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诺诺跳进布加迪威龙的主驾驶位上，摩挲着方向盘，透着点儿兴奋，“好久没开布加迪了。”
路明非对自己的跨栏能力没那么自信，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边胡乱地穿袜子鞋子。
趁着这会儿功夫，诺诺从随身的挎包里找出mp3，接入车载系统。
音响里一个女人快活的声音蹦了出来，重复着“斗呀斗呀斗地主”。
mp3的歌单里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歌，说唱乐、摇滚、北欧神秘主题、圣咏等等等等。
“师姐你这歌单也太乱了……”路明非发表见解。
诺诺伸手在路明非脑门上拍了一下，“你懂个屁。姐姐这叫随心所欲不逾矩。好比收废品的，难道还会挑这废品是电脑不是手机么？”
“你把歌比作废品我是没意见啦，但是你想想，万一某天在你睡觉的时候给你放了首非常劲爆的摇滚乐。”
“我睡觉的时候不听歌不就完了。”诺诺振振有词。
路明非觉得遇到这个女孩一定是他人生里的一段命数。
“每个人都有言灵么？”
“不一定啊，比如我好像就没有。”
“好像？”
“曼斯教授和我说我没有言灵，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的言灵很特别，所以不能让人知道。”诺诺耸耸肩。
“那你有过几个男朋友啊。”
“师弟……你转变话题的速度和生硬让我刮目相看。”诺诺认真地想了想，“严格来说只有一个。”
“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把你介绍给我叔叔婶婶？”路明非想起这茬，自己刚出国没多久就抱得美人归，不知道叔叔一家会怎么想？
“这是要见家长么？原来你准备好和我结婚了呀。”
路明非涨红了脸，“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诺诺语气带着点点威胁，“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有没有，我没有……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最喜欢师姐了。”路明非支支吾吾。
诺诺笑，看着一直蜿蜒而下的盘山公路，很认真地说，“我有时候会想这会不会只是个梦，我害怕你把一切说出来，又害怕你不说，我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还对你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路明非沉默了，他想眼前的女孩是这样脆弱，熟悉的记忆又涌了上来，有人在他的臂弯里说：“女人啊……说到底都是很笨的家伙啊……所以要爱她们。”
车速慢了下来，诺诺凑到路明非面前，瞳孔里透着点点的星光，“曾经我记得是你对我说过，现在到我对你说了，我喜欢你，李嘉图，从那一夜的烟花开始。”

强烈的幸福感几乎要将路明非击晕过去，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半晌都没有说话。
诺诺咬牙切齿，“我和你表白，你装哑巴算是怎么回事？”
路明非神游天外回来，挠了挠头，“师姐，我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表白过吧……”
诺诺怒了，“我说有就有，不行么？”
“行行行……”路明非没由来有些伤感，想来自己的大学屠龙生涯的每一天都会被这个女孩欺负，或者在被欺负的路上。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开心，如果某天看不见这个女孩的笑颜，又会有些失落吧？
于是两人又有一阵子不说话了，只余下满山的歌声。漆黑的山路被车灯照亮，野枭的叫声在高空中掠过，他们开着一辆很快的跑车，女孩穿着黑色的套裙，男孩穿着女孩买的正装，风迎面浩荡地吹来，撩起他们的头发，男孩的头发散乱，女孩的头发飘逸，山腰里正在打打杀杀，他们的车里放着烂大街的歌，又肆意地放声歌唱。
“师姐，咱们拍张照吧。”路明心血来潮。
“能啊。”诺诺说着把手机丢给路明非，“是想和我合照么？”
“神了，你怎么知道。”路明非眼瞪眼。
“不告诉你。”诺诺笑。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再纠结，在这方面路明非是绝无仅有的高手。他抓了抓那头被风吹乱的头发，半靠在诺诺身上，把一只手远远地伸出去，手机上显现出两人的身影。
路明非想起曾经挑灯夜读几个星期的《神雕侠侣》，当时还为杨过和小龙女狠狠留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遥想自己带着心仪的女孩神仙眷侣般肆意江湖，对了，还还有那只神雕。
他们此刻逆着光奔驰，不问目的地，只是随心随性，就像小说里男侠女侠发神经踢了人家的场子砸了人家的馆子，从此就决定去浪迹江湖，管他什么官兵正派邪派在他们背后喊打喊杀。只要跑得够快他们就能跑掉，只要他们骑着那只神雕。

