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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俏语香腮君与顾
     过得一日,便是农历七月七。莱州城百姓历来称这一天为“女儿节”。穿针乞巧,是城里盛行的七夕节俗。逢此节日时,在少年夫妻中尤其盛行丈夫送金色针线等女红饰品给妻子,暗以夸赞妻子的心灵手巧。
     珠湛绿荷中,朝零七月风。七夕这日一大早,莱州城街上便热闹非凡,到处是琳琅满目的货摊,红男绿女嬉笑而过。
     宇轩一路从府邸信步走来,暗忖买什么礼物送给爱妻。岳瑛自幼被充当以男丁娇宠,生性不羁,于女红刺绣当真是一窍不通,送金针银线是万万不行的了。一边思忖着,一边往路边的大小店铺一一看来,片刻间停至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店前,只见匾额上书“钗头凤”。这三个字笔势委婉含蓄,看去平和自然,不觉奢华,实则却是写字者信手流云已至纯境使然。宇轩心下赞叹一回,暗道:“以词牌做店名,倒有新意,只是不知这店是做什么买卖。”信步走进店里。
     迎面一阵檀香,丝丝缕缕,缭绕鼻端。店里的货台上井井有条地摆着各种各样首饰、配饰,还有油纸伞、香炉、梳妆盒,琳琅满目,种类繁多。宇轩心道:“也好,挑一件首饰送给她,她总归是女儿家,不会不喜欢吧。”想着便走至货台前细细看来。
     细看之下,发觉这家店门面虽小,所卖饰物却是雅致非凡,做工极为精巧,色泽流美素洁。宇轩拿起一枝玉簪,细细端详,只见白玉做横针,顶端镶着七颗圆润的珍珠,纯银做花边,天然光华,美不胜收,不由心中啧啧称奇,在这种小店见到如此精美的饰物,确是难得。
     忽听一个娇嫩的女子声音道:“方掌柜,我今天不是来买针线的,是来拿上月我定做的那只芙蓉玉锁。”
     那方掌柜笑道:“姑娘要的东西,老朽岂敢怠慢,这玉锁前日就已做好了,就等姑娘来取。幸好姑娘是上月来定做的,若姑娘这月才定,恐怕就来不及给姑娘做了,本月伊始,就有一些少爷公子来小店定做金针玉针,这手艺磨人,小店的人手还真是不够呢,呵呵……”
     那女子声音笑道:“我便知道逢这种没要紧的节日,就有一些男人来花银子要个虚名。放在平日里善待自己的妻妾便是,又何苦这个时候散财为乐?再说有那些金针银针,便能如何?无非是要驯良闺阁里的女人们继续安心服侍他们罢了。”
     宇轩听这女子伶牙俐齿,言辞锋利,不由好奇心起,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少女背对他,面向货台转角处,身穿嫩绿色衫子,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
      那方掌柜见宇轩望过来,以为这少女的话锋冒犯了他,连忙向她努嘴,以示有男宾在此。
     那少女会意,便转身朝向宇轩,笑道:“这位公子,得罪了。”
     只见这少女盈盈十七八岁年纪,肤若凝脂,齿如粲贝,丽若春梅绽雪,秀似晓月清晖。为此容光所逼,宇轩反觉自己唐突,脸一红,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倒教在下惭愧了。不瞒姑娘说,今日我也是来为内人买礼物的,姑娘适才说男人花银子是要个虚名,实则要驯良女人继续安心服侍自己。这话真是冤枉在下了。在下虽不才,却也懂得相敬如宾的道理,现有娇妻在内,已觉是生平至福,绝不敢存心要妻子做牛做马,只要她平安喜乐,我便心满意足。”这番话一出口,微觉奇怪,暗道,“何必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吐露心声?她要误解便由她去,跟我有何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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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女听他说得诚恳,大大方方地笑道:“便是来为尊夫人买金针做七夕礼物的吗?”
     宇轩脸一红,笑道:“女红的物件,我不懂,所以此番不送金针了。”
     那少女笑道:“你手上那枝玉簪,想必尊夫人不会喜欢。你不会是想买它吧?”
     宇轩奇道:“你怎知内人不喜欢?”
     那少女笑道:“若尊夫人擅长女红,公子想必早就买金针银线了,还会如此费心寻找别的物件?尊夫人既不精通女红,自然也不会爱打扮,买玉簪给她,她未必能体会到这玉簪的妙处,岂不多余?我见公子文雅细致,想必尊夫人也是人才出众的闺秀,寻常闺阁饰物岂能讨她欢心?”
     她一番言语无不词中窍要,宇轩心道果然女子的心思细致入微,不见其面便比我这做丈夫的还要了解岳瑛,心下一阵惭愧,道:“姑娘所言甚是。在下正为这事伤脑筋,望姑娘指点。”
     那少女笑道:“尊夫人虽不精通女红,想必文墨之才却远胜常人吧?”
     宇轩奇道:“咦?当真好生邪门,你又是怎生知道的?”
     那少女抿嘴笑道:“公子眉宇间有一种书香门第的贵气,自是同样文采出众的闺秀才能配得上公子。”
     宇轩见她当面赞誉自己的风采,不由地脸一红,道:“姑娘过奖了。”
     那少女微一沉吟,回身向掌柜道:“方老板,那个羊脂玉屏风呢?拿出来给这位公子看看。”
     那方掌柜大吃一惊,道:“姑娘,那屏风你不是让我给你留着吗?每次都嘱咐我不准卖给别人,怎么现在又……”
     那少女笑道:“反正我现下还没攒够银子,不如先给这位公子看看。”
     那掌柜答应着,回身进了内间。
     宇轩奇道:“难道屏风不是寻常的闺阁饰物吗?”
      那少女笑道:“你见了方才明白,这可不是寻常饰物。”
     片刻间,那老板手捧一个黑色琉璃锦盒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轻轻将锦盒放在货台上,打开盒盖。只见盒里摆放着一个折叠起来的床头屏风,系羊脂玉雕成,细腻温润,色彩莹白,小巧玲珑。那掌柜小心翼翼地将屏风打开摆在货台上,只见这屏风展开来长约八九寸的样子,宽约四寸有余,共四扇屏。
     宇轩一看之下大吃一惊,羊脂玉质如凝脂,系白玉中的极品,况且雕成如此精美的屏风,当真非一般巧匠所能及者。
     那少女道:“公子请细看。”
     宇轩细细看来,每扇屏面雕有一首诗,由右至左,第一扇屏面雕刻的字迹是:
                                  一搦腰肢初见后。
                                  春色恼人浓抵酒。
                                  黛染修眉蛾绿透。
                                  堪惜年华同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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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第二扇屏面上雕刻的字迹是: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三扇屏面上雕刻的是:
                                  尘消院落新经雨,
                                  洞房深掩日长天。
                                  到头终是恶因缘,
                                  当初只被多情误。
     第四扇屏面上刻的是:
                                 碧海倾春,红消瘦尽。
                                骨朽心存,恩深缘浅。
                                蓬莱何处,天际冥漠。
     宇轩看罢,眉锋微皱,心道:“如此精雕细琢的佳品,竟镌之以这般流俗诗句,不免糟蹋了。”
     那少女笑道:“公子可瞧得上这副屏风?”
