夫妻长久地生活在一起，那会有怎样的后果。正是有了这层思考，他才会患得患失地不敢留她在自己身边。
去面摊的路上，织锦本来以为她只是跟着盗跖一起来找丁胖子还件衣服而已，还完了，就能跟着他回小屋去。反正他那儿有一间空房间，她还是像之前那样住那间房就好。然而，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情况根本就并非如此。
“咦，胖子的面摊呢？咋没了？”总算走到面摊位置的两人，看着空荡荡的街面，都很是不解，心中暗忖道。
沿着面摊周围走了几圈，他们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找到。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一个面摊的老主顾认出了盗跖这张脸：“哎，你也是经常来这家吃焖肉面的吧？”
这让盗跖觉得有了了解丁胖子去向的机会，赶紧回答：“是啊是啊，请问这摊子哪儿去了？是搬走了吗？”
“哎呀，没搬走。是他做大了，盘了个铺子。你最近都没来吧，所以连这都不知道！喏，你看，就在前面街口那里，招牌是‘丁记面馆’，你过去就能看见了。”
盗跖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去，前方街口果然有个新开张以前没见过的铺子，他谢过这位路人，带着织锦走了过去。
面馆虽说不大，装潢也挺简朴，但比起之前那个餐风露宿的小摊，强了绝对不止一星半点。吃面的人几乎坐满，丁胖子双手都端着面碗，在一张张桌子间不断穿梭，忙得不可开交，肥肥的大脑门上不停地冒出豆大的汗珠，却还得不到片刻休息，因为客人们正不时发出“掌柜的，我的面到底啥时候好啊？”之类的话语在催促着他。饶他是个灵活的胖子，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盗跖见他正忙着，就和织锦先在门口的墙边站着等，等他丁胖子一会儿得空了再说。这期间，倚靠在墙根的两人开始了只有一人发出声音的独特交流。
盗跖先将视线转向她，开口道：“织锦，我问你啊，你看丁胖子他那么忙，如果让你去给他帮忙，你愿意吗？”
织锦知道丁胖子是盗跖的朋友，自然愿意帮忙，她就对盗跖点点头。
“呃，那如果我的意思是，你一直在他这里帮忙呢？就是不去我那儿了，直接在这里包吃包住做工，你也愿意吗？”
织锦显然犹豫了，她抬眸看着他，眼神里有不解、愠怒和哀求等等诸多情绪，总之，那是十分复杂的一种眼神。
见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盗跖心想，唉，看来她也不怎么想离开自己吧？不过，他注定不是个良人，不能耽误了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那样她天上的那位姐姐也不会放过自己的。于是，他这样对她说：“你不反对那就当你是同意了。这样才对嘛，在丁胖子的面馆里，你肯定能得到不少月俸，在京城也就基本能立足了。他这个人哪，是个老实的大好人，从来不克扣员工；而且为人又风趣幽默，你在他这边做事啊，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压力。这样一来，我也算是对得起蓉姑娘和你姐姐了。行，那我待会儿就交代丁胖子去。”
织锦听到他的这番话，认为他将自己当成了跟在身边的一个累赘，或者一个跟屁虫，想赶紧地把自己给甩掉，推给其他的人。原来，她始终没有走进他的心里过，原来，不是每份感情都能像侯爷和夫人那样获得最美好的结局。更多的，就会像那天晚上那只萤火虫一样，短暂地停留在自己身边后，越飞越远……
她冲盗跖嘟起嘴“哼”了一声，表达着对他那么快就想摆脱自己的气愤。随后，她绕过他走进了面馆，麻利地撸起袖子走到柜台边开始学着丁胖子的样子端面给客人。
“咦，你不是小跖身边那个丫头吗？怎么一个人进来了？小跖呢？还有，你不用帮我干活儿的啊，你是客人哪！”丁胖子一边平衡着手上的两碗面，一边冲她说。
织锦虽然清楚地听见了丁胖子的话，但她还是干着手上的活计。她决定就按盗跖说的在这儿当小二当下去了，今后再也不去见他。
盗跖这会儿也走进了面馆，他把手里的小二服搭在一张空桌子上，冲丁胖子喊道：“胖子，我衣服给你还来了啊！然后，这姑娘是我朋友，你曾见过一次的。在京城她也没个依靠，今后就在你这面馆帮工了哈，你可要多照拂下她，我在这儿先多谢你啦！”说完，他又朝织锦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跑走了。