按下快门的瞬间，诺诺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使劲捏住路明非的鼻子，同时飞快地扭头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咔嚓”一声过，路明非吃惊地瞪大眼睛的脸被定格在手机相册里。

布加迪威龙带着澎湃的引擎疾驰，耀眼的灯光照出一个人影。
那人从摩托上蹦起来，又着地好几个翻滚，可惜那辆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摩托，就这样飞下悬崖，希望没有砸到人才好。
路明非胆战心惊，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完了……开这么贵的车就出事故……师姐，真不是我的错吧……你说他半夜骑摩托也就罢了，怎么连灯都不打？”
路明非下车走到那人身边，操着一口东北味的英语，“你还好吧……我……你出现得真是太突然了。”
“wtf……你这是干什么？”路明非又嗖地一下举起双手，心说这就是电视新闻常播报的所谓自由美利坚枪战每一天么？自己刚刚赢得美人芳心就要命丧黄泉，想来还是很不甘心。
一根漆黑的枪管自下而上抵着路明非的下颌。
“拦住他！他是入侵者！”提着白色裙子跑的女生们喊。
“你是埋伏的？”那人极力想要表现恶狠狠的样子，可那对颇有喜感的眉毛还是让路明非差点笑出声。
有时候紧张就会忍不住笑，这是路明非的老毛病了。
“我跟他们没关系！绝没关系！我只是个路过的良民，开车经过去买热狗。”
路明非正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颇为得意，有些记忆跳了出来，他想起这对眉毛的主人在某个寂寥的夜陪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练习面试。
“喂……你不是老唐吧？”

“你这张贱兮兮的face……看起来有点像大头熊……”
“老唐……我是大头熊……啊不，我是明明……别开枪……你怎么在这儿？”路明非哭丧着脸。
“你们的网名都好土。”诺诺在车里发表了精确的评论。
“将来群里说！将来群里说！我只是来干点工作……现在工作结束了赶时间离开他们不让……”老唐越过路明非的肩头看了看后面的布加迪威龙，又上下打量了诺诺，“嗯！很燃的妹！把车借我用一下吧。”
“这车是他的，你问他借。”诺诺指指路明非。
老唐上下打量路明非，“小看你了，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会打一辈子光棍，想不到你刚出国就傍了漂亮姑娘，还有辆布加迪威龙，这是什么世界？”
“我还想问这是什么世界呢？”路明非高举着双手，“车借给你，不用还了！”
“还得借你和你的燃妹当一下人质！”老唐拖着路明非上了布加迪。
“开车！”他扭头对诺诺吼。
老唐你到底要怎么样么？讲点交情好不好？”路明非大声说。
“别废话！装装样子，下山就放了，”老唐低声说，又对着迫近的追兵大吼，“追过来，我就杀了他们！”
这时他感觉到背后卷来的热风了，仿佛后面有一个太阳正在冉冉升起，他战战兢兢地扭头看着诺诺，诺诺的长发被热风吹着向前狂舞。
那巨大的威压简直要把人摧垮。
老唐不敢回头，好像后面是条狼，回头就会咬断他的喉咙。他戳了戳路明非的腰，“你回头看看。”
“别傻了，你那么英雄你不回头叫我回头？”路明非哆嗦着。
“不用回头，你们看后视镜。”诺诺的声音有些颤抖，刚才太过伤春悲秋以至于忘记了路上还有这一茬，青铜与火之王的其中之一。
龙王康斯坦丁。
后视镜里，布加迪后置引擎的引擎盖上，站着一个燃烧的身影，正张开双臂缓缓地俯下身，似乎要拥吻老唐。
他的脸在后视镜中越来越清晰，瞳孔燃烧着，泛着灿烂的金色，他的脸上仿佛地表可裂，裂缝中有熔岩流动。流动的熔岩和烈焰下，居然能看出蕴含的悲喜。
“哥哥。”他轻声说。
“鬼啊！”路明非和老唐搂在一起，发出尖叫，张大的嘴里可以塞进一个菠萝。