     宇轩道:“如此通体莹润的宝物,镌以姿媚飘逸的王右军笔体,美则美矣……”
     那少女鉴貌辨色,接口道:“美则美矣,然则白璧有瑕?”
     宇轩摇首笑道:“所镌诗句到底伤于纤佻些。”
     那少女笑道:“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人,因讲究韵律格调,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厌,岂知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出不出来的。隐微闲逸是雅,你又怎知直抒情趣不是雅呢?”
     宇轩心道:“我若不见了浅近的就厌,难道要见了浅近的就爱?”只是这少女言辞新巧,对文墨似有心得,也无心争辩,只笑道,“我读诗词,惯以浑融蕴藉、意怀旷达为佳,这屏风上所镌字句,虽情思温婉,却未免失之香软。姑娘能品得妙处,想必也是因它有些好处的,此即为诗文之不可道者。”
     那少女道:“文辞至境,当以情真动人为上。至于意味格律,风雅卑俗,倒是其次。”顿了顿,笑道,“公子试想,尊夫人会否喜欢这副屏风呢?”
     宇轩叹道:“白璧微瑕,可惜了……”
      那少女笑道:“床头屏风,乃闺阁饰物,当属女儿心事的佐证。要那些浑融蕴藉、意怀旷达的文辞雕琢于上,何趣之有?”
     宇轩微一思忖,便道:“好,就为这精巧做工和王右军笔体,我买下了。掌柜的,多少银子?”
     那少女和那掌柜见他这等爽快,均是一愕。
     那掌柜笑道:“三百两银子。”
     宇轩也不以造价昂贵为异,探手入怀拿出三张银票递给老板。那掌柜接过银票看了看,连声道谢,又小心翼翼地收起屏风放入锦盒内。
     那少女故作遗憾地叹道:“我可白攒了几个月的银子了……”
     宇轩拱手笑道:“在下能横刀夺爱,皆因姑娘有心成全,谢过姑娘了。”
     那少女笑道:“对于不欣赏这宝物的人,便是万两银子买下,也是糟蹋。对于欣赏这宝物的人,拱手送之,又有何妨?”
     宇轩见她年纪虽稚,却谈吐大度,举止自如,心下颇有好感,便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少女忽然脸一红,抿嘴笑道:“那又什么要紧?难道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宇轩只道她不便相告,便笑道:“那在下告辞了,后会有期。”急于拿这宝物回家给岳瑛看,也无心逗留,便捧起锦盒谢过二人,举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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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尤感诗文引多思
     台榭绿阴浓, 窗外数修篁。
     岳瑛自床上起身,胡乱拢了一把青丝,不耐烦地叫道:“石砚!”
     小书童石砚从门外闪进来,惊道:“二小姐!你怎么起来了?”说着抢上去扶住,道,“姑爷嘱咐我看好你,不让你出去,怕给风一吹,病上加病。”
     岳瑛心念一动,问道:“姑爷呢?去衙门了?”
     石砚道:“我也不知道啊,他没有跟我说。姑爷这两天为你的病情心焦,我觉得他才没有心思去衙门呢!”
     岳瑛忙道:“是不是婆婆叫他去静室了?有话跟他说?”
     石砚奇道:“二小姐,你急什么嘛,夫人把儿子叫去,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夫人又不是洪坤那只老乌龟,又不会生事。你要是想姑爷了,他中午自会回家来吃饭的。”
     岳瑛一颗心怦怦乱跳。倘若周氏当真叫宇轩过去向他说出了天养的身世,要他帮哥哥去找回失窃黄金,他肯不肯呢?以宇轩的为人,多半他会答应,可是答应之后呢?行动之后呢?找到黄金之后呢?一家人团聚?……
     石砚道:“姑爷一大早就叮嘱厨房做好了桂花莲子汤和木犀糕,就等你醒了拿来给你吃,你等着哦,我去给你端来。”说着蹦跳着走了出去。
     岳瑛怔忡不定,慢慢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来,轻轻拿起木梳,慢慢梳理着秀发。树影斜斜映上窗纸,婆娑摇曳,像是无数个肢体在挣扎,难解难分。岳瑛一眼看过去,不由地痴了。
     忽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房门开处,一人走了进来。
     只听宇轩柔声道:“怎么才刚好一点就下床呢?”
     岳瑛娇躯一颤,转头望着他,低声道:“没什么啦,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顿了顿又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宇轩将锦盒放在桌上,笑道:“你猜。”
     岳瑛见他语笑如常,便知他对于天养之事尚不知情,心中一宽,却又一紧,也不知是喜是愁。
     宇轩走上前来握住她的纤纤素手,笑道:“今天是七夕,娘子忘了?”
     岳瑛神思恍惚,喃喃道:“七夕?那又怎样?”
     宇轩笑道:“七夕,本该是相公送礼物给娘子的啊。所以今天我给娘子选了一个很别致的礼物。”
     岳瑛淡淡道:“七夕也值得庆贺?”
     宇轩一怔,道:“这是乞巧节啊,莱州城的姑娘们都很喜欢这个节日。而且,又是传说中牛郎织女重逢的日子……”
     岳瑛接着问道:“重逢之后呢?”
     宇轩一时语塞,道:“重逢之后?这……”
     岳瑛淡淡道:“重逢之后便即分离,然后等着明年的七夕再来相聚,对吗?”慢慢站起身,缓步踱至窗下,似是自语道,“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馀血。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夜夜相抱眠,幽怀尚沉结。那堪一年事,长遣一宵说!但感久相思,何暇暂相悦?一去又一年,一年何可彻?有此迢递期,不如死生别。天公隔是妒相怜,何不便教相决绝!”吟诵的却正是元稹的那首《古决绝词》。
     宇轩没料到她竟在这风光明媚的大好日子吟出这等决绝悲凉的诗句,心中一窒,暗忖她大病初愈,心情不好也是常理,转颜笑道:“娘子生病这两日,怎么竟变得多愁善感了?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哦!来,快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礼物。”说着打开琉璃锦盒,将小屏风拿出来展开放于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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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瑛转头望去,只见那屏风通体莹白,细腻温润,做工精巧,一看便知是件奇宝,不由吃了一惊,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低呼道:“是仿王羲之笔体!”
