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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情天·原创】】———蝴蝶飞越碧海———(碧海情天·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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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消逝的海螺
  • 鱼铺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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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了我2010年最大精气的文字
仅仅是为了铲除我的一个心魔


  • 消逝的海螺
  • 鱼铺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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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飞越碧海
                                             ——《碧海情天•别传》
                                             楔子
     蝴蝶效应(The Butterfly Effect),是指在一个动力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长期的巨大连锁反应,是对初始条件敏感性的一种依赖现象。
                                                         ——混沌学理论
     为了一个心结,回到那个锣鼓喧鸣的吉日,修正情节,意图改变结局。
     写到后来才发现——原来他原剧中的放弃,是美丽的。
     从此,我释然。
                                                           ——笔者题记
     我猜到了开始,可是我没有猜到这个结局……
                                                         ——紫霞仙子说
     我以为蝴蝶飞不过碧海,是因为没有飞的勇气。后来我才发现,不是蝴蝶飞不过碧海,而是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它要的玫瑰……
                                                             ——宇轩说



2025-05-25 05:4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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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消逝的海螺
  • 鱼铺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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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惊才绝艳雪毫翩
     新婚数日,宇轩对岳瑛百依百顺,极为宠爱。只要见她眉目间稍有不悦,便立刻关怀备至地询问,倒教岳瑛不好意思再将心事写在脸上了。加之宇轩于床第之事甚有分寸,极尽温柔呵护,从不强迫于她,因此岳瑛虽仍旧撇不开对天养的思恋,但想到已为人妻,心中一痛,却也逐渐强迫自己接受与宇轩厮守的现实。
     又过得两日,便逢端午佳节。此间的端午风俗多为驱邪避毒,如在门上悬挂菖蒲、艾叶等,一时间,莱州城里到处弥漫着艾叶和粽子的清香,沁人心脾。
     这日午后,岳瑛独倚窗前,心里记挂着天养找寻黄金之事,暗忖该不该差人去黑旗饭店打听,或者询问一下婆婆周氏,可是想到自己身为儿媳的身份,再插手天养之事,不免使得婆婆和宇轩面子上都不好看。正愁肠百结之时,宇轩从衙门回来了,推门而入,笑道:“娘子,今晚观星楼有一场酣酒联诗的雅宴,张举人诚心邀你我参加。我特地回来问问娘子的意思。”
     岳瑛正自烦乱,便随口答道:“我又没有什么才学,还是不去了吧,免得贻笑大方。”
     宇轩笑道:“娘子自幼便受名师指点教导,就算不是一代才女,恐怕也能出口成章吧,怎么怕被那些秀才们笑话呢?”
     岳瑛本性自在跳脱,不喜这卖文弄词之事,淡淡道:“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你一个人去吧,回来给我讲讲就是了。”
     宇轩见她眉宇间深有忧色,知她不愿吐露心事,只得道:“我娘过了晌午要去碧海寺上香,刚才她在院里碰到我,还托我问你要不要去……”
     岳瑛心念一动,道:“那……我陪婆婆去吧。”
     岳瑛与周氏共乘一轿,前往碧海寺。
     岳瑛思忖再三,低声问道:“婆婆,天养找到黄金没有?你可有消息?”
     周氏笑道:“我正要告诉你,他已经找到了……”
     岳瑛大喜,笑道:“谢天谢地!那史家的沉冤就得以昭雪了!”
     周氏笑道:“是啊,他准备即刻向朝廷献出这些黄金,一并让朝廷为史家的旧案平反。所以我今天来寺里上香,是专程来感谢菩萨的在天之灵。”
     岳瑛笑道:“这个自然。”
     周氏自岳瑛过门十余日以来,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如此自然的笑容,比之跟宇轩之间的相敬如宾,却又全然是另一番光景,不禁心下暗叹:“痴儿竟尚未悟也!”
     碧海寺内。岳瑛跟着周氏一起,在蒲团上盈盈拜倒,两人虽身份相异,却怀一样的心思,均合什暗暗祷告道:“菩萨保佑天养顺利为史家洗雪沉冤……”
     回到洪府,天色已暗。岳瑛心中畅快,一路走回卧房,不由地喜上眉梢。推开房门,却险些与宇轩撞了个满怀。她本自全心记挂天养,陡然间见到宇轩,不免有些羞惭,愣了一愣,才道:“宇轩……去哪儿啊?”
     宇轩乍见爱妻笑意盈盈的样子,不禁暗暗佩服母亲开导有方,却不知她的喜乐其实另有原委,便笑道:“你忘了?观星楼今晚有一场联诗宴啊。可是你说过你不去,我现在可也不想去了……”
     岳瑛心情正好,不由玩心又起,便笑道:“我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 消逝的海螺
  • 鱼铺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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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均称妙。独宇轩笑道:“上句虽佳,下句却不好。”
     岳瑛亦点头道:“犯不着用‘拼’字写来,倒显得一身烟火气。”
     众人不免讪讪,均心道:“你夫妻二人出身高贵,自不像我等这般求于功名,却又何必奚落?”
接着又有几人依次联道:
                         上苑蟾色暄。清弦楼头宴
                         宴处比华园。冰壶应节令
                         一曲吟仲宣。流萤舞几点
                         宝马过绣轩。怡然摇扇羽
                         涛涤北冥鲲。艳世赖君主
     宇轩与岳瑛一路听来,倒觉无味,正自对这些所谓的才子不以为然,忽听一人联道:
                         银鸿照乾坤。娇莲步朱槛
     又有几人笑着联道:
                         常时锁侯门。巧笑人犹在
                         美人香满轩。娇靥如画迹
                         秋波转笑痕。雪脉花骨均
     宇轩知是众人暗赞岳瑛的美貌,虽觉略有唐突,却也不禁心下窃喜。
     岳瑛冰雪聪明,也听出句中之意,只是她生性大度随和,莞尔一笑,也不在意。
     如此这般地依次联诗过去,虽少上乘佳句,众人却也怡情自乐、风致悠然。
     一个时辰过后,联得累了,有人出题,要求大家各自藏以“曲”、“文”、“酒”三字于首颔颈三联中赋诗,尾联只须合。各才子立即埋头挥毫,均安心大展奇才,压倒众人。
     其时,那岳瑛懒洋洋地斜倚雕栏,本自懒于文墨,但见宇轩已然将笔递过来,不便拂他之兴,低头一想,已吟成一首,便写于纸上。片刻间,众人均写毕,挨次看来,看一首,赞一首,彼此违心地称扬不已。最末看到岳瑛一首,只见写道是:
                         琴箫参差曲中诉,才拙文稀恐焉渎。
                         劝君尽酒莫踟蹰,已许青梧留凤宿。
     众人拍案叫绝,无不称奇道妙,都说:“洪少奶奶果然好文采,这颈尾两处连得甚妙!‘凤凰非梧桐不栖’,这一典故用到此处,堪称绝唱!这局赋诗,自然是洪少奶奶的这首为尊。”
     众人赞罢岳瑛之诗,又拍手喝彩道:“洪少奶奶不但诗才出众,更写得一手好字,笔势神逸俏俊、骨神兼备,岂是寻常闺秀之簪花小楷所能及者!”
