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可以指天发誓，她无意在夜色里欣赏他的睡颜，虽然这张脸可以称得上俊逸非凡，但是里面装着个讨人厌的芯子，会用那两瓣薄唇吐出刻薄的言语，似笑非笑地嘲讽她。所以这真的只是个意外，他也有错。
卫庄不告而别了以后，他对于她的攻讦越来越频繁了。她也会想，没有了卫庄大人的指示，流沙四大天王之首是不是过于清闲。他平常喂鸟喂完了就来关心别人的感情生活。隐蝠也闲，但隐蝠会去接些暗杀的任务消遣取乐，不会闲着没事挑战她的底线。他就没有真正喜欢做的事吗？
他今天也在向她汇报搜寻无果。看到她心烦意乱的模样，他用冷淡的口吻轻嘲，“我说过，如果他无意与我们联络，你现在所做的事不会有结果，也没有意义。”
“我想，这一点不用你来提醒我。”她警告他。
白凤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会她的反击，只见他足尖轻盈地踏过几片羽毛，一跃，最终两只靴子稳稳地落在一节纤细的树枝上。在赤练的印象里，他经常凭借这样不可思议的轻功跃上林间，在一个足以遗世独立的位置俯瞰众生。这个位置他能将她的、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却只留给其他人一个高贵的下巴。
这个‘遗世独立’的仙人显然是不打算继续他的搜寻工作了。“你还有事？”
“今天的西施毒解药。算算时间，也快发作了。”她摊开手，是一枚蓝色的药丸。
“你真是好心。”
不到瞬息，仙人出现在了她面前。
白凤垂眸看着她摊开的掌心，纤长的犹如蝶翼一般的睫毛垂落下来，扫下一片阴影，“吃下这片解药，我就没事了么？”
“是。”他的口吻，仿佛知道她之前没有下毒一样。赤练心里犹疑。
他眼都不眨就吞下了那粒‘解药’。赤练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正死死地盯着他的喉结，他的肤色极白，有一个优美挺拔的脖颈。好在他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随后，他发现服下解药后，身上有些不对劲。他毫无防备，双眼一闭，倒了下去。
……
她注意到白凤的动静，把倒下的他接了过来。
赤练也是这才想起，她身上的小蓝，除了骗白凤用的‘西施毒解药’，是完全无害的药丸以外，还有遇到难缠的敌人时用的昏睡药。她本想今夜继续探查卫庄的行踪，才留了些后手。
已经有谍翅鸟注意到主人的倒下，急急扇动翅膀，用鸟喙向她发出尖锐的警告。很快她的脚底汇集了一群鸟。
盘绕在她小腿上的毒蛇也不甘示弱，向群鸟发出‘嘶嘶’的声音示威。
赤练有点嫌他们吵。她摆摆手，那条蛇就退开了。她得抱着他回去，但是这条蛇可能会咬他，所以她也不许它跟着。
她搂着白凤，看着他不设防的睡颜，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事情不太顺利。
她试了好几个姿势都搬不动他。赤练终于承认，她不再是几年前为了与心上人比剑，每天刻苦挥剑的少女。这么多年养成了用毒暗杀的习惯，因此，对力量的训练就有些懈怠了。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手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往前走。
这样一来，她就能感受到她的背后抵着一个温热的男性躯体。他在昏迷，但是那颗属于他的心脏在她身后有力地跳动着，有一种无声的鼓噪，像一张蜘蛛网把她笼在中间。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在心里这么说。
但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陌生了。多年来，卫庄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她便知分寸地退后一步，永远在他身后两步远的位置等待他的回头。她知道，这个回头，可能是他实现他的抱负以后，她才有可能等到。那会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所以，她从未设想此刻能将另一个人抱在怀里，不由心情复杂。
也不知道白凤会怎么想。
他有洁癖，以他的严重程度，应该会把这件衣裳洗烂，或者干脆一把火烧了干净……赤练在心里设想他醒来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他讨厌她，他会这样做才合理。
她把他带到了她的临时藏身地点，掩在竹林间的一间小木屋。杀手身份注定他们不能招摇过市，住客栈也不安全——况且也不好向客栈老板娘解释天快黑了她背着个昏迷的美男子来客栈是在干什么。
这间小木屋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把木椅，一方桌子。
她当时一心找到卫庄大人，对自己的住处只做了简单的布置。她看了一眼一头栽倒在她肩膀上的人，还是把他搬到了床上。
他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药能使一个大汉五个时辰昏睡不醒。但白凤内功深厚，能晕他一炷香实属不易。