     宇轩笑道:“是啊,我便知你爱王右军字之遒美。”
     岳瑛叹道:“这字迹虽无十分的意境,却已摹得七八分的相似了,实属不易!”说罢细细看那所刻诗句,看到那句“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心内反复叨念记诵,仔细忖度。又看到那句“骨朽心存,恩深缘浅”,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下泪来。
     宇轩本以为她会遗憾这诗文不够雅致,却不曾想竟然对此垂泪,好生奇怪,又忍不住心疼,轻轻将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的粉颊,柔声道:“好端端地怎么哭了?你若不喜欢,便不留它,也犯不着哭嘛。这诗文伤于缠绵,原非佳句,便是不要它,也没什么可惜的。我再命巧匠给你做一副跟这一模一样的白玉屏风罢了,镌刻你喜欢的诗文,好不好?”
     岳瑛见他憨迟,倒忍不住轻笑,低声道:“不是啦,这些诗文我很喜欢……”
     宇轩见她香腮上泪水尚未擦去,海水般的眼波中却是情思缠绵,似喜似愁,竟是说不尽的娇媚动人,忍不住又吻了吻她兀自带泪的玉颊,笑道:“娘子可真会说话,就算明知这诗文不好,也不便拂相公之兴,是不是?”
     岳瑛低头不语,慢慢坐于圆凳之上,凝眸细看那白玉屏风,幽幽道:“世人品诗文,或爱词句之刚健雄奇,或爱之含蓄恬淡,甚或平仄规格一一相合,方才奉为好诗好句。却不知文辞至境,当以感人肺腑、发人深省为上。至于是否立意高洁、境界宏大,倒是其次。若真有了妙句,连平仄格律也可不论的,天然偶得,最是质朴。”
     宇轩“咦”地一声,奇道:“当真好生邪门,你们女儿家的心思果真如出一辙!”
     岳瑛听他话里有话,道:“什么?”
     宇轩笑道:“我去买这个屏风的时候,遇到一个小姑娘,她也说‘文辞至境,当以情真动人为上。至于意味格律,风雅卑俗,倒是其次。’看来你们姑娘家的心思果然是一样的。只可惜我没问那小姑娘的姓氏住处,不然以后再想给娘子惊喜,可先去请那小姑娘指点了。”
     岳瑛笑道:“你读多了诗书,反被缚住了,倒是我们这些识字不多的女儿家,能够跳出窠臼,自得其乐。”
     宇轩笑道:“娘子所言极是,可又给我上了一课。”
     正说着,忽听敲门声。门开处,石砚端着点心粥果走了进来,嘻嘻笑道:“姑爷,你可回来了,二小姐这一大早就想你想得心神不宁哦!”
     岳瑛脸一红,娇叱道“你这小鬼,越来越放肆了!”
     宇轩却心中一阵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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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奇谋妙计蕙心藏
     洪府厨房。
     炉灶上用小火煨着粥,令人垂涎的香气飘荡在偌大的厨房中。
     周氏精细地淘洗着海碗里紫米,笑道:“宇轩这孩子,从小就爱吃我煲的粥,油脂腥膻的食物倒非他所好,就只爱吃青菜和粥,倒很像我这斋戒之人了。”
     岳瑛淡淡道:“是吗?”微一思忖,忽然发现宇轩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自己竟全然不知,每天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对丈夫的口味细节竟如此不明,确是有违妇道。想到此处,心里微微愧疚,忙道:“婆婆,我来淘米吧。”
     周氏一双盈盈妙目望着她,笑道:“瑛儿,从没下过厨房吧?今日来跟我学做粥,真是难为你了。”
    岳瑛脸一红,道:“您说的哪里话,是我主动要跟您学的。出阁之前,横竖都有家里的仆役做饭,我又生性散漫,从没理会过这类事。现在已经嫁过来,一个做媳妇儿的,一点厨艺都不会,说出去也会让人笑话……”
     周氏笑道:“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人笑话吗?来,帮我剥一下莲蓬吧。”
     岳瑛依言接过周氏递过来的两只莲蓬,低头剥起来。片刻,见厨房里并没有别人,终于忍不住问道:“婆婆,您……还没跟宇轩……说天养的事?……”
     周氏不语,兀自淘洗紫米,隔了片刻,方道:“这事,我想了想,还是不跟宇轩说了,我也不想告诉天养了。就让天养一直认为我是他的姨妈好了……”
     岳瑛奇道:“为什么?”
     周氏一双美目注视着她,叹道:“看到你为此这般痛苦,还病了一场,我怎么还敢冒险让他们兄弟相认呢?”
     岳瑛忙道:“可是……”
     周氏道:“孩子,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想了想,现在让他们兄弟相认,除了加大一点追回黄金的可能性,别的也没什么好处,再说天养这孩子他……”顿了顿,自忖下面的话该不该说,终于忍不住,叹道,“他对你好像还有情意,让他和宇轩和好,不计横刀夺爱的前嫌,岂是易事?”
     岳瑛一颗心怦怦乱跳,隔了一会,方颤声道:“可是……如果他不能得到宇轩的帮助,追回黄金的希望不是更渺茫了吗?你们史家……”
     周氏叹道:“也许……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史家的冤情,可能真的注定永沉海底了……”
     岳瑛急道:“难道他们兄弟两个永远都不相认了吗?您这一辈子的愿望不就是想看到他们兄弟相认吗?”
     周氏望了望她,欲言又止,片刻方道:“我想……想等到天养成亲之后,再让他们兄弟相认……那个时候,他们二人都各自有了家室,就算有旧恨,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岳瑛娇躯一颤,怔了怔,低头兀自剥起莲蓬来。
     周氏见她瞬间凄然,心下暗叹道:“痴儿,痴儿,人人皆称你天分高明,性行颖悟,为何于情之一关,却迟迟不能闯过……”而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深爱她,一个被她深爱,一个是情深缘浅,一个是缘浅情深。想到这里,不禁也甚是凄然,只觉世事无常,当真非人所料。
     婆媳二人,各自默默做着手里的事,良久良久,竟也不曾说话。
     直到周氏盛出锅里的粥,岳瑛只觉一阵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不禁赞道:“这是什么粥?好香啊!”
     周氏笑道:“这一锅是百合红豆粥,还要做一锅双莲紫米粥,这两种粥都是轩儿爱喝的。瑛儿,你要不要先尝尝?你喜欢的话,以后我经常给你们做。”
岳瑛一腔愁绪,心不在焉,淡淡道:“不用尝了,婆婆厨艺精湛,这粥一定好喝的。”
     周氏笑道:“好吧,一会你端回屋里和宇轩一起吃。”
     岳瑛默默清洗着剥好的莲子,悲戚难言,又自觉如今身份非比寻常,本不该如此旧情难舍,却一面又挂念到天养能否追讨回黄金恢复祖宗名誉。片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失声道:“有办法了!”
     周氏奇道:“什么?”
     岳瑛喜道:“我想出一个追讨回黄金的好主意!”望了周氏一眼,忽觉失态,脸一红,低声道,“我是想……天养可以四处张贴告示悬赏,主要是要在告示中说明黄金在三档头手上,希望大家勇于捉拿这个人,捉到者有赏!”