     其中有个长于书法的举人捻须笑道:“那个‘君’字,写得最好。”
     众人细细看来,只见那个“君”字笔断意连,笔短意长,余韵不尽,观之令人忘倦。众人莫不交口称赞。当下便有人提笔仿照岳瑛的墨迹临摹起来,余下众人也纷纷提笔临摹,观星楼上登时一派谦恭之景。
     岳瑛见此场景,反觉有趣,只道这些骚客们憨痴,却不敢笑出声来。原来她幼时自识字之日起,淑郡主本以为她是男娃,一心要育她成才,因此陆续请过几个颇有名望的书法家教她习字。岳瑛本就天分高明,加之博采众家所长,竟然自成一体,阳刚之俊逸加阴柔之流美,寻常女子莫能望其项背。只是她性情旷达,及笄之后,平日总不甘束步于闺房之内,偶尔写字也只当玩墨,因此无人注意到她的书法之才。
     宇轩虽知爱妻出身于书香门第自是才华流溢,却不料其才如此惊座,不禁也提笔仿照那个“君”字认真临摹了几个,但总嫌行笔不够自然,因此韵味单薄。其实宇轩本也写得一手好字,大气之处尤胜岳瑛,只是伤于方严姿正,浑不似岳瑛这般落笔成韵。当然,岳瑛也不是天赋异禀,只是全赖于自幼得到名家点拨,方有此手笔体格。
     众人又畅谈了一回,略用些酒果,不觉亥时已过,方各自散去。



  • 消逝的海螺
  • 鱼铺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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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轩听得她喃喃自语,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只觉眼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他一寸一寸卷入其中。原以为成亲后自会拉得她慢慢回心转意,却不料新婚之际的柔情蜜意竟仍不能抵消她对天养的思恋。何况她于睡梦中吐露心事,言语之间似乎对于婚嫁一事颇为不甘,转念又想到这新婚的一段日子里,自己何时不是对她关怀备至,百依百顺?如此仍不能得到她的芳心,倒使他渐感绝望,思前想后,黯然神伤。
     忽听岳瑛大声惊喊:“天养!快跑!快跑啊!洪坤要杀你!”浑身战栗,显是惊恐至极。
     宇轩坐起身来轻拍她肩膀,柔声道:“娘子,醒醒,是个梦,不要怕。”
     岳瑛陡然间一惊而起,扑入宇轩怀中,惊呼道:“洪坤!洪坤要杀天养!他若杀了天养,我……我是不想活了!洪坤也休想活命!”兀自瑟瑟发抖。
     宇轩听她言语中对自己的父亲充满仇视,对天养却甚是关怀,更说出“他若杀了天养,我是不想活了”这等话,不禁又是酸楚,又是愤怒,本欲安慰于她的话,此刻也说不出口了。
     岳瑛伏在他怀中,感受到他胸膛上壮实的肌肉,嗅到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渐渐镇定,轻声道:“天养,是你么?”
     宇轩冷冷道:“我不是天养!”甚为恼怒。但见她刚于噩梦中醒来,惊魂未定,又不忍便推开她。
     岳瑛浑身一颤,这才真的由梦中醒转过来,连忙离开宇轩的怀抱,微一定神,低声道:“对不起,我……我做了个噩梦……”
     宇轩心里有气,冷冷道:“你梦到天养被追杀是不是?如果天养被杀,你也不想活了?”
     岳瑛心中一窒,略感羞惭,待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宇轩只道她是默认,怒道:“我一心一意对你,你一心想着那个小子,这原是你我各自的事,放在成亲之前,我也没有权利跟你计较。只是此番你我已结连理,为人妻子,自当从一而终,你却仍是对那小子念念不忘!敢问岳二小姐,你嫁给我,是从心底打定主意跟我过日子,还是打定主意侮辱于我?”
     岳瑛一呆,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
     宇轩心中又酸又痛,更是恼她不领情意,怒道:“你刚才口口声声直呼我爹名讳,平日里也对我爹甚是无礼,岳瑛,你要清楚,这里不是岳家,你不能太过肆意妄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你一个做儿媳的,怎能如此目无尊长!” 自新婚以来,宇轩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的对她说话,此番恼她旧情不忘,便也不暇拿捏言辞分寸。
     他不提洪坤倒罢,一提起洪坤,岳瑛心里有气,倔劲儿上来,冷冷道:“你如果觉得我肆意妄为犯了王法,大可以把我关押起来,或者把我休了!那样倒好,你们父子两个都能见不到我了!岂不快哉?”
     宇轩大怒,喝道:“此乃我洪家私事,跟王法有什么关系?你这是无理取闹!”
     岳瑛也怒道:“姓洪的!我是嫁给你,不是卖给你!我爱怎样便怎样,这是我的自由!你若看着不顺眼,大可以离得远远的,没人逼着你对我好!”说着便一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面向床里倒头躺下,背对着他。
     宇轩虽知她素来任性,却不料竟是如此无心无肝,自己的一番深情竟被视如尘土,一时间火冒三丈,抓起枕头,下得床来,自行在窗边的锦榻上躺下了,思前想后,又是酸苦,又是愤怒,翻来覆去,一宿不得安眠。
     那厢里,岳瑛也甚是恼怒,可是转念想起他连日来对自己的呵护宠爱,心下微微觉得歉疚。又想起天养,心头一痛,不禁潸然泪下,滴滴清泪,都浸润在了香枕上……



  • 消逝的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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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瑛恼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用力挣脱他的手,怒道:“你们一家人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好好地,何苦耍弄于我?无端无由地发什么脾气!想是嫌好日子太长了吧!”
    她越动怒,宇轩越是肯定她私会天养的事实,也怒道:“无端无由地,我怎么可能发脾气?你来见天养,难道我应该高兴吗!”