路明非来回踱步，不停地叹气，有些欲哭无泪，加入学院里还没有在豪华的教室和图书馆里过上几天好日子，就接二连三地遇上这样要命的事，总感觉不是什么好征兆。
“老唐，你到底从哪里搞出这种bug兵种的？”
“这真的不是我搞出来的。”老唐吞口口水，“你知道的，我战术风格一直很谨慎，小心谨慎是我的代名词，要是知道这么危险，打死我我也不来。”
“请你们不要老是用星际语言对话了。”诺诺很无奈，两个人活像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三个人站在过道里，看外头火光不断闪烁，伴随着阵阵的枪响声。
“接下来怎么办？我总感觉他能闻到我们的味道，是不是我刚才生鱼片和龙虾吃太多了？”路明非闻自己的袖口。
“我觉得有道理，感觉是澳龙的味道，果然什么寄人篱下的悲惨生活都是骗我的吧？”
“确实是澳龙，这位兄台你的嗅觉令在下深感佩服。”站在黑暗里的第四个人说。
诺诺一手伸入黑暗，抓住那人的衣领，同时以手指封住他的喉咙令他不敢挣扎，把他拖了出来。
“师姐你手法真太帅了，是哪门课修的？哪天我也去拜学一下……芬格尔你这条狗，为什么是你？”路明飞瞪大眼睛。
“是格斗课，我厉害吧？”诺诺一脸求表扬似的扬起头。
“厉害厉害。”路明非还有些不习惯，微微的红了脸，还好太黑了其他人都看不清楚。
芬格尔的目光不断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路明非急忙转移话题，“奶奶的个腿仁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叼着一只鸡腿？你刚才吃得还不够饱么？你这条废柴还有什么用啊？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无论是恺撒还是楚子航都好啊！”
“我只是在餐厅订了一份宵夜，但是他们说今夜警戒外卖业务暂停了……但是不禁止学生自己去餐厅领取，所以我就出来了……”芬格尔把鸡腿拿下来。
“我感觉他在接近，想想办法！”老唐低声说。
“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逃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藏在什么地方只要几分钟他就会追来，感觉我们的人生要变成一部公路片了。”诺诺说。
“镇静！镇静！”芬格尔说，“那个东西是个龙类对吧，浑身着火的龙类，没问题，他着火，我们就去有水的地方，游泳池！我们去体育馆的游泳池！火系言灵最大的忌讳就是水，只要暂时克制他的力量，也许就能一枪崩掉他？从英灵殿穿过去的路最近，我这里还有一支ppk，改造过的，是把能轰下龙类的好枪。”芬格尔从睡衣腰间抽出一把ppk来。
“你出来吃宵夜带什么ppk？靠得住么？”路明非问。
“我防身还不行么？果然师弟你有了女孩子就变了，不爱我了，每次都这样凶我……”芬格尔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滚！”
“没别的办法那就跑吧！”诺诺大声说，推翻了刚才的想法，觉得那个娘胎里应该是三个人才对。
四个人同时跳起，向着通道另一侧狂奔，背后迫近的脚步声瞬间加速，光明耀眼，像是后面一辆车亮着大灯追来。
英灵殿的门被芬格尔一脚踹开，四个人如同丧家之犬狂奔而入，第一眼看到窗边的恺撒和酒德麻衣，都愣了一下。
“13号。”麻衣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唐一眼。
“队长？等会儿再说吧！那东西快追来了！”
英灵殿外仿佛太阳升起，带着四射的光辉。
“恺撒！太好了！”芬格尔激动万分，扑过去握着恺撒的手，“想办法挡住他！事到如今只能靠你们学生会和狮心会的人了！”
“你不也是学生会的成员么？”恺撒被他握着手，想挣脱开又感觉不太具有绅士风度。目光越过他肩头看向站在一起的路明非和诺诺。
诺诺从地下拾起一柄掉落的微型冲锋枪，对路明非说，“你还没修射击课吧？我的评分可是‘S'。”
路明非在旁边点点头，说着什么“师姐太厉害了”、“师姐太棒了。”
“恺撒！这里交给你搞定！召集精英，挡他一下！你们没问题的。”
芬格尔一把抓住路明非就跑，还竖给恺撒一个大拇指。
“喂喂。”诺诺不满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那我呢，果然你和芬格尔才是真爱，我只是个小妾么？”
路明非果断放弃芬格尔，走到诺诺面前，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起了诺诺的手，“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恺撒看着两人互相握住的手，完全愣住了，他正在追求红发巫女是全校都知道的事情，可任谁能想到诺诺会从万千追求者里选了路明非这个白面小生？
恺撒想起有时候会在课上看到她在后排打瞌睡，有时候又像个书呆子一样一整天泡在图书馆里。
他想自己是个水手，要去见识所有的海洋，可水手终究是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港湾里。
他想诺诺也许就是那片港湾，每次回到港湾时都会发现不同，像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书的封皮还很精致漂亮。