     周氏一怔,细忖一回,喜道:“怪道人人都夸你聪明机敏、足智多谋,果然是名不虚传!将三档头偷走黄金的事情昭告天下,贪财的人都去找他,逼得他无处躲藏,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这一招引蛇出洞果然甚妙。”
     岳瑛笑道:“那就赶快去告诉方四叔吧!也好让天养早些找到黄金!”
     周氏忙解下腰间围裙,整了整衣衫,笑道:“我这就去!这双莲紫米粥等我回来再做吧。”
     岳瑛心中喜乐,笑道:“好歹我也是女儿家嘛,难道不能在厨艺方面小试牛刀?这锅粥就交给我好了,您快命人备轿去找方四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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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月上柳梢,云儿轻轻笼住它皎洁的光芒。烛火荧荧,满室幽香。灼灼桃夭,浓浓春意,绡锦帐里,鸳鸯合卧。玉体横陈,柔肤似雪,修眉微敛,红霞遮面,雾眸深深,娇靥楚楚,繁花丽锦,云雨缱绻。正是:
                            红粉双眸枉泪流,疑此姻缘到白头。
     隔天晌午时分。
     石砚推开岳瑛的卧房门,手捧一个大油纸包,笑道:“二小姐,这里有好多好吃的哦!糖蒸酥酪、如意糕、吉祥果、梅花香饼、玫瑰酥,哇,好香好香!都是我早就想买来吃的啦!”
     岳瑛皱眉道:“你这小鬼,就知道吃!你发财了是不是?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银子?要吃可以告诉我嘛,我们一起上街去买。”
     石砚将油纸包放到桌上,笑嘻嘻道:“谁说这是我买的?这是姑爷给二小姐你买的!”
     岳瑛一怔,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昨晚不过无意中提了一句‘梅花香饼’,他竟然真的去买了?唉……”
     石砚笑道:“我刚才在大门口碰到姑爷,他本想回家来跟你一起吃午饭,可是忽然衙门有事急着让他回去处理,他就把这些点心给我让我带回来,他先去衙门了,说晚上再回家。”
     岳瑛望了一眼桌上的糕点,道:“太多了吧?我们哪吃得完?这样吧,你把如意糕、梅花香饼和玫瑰酥给夫人送去,让她也尝尝。”
     石砚答应着,挑出几样糕点,蹦蹦跳跳地出了房门,片刻间穿廊过院,到了后花园。
     这洪府花园景色甚美,山石古拙,溪池清澈,鸟语花香,甚是雅致。只见偏西首一间静室隐隐有淡淡的檀香随风缭绕。石砚一路走过去,忽听静室内有一男子声音道:“夫人,我不是对这个儿媳妇有成见,我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啊,你可不能误解我,我绝对不是有意跟那丫头过不去。”正是洪坤。
     石砚听他所言,心内疑云大起,闪身而前,伏在窗下。
     只听周氏冷冷道:“我不是说过吗?我静修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你出去吧。”
     洪坤急道:“难道宇轩不是你的亲儿子吗?难道宇轩如此受那丫头的气,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心疼?”
     周氏沉默片刻,方淡淡道:“岳瑛的个性我很了解,她是个好孩子,只是倔强了些,也没什么不好,而轩儿,生性顽固,不知进退,他们在一起,轩儿这个做丈夫的,理应改改脾气,好好爱护妻子……但你这种方法,只会使他们夫妻之间的距离疏远,我不敢苟同。”
     石砚心道:“难道洪坤这老乌龟还要陷害二小姐?”想到这里,更欲听个究竟,当下凝神屏息,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只听洪坤道:“轩儿前日亲口说的,说他们已经分床两个月了,你当时也听到了啊。一个嫁入夫家的新媳妇,新婚之际,却将丈夫赶到竹榻上睡了两个月,成何体统啊!这丫头实在太任性了,她明明就是仗着自己的老子有权,故意给我们洪家难堪!”
     周氏道:“他们……他们小两口之间可能有些误会。瑛儿不是那种恃宠而娇的孩子,你别把她看扁了!”
     洪坤道:“她还不恃宠而娇?那天下谁还恃宠而娇?儿子受了委屈,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不向着自己的儿子说话,反而向着外人说话?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给宇轩纳妾,否则他要跟他爹一样,一片痴心换来一个无心无肝的女人!”
     窗外的石砚听到“纳妾”二字,大吃一惊,心道:“这个老乌龟竟然要找女人来抢二小姐的丈夫!岂有此理!二小姐跟姑爷才刚新婚百日,这时就要纳妾,太不把二小姐放在眼里了!”
     只听周氏淡淡道:“他们夫妻二人的事,我们还是不要管了,我看这两日他们感情很好,瑛儿还主动跟我学做饭,我相信她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的。”
     洪坤兀自道:“这丫头的个性我很清楚啊,她一贯目无尊长、到处惹祸,这都是岳家人把她宠坏的,如今却连累到咱们宇轩身上了。我看宇轩完全被那丫头迷住了,被赶到竹榻上睡了两个月都不敢吭声,这样下去,我们洪家要绝后了!纳妾之事,势在必行,我可不想我洪家断子绝孙……”
     周氏道:“岳二小姐是总督千金,新婚不过百日,你就给宇轩纳妾,这事传扬出去,莱州人都会以为他们夫妻不睦,于岳家人脸上也不好看……”
     洪坤强横道:“岳家不高兴又怎么样?他们宠坏了自己的女儿,自然要丢点面子,这叫做因果报应。再说我也不怕他们整我,等我得到那笔黄金,我过神仙般的日子去,才不在这里受岳存宗那老狐狸的鸟气!”
     周氏沉默片刻,方道:“轩儿很爱岳瑛的,他的性格我很了解,他绝不会同意这桩事的,你不要白费心机了。”
     洪坤哈哈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稀松平常,宇轩血气方刚,焉有不爱美色的道理?”顿了顿,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夫人,城东那个兰举人曾屡次向我暗示,说他有一女儿闺名云袖,秀外慧中,跟宇轩很适合,且女红之技巧夺天工,在莱州城十分有名……”
     周氏淡淡打断道:“既然是这么好的女孩,想必心高气傲,人家愿意下嫁宇轩吗?”
     洪坤笑道:“那个兰举人主要是想让我给他谋得一个官职啊,这种人太容易对付了,只要给他点诱惑,别说让他嫁女儿,就是让他出卖儿子,也做得出来啊,我准备下月就去他家看看,这事定是一拍即合啦……”
     周氏显是心生厌恶,冷冷道:“我很累了,要休息,你先出去吧……”
     石砚怕洪坤走出来发现自己,便顾不得再听,蹑手蹑脚,三步并作两步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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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回     却愧君恩情眷眷
     “什么?纳妾?”