     岳瑛奇道:“我来见天养?”
     宇轩沉声道:“今日之事,也是凑巧,适才我从衙门回了一趟家,看到了你遗落在房中的字条——即日巳时,碧海寺前,邀君一见——可是你所写?”
     岳瑛怔了怔,凝神细思,以她的天资颖悟,一想便即明了——他二人定是中了别人的离间计,且施计者十之八九是洪坤。当下想明白,也不恼了,只是问道:“那字条呢?我看看。”宇轩道:“我扔在屋里了。”
     岳瑛道:“那我们回家去看看,看完了再说。”说罢径自走去,宇轩不知其中端倪,只好跟着她回家,心下思忖怎生处理这桩难堪之事才好。
     进得夫妻二人的卧房,岳瑛左右环顾,问道:“字条在哪里?”
     宇轩在屋里找了一圈,发现字条已然不见,奇道:“刚才还在,难道是石砚打扫房间,清理出去了?”
     岳瑛冷冷道:“石砚还在太白楼呢,不可能是他。”回身对外叫道,“彩月!”
     片刻间,彩月垂首快步走近,道:“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岳瑛问道:“刚才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除了少爷,谁还来过我的房间?”彩月摇了摇头。
     岳瑛心想这小丫头慑于洪坤的淫威,自是不敢揭穿他,说不定反是洪坤的心腹。正想命她退下,忽听彩月说道:“不过我刚才来给少奶奶打扫了一下房间。”
     岳瑛一怔,追问道:“有没有看到一张字条?”
     彩月点头道:“有啊,我见已揉皱,以为是废纸,就清理出去了。”
     岳瑛大奇,本想洪坤既栽赃于自己,自会迅速亲手毁灭证据,不曾想竟然让丫头打扫罪证现场,他难道放心?转念又一想,若不让彩月打扫,而是自己亲手毁证,鉴于宇轩已然看过字条,无端消失,自然也会引起宇轩的怀疑,这样一来,栽赃之计便不能得手。为了使儿子相信儿媳确有偷汉之念,只有使丫鬟以清理房间之名来行毁证之实,方才顺理成章。想到这里,岳瑛脊背上微微出了一阵冷汗,洪坤此人,在心机应变方面,果然是一等一的人才。
     宇轩的心思却远没有妻子这般细腻,只是向彩月问道:“你把那字条清理到哪里去了?”
     这一句话提醒了岳瑛,她“啊呦”一声大叫,飞身向厨房跑去。宇轩不明所以,只好紧随其后。
     来到厨房,正看到灶台旁一个伙夫手拿一团纸欲填进炉灶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岳瑛抢上去劈手夺过来,由于动作太急,右手始终是在火苗上带了一下,登时被炽得红了一片,但也顾不得了,回身对彩月冷冷道:“我们府里每日清理的废弃物,不是一概由专人挑到城外焚毁吗?为什么今日这个字条的待遇如此特殊?”
     宇轩奇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彩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敢答话。
     岳瑛心想,她一个小丫鬟,未必知道其中真正原委,只是迫于洪坤的命令而已。威逼于她,也无甚用处。当下展开纸团看了看。又俯身拾起柴堆里的另一个纸团展开看了看,顿时脸色苍白,回身跑出厨房,往卧房奔去。
     宇轩一路跟到卧房,追问道:“你看清楚上面的字了?可是你所写?”
     岳瑛一张俏脸已然惨白,将两张纸平铺在桌上,颤声道:“你仔细看看,这可是我的笔体?”
     宇轩见娇妻面对字证不尴不尬却已动怒,也觉事有蹊跷,听她这般说,便走至桌前细细端详起那十二个字来。细瞧之下,忽然脸色一变,指着那个“君”字,失声道:
     “这……这不是你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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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     一字之别辨锋笔
     初看这张字条时,宇轩因丝毫没有怀疑会在自家被施以离间计,因而先入为主便认为是岳瑛所写。此刻回过神来,再度端详纸上墨迹时,只见这十二个字清灵雅致,颇为姿媚。回想岳瑛的字体,虽也含蓄清丽,但一起一收的笔锋间,颇有遒美健秀之致,却是寻常闺秀所没有的。
     其实即便他这般细细观察字体,也未必有足够理由断定不是出自岳瑛之手,因为人若刻意换一种字体,原也易如反掌,况且是由更美的字体向略弱一些的字体转换,只要刻意去做,也极易办到。
     只是宇轩深知岳瑛对于那个“君”字的写法,似乎是远在出阁前的受教之时便刻意练过,体轻姿媚,飘逸难言,绝非寻常闺阁字体所能模仿者。而这“邀君一见”中的“君”字,笔体虽秀雅,行笔却飘忽慎微,乏之余韵。
     宇轩正自恍悟,只见一根纤纤玉指轻轻点在那张纸上,耳听得爱妻轻声道:“这个‘君’字,我若写来,绝不会这般行笔。”说着,岳瑛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只感到脊背上一阵凉意,后怕道,“你若认定我是留字之人,我原也无话可说,人之字体,一时又不是不能改变的,我若要写,自当会改换笔风,如此方能最后抵赖。只是细究起来,却更有原委……”
     宇轩已明其意,颤声道:“若你当真换一种字体写来,断不会写得这般自然的……”
     岳瑛也颤声道:“你既懂得,也不必说了……陷害我之人,实在老练,若不是你我懂得一些书法皮毛,恐怕我今天就要有冤难伸了……”
     原来他二人想到了一处去:人欲藏拙,原非难事,可人欲藏才,却绝非易事。他夫妻二人于书法略有心得,深知落笔之人若欲藏起自己的大雅之风,转而摹写寻常笔体,无论如何遮掩,起承间总不免带出拘谨生硬之感,可是眼前这十二个字,却是媚秀流丽,浑然天成,显是写字者纯出于自然的笔风,绝不似作伪。以此推知,为栽赃成功,写字者显是依照岳瑛的字体练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行笔方才如此圆转自如。
     宇轩与岳瑛想到此处,不禁心惊。寻常离间者,若要伪书字条,想必会临时仿写,只是临时仿写不免失之拘谨,行笔间的微妙变化,精通书法者细看之下便可觉察异样。而这十二个字的主人,显然欲一步到位地栽赃成功,所以苦心孤诣地练成岳瑛的笔体,欲天衣无缝地达到离间之目的。只有使得这十二个字流丽自然,才会令长于书法的宇轩判断出这并非另有其人临时仿写,而确是擅长此字体者才能信手拈来的。那么,写此字条者就只能是岳瑛了。
     宇轩虽开始也想到,若当真为岳瑛所写,必然是她改换笔风并习得一段时间,落笔方能如此自然。但是依他对岳瑛的了解,可以肯定的是——她断不会有此心机。
     岳瑛身上却已出了一阵冷汗,她万料不到栽赃者如此煞费苦心,虽未能学来她字体的全貌,却已然是有了七八分的相似,若无那个“君”字的败笔,就是岳瑛自己猛然看到这十二个字,恐怕一时里也会认为当真是自己写过的。想到这里,陡然一惊,适才她从伙夫手里抢来纸团,难道不是因为自己行动迅速,而是伙夫故意让她夺到?布局者对于这栽赃之字的形似显然是胸有成竹,这样一来,就算宇轩仔细看了,却也未必能识得出破绽。而厨房夺字之环节,更是无形中化去了因“字迹大异”而被焚毁的可疑之处,却增大了岳瑛自我销证的可能性。那么整个环节上,是施计者为陷害她而故意部署得丝丝入扣?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诈,实乃世所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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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     犹言顽性未相宜
     岳瑛挣扎不脱,羞得满脸飞红,心下却也渐渐软了。暗道毕竟二十年来洪坤对他甚是疼惜,父子情深在所难免。况且洪坤老奸巨猾、惯于伪装,他最近几年在外的所作所为,宇轩恐怕确实是一概不知。让他去跟父亲翻脸,实在有违人性。但是任由下去,自己防不胜防,恐怕总有一天落入他的圈套,那时才真是百口莫辩。可若要父亲罢黜洪坤的官衔,于两府的亲家颜面上须过不去。霎时间柔肠百转,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宇轩在自己耳边轻声道:“娘子,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岳瑛双颊绯红,便如春花初绽,低声道:“什么?”