“啊？这算啥呀？喂，你说清楚再走啊，小跖！”可盗跖脚力多强劲哪，早走远了。
丁胖子就这么在送面的过程中，稀里糊涂地收了个小二，成了他面馆的新伙计。

（九十八）确认心意
在织锦来面馆之前，厨师、小二、掌柜都是丁胖子一人，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不过好在，织锦来帮忙之后，他的压力已经小多了。虽然她不会说话，可每件事都能按照自己的要求尽量做到合乎标准。因为老丁早看出小跖和这姑娘的关系不一般，他平时也十分关照织锦。
所以总而言之，织锦在这个面馆，生活得很不错。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比如，有那么三个人，他们已经一连来面馆吃了三天面了，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他们每次都换桌坐，但坐在南边首位的永远都是一个身上佩件最多，走起路来总会发出丁零当啷声响的男人。看他的打扮，可能是哪家赌场或典当行当家之人的儿子。这样的身份，定是这群人的头头。他们一来就会盯着织锦看，这让织锦觉得不太自在。她既不能开口警告他们放尊重点，又不好意思让老板丁胖子赶走他们这群来吃面的客人，很是窘迫。
不过在他们来的这第三天，织锦找到了个借口离开一会儿。只见她手提着篮子对丁胖子做了个要出门的手势，丁胖子便会意她这是要出去买菜，笑着同意了。织锦从容地走出面馆，为自己不用再感受那些猥琐的目光而松了一口气。她准备好好兜它个一会儿，等回去他们三人一定也走了吧。
然而，那位老大一看她出去了，便用眼神招呼着两个小弟一起跟了出去。丁胖子后来走到这儿来想问他们点什么面的时候，他们早已走了，只留下他一人看着空桌子无奈地挠了挠头。
他们悄悄地尾随着织锦，一路走到了一条小巷子里。织锦本来只是想在这儿绕个远路，一会儿就回到市场上去买点食材回去。可是，她却被这三个人追上，把她堵在里头，脱身不得。
“小哑巴，实不相瞒，本公子已经观察你两天了。你的模样，身材，都叫我心里痒痒的紧啊。可惜那个胖掌柜天天围着你转，我都没机会和你拉个手、说句话啥的。今天啊，你就在这儿让我快活快活，到时候，你这哑巴虽然做不成我府上的姨太太，也可以做我身边的一个丫头，也算你祖上烧高香了！”带头的那人用目光上下扫视着织锦，不时舔舔嘴唇，那模样直让织锦觉得恶心作呕。
她当然不会让这群恶棍得逞。她巧妙地动用自己手里的武器——竹篮，扔向了这个头头的脸。那人被竹篮打了个措手不及，口中怒骂了句：“这该死的娘们儿！”
他身边的两个小喽啰，或说他的家丁，都一拥而上过来查看他的脸有没有被刮伤，想借机表表自己的忠心。可是他哪里需要他们这不痛不痒的关心？他对着他们怒吼：“都冲到本公子面前干嘛呀？还不快去追那个小娘们啊！快，把她给我抓住，看我把她带回去以后怎么教训她一顿！”
“是！”两人追着织锦向前跑去，这个公子吃痛地捂着脸，也追了上去。
盗跖此刻正走在去丁记面馆的路上。他面上虽说把织锦拜托给了好友丁胖子，但其实他心里根本就放不下，总担心她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为这他连着几天都吃不下睡不着，晚上也根本没了心思去做贼。为了确认织锦一切都好，他今天便走了过来。
当他经过某条小巷时，他恰好听到一个粗暴的男声说：“好样的，这么快就抓住这个小娘儿们了。快，把她给我带回去！”正义之心提醒着他有位姑娘肯定是被什么恶徒盯上了，有极大的危险，别的事都应该先放一放，救人要紧！
于是，盗跖他三两下便蹬上一棵高树，从树上灵巧地跳了下来，两记利落的飞脚将控制着女孩的两个小喽啰直接给踢开了。他这才发现，那姑娘竟是织锦！天哪，还好他及时出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心里后怕极了。