     岳瑛乍听到这个词,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石砚急道:“是啊!洪坤这个老乌龟还说已经给姑爷相好了什么兰举人的女儿叫什么云袖的!说二小姐你仗着自己的老子有权,才不让姑爷跟你睡在一起,是故意给他们洪家难堪!”
     岳瑛脸一红,怒道:“这个老乌龟!竟然管起我和宇轩之间的私事!”
     石砚道:“我看洪坤是想报复你,给你个下马威,给姑爷纳妾,好让姑爷疏远你!不过听老乌龟的语气,姑爷应该还蒙在鼓里,夫人也坚信姑爷绝不会同意这事的,但是老乌龟一个劲儿地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稀松平常,宇轩血气方刚,焉有不爱美色的道理?’……明摆着就是想找个第三者来破坏你和姑爷之间的感情嘛!”
     岳瑛虽着恼洪坤擅自干涉他夫妻二人的私生活,却也不免心下微微愧疚,细忖两个月来确是未尽妻子之责,使得丈夫独卧竹榻而眠,确是有失妇道,想到此处,心念一动,问道:“石砚,如果你是姑爷,你……会不会想要纳妾?”
     石砚一怔,道:“我……我不知道……”
     岳瑛道:“你说嘛,如果你是姑爷,对我这样的妻子,满意不满意呢?会不会有意见,只是没有表露?”
     石砚低声道:“你要我说心里话?”
     岳瑛道:“当然。”
     石砚鼓起勇气,先是叹了口气,才道:“我看啊,姑爷是太爱你了,所以处处让着你,舍不得责骂你,你这么任性,把他赶到竹榻上睡了两个月,他都没对你恶言相向!你隔三差五便往咱们岳家跑,也经常出去打听天养的情况,好不容易有个空闲,就去陪着夫人烧香拜佛什么的,这一些事,姑爷他都没有干涉过你!而且这次,你病一好,姑爷还不是把你捧在掌心里宠着爱着!我看姑爷是爱你爱得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
     岳瑛脸一红,嗔道:“你说什么啊!我是问你,如果你是姑爷,对我这样的妻子,会不会满意?”
     石砚望了她一眼,道:“满意才怪!”
     岳瑛道:“当真?”
     石砚道:“可不是嘛!你嫁到洪家来的这三个多月,也不会做饭,也不会女红,脾气又坏,既不温柔,又不可爱,还狠心让姑爷在竹榻上睡了两个月。我真是觉得郡主说的那句话蛮对的耶——这天底下,也只有姑爷这个人能容忍你了!”
     岳瑛怒道:“小鬼!我真这么不堪?”
     石砚见她动怒,心下不忍,便低声道:“凶什么嘛!虽然我不觉得你性格不堪,那是因为我跟你是多年的交情啊,早就习惯了。可是姑爷他是你的新婚丈夫啊,他娶回妻子来是要让妻子对自己温柔的,又不是娶回来就是为了看这女人脸色的!试想,天下有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温柔体贴呢?”
     岳瑛登时一阵心虚,低声道:“这么说……给宇轩纳妾……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石砚奇道:“我只是说你对姑爷不够温柔,又没有说他就应该纳妾啊!二小姐,你可不能这么想啊!你们新婚之际,怎么能允许有别的女人介入呢?万一……哎呀!万一那个女人真的像老乌龟说的那样才貌双全,那二小姐你以后不是要受姑爷冷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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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     芳心只共丝争乱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弯清月上帘栊。
     荷花盏里透出盈盈烛火。
     石砚手捧那匹倭缎,笑道:“二小姐,千万别忘了一会姑爷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你为他买了衣料的事哦!他肯定高兴坏了!”
     岳瑛心念一动,上前夺过那倭缎,狠狠扔到床上,薄怒道:“家里有裁缝,我为什么还要给他买布料做衣服!明明不喜欢这些鬼东西,为什么还要想去讨好他!我偏不!”
     石砚奇道:“二小姐!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大小姐不是跟你说了吗?是让你拿去给裁缝做,又不是让你自己亲手做。再说了,你和姑爷已经是夫妻了耶,为他做衣服怎么能说是讨好呢?这是你做妻子的应该做的事情啊……”
     岳瑛怒道:“你这个小鬼!怎么说话越来越像奶奶和嬷嬷了!”
     石砚吐舌笑道:“你不做就不做啊,又没有人逼你,就算你什么都不给姑爷,姑爷还不是照样宠着你?你一生气,他就跑来问我是不是你在生他的气,哈哈,姑爷平时看着好严肃,一碰到二小姐,可什么架子都不敢端着了!”
     岳瑛怔忡不定,暗忖半晌,忽然上前抓着石砚的胳膊,道:“小鬼,我问你,倘若你是姑爷,你一定会喜欢上兰云袖姑娘,是不是?”
     石砚没料到她问起这句话来,回思日间惊为天人的一幕,怯声道:“你是要我说实话还是假话?”
     岳瑛道:“当然是实话!”
     石砚嗫嚅道:“会的!不单是姑爷,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一定都会喜欢上这姑娘的啦……”
     岳瑛慢慢放开抓着石砚的手,心中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她心里一直很清楚自己嫁给宇轩绝非因爱,可是要让她承认对宇轩丝毫没有感情,却也不实。她对他感激、敬重、怜惜、心疼,有隐隐的距离感,却难有刻骨的甜蜜。但是此刻听到石砚断言他会喜欢兰云袖,心里竟瞬间惆怅起来。蓦然回忆起幼时的一个片段,当时她丢了一支玉笛,哭了一个晚上,其实那支色泽黯淡的玉笛并非她所爱,但毕竟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忽然丢了,心里顿感失落,便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里饱含的任性和不甘,恐怕远远多过伤心和难过……
     此刻心境,与儿时那一幕,何其相似!
     石砚见她神色怔忡,以为她心生嫉妒,忙道:“二小姐,我们现在要赶紧想办法阻止洪坤那老乌龟把兰云袖婚配给姑爷!不然就惨了!”
     岳瑛怔怔地道:“什么惨了?”
     石砚急道:“那位小姐长得那么漂亮,还精于女红刺绣,就算姑爷再爱你,恐怕也经不住这么大的诱惑啊!她要是进了洪家门,二小姐你不就失宠了吗!到时候姑爷可能个把月都不来你的房里住啊!你可是总督的二小姐啊!怎么能被一个小妾抢走老公呢?……”
     岳瑛道:“那也没有办法啊,留不住的,总是要离开……”
     石砚道:“问题是你从来没想要留住姑爷啊!”
      这句话词中窍要,电闪至岳瑛耳中,令她蓦地呆住了。
     忽听推门的响声,门开处,宇轩信步走了进来。石砚连忙缩身退下。
     岳瑛本自心慌意乱,陡然见到他,怔了怔,脸一红,欠身坐在床边,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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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回     魂黯愁积何处遣
     八月十五,申时,日影西移。
     总兵衙门内堂总事阁,宇轩正自凝神拟一份公文。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便听外堂上的侍卫惊慌道:“洪少奶奶,你不能乱闯公堂啊!”