     宇轩笑道:“我在宜古斋那条街的最东边买了一处新宅子,有花园有池塘,景色很美,并不比我们现在府邸逊色呢。明天我就去找花匠去那里种一些你喜欢的花草名目,什么山茶、紫藤、绿菊……”
     岳瑛奇道:“为什么买一处新宅子?现在府里尚有许多空置的房屋,住都住不来,花园那么大,什么花卉没有?何苦又去劳民伤财?”
     宇轩握住她一双纤手,笑道:“我就是喜欢跟你一起两个人单独住到一处啊,我们搬到那里去,自立门户,好不好?”
     岳瑛心念一动,立时明了。知道他是不想自己再跟洪坤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以免多生事端。秀美一轩,挣开他手,嗔道:“我哪里也不去!你休想把我撵出去!”
     宇轩忙道:“我跟你一起住过去啊,怎么能说是撵你呢?我们有自己的新宅子了,每天自由自在,也不必拘于礼仪,岂不甚好?”
     岳瑛气道:“什么好不好的!你不过是想把我从你爹眼前赶走!我告诉你!我哪里也不去,我就是喜欢待在这里,做他的眼中钉!”
     宇轩笑道:“我爹他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了,咱们做晚辈的应该尽量不跟他计较才是。再说,我们搬出去,是我们自己的事,你在新宅子里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养多少只画眉都使得,你在家里做男子打扮,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岳瑛执拗道:“你休想把我支出去!我一旦出去住,洪坤更加肆无忌惮,不知又要做出多少祸国殃民的事来。我住在这里,虽然他看我不顺眼,但多少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太嚣张。你这个做儿子的,做的根本就是龟儿子!被他的伪装迷惑了双眼,恐怕将来有一天他陷害到你这个亲儿子头上,你还为他开脱呢!”
这一番话字正腔圆地说来,倒把宇轩给气怔了,呆了片刻,强自克制道:“好!我倒没见过你这般任性无礼的人。只是前人所说的女子从夫理当‘贤德孝廉’,不知是什么意思?”
     岳瑛道:“我也有一句话想要请教你洪公子。孔子曰: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敢问,拿朝廷俸禄的官吏们是否理应如此?而你的父亲大人又做到了哪一条?”
     宇轩拂袖转身,待要离开,但转念一想:“她被岳家宠坏了,素来野性难驯,倘若我一时被她气势压倒,恐怕将来就无法管教于她,那我这个做丈夫的难道一生都要任由她任性胡闹下去?”当下强忍怒气,回身走近岳瑛,正色道,“你对我爹成见太深,以致礼数不周,我也不来跟你这不讲理的人计较。只是自今日起,你若再行口口声声直呼我爹名讳,我听不见则罢,若被我听见,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承担!”
     岳瑛听他语带威胁,不由大怒,斥道:“是你自己糊涂!倒反过来威胁我!就算我对他无礼又怎么样?你是要把我关押起来?还是要休了我?你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啊,看我怕不怕你!”
     宇轩怒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关押你?!我爹和我一再对你容忍,你别不知好歹!”
     岳瑛冷笑道:“我说呢,怎么成亲以来对我这么尽心,原来一直是委曲求全地容忍我!倒苦了你洪大少爷!”
     宇轩不料她如此刻薄,怒道:“我对你是怎么样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至少我从未行为不端过!”
     岳瑛心念一动,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行为不端啦?”
     宇轩冷冷地望着她,并不答话。
     岳瑛见他默认,又羞又怒,骂道:“好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蛋!枉你自幼饱读诗书,敢情都读到了猪脑子里!洪坤虽然是你父亲,可是他这个人阴险狡诈,坏事做尽,你不便跟他翻脸,可也不应这般维护于他,这叫做为虎作伥你懂吗!”
     宇轩冷冷道:“既然你知道我爹坏事做尽,为什么不动用你老子的权利来罢了我爹的官?我爹是生是死,原也在你岳二小姐一念之间,不是吗?”
     岳瑛一时语塞,怔了怔,方道:“我教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现在不被我爹罢官,将来也有狐狸尾巴露出来的那一天!”
     宇轩冷笑道:“好,那我就陪着岳二小姐静候那一天的到来吧。”说罢拂袖转身,扬长而去。


2025-05-25 05:4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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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砚皱眉自语道:“奇怪……成亲之前,姑爷喜欢你喜欢得要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可是成亲之后,竟然甘愿忍受寂寞也不向你岳二小姐妥协……”
     岳瑛道:“你以为姑爷是个省油的灯吗?他的脾气也是很倔的,只要我不主动跟他道歉,不改变对洪坤的态度,他十之八九会一辈子睡在竹榻上的……”挥了挥手,道,“好了,已经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别在这里罗嗦啦。”
     石砚吐了吐 舌 头,阴阳怪气道:“是~”便缩身告退。掩上房门刚走了几步,只见宇轩从长廊那头走了过来。
     石砚惊道:“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才回来?”