芬格尔和老唐在门外急得跳脚，“别磨蹭了！”
“来了来了。”路明非拉着诺诺朝他们跑过去。
麻衣抄着手靠在墙上看着这场闹剧，顺便舒展完美的身材，嘴角漫不经心地笑
“那个女孩看起来不错哦，我还以为她会是你女朋友呢。”麻衣淡淡地说。
恺撒没有回应，把一粒粒ae弹填入手里的沙漠之鹰。
……
“我还以为我们是来避险的，结果是来游泳的么？”路明非说。
“我们当然是来避难的，水对于火系言灵是最大的敌人。”芬格尔很严肃，“如果你学过言灵学你会明白，言灵的标志是一个五芒星，地水风火和精神五种元素是相互克制的，火系言灵可以穿过很多屏障，但是很难穿越水体，所以如果他是靠着某种火系言灵找到你们的，那么这里是最安全的，这是卡塞尔学院里最大的水体。”
“师兄你只穿着内裤在深水区踩水，却说着很学术的话，我就不太能理解你心理感受。”路明非说，“话说你理论知识记得这么好，是怎么降到‘F'级的？”
芬格尔脸上拉下几条黑线，“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能是天妒英才吧。”
诺大的室内泳池里现在只有他们四个人。路明非还没来过泳池几次，可每次来都能看到副校长顶着个啤酒肚带着个大墨镜躺在一把沙滩椅上。
“哦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老唐。这是我室友芬格尔，和我的……女朋友，诺诺。”
说完这话路明非头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个爆栗。
“你是结巴么？”诺诺说。
“我我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路明非只好实话实说，从前感觉女朋友这三个字对自己很遥远，而现在真正有了要说出口却要多别扭又多别扭。
“不好意思什么，我很拿不出手么？原来路哥哥你是这种想法……都是小女子高攀了。”诺诺眼角挤出一滴泪，虚趴在路明非胸口，嘤嘤呜呜的。

芬格尔很是无奈，在旁边长吁短叹，“好肉麻的两公婆，还好不是我父母，否则便样衰了。”
老唐也跟着点头，又有些羡慕，想起自己因为动物不敢接近他而被美女啦啦队长厌弃。
“本来说好带他坐灰狗游美国，可现在看来可以坐他的布加迪去了。”
“我也想坐灰狗游美国。”芬格尔把半张脸潜入水里。
老唐的脸色忽然变了，“不知道怎么的……我觉得……他好像追来了。”
“没有吧？”芬格尔竖起那对灵敏的狐狸耳朵，“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忽然刹住了，脸色也变得惨白，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伴随着一个叫人头皮发麻的呼喊：
“哥哥……哥哥……”
“我靠，鬼……鬼追过来了！”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几个哆嗦，“现在怎么办？”

芬格尔的脸色也不轻松了，递给每人一个塑料袋，“别紧张，他现在的脚步声是环绕游泳池的，说明他意识到我们在这附近，但是因为水的缘故判明不了准确位置。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现在露面反而会被发现。我们每人带一塑料袋空气潜下去，憋急了就吸几口，撑住几分钟，在我们整个被水体包围的时候，火系言灵已经彻底找不到我们了，他失去了我们的踪迹就会离开。我看他脑子有点不清楚，可能是个神经病的龙类。”
“龙为什么会是人的形态？”路明非问。
“你们中国人不也说龙生九子么？芬格尔不由分说潜入水里。
路明非摒住呼吸，埋头在水里，眼前一片深红色，让他知道诺诺就在他身边，夜里水没加热，冻得他有点哆嗦。
水温渐渐升高，路明非没由来想起温水煮青蛙的故事，有些害怕，这时候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还用力握了握。