     又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大声道:“身为莱州总兵,却公报私仇,肆意捉拿良民!这算哪门子的公堂!快说!你们把九斤藏到哪里去了?如果你们心里没有鬼,大可以让我搜一搜!”正是岳瑛。
     宇轩连忙放下纸笔,起身走出去。
     只见岳瑛满脸怒色,正在外堂上跟侍卫理论,不由分说就要往里闯。
     宇轩迎上去,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岳瑛怒道:“你们把九斤藏到哪里去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赶快把他放了!不然你们就是犯了滥用私刑的罪名!”
     宇轩不解她话中之意,但见她肆无忌惮一派乱骂,在公堂衙门之上,当着众侍从的面,竟然不顾体统,任性无礼至斯,登时怒从心气,低声对左右侍卫道:“你们先退下吧。”
     几个侍卫依言告退。
     岳瑛冲上来抓住他的手臂,急道:“宇轩!九斤是老实人啊!他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们要跟天养过不去,犯不着拿九斤来开刀啊!”
     宇轩望着她充满急切焦虑的眼睛,平静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岳瑛急道:“刚才叶如眉来找我,告诉我九斤被人绑架了!一定是洪坤干的!你这一整天都在衙门,难道不知道吗?”
     宇轩奇道:“爹为什么要绑架九斤?”
     岳瑛道:“他……他是想……想引天养出面!因为他知道天养手里有黄金!”
     宇轩道:“如此说来,你是为天养担心了?”
     岳瑛并不回答,只道:“宇轩,你快些告诉我,你们把九斤藏到哪里去了?”
     宇轩冷冷道:“天养侵占朝廷财物,于法于理早就应该被严办。爹捉拿九斤引他出面,也是职内之事。”
     岳瑛急道:“你们是朝廷官吏,怎么能以这种卑鄙的手段达到公报私仇的目的呢?你们……”
     宇轩微愠道:“什么‘你们’‘你们’?与我何干?爹捉拿九斤这件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这手段卑鄙?黑旗饭店那些人用过的卑鄙手段还少吗?”
     岳瑛大声道:“你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天养早已跟黑旗饭店划清界线了,你们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九斤他们进行骚扰和挑衅!这岂是君子所为?总之今天我一定要找到九斤!你们休想诡计得逞!”转身就走,一路出得外堂,径直向堂后关押犯人的囚室方向走去。
     宇轩快步追出,厉声道:“站住!这是总兵衙门!不是随便就能来去自如的地方,岂能容人这般私闯?”
     岳瑛一路快步走去,嘴上却不肯吃亏,大声道:“我便是私闯!你待怎地?”
     宇轩抢上去挡住她的去路,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你先回家!这样到处乱闯,成何体统?”
     岳瑛停步怒道:“你若认为我不成体统,大可以把我也关进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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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回     夜凉水月铺明镜
     栖凤别苑。玉盘似的满月,犹如灯笼,挑起在深蓝的夜空,蟾光皎洁,倾泻大地,别苑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上,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水银,白晃晃一片晶莹。
     宇轩静静地独坐亭中,已有两个时辰。坐看天际日沉月升、夜色初浓,坐看方塘中水光潋滟、藻荇交横。
     月光覆满这一刻的宁静,隔绝了街市的喧嚣……
     中秋佳节,却已无心欢庆。雕栏玉砌,复又如何?
     他已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她那张冷艳、倔强的脸。阵阵惆怅,剪不断,理还乱,在心底缭绕……
     月亮的倒影投入方塘,便如一只羊脂玉做成的圆盘,清灵高贵,莫可逼视。那些自己憧憬的幸福日子,究竟是否就像这水中月一样,只是个无法企及的梦呢?……
     一片落花飘落于水面,引起一阵涟漪,那塘中的玉盘,顷刻间,便碎了,然后,就像皱起的绫罗,慢慢涤荡开……
     别苑中的这方水塘,叫做“碎月塘”。
     别苑中的这角凉亭,叫做“半梦亭”。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天青墨玉石桌。那日她执笔于此的画面,犹在眼前,她清脆娇嫩的话语,犹在耳畔——
     “这个方塘,就叫做‘碎月塘’好了。这角凉亭嘛,就叫做‘半梦亭’。”
     “娘子果然才思敏捷,这‘碎月’二字,甚为贴切。只是不知这角凉亭为何取名‘半梦’呢?”
     “事若求全何所乐?诸事做满了十分,反伤及美感。有些事,其实只要做到一半便可以了,圆了半个梦,便还有另外半个留作念想,人生有梦可想,岂不美哉?所以啊,我们就留半个梦好喽!”说罢提笔蘸墨,写下六个姿媚清隽的字——“碎月塘”、“半梦亭”。
     他永远忘不了她信手行笔的样子,粉颊微侧,眼波流转,纤手皓白,脸上似笑非笑,水光闪烁映上娇靥,秀美脱俗恍若琅环仙子……
     今时今夜,他手抚石桌,默默念诵着:“碎月……半梦……”忽然惊觉,这两个词原来这般不祥:月待圆,却乍碎,梦欲成,则中夭。不由伤悲感慨,一时郁结。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情愁思。
     怔思良久,正自心痛神痴间,忽听得花径上一路脚步细碎,他心中一动,暗道:“是她?”心头怦然一动,引颈观望,只见一个白色人影快步走近,到得凉亭前,看得分明,正是一个身形苗条的年轻女子,只是没有岳瑛高挑,身穿一色白衫,夜色里仿若灵魅一般。
     那少女在凉亭石阶下站定,踌躇再三,未敢上前。
     明亮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脸上,更衬得整个人清泠泠如玉雕一般。
     宇轩本自意乱神迷,不曾想竟有一个全身白衫的婀娜少女从天而降,忽然遇上这等缥缈风光,只疑肉身不在凡间,只管怔怔出神,心思都懒了。
     那少女轻声道:“请问你是这个庄院的主人吗?”
     宇轩耳听得她娇嫩如百灵般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轻呼一声,忙站起身来,道:“你……你怎么进来了?私家庄院,岂容外人乱闯?”
     那少女道:“我见大门开着啊,门口也没有人守着,我就进来了……”顿了顿,又道,“我……我来是为了……为了……”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已是泪下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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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回     芳心待向谁分付
     宇轩并未看清,只听到了声音,便道:“别怕,不是鬼……”
     兰云袖搂得他更加紧了,颤声道:“真的是鬼!我看见了!”