他自然地将织锦护在身后，对她说道：“织锦，对不起，我来晚了！不过你放心，现在这些欺负你的坏人遇到了我盗王之王，好日子算是彻底到头了！”接着他便直面那位领头的公子：“喂，你这该死的家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敢掳掠女子，而且动的还是我罩的人，看小爷这就来解决你！”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不会任何功夫的料，他只是虚张声势做着太极防御的手势，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一堆细节错误。而就在他僵硬地摆弄动作时，唯快不破的盗跖早就围着他周身绕过两圈了，他手脚并用狠狠戳了这家伙的脖颈、后腰和咯吱窝几个薄弱部位，让对方疼得眼里都飙出了泪，狼狈地大喊：“爹，有人欺负我！”
这纨绔公子又看看地上躺着的两个家丁，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可能有力气再帮自己抵挡或反击了，而他再留着只会被眼前这个轻功超绝的家伙虐得更惨，便屁颠屁颠地逃回去了。
盗跖伸出腿踢了踢地上的两位：“喂，你们的主子都逃了，你们俩还不赶紧追上他？还是说，你们等着我再给你们来上几拳？”他的拳头已经举到了他们俩眼前，这两人赶紧一个鹞子起身，也向着主人的方向跑远了。其中一人连半路上掉了只鞋子都没注意到，可见他们内心的恐惧有多深。
他们逃走后，小巷里只剩盗跖和织锦两人。惊魂未定的织锦用连续的拳头捶打着盗跖的胸脯，虽说她根本舍不得用多大的力气，但她总要表达一下自己对他之前行为的不满。盗跖经过这次也明白了自己内心究竟有多在乎眼前这个姑娘，他再也不愿和她分离半刻了！他不顾织锦一遍遍的捶打，直接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织锦，我之前太蠢了。

（九十九）终成眷属
丁胖子记得出面馆去买菜的只是织锦一个人哪，怎么回来的时候她旁边还有个盗跖呢？
原来，盗跖怕织锦独自在面馆会再次发生被别人盯上这类的事情，所以决定自己也来这儿打杂，这样一方面是摆脱了那不光彩的小偷身份，再一个是让自己飞快的脚程有了合理的使用余地，最关键的还能随时随地守护着他的女孩儿，每天干完活儿也能一起回家，真可谓一举三得！
就这样，丁记面馆变得越来越热闹了，丁胖子、盗跖和织锦他们三人如同合伙人一般经营着这家店。
随着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稳定，丁胖子开始鼓励他的好兄弟盗跖早日与织锦成婚，他还表示非常愿意让面馆停业一天，就为了到时候能赶到他的小屋去参加他俩的婚礼。
“我是说真的，小跖，你快把织锦这姑娘拿下吧，我就等着看你们终成眷属那一天呢！”他这天趁织锦出去采买食材了，忙用胳膊肘戳戳盗跖。
盗跖听了这话害羞地低下了头，他抬起右手憨憨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那……那要不就今天，我去……问问她？”
“哈哈哈好，你早该这么做了，傻小子！”丁胖子一边大笑一边拍着他的肩，“等会儿，我还想了个法子给你助力呢，你等着啊……”
只见他摸着肚皮就走到店中央去了，突然对吃面的客人们说：“那个，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一会儿啊！是这样，我好兄弟等会儿要求婚，麻烦大家到时候看我手势，我两只手一抬起啊，你们就都说‘嫁给他’，给他壮壮胆，好不好？”
有热闹哪有不参与的道理？客人们自然是在嘻笑中都爽快答应了。
织锦买完菜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挎着篮子走了进来。她没料到，小跖一转眼就这么被丁胖子推到了自己面前，而且他脸上还有些红晕。
丁胖子满脸堆笑地说：“那个，织锦妹子啊，小跖他有话跟你说。”
“织锦，其实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他还是有些害羞，忍不住转头看了眼丁胖子，眼神中有种求救的意味。丁胖子也冲他挤了挤眼睛，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盗跖只好将脸转回织锦这儿，闭上眼一股脑说完了剩下的内容：“美丽的、善良的、聪明的好织锦，请你答应嫁给我吧！”
在织锦比较懵的时候，丁胖子适时抬起了双手，众人接到信号都高喊：“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在大家不断的起哄声中，织锦的脸“刷”就红成了一颗熟透的苹果，看着更为娇俏可爱了。她轻轻点了两下头，随后别扭地小跑进了后厨。