游泳池热得难熬，路明非觉得也许那个龙类已经溜达到别处去了，可以出水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从水中浮起，四下里张望，所见的是白茫茫的蒸汽。游泳池的温度大概上升到了40度，再往下真的要成温泉了。路明非没有看到芬格尔和老唐，甚至也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诺诺，好在诺诺的手正在他的手心里。
“该不会老唐和芬格尔……都被吃了？”他对诺诺说。
“不至于吧？”诺诺也有些怕。
他们突然听见了水声，一个身影游到池边往岸上爬。
白汽里既不是芬格尔的脸也不是老唐的脸，而是一个清秀的少年，正在扶着扶梯爬上岸来。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脸儿小小的，眉色很淡，一双黑得匀净的眼睛，眼神却空荡荡的，赤裸的身体透着一种介乎苍苍的白色，因为太过瘦削而肋骨毕露，仿佛行尸走肉。
他怔怔地看着路明非，看了几秒钟。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我哥哥，你们看见他了么？”他问，声音飘忽遥远，如风拂过树梢，吹下打旋的落叶。
“没有。”路明非摇头，却感觉到诺诺的手骤然缩紧了。
“那我去找他了，再见。”少年和路明非擦肩而过，他的身体滚热，热气直扑到路明非和诺诺的脸上。
他们扭头看着少年慢慢地走进白汽中。
“哥哥……哥哥……”少年呼喊着，声音越来越远。
这声音似曾相识……路明非忽然觉得身上一粒一粒鸡皮疙瘩简直要蹦了起来。
“快跑！”他来不及多想，抓住诺诺的手就往外跑，找到放在门口的衣服后又胡乱穿上衣服。
“难道我刚才和一个龙类对话了？”他转头问诺诺。
“九成是吧。”诺诺也气喘吁吁。
一个身影走过来微微挡住了路灯投下的光，路明非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老人，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头整齐的白发，一身黑色的西装，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
“路明非，陈墨瞳，我一直在找你。”他微笑。
“昂热校长？”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校长晚上好！”诺诺说。
“你们跟我来。”昂热引着他们上楼。他们脚下是从教堂侧面的铁梯，沿着这座已经快成废墟的建筑折叠而上。
钟下的阁楼外，是一个视野极其开阔的阳台，阁楼里乱七八糟的，一个老牛仔正喝着啤酒坐在沙发上，看一部老掉牙的西部片。
“嗨！昂热，这是我们新的‘s’级么？”老牛仔对着路明非举手打招呼，又注意到路明非身后的诺诺，眼睛一亮，“这个同学又是谁？新一届的校花么？”
昂热没有理他，打开墙边的手提箱，从里面组装出一支大口径狙击步枪递到路明非手里。
路明非接下枪，校长又取出一个圆柱形的石英玻璃密封管，给他们看里面的东西，那是一粒修长的子弹，弹头是暗红色的，仿佛一块简单打磨过的红水晶，里面有血一样的光泽在流动变化。
“考考你，陈墨瞳，这是什么？”
诺诺突然被cue到愣了一下，“第五元素，贤者之石。”
“没错，炼金弹头，弹头以纯粹的精神构造，只有它能够击毙龙王，要珍惜子弹，很难得。”
他把子弹填入弹仓，“咔嚓”一声上膛，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校长…..你要我……狙杀那条龙么？”
昂热指着校园中心，各个小队正在向着英灵殿的方向汇集，英灵殿顶的雄鸡之上，站在一个光明耀眼的人影，是那个龙类，他正对着整个校园发出嘶哑的呼喊。奔跑中的学生们对着他射出弗里嘉子弹，如血的烟雾把他彻底笼罩起来。他挥舞着手臂遮挡自己的脸，继续呼喊。
“哥哥！”
他依旧嘶吼着，好像曾经在无数个日夜里这样喊过。可为什么这一次，再没有人竖起战旗，打破弃族的命运来到他的面前。
不是约好了要吞噬这个世界，和他一起君临天下么？可你终究还是失约了。