     宇轩见她花容失色,瑟瑟发抖,不忍便推开,当下轻拍她肩膀,笑道:“是我养的夜鹭而已,想必是白日里没吃饱,晚上出来觅食了。”
     兰云袖心头狂跳,慢慢转头向塘中望了一眼,望这一眼似是使了极大力气,待见到四下一片清明,并无鬼怪,这才芳魂甫定,又自然而然地转眼向着宇轩。忽然发觉自己偎身于他的怀中,不由得大羞,登时全身火热,连忙放下缠绕他头颈的手臂,将身子让开,这一瞬间,心中忽然起了异样的感觉,竟然是喜悦多过羞怯,仿佛身上还带有他的体温……
     宇轩也顿觉甚不自在,脸上也红了。
     隔了半晌,兰云袖方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银子买那墨菊呢?当真很喜欢吗?”
     宇轩道:“我是对花卉无甚研究,是内人独爱墨菊,所以我要买来送她的……”一说到岳瑛,心口又是一酸。
     兰云袖本来芳心暗动,沉浸于之前的一番旖旎情怀中,忽听他说送给内人,这才忽然记起他本是有家室之人,顿感一阵失落,只觉全身轻飘飘地,无处着力。
     宇轩并未察觉她的神情变化,只道:“我这就把那株墨菊送还给姑娘,你且在这里等我。”说罢就举步要走。
     兰云袖忙道:“公子且留步!”
     宇轩道:“怎么?”
     兰云袖道:“你……你不是要送给你的夫人吗?如果你又还给了我,她会不会不高兴?”
     宇轩叹道:“这世上,不顺她心之事,原也繁多,这凉亭取名为‘半梦亭’,便是意在说明‘事若求全何所乐’。况且,莱州虽少墨菊,我尚可去南方求购,总有寻到的那一天。”
     兰云袖心口微酸,略一凝神,笑道:“尊夫人当真是好命,公子又建宅院给她,又买墨菊给她,当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宇轩长叹一声,眼望碧塘,幽幽道:“岂知我的一腔深情不是她的负担呢?……”
     兰云袖心念微动,道:“此话怎讲?”
     宇轩幽思片刻,叹道:“算了,不提也罢。”
     兰云袖冰雪聪明,鉴貌辨色,轻声道:“公子可知墨菊的寓意?”
     宇轩道:“有诗云:‘渊明爱佳色,灵均餐落英。墨衣林下去,标致更凄清。’说的便是墨菊的品格吧。”
     兰云袖笑道:“当真好见识,这首诗都记得!”顿了顿,又道,“那墨菊花色如墨,凝重朴实,正所谓醇味独具。它的洒脱傲世、飘逸清绝,都是浑然天成,毫不做作,远非姹紫嫣红之群芳可同列者……公子,你明白了吗?”
     宇轩一怔,道:“什么?”
     兰云袖道:“尊夫人便如这别具一格的墨菊,因为罕有,所以不易养育。试想,若处处都有这花种,若一瓢清露、一抔花肥便能使之长养成株,这墨菊恐怕早非稀罕之物了,莱州城里人人皆能养起,户户都有这菊中极品,还有什么趣儿?到时候满眼尽是它的影子,恐怕要你出十两银子买去,你也不肯了。”
     这番话字字珠玑,把宇轩听痴在了那里,只觉其中大有意味,不由地心动神驰。回想岳瑛的娇憨淘气、豪爽顽皮、不拘小节、不慕虚荣,种种好处霎时间涌上心间,自忖世间恐怕当真只此一女是如此别致动人、不染烟火的了。一念及此,也不知是喜是愁。直到听得兰云袖娇声道:“公子,那株墨菊,就送你了,也不必再还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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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回     技高神勇甘受擒
     宇轩和天养均一直凝神在对方身上,这树林又颇为茂密,树影绰绰中,事先谁都没觉察到岳瑛的存在。蓦地里她却忽然现身,二人都是大吃一惊。
     天养陡然见到日思夜想的梦中人,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噫,张口结舌,便如身在梦境。
     宇轩这一惊却是魂飞天外,心想自己以一敌众尚且没有一半的胜算,你又忽然出现,羊入虎口,我如何才能护得你我二人周全!
      岳瑛却是一双眼睛片刻也没离开天养的脸,二人对望之下,心曲相通,又是苦涩又是甜蜜,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岳瑛一双清灵美目中却渐渐垂下了一串晶莹的泪珠。
     宇轩见他二人神色缠绵,心如刀割,走上前去拉了岳瑛的手,沉声道:“我们走!”
     天养回过神来,忙道:“且慢!”
     宇轩并不理会,拉着岳瑛便要离开。
     两个青衣人立时欺身向前,拦住了二人去路。
     宇轩本就懊恼异常,此刻见他们上前欲待动手,更是怒发如狂,将岳瑛往旁边一推,跃身向前跟青衣人缠斗起来。那两个青衣人武功均不及他,数招过后,他已夹手夺过一人手里的长剑,刷刷刷三剑疾刺而出,一剑快似一剑,全是指向对方的要害。
     两个青衣人大是惊骇,不料他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的打法,慌忙严守,却已明显落于下风。其余几个青衣人见状连忙上前助阵,顷刻间已将宇轩围在中间。顿时刀光剑影,卷起一片白光。
     岳瑛深知天养不会伤了宇轩,只是要擒了他用以向洪坤要挟,因此也并不如何担心。只管痴痴地望着天养。天养也是痴痴地望着她。
     宇轩于百忙之中瞥见岳瑛的神色,心中一阵酸楚,怒不可遏,手中长剑却使得更为凛冽。突然左足疾飞,快捷无伦,径踢一名青衣人的胸口,那人“啊呦”大叫一声,胸口剧痛,手里长剑把捏不住,飞出手去,人也着地便滚了出去。宇轩心念一动,足尖挑上那支飞来长剑的剑柄,长剑“嗡”地一声,掉转方向,却向另一名青衣人眉间直刺过去。那青衣人大骇之下着地便滚,堪堪避过那一剑,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众青衣人霎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均心道:“老大事前一再嘱咐不得伤了这人,可是如今他却是招招要我们的命!说不得,那只好以守为主了,可是如此下去,怎生擒得了他?”一时间无法可想,只得招招相避,一味游斗。
     天养凝了凝神,见宇轩身手如此强悍,而自己这边又没有真正高手,不过仗着人多而已。原想以众敌寡擒了他,却不料岳瑛与自己眉目间的情致缠绵彻底激怒了他,使得他狂怒之下出手恁地狠辣。如此下去,只怕不好擒了。
     正无法可想之际,又听一名青衣人“啊”地大叫一声,身子飞了出去,撞在树上,左肩上却已插着一柄长剑,血流如注。
     天养大怒,喝道:“姓洪的!你好狠毒!”
     宇轩霍地住手不攻,长身站定,冷冷道;“余定七呢?你怎么不叫他来?他武功比我高,要擒我也是易如反掌。”
     岳瑛也回过神来,忙道:“是啊!小孙子呢?”