     宇轩淡淡道:“衙门有些公务要处理。”
     石砚故作焦急状,道:“姑爷!二小姐等了你好久哦!掌灯时分就开始盼你回来了!一直等到现在!刚才还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呢!二小姐还说……”
     宇轩一路走近,淡淡道:“石砚,你下一次能不能换一套牵线搭桥的说辞?翻来覆去说这同一种,说者不烦,听者都腻了。”
     石砚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只好缩身退下了。
    宇轩缓步走至卧房门前,推开房门。一缕夜风从半开的窗边吹来,满室飘荡着茉莉清香。烛火忽明忽暗中,岳瑛一手支颐,坐在桌边,背对着门,听得他推门的声音,脸庞微微侧了一下,仍是没有回过头来。
    这一个多月的日子里,他夫妻二人独处时已然达到了“一言不发”的境地,除非陪周氏和洪坤吃饭的时候,宇轩仍会假意装出新婚燕尔的体贴亲密。岳瑛知他是怕周氏担心,有时在表情语言上倒也跟他配合默契。唯二人独处时,偏生都是生性执拗的人,居然当真做到了一言不发的冷漠。
    今时今夜,夜风淡淡,烛火荧荧。岳瑛jing zuo桌边,背对着房门,身上的淡蓝色纱衫薄如蝉翼,纤腰一束,甚是娇美,挽起的云髻已然放下来,乌黑的秀发如绸缎般和缓倾下,发丝掩映处,玉颊白腻如脂。
     宇轩生怕自己会动心,哪敢多看,自顾自地去木箱里拿了被褥枕头铺在竹榻上,心里只有不停地提醒自己:“这丫头野性难驯,已然被岳家人宠坏了,倘若我这一次屈服,她就更加无法无天了,爹晚年的日子可有得苦受了。无论如何,此次断断不可妥协!”洗漱过后,自行除去外衣躺了下来。
      岳瑛也吹熄了烛火,自行于床上躺下了。
      二人辗转反侧,各怀心事,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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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瑛一怔,道:“什么?”
     周氏不敢看她的眼睛,微微侧过脸去,低声道:“我一直告诉天养我是她姨妈,那是骗他的……我其实……是他的亲娘……”
    岳瑛怔怔地道:“你是天养的……亲娘?”
     周氏沉吟道:“天养是史振南将军的孙子,宇轩也是史振南将军的孙子,他们两个是亲兄弟。当年淡水村遭洗劫的时候,天养尚在襁褓之中就被马贼掳去了,而我当时怀着宇轩,颠沛流离,丈夫又重病不治身亡……后来遇到洪坤,他收容了我,允许我生下了儿子。我……我没有替天养的父亲守节,错嫁给洪坤这样的小人,我……不配做他的娘……”说到这里,已是泪下如雨。
     岳瑛脑中“嗡”地一下,好似一把巨锤重重地锤在心头,只觉造化弄人,不禁又悲又苦。初时当她得知自己的婆婆是天养的姨母之时,虽觉惊诧,但更多的是为天养终于弄清自己的身世而高兴,即便他与自己的夫婿有姨表之亲,但姨表亲终究是隔了两层的,也并没感觉异样。可是此刻忽然从婆婆口中得知天养是宇轩的亲哥哥,也就是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而那个和自己的夫婿血浓于水的人,竟然是自己至今仍念念不忘的冤家!此番陡变,当真是非人所堪。
     周氏哽咽道:“如今,凭天养一己之力,万难追回那部分失窃的黄金……我……我是想要他们兄弟两个相认,这样他们就可以联手追回黄金,替史家洗雪沉冤了……”
     岳瑛怔忡了片刻,颤声道:“你又何必告诉我这些?即便不是亲兄弟,直接让宇轩带兵去追讨朝廷失物,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周氏道:“兵权在洪坤手里,他会轻易让宇轩带兵吗?而且这个卑鄙小人一贯贪财,他极有可能利用宇轩把黄金追讨回来据为己有。我……我是想要让我的儿子知道,既然洪坤不是他的父亲,那么他就可以彻底跟他翻脸,和他哥哥一起,追讨回黄金,为自己的列祖列宗洗雪沉冤……”
     岳瑛喃喃道:“如能兄弟相认,使得洪家骨肉团聚,自是最好……”
     周氏见她脸色惨白,神情变幻,心中不忍,问道:“瑛儿,你还想着天养,是吗?”
     岳瑛颤声道:“我……我早已经忘了他了……”
     周氏道:“此话当真?”
     岳瑛渐渐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洪家儿媳的身份,而问话的又是婆婆,定了定神,低声道:“婆婆,你放心,我既已嫁入洪家,自然不会做出对不起宇轩的事,况且……天养是我的大伯哥,我……我……我对他……只有敬重……”说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滴滴清泪,滑下脸庞。
     周氏握住她的手,道:“让你们三个孩子忽然接受这个现实委实残忍了些……尤其对天养来说,忽然间情敌变兄弟,心上人变亲戚,实在是……”顿了顿,哽咽道,“可是……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瑛儿……你……你别怪婆婆……”
     岳瑛低声道:“您说哪里话,还有什么比骨肉相认更迫切的事?您这些年来的心愿,一定就是希望他们兄弟相认,此番有了契机,自然是上天垂怜……只是……只是宇轩他……愿意背着洪坤去帮天养找回黄金吗?”
     周氏低声道:“我自会将洪坤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宇轩,宇轩是个明理人,他一定也会不齿洪坤的所为。至于他肯不肯帮天养,若放在你们成亲之前,他恨天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帮他呢?但是现下你已经嫁给宇轩,他得到了你,自然也就不会介怀天养了。等到追回黄金献给朝廷,史家便能恢复名誉,最好洪坤也被罢官收押,那时候我们一家四口人团聚,那有多好……”
     岳瑛只觉眼前斑点闪动,双耳也嗡嗡作响,颤声道:“婆婆,您尽快跟宇轩商量吧,不用担心我。我……我先走了……”回身跑出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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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一声,房门开处,周氏走了进来,一双美目中全是喜色,笑道:“瑛儿有喜了?”说着便走上前来探身往床里望去,又伸手触摸岳瑛额头,道,“怎么还没退烧呢?……彩月,快让厨房煎药来……”彩月在门口答应一声,便走开了。
     周氏笑道:“轩儿,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抬眼望去,忽见儿子剑眉深锁,脸色铁青,不由奇道,“轩儿,你怎么了?”