“那就是龙王，我会为你破开他的防御，一会儿你会看见一只转动的眼睛，他的第三只龙眼，那是他的要害，瞄准他的额头，用这枚子弹射击他。”昂热说，“做得到么？”
“可为什么是我？”路明非茫然不解，为什么不是恺撒或者楚子航，而是自己这个废柴。
“因为你被选中了啊，要相信自己的血统，你是独一无二的‘S'级，也只有你，才能免疫我的‘时零’。”昂热从西装内袋中抽出那柄折刀。
昂热注意到了路明非和诺诺在看他的刀，“这就是我的武器，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尔用他折断的刀头为我打造了这个东西，很好用。”
他转身下楼，“一会儿看我的表演，其他的交给你了，路明非。”
诺诺走过来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你别怕，有我在呢，不行我来吧？”
昂热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路明非，这一枪必须由你来。我们剩的时间不多了，留给你们成长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世界了。”
诺诺愣了愣，昂热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说过这样的话。
龙文的吟诵声传遍了校园，他低头看着不断接近的昂热，他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
昂热豹子般下蹲，越过那片百慕大草坪，沿着消防梯飞身登上英灵殿的屋顶。
整个校园内的时间似乎都变慢了，那些奔跑的学生，舒展膜翼的龙王，风吹树叶的摇曳，火焰的翻腾。
“路明非！”昂热的声音在空中炸开。
龙炎在昂热周身炸开，却连他风衣的衣角都触及不到。昂热俯身，在炽炎的缝隙中切入，折刀在昂热的指尖飞舞。
龙王的双臂落在地上，他怔怔地看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额头中心裂开了，一只赤金色的眼睛从伤口中爆出，缓慢地转动。
路明非从准星里，看清了他的脸，一脸的迷茫无助。
路明非双手微微地颤抖，真的是那个在游泳池看见的孩子的脸，他那时候在游泳池里蒸发了大量的水之后，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目。
在路明非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诺诺的手握了上来，重复了刚才的话，“别紧张，我在呢。”
准星朝着龙眼，贤者之石磨制成的子弹慢悠悠地飞了出去。

子弹没入龙眼，爆出了灼热的血，龙王捂着额头嘶哑地咆哮，闪动膜翼，飞离英灵殿的屋顶，扑击向狂奔的老唐。
老唐惊得跌坐在地上，而那条龙忽然张开了双翼，像是张开了巨大的屏障，把老唐包裹在其中。
“更换实弹！”所有学生的通讯频道里，都响起校长的声音。
枪火把暗黑里的校园整个点燃了，数以千计的实弹命中他的身体，可他却始终死死地站着，没有倒下。
老唐看着，看着他的脸。他破损得像是一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朽尸，无数透明的弹孔，子弹穿射进他的皮肤里，却不能伤及他身上的龙骨分毫。
他不再如神人一般流动光辉了，变成了惨淡的灰白色，疲倦地笑了笑，“哥哥……”
“不……不要找我！我不认识你！”老唐尖叫着往校园外狂奔，背后的龙躯也在这一瞬间倒塌。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我们就要死啦，康斯坦丁，但是，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么样的牢笼哥哥都能冲破。”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死真的让人很难过，永远永远，漆黑漆黑……像是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远触不到东西……”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仍会醒来。”
“哥哥……如果有一天竖起战旗，能够吞噬世界的时候，你会吃掉我么？”
“会的，那样你就将和我一起，君临世界！”
他想起来了，追着他来的，是记忆。
他猛地站住，拼命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无声的呼喊。
“弟弟！”
他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原来这两千年里，无论沉睡或者醒来，你只是想来找我，可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忘了你的样子。
等我记起了你的样子，你已经死了。
炽烈的火焰围绕着他的身体升入夜空，在高空中火焰爆开，仿佛有双翼在那里张开。

第十五章
清晨，阳光照进303宿舍，路明非呆坐在书桌前，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噼里啪啦地跳动。
他打开校园新闻网首页，头条新闻惊得他差点把嘴里的油条掉到桌上。
《情圣中的情圣！当之无愧的“S”
级，路明非！》
首先这个标题就让他浮起一阵鸡皮疙瘩，再者为什么这条帖子在发布的短短几分钟内就能冲上热搜顶端？
“‘S'级新生李嘉图·M·路昨夜花费价值数万美金的烟花祝贺陈墨瞳生日……现场烟花接连不断发射了好几分钟，并且显示‘nono，happybirthday！’的字样，而昨天恰好是‘红发巫女’陈墨瞳的20岁生日，两人疑似已经确立关系。
而就是在这些灿烂的烟花的余韵中，路明非手持狙击步枪在钟楼枪击了龙王诺顿。他再一次证明了自己是当之无愧的’S'级！这让我们卡塞尔的兄弟姐妹们不得不说一句，路明非你情圣得让我们不好意思不把你放头条！”
新闻配图是黑色的天幕下，巨大的烟花绽开而后坠落，如同燃烧着的黄金粉末。而被烟花照亮的是一条闪着银光的瀑布，从山顶飞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