     宇轩霍然转头向她望去,目光大是恼怒。她这话的意思仿佛也是在奇怪为何不让余定七来捉拿宇轩,立场却是恰恰站在了天养的一边。
    岳瑛遇到他的目光,登时脸上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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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养对宇轩怒道:“小孙子去找偷黄金的三档头了!若小孙子在此,我早就抓住你了,还容你这么嚣张!”
     宇轩急怒攻心,挺剑便向天养刺了过来。天养大骇,侧身便躲。两个青衣人也连忙抢上去挺剑拦住宇轩,三人又缠斗起来。
     岳瑛心下焦急,不知如何是好,双方但凡谁负伤,都绝非她所愿。
     天养险险躲过一剑,纵跃到一旁,又是惊骇又是焦躁。
     岳瑛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主意涌上心头,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天养转头向她望去,只见她眨了眨眼睛,玉手做了一个绑缚的动作,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天养何等聪明,立时会意,知道岳瑛是要他擒拿了她以便向宇轩要挟,不由地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怜惜,忽而又觉愧疚,霎时间百感交集。凝了凝神,心里挂念九斤的安危,知道此番若放得宇轩而去,此后再难有这样的机会,只好横下一条心,逼他就范。便对一个适才败下阵来的青衣人努了努嘴,示意他将岳瑛挟为人质。那青衣人立时会意,长剑一挺,闪身到岳瑛身后,一手抓住她臂膀,一手持剑架在她的玉颈之上,叫道:“姓洪的!还要你老婆的性命不要?”
     宇轩急攻两剑又刺伤了一人,听得有人喊话,急忙回头,只见岳瑛已被一名青衣人所擒,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休得伤她!”
     天养笑道:“我们答应你不伤她,但请你先把剑放下。”脸上又露出平日里的精乖之气。
     宇轩又是担心又是恼怒,将长剑抛于地上,骂道:“你这个卑鄙小人!究竟想怎么样!”
     天养笑道:“哈哈,我是卑鄙小人?那你老子洪坤是什么东西?他连卑鄙小人都不如!嘿嘿,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只是要拿你去要挟洪坤放了九斤,绝对不伤你分毫,所以请洪千总配合我们,让我们把你绑起来去跟你老子换九斤。”
一名青衣人已然拿了绳索走上前来。
     宇轩怒道:“九斤根本不在我爹手里!你不要白费心机了!你以为我爹稀罕你那些黄金吗!”
     天养笑道:“我劝你不要对你这个猪头老爹太过信任,免得他不肯为你放了九斤的话,你到时候会更加伤心。”
     宇轩眼望爱妻纤瘦的身形、苍白的面容,不由地一阵怜惜,心知眼前这小子一贯无耻,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今岳瑛在他手上,若自己一再顽抗,他恐怕当真会对岳瑛不利,甚至一怒之下毁了岳瑛的清白,那自己可真是万死莫赎了。当下微一沉吟,便向天养道:“好,我答应你不再跟你们动手,你们也可以绑起我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请你们放了我夫人,让她平安回家。”
     天养笑道:“这个自然。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一定算数!”
     那青衣人已开始绑缚宇轩。宇轩一动不动任其捆绑,冷冷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缩头乌龟和卑鄙小人了。”
     那青衣人手劲甚大,片刻间便将他双手双脚捆了个严严实实,又将他推倒在一棵树边,持剑站在一旁堤防着他。
     天养道:“好,你们留在这里看着这个小乌龟,我把岳瑛送回去,顺便告诉老乌龟这个好消息,他的宝贝儿子在我们手上。”
     宇轩怒道:“我不要你送她!你这人一贯无耻!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便在此时,岳瑛忽然间身子一晃,委顿在了地上。
     天养与宇轩均是大吃一惊。天养抢上前去俯身抱起,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宇轩却已破口大骂:“休碰我夫人!”但又记挂她的安危,复又急道,“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天养心惊肉跳,忙道:“我带她去镇上寻大夫!你们好生看着洪宇轩,别让他跑了!”说着横抱起岳瑛便一路冲出树林。
     宇轩又急又怒,骂道:“你若敢碰我夫人一根寒毛!我将你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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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养不知水牛何时将大夫送走的,也不知日影是何时渐渐黯淡下来的。他就那样呆呆地坐在岳瑛身边,思绪飘邈,只觉身在云端……
    良久,方稳了稳心神,唤来水牛,吩咐道:“行踪已然暴露,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了。岳瑛的身体要紧,我们去把洪宇轩放了,让他们二人去吧……”
     水牛奇道:“那九斤怎么办?洪坤那老乌龟不会放了九斤的!”
     天养心念已定,沉声道:“说不得,只好硬碰硬,跟那老乌龟拼了!”
     清风林中,宇轩倚坐在一棵树下,手脚被牢牢绑缚,动弹不得。两个青衣人手持长剑在旁看守。
     宇轩初时甚是记挂岳瑛的身体状况,只盼天养良知有存,当真是去替她寻诊。但眼前浮现出二人神色缠绵的一幕,心里却觉越来越如有一块大石压在胸口。随着日影偏西,时间之过,内心深处,渐渐感到了恐惧,但又不敢清清楚楚的去想他二人是否已另觅所在旧情复燃这件可怕的事,只觉一阵阵烦躁惶恐。
     直至林外一阵脚步声渐渐逼近,正是天养回来了。却不见岳瑛的身影。
     宇轩又急又怒,喝道:“混小子!岳瑛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天养却不理他,向青衣人道:“给他松绑,把他放了吧。”
     一名青衣人奇道:“老大,我们不是要拿他去向洪坤那老乌龟换九斤吗?怎么能放了呢?”
     天养突然间暴躁异常,厉声道:“我说放了就放了!罗嗦什么!”
     那青衣人吓了一跳,怔了一怔,只好上前用长剑挑断了宇轩手腕、脚腕上的细绑。
     今日一时糊涂,只身犯险,被迫就擒,妻子又被挟走,不知所终,宇轩本就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此刻四肢一得自由,立时飞出一脚踢中那青衣人的胸口,他出脚奇快,那青衣人事前又没防备,胸口即刻被结结实实踢中,大叫一声,身子飞了出去。
     天养大怒,喝道:“姓洪的!你别不知好歹!”
     宇轩站起身来,一手指着天养,怒道:“你究竟搞什么鬼!忽而抓人忽而放人!岳瑛在哪里?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是再想打她的主意,我将你碎尸万段!”
     天养忽然间仰天长啸,啸声清朗,末尾却隐约带着哭腔。
     宇轩见他忽现狂态,倒是一怔。
     天养停啸方道:“岳瑛现下在清风镇青霞巷秦家,你去找她吧。刚才已经请大夫给她看过了,她没事,只是积劳过度……”语音中竟带着一丝悲苦,顿了顿,低声道,“你……你带她回去,好生待她……”说着率几个青衣人径直向林外走了。
     宇轩要待擒拿天养,又放心不下岳瑛,怒道:“岳瑛有何闪失!我唯你是问!”便拔足奔向镇里,去寻青霞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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