     宇轩慢慢跌坐在床沿上,眼神迷茫,低声道:“我……我……”满怀狐疑,不知从何说起。
     周氏见他神情奇特,知这其中必有原委,柔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是不是和瑛儿吵架了?就算是有些小矛盾,看在孩子的份上,也都该小事化无了啊。瑛儿有喜了,你这个做丈夫的,应该高兴才对啊……”
     宇轩再也忍耐不住,冲口说道:“这个孩子不是我的!”
     周氏大吃一惊,不知儿子何出此言,忙上前拉住他的手,道:“你说什么?”
     宇轩静默片刻后,凄然道:“娘,您有所不知,大夫说岳瑛现在是一个月的身孕……”
     正说着,洪坤赶进房门,笑道:“我们以后不能让岳瑛随便往外跑了,要让她安心静养,把孩子养好。明天再去多买几个丫鬟,专门服侍她……”忽见宇轩与周氏神色异常,奇道,“怎么了?你们怎么哭丧着一张脸?这是喜事啊……”
     宇轩怒道:“爹!您别说了!”
     周氏也不理洪坤,只管向宇轩道:“轩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夫说岳瑛现在是一个月的身孕,这有何不妥呢?你们原本成亲就不到三个月啊……”
     宇轩沉声道:“我一直没告诉您二老,其实我和岳瑛……已经分床两个月了……”
     周氏和洪坤都是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花季夫妻,新婚燕尔便即分床而睡,实在大违常理。
     洪坤怒道:“岂有此理!这岳瑛也太任性了!既已婚嫁从夫,就理应改掉任性的毛病,怎能一生气就要耍性子和你分床?她也太不把你这个丈夫放在眼里了!”
     周氏却定了定神,柔声向宇轩道:“你们小两口是不是闹别扭了,因此才赌气不睡在一起的?”
     宇轩微微点头,道:“我这段日子里并没有碰她……她……她怎么会有喜?……”
     周氏道:“宇轩,你别多心,我看一定是瑛儿在你们分床之前就有喜了。刚才那个大夫肯定是学艺不精,才把脉象错诊为一个月了。瑛儿现在正伤风在床,喜脉微弱也是情理之中。她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她怀的骨肉,一定是你的,你应该相信她。”语气十分坚定。
     洪坤心念一动,见有机可乘,忙趁火打劫道:“梁大夫怎么可能误诊呢?他可是莱州城有名的大夫……”
     周氏冷冷道:“名医又怎么样?名医就没有误诊的时候吗?岳瑛虽然生性不羁,但是嫁入洪家这三个多月来,恪尽妇道,并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你们不要把她看扁了。”
     宇轩意乱神迷,颤声道:“可是……可是在我们闹翻的那天晚上,她……她是正逢月水的……”
     周氏闻言一惊。
     洪坤道:“轩儿,你是说,她月水之际你们便分床而睡至今已两个月,而她却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宇轩怔怔地点了点头。
     洪坤心中窃喜这简直是天赐的离间契机,便即佯装大怒,骂道:“岳家的千金小姐,原来也是这么一个背夫偷汉的jian人!轩儿,这种女人不配做咱们洪家的媳妇!这桩丑事如果传扬出去,我们洪家父子怎么做人呢?让爹的老脸往哪儿放?”
     宇轩怔忡不定,脸色铁青,实是没了主意。
     周氏凝了凝神,向宇轩道:“轩儿,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不可妄下断言。依我看,还是明日再请大夫来看看吧,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瑛儿有私情,她不是那种人。”语气十分坚定。
     洪坤道:“梁大夫是莱州名医,他会误诊吗?轩儿,依我看……”
     周氏冷冷道:“现在不是商议对策的时候,总要等大夫详细确诊,岳瑛又醒转过来时,询问清楚,才知如何。总之,我不相信岳瑛会做对不起轩儿的事。”
洪坤道:“可是……”
     周氏冷冷道:“这么晚了,瑛儿和宇轩都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情也应该等瑛儿病好了再行决断。”转头对宇轩道,“宇轩,你是瑛儿的丈夫,她病了,你应该先照顾好她,等她醒来,一切方能真相大白,现在胡思乱想是于事无补的。”说着,边只身向外走去边对洪坤道,“我们走吧,别影响轩儿照顾岳瑛。”
     洪坤欲待再说,看了看周氏冷若冰霜的面容,悻悻住口,跟她一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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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     安知爱怜情深处
      烛火明灭,万籁俱寂。
      宇轩思怔良久,终于伸手轻轻抚上岳瑛苍白的面颊。
      她依然昏迷,烛光下,秀美微蹙,玉颊削瘦,更显得楚楚可怜。她的身体里,真的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生命吗?……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宇轩蓦然发现自己在想到天养和岳瑛的纠葛时,不再是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只是隐隐地,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撕扯着心脏的某处,那样的痛楚,一寸寸,一点点,不剧烈,可是绵延不休,无边无际……
      良久,岳瑛“嘤咛”一声,幽幽醒转过来。
      宇轩见她醒转,忽然间心头狂跳,不知怎样面对她。倘若她说出了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实,自己该怎么办?那个孩子,要不要呢?……霎时间诸多念头闪过脑海。
      岳瑛微微睁开双眼,朦胧中看到宇轩的身影,轻声道:“宇轩……”
      宇轩不暇细想,伸手去握住了她的纤手,柔声道:“娘子,我在。”
      岳瑛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宇轩笑道:“没什么,你只是有点着凉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岳瑛渐渐回过神来,挣扎着要坐起来。
      宇轩扶她半坐起来,为她在身后垫上软枕,柔声道:“药已经凉了,我再吩咐厨房给你重新煎一份。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说罢起身走出房门。
      岳瑛茫然四顾,渐渐恢复了神志。
      石砚忽然溜进房来,叫道:“二小姐!你醒了!”说着奔到床边。
      岳瑛微微点了点头。
      石砚诡笑道:“二小姐!恭喜了哦!”
      岳瑛淡淡道:“生病也算喜?”
      石砚奇道:“姑爷刚才没告诉你吗?”
      岳瑛茫然道:“告诉什么?”
      石砚笑道:“看来姑爷是高兴得糊涂了!所以忘了告诉你。我是说啊,你不是生病啦!而是你二小姐——有了身孕了!要做母亲了!”