“那个，我丁胖子今天代兄弟谢谢大家了啊！没有你们帮忙烘托气氛，他的终身大事也定不下来。”丁胖子率先拱手感谢着客人们，大家也都暂时放下了碗筷，为自己促成了一桩喜事而鼓掌。小跖又憨憨地挠了挠头，平时的机灵劲儿像消失得无影无踪似的，反应了有一会儿才学着丁胖子的模样对大家拱手致谢。
既然他们俩已经在面馆的大庭广众之下求亲成功，那么大办婚事那天自然也不会太远。盗跖和织锦将喜帖亲自送到大门紧闭的医庄里时，才发现，端木蓉的肚子已经有些隆起，开始显怀了。
为了确保她的安全，盗跖和织锦大婚那天，盖聂全程都搀扶着她，特别是人多时，他更是轻轻扶着她的腰肢，领着她躲得稍远一点儿去看热闹。
丁胖子更是做起了主婚人，用他沉稳的丹田之气发出洪钟般响亮的声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几句都被他说得十里八乡都能听见。
可以说，盗跖有他这位兄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他不仅接纳了他们夫妻二人在自己的面馆里工作，还放弃了今天一整天的生意来为盗跖做这个主婚人，真是义气的没得说。
在一身红亮的新郎服和凤冠霞帔的映衬下，盗跖和织锦这两位今天的主角可真是特别亮眼，他们大方地接受着所有宾客对他们的衷心祝福。宾客中除了盖聂夫妇、丁胖子和一些面馆的常客，还有盗跖曾资助过的几名小乞儿。盗跖惊喜地发现，他们这几个孩子都不再穿着补丁的衣服了，他们听了他的劝告去应征做了家丁、杂役或兵卒，都开始用自己的双手让自己立足于京城。比起伸手讨钱的生活，现在能够自给自足，用正当劳动让自己获得生活的尊严，他们都发自内心地有种成就感，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不少。
一一摸过他们几个孩子的头后，随着丁胖子一句“送入洞房”，所有喜事的流程也就走完了。宾客们也就陆陆续续散场，盖聂夫妇和丁胖子也分别回了医庄和面馆。
听到外面没了一点儿人声，盗跖终于可以掀起他心爱的织锦的盖头来，好好欣赏一番。今晚的织锦，面若桃花，眼波流转，唇红似火，美得不可方物！他情不自禁地慢慢将唇贴近于她，可就在要吻上时，被她轻轻推开了。
织锦当然不是不愿与他洞房，只是想先将自己与心爱之人终成眷属这一好消息告诉姐姐。她指指自己的嘴唇，又指指天，小跖看懂了她想说：“我想把我们的事告诉天上的姐姐。”他便牵着织锦的手，推开门去，在院子里双手合十作闭眼祷告状。
人们都说，在漆黑的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我们去世的亲人变的。因此，他们在繁星点点中闭眼合十，绫罗应该能欣慰地看见这一切吧。
当他们睁开眼时，周围竟又出现了一群萤火虫，它们尾部那金色的光亮闪烁着，将今夜装点得更加如梦似幻。

（一百）与子偕老
在亲眼见证了小跖和织锦收获幸福后，盖聂和端木蓉终于可以安心地整理行囊，踏上他们二人的闲适旅途。
在将师父的牌位收入包裹前，端木蓉细心地用干布擦了又擦。一切的故事源于师父被害，可她却只杀了赵高这个奸人，没能像自己之前承诺的那样完全找出指使者来报仇，这让她心怀愧疚。
盖聂走到她身后，轻轻地将手搭上她的肩膀，安慰道：“蓉儿，其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赵高很可能就是暗中指使小庄之人，而他现在已经被你手刃，小庄也已服了流刑，你已经为师父报仇雪恨了。”
“是吗？你怎么想到幕后之人是他的？会不会有错？”端木蓉擦拭的手停了下来，有些狐疑。
“你想，他在侯府时为何有那么大的胆子放火想烧死你？要知道你可是先皇想接进宫的人啊。你又说过，十几年前他就在山上遇见过你，那么他定是早已有了害你之心，会去联系小庄痛下杀手并不意外。他可能是觉得你会挡住他控制皇上的路吧，像他这样野心昭然若揭之人，为了这个理由想扫除你，太正常了。”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端木蓉手里的牌位。此刻，他彻底与蓉儿的师父产生了共情，也更理解这位前辈不让徒儿为自己报仇的苦心。这种不愿她被搅和进复杂的事态中，只愿她好好活着的念头，不也正是他说一半藏一半、没有讲出赵邦下过令的原因吗？