      岳瑛皱眉道:“你这个小鬼胡说什么?谁有身孕了?”
      石砚奇道:“你啊!不然还能说谁?刚才有个梁大夫来为你把脉,说你是喜脉,有了身孕了!”
      岳瑛一呆,怔怔道:“什么?”
      石砚笑道:“你欢喜得糊涂了吧?嘻嘻,我是说,大夫刚才来为你把脉,说你已经有了身孕!”
      岳瑛霍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抓过石砚的手臂,厉声道:“你说清楚!谁有身孕了!”
      石砚吓了一跳,忙道:“你啊!当然是你!二小姐……你不会是高兴得过头了吧?”
      岳瑛起得太猛,一阵眩晕,又险些躺倒,勉强斜斜倚在床上,手却渐渐地松开了石砚,喘息了一阵,低声道:“石砚,你说的是实话,没骗我吗?”
      石砚奇道:“当然是实话!大夫说你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刚才大夫来为你瞧病的时候,姑爷也在啊,他知道的,不信你问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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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瑛手捂胸口咳嗽了两声,颤声道:“姑爷也知道?……”
      石砚笑道:“是啊,姑爷欢喜得过了头,呆呆的,嘻嘻……”
      岳瑛定了定神,隔了片刻,淡淡道:“我绝对不可能有喜,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刚才那个大夫,一定是学艺不精,不会把脉,你们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石砚奇道:“二小姐,你在说什么嘛?”
      岳瑛怔忡片刻,思潮起伏,低声问道:“姑爷听大夫说我有喜之后,有说什么吗?”
      石砚道:“姑爷表情怪怪的,一定是因为欢喜得过头了……”
      岳瑛手捧心口又咳嗽了两声,挥了挥手,淡淡道:“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石砚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缩身告退。
      夜沉风静。岳瑛倚在软枕上怔怔出神。心上人变大伯哥,糊涂大夫误诊,这一日之内发生的事,都令她无奈和懊恼。直到房门被推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飘来,她才回过神来。
      宇轩轻声道:“娘子,久等了。下人们都睡下了,我不想吵醒他们,就自己煎了药,所以迟了一会。”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道,“先喝药吧,喝了药你很快就会好的。”用汤匙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嘴边吹了片刻,再递到她的唇边。
      岳瑛怔怔地望着他,轻启双唇,慢慢喝下。
      直到她将整碗药喝光,宇轩将碗放回桌上,重新坐回到她身边,握住她的纤手,柔声道:“快躺下休息吧,已经很晚了。我就睡在竹榻上,夜里有什么事,喊我一声。”
      岳瑛眼睑下垂,低声道:“你不再恼我了?”
      宇轩笑道:“我何曾恼过你?”
      岳瑛道:“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却两个月没有说过话,这还不是恼我吗?”
      宇轩捧起她的纤手,轻轻吻了一下她皓白如玉的手背,沉默片刻,方轻声道:“娘子,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就搬到孔雀坊那条街的新宅子住,好吗?”
      岳瑛颤声道:“大夫说我有身孕了,是吗?”
      宇轩手捧她的玉手贴在自己脸上,低声道:“没有,他是胡说的。”
      岳瑛心下凄然,颤声道:“宇轩……”
      宇轩笑道:“我给新宅子取名叫做‘栖凤别苑’,就如你在摘星楼做的那首诗——‘已许青梧留凤宿’,你说好吗?等你身子好些了,你给我们的别苑题字,我吩咐工匠做成匾额悬挂在我们的大门上……”
      岳瑛眼眶湿润,颤声道:“大夫为什么说我有了身孕?……”
      宇轩摩挲着爱妻温润如玉的纤手,幽幽道:“娘子,如果你真的有了身孕,这个孩子,一定是我的。”
      岳瑛颤声道:“可是你知道的,我们两个月都没有亲近,而且之前……”
      宇轩柔声道:“嗯,所以,你一定没有怀孕,是那个大夫胡说的。”
      岳瑛道:“可是那个大夫……”
      宇轩道:“如果大夫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孩子一定是我的。”
      岳瑛泪盈于睫,颤声道:“可是……”
      宇轩凝睇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柔声道:“你还没听清楚我的话吗?我是说——如果你怀孕了,那么,这个孩子,一定是我的。如果我们两个月都没有亲近,那么你,一定不会怀孕。娘子,你明白了吗?”
      相视良久,岳瑛含泪轻轻点了点头。
      宇轩欣慰地笑了,凑过唇去在她玉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道:“躺下睡吧,已经很晚了。”说着扶住她助她慢慢躺下,帮她轻轻盖好被子,起身伸手欲放下床帏。
      岳瑛轻声唤道:“宇轩……今晚……你也睡床上吧……”一双美目莹润如水,一霎不霎地望着他。
      宇轩俯下身来为她掖好被角,柔声道:“我睡在竹榻上就好,你安心休息,有事喊我。”
      岳瑛忽然伸出玉手拉住了他的手,美目凄然,樱唇轻颤。
      相视片刻,宇轩回身吹熄了烛火,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纤手,和衣侧躺在她身边,一只手臂轻轻环住她的娇躯。
      温热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忽然间岳瑛心中升腾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她见过他裸露的胸肌,但是似乎都不及此刻隔着衣衫的阳刚之气来得浓烈,她也似乎方始惊觉他有着如此宽阔的胸膛。虽然与身边这个男子数次有行房之亲,但似乎都不及此刻的相依相偎来得亲密。
      岳瑛一怔,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感觉而惊讶。
      万籁俱寂,月隐星沉。她在他的臂弯中胡思乱想了一阵便沉沉睡去。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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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轩一双星目一霎不霎地盯住他,一字一句道:“爹,两个月前,我和岳瑛卧房里那张字条,是不是您的主意?是不是您要嫁祸于她?”
     洪坤怒道:“好啊!你把你们小两口乱七八糟的事都赖到爹的头上来了!你是要气死爹是不是?!”
    宇轩急道:“您不要生气!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知道这些日子来岳瑛对你的态度,我已经想尽办法改变她了,可是您一而再地这样用计陷害她,难道就能改变她的性情吗?最大的受害人是您的儿子我啊!我们夫妻感情闹僵了,于您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您愿意看着您的儿子痛苦一生?……直到现在,我想起昨夜之事兀自心有余悸,倘若我一时鲁莽,恐怕真的要永远失去岳瑛了!……为什么您老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给岳瑛冠以‘背夫偷汉’的罪名,难道您就如愿以偿了吗?您的儿子就能快活了吗?”
      洪坤怒极反笑,恨恨道:“好!你要知道我就告诉你!岳瑛对我一贯无礼,我也不来跟她这野丫头计较,只是她闲事管得太多,隔三差五去岳存宗那里报告我的行状,不许我捉拿天养那个gou za种。而最近几日,我已派密探追踪到了天养的行踪,那一千万两黄金现在就在gou za种的手上,我务必要尽快出兵抓到他,逼问出黄金的下落!岳瑛那个鬼丫头一贯诡计多端,我怕她又来插手惹事搅黄了我发财的机会,所以派来大夫说她已有身孕,目的是要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虽然此计荒唐,但能骗得一日是一日,她只要给我消停两天,我便能捉拿到天养了,到时候就算你们搞清了真相,我也不用怕了!却不曾想你们竟然已经分床两个月!不然我这一计何尝能这么快便被揭穿?”
      宇轩脸色惨白,怔了片刻,凄然道:“爹,那些黄金真的这么重要?……”
      洪坤道:“一千万两黄金,谁不动心呢?就算得罪了岳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到宇轩凄然欲绝的神色,回思一番,终觉无理,便柔声道,“轩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这些黄金爹也用不完,迟早都是要留给你的,到时候你可以网罗天下的淑女,不必天天对着岳瑛的一张冷脸过日子了……”说到此处,竟然兴起,正色道,“我看啊,迟早是要给你纳妾的,岳瑛那个样子绝不是个贤妻良母,你娶了她会一辈子受苦的,倒不如及早娶个侍妾过门,尽心服侍你,也好早日让我这个做爹的抱上孙子……”
      宇轩怒道:“爹!您在说什么!我一心一意对岳瑛,从没想过要纳妾……”
      洪坤奇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啊,爹可不想你一辈子受岳瑛的气哦……”
      宇轩冷冷道:“我的事,不用您来管!”
      洪坤急道:“你这个孩子!爹是为你好啊!”顿了顿,忽然惊觉,低声道,“今日之事,你可不要告诉岳瑛哦,尤其是我要捉拿那个gou za种的事,千万不可让她知道。你这两日留在家里看住他,别让她搅黄了我的好事。你要知道,倘若爹因此事被岳存宗捉拿起来,你这个做千总的儿子也绝脱不了干系,你难道想陷身牢狱,让岳瑛独守空房吗?爹得到了一千万两黄金,你就能保住岳瑛的幸福,爹损失了黄金,你我父子二人被关押甚至被处决,你的岳二小姐就凄苦一生了。比起来,损失哪个代价会更大一些?你好好想清楚……”双目闪过一丝凶光。
      宇轩怒道:“我不稀罕那些黄金!我只要您别再设计离间陷我于不义!”说罢,拂袖转身,愤愤而去。


2025-05-25 05:3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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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俏语香腮君与顾
     过得一日,便是农历七月七。莱州城百姓历来称这一天为“女儿节”。穿针乞巧,是城里盛行的七夕节俗。逢此节日时,在少年夫妻中尤其盛行丈夫送金色针线等女红饰品给妻子,暗以夸赞妻子的心灵手巧。
     珠湛绿荷中,朝零七月风。七夕这日一大早,莱州城街上便热闹非凡,到处是琳琅满目的货摊,红男绿女嬉笑而过。
     宇轩一路从府邸信步走来,暗忖买什么礼物送给爱妻。岳瑛自幼被充当以男丁娇宠,生性不羁,于女红刺绣当真是一窍不通,送金针银线是万万不行的了。一边思忖着,一边往路边的大小店铺一一看来,片刻间停至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店前,只见匾额上书“钗头凤”。这三个字笔势委婉含蓄,看去平和自然,不觉奢华,实则却是写字者信手流云已至纯境使然。宇轩心下赞叹一回,暗道:“以词牌做店名,倒有新意,只是不知这店是做什么买卖。”信步走进店里。
     迎面一阵檀香,丝丝缕缕,缭绕鼻端。店里的货台上井井有条地摆着各种各样首饰、配饰,还有油纸伞、香炉、梳妆盒,琳琅满目,种类繁多。宇轩心道:“也好,挑一件首饰送给她,她总归是女儿家,不会不喜欢吧。”想着便走至货台前细细看来。
     细看之下,发觉这家店门面虽小,所卖饰物却是雅致非凡,做工极为精巧,色泽流美素洁。宇轩拿起一枝玉簪,细细端详,只见白玉做横针,顶端镶着七颗圆润的珍珠,纯银做花边,天然光华,美不胜收,不由心中啧啧称奇,在这种小店见到如此精美的饰物,确是难得。
     忽听一个娇嫩的女子声音道:“方掌柜,我今天不是来买针线的,是来拿上月我定做的那只芙蓉玉锁。”
     那方掌柜笑道:“姑娘要的东西,老朽岂敢怠慢,这玉锁前日就已做好了,就等姑娘来取。幸好姑娘是上月来定做的,若姑娘这月才定,恐怕就来不及给姑娘做了,本月伊始,就有一些少爷公子来小店定做金针玉针,这手艺磨人,小店的人手还真是不够呢,呵呵……”
     那女子声音笑道:“我便知道逢这种没要紧的节日,就有一些男人来花银子要个虚名。放在平日里善待自己的妻妾便是,又何苦这个时候散财为乐?再说有那些金针银针,便能如何?无非是要驯良闺阁里的女人们继续安心服侍他们罢了。”
     宇轩听这女子伶牙俐齿,言辞锋利,不由好奇心起,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少女背对他,面向货台转角处,身穿嫩绿色衫子,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
      那方掌柜见宇轩望过来,以为这少女的话锋冒犯了他,连忙向她努嘴,以示有男宾在此。
     那少女会意,便转身朝向宇轩,笑道:“这位公子,得罪了。”
     只见这少女盈盈十七八岁年纪,肤若凝脂,齿如粲贝,丽若春梅绽雪,秀似晓月清晖。为此容光所逼,宇轩反觉自己唐突,脸一红,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倒教在下惭愧了。不瞒姑娘说,今日我也是来为内人买礼物的,姑娘适才说男人花银子是要个虚名,实则要驯良女人继续安心服侍自己。这话真是冤枉在下了。在下虽不才,却也懂得相敬如宾的道理,现有娇妻在内,已觉是生平至福,绝不敢存心要妻子做牛做马,只要她平安喜乐,我便心满意足。”这番话一出口,微觉奇怪,暗道,“何必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吐露心声?她要误解便由她去,跟我有何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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