端木蓉听罢他的分析，如释重负地最后抱了一下牌位，小心地将它稳稳放在了包袱内侧。现在，他们简单的行李已全部整装完成，他们二人只等出发。
一路上，他们利用自己的特长在各处摆摊，为自己赚取着盘缠。端木蓉自不用说，对草药的熟悉让她所制的香囊、香粉无不深受欢迎，在哪儿卖都会取得销售一空的好成绩；而盖聂的木雕技艺更是出类拔萃，一个个小木人、一柄柄小木剑、一张张小弓弩，都能让跟着大人来逛集市的孩子们根本挪不开眼。
这样走走停停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们的儿子缎儿出生那天……
当时他们刚准备提着货物出门上集市去卖，还没走出家门呢，端木蓉就觉得一阵剧烈的腹痛。虽然她自己就是一名医者，但对这事儿肯定没有那些产婆懂得多，便赶紧招呼盖聂去找。盖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屋子外焦急地等了多久，反复踱了多少步，甚至中途他还去义父和蓉儿师父的牌位前拜了拜，终于盼来了好消息——他们的儿子顺利降生，母子平安。
给产婆银两并送走她后，盖聂冲进屋里，赶紧先去查看虚弱的端木蓉。他绞干毛巾，贴心地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涔涔汗珠，接着才去关注他们的孩子。那胖嘟嘟的小脸，惹得他们都忍不住用手轻轻逗弄起来。
因为没有绫罗的舍命相救就没有这个孩子的生命，所以他们夫妻俩早就决定好了，生下女孩就叫绸儿，男孩就叫缎儿，此乃借“绸缎”来隐射“绫罗”之意。幼小的孩子不便跟着长途跋涉，他们一家便落脚在了这个小镇上。
也许是天意，这个小镇滨海，是每天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地方，在这里定居，让人觉得每天都有新的希望，都是那样光明！而他们的小摊，也每天都在为镇上别的居民送去欢乐和健康，男女老幼，皆是如此。
三年后，缎儿已经长成个活泼调皮的小男孩儿了，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爹娘下市后，缠着爹爹教他练剑，虽然他的动作稚嫩中还带着些笨拙；要不就是在娘亲哄妹妹绸儿睡着之后，让她教自己飞针。但绸儿现在刚刚出生，还正是需要娘处处照顾的时候，他就蹦蹦跶跶地到院子里去找爹。
“爹爹，你来看，这是我昨天练的剑式，怎么样？”缎儿边奶声奶气地说着，边挥舞起手中的“平锋”，这是盖聂特意给他雕刻的一把平头木剑，确保他不会伤着自己，也不会误伤到别人。
盖聂先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他舞剑，接着在他结束后，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子摸摸他的小脑袋：“缎儿舞得不错，但出剑时速度能加快点就更好了。看爹爹的示范！”
说完，盖聂接过“平锋”，利落地挥舞起来，引得缎儿鼓掌不断、连声叫好：“爹爹太棒啦！太帅啦！”
他的叫好声还在空中回荡，门口就来了一个骑马的信使，冲门里叫道：“盖家的，快出来个人，有你们的信！”盖聂立时做了个收剑动作，出来拿信。端木蓉闻言，也抱着绸儿走了出来。
他们在院子里赶忙拆开了信，发现原来是小跖写来的。小跖说，端木蓉一年前寄去的最新改良过的哑疾药方起效了，织锦现在已经能够说出几个最简单的单字。他会继续教织锦说更多的话，顺便作为他们俩那个尚在肚中的孩子的胎教。
“看来，织锦这丫头就要做妈妈了，真好。”端木蓉将目光从信纸上挪到盖聂脸上，笑着对他说。
“是啊，真为他们高兴。”盖聂也回望向她，不仅嘴角挂着笑意，眼里也盛满了爱意。
机灵的缎儿抬头看看爹，又看看娘，捂着嘴咯咯地偷笑起来。有个这么机灵爱笑的哥哥，熟睡中的妹妹绸儿也不甘示弱，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的她嘴角上扬，现在也正挂着甜甜的笑呢！
一阵凉爽的清风吹过院子里温馨的这一家四口，这画面是那样美好，那样幸福，那样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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