夜色如墨，山洞里昏暗异常，一丝可以撑得上是光亮的缝隙都没有。
白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发难，手刀正要劈下来，被她急急躲开。挡下了他四五招，她只觉疲惫，索性放弃抵抗。他的手停在她颈边。
赤练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话音却不疾不徐，“你可真有风度，对自己人下手也这么重~”
“你对我下毒、下药，这样也叫自己人么？”白凤冷嘲，“我从不知你对自己人的定义这么特别。”
赤练自觉理亏，但是仍然不甘心在口头上占下风。
“这次是意外。倘若我想迷晕你，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以做到，我可以点你的穴。”
“我敢保证，以你的速度，你碰不到我的一块衣角。”
“你！”这绝对是他的侮辱，赤练扭过头，面上已有些愠怒。她的手不由自主抚上了腰间缠绕的链蛇软剑。
白凤此刻看着她，浅色的虹膜在幽闭的环境下看起来深沉难测，“我不会再找卫庄大人了。”

白凤的语气平淡，好像稀松平常。但是与他在流沙共事多年，赤练明白当他用这个口吻叙述时，这是他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
当一个人做了决定时，追问‘为什么’已经没有意义，可是——“假如没有了卫庄大人，流沙又能做什么？”
“流沙已经被监视了，也许，脱离了流沙，卫庄大人正好可以调查他想调查的事情。”白凤的目光落在他指尖捏着的一根羽毛，羽毛触感柔软轻盈，简直不像一件被赋予杀机的武器，“这个时候的流沙，已然成了障碍。”
说到‘障碍’一词时，那道目光离开羽毛，落在赤练身上。
赤练很不喜欢他的注视。——就像他看着一个从前厌恶的人此时深陷泥沼，他轻飘飘地路过，又转身投以略带怜悯的眼神。他凭什么怜悯她呢？
“哼，障碍……？”赤练反倒笑了，这一笑让她本就明丽的面容像是盛期的花朵绽开一般，褐色的一双妙目里却盛着浓烈的怒意，“你又怎么知道卫庄大人现在不是身处险境！倘若卫庄大人此时落入敌人手中无人接应，谁来负责？你想说我是障碍，可你有什么依据，能够说明卫庄大人此刻是平安的？”
“我没有依据。”
“那既然如此我只当……”
他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语，“可我也不需要依据。我只是说了我的判断。如果我们无法说服彼此，那就各行其是好了。我不会再找卫庄大人，而你接着找，我也不多加干涉——如何？”

不如何。
墨玉麒麟有着流沙最强的搜寻能力。不可否认的是，麟儿之下，白凤的搜寻能力也卓越超群。如今这么多天搜寻无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损失任何一支可以为她所用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你有什么要做的呢？”她刻意把话音放柔了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像对这个提案没有不满。
“……”白凤看着她，她有一种她的所有伪装都在他面前无处遁形的感觉。但是他最后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不知道。可能跟以前一样，接取一些委托。”
他是在说纱人。赤练心下一沉。
“我只是惊讶，堂堂禁卫军首领竟然真的甘愿做些杀手的活计。”
“我知道你不愿意。你只想赶紧找到他，然后把自己的命献给他。”他语气冰冷地回应她的讥讽。
这句嘲讽使她勃然大怒！她怒不可遏地蹬着白凤，却惊愕地看见那双与她对视的灰蓝色的瞳仁隐隐有了些浑浊的色彩，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她情急之下发动了火魅术。在她没有发现的时候。

o(╥﹏╥)o昨天写的被度娘抽了，我需要再构思一下，谢谢大家的支持。我没什么写作经验，经常卡文，但是会坚持写的

“该死……”他低咒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
她本想解释，但道歉的话不知为何卡在喉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的，“我没想控制你。”
白凤不置可否，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冰冷，“你想说，这次和上次操纵我，都是‘意外’？我还以为在你心目中我早已变成了你的人偶。”
赤练呼吸一窒。她看见那双宝石般的幽蓝色瞳仁闪过了一丝痛苦，很快隐匿消弭。
这痛苦从何而来？
明明他一直讨厌她，恨着她。但是当他以为她在试图操纵他时，他在痛苦。
白凤觉得自己疯了。
火魅术被催动的那一刻，他无法控制地紧紧盯着她，想靠近她。
她那一刻看上去妖冶又危险。
像一朵盛放在地狱的红莲。明明知道有毒，只要稍稍靠近就会招致不幸，但总有人妄图摘撷。
明明他有洁癖，但是他的洁癖没有对她发作过。刚做杀手时，她的身上总是萦绕着一种幽淡的香气，他知道她已经不再像公主时期一样喜欢熏香，但他们的几次刺杀任务结束后，她无法忍受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道，那时已经没有宫女帮她浣洗衣物了，她只能放在冷水里浆洗。
他冷眼看着，想着公主殿下娇气，跟他们这种做惯了杀手营生的就是不一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对着手上的冻疮茫然无措时，他打来了一桶热水。

白凤挥了挥手，最后一只谍翅鸟也听命振翅离开，落进逐渐被夕阳染成绯色的云层里。
已经是卫庄大人失踪的第七天了。这一周以来，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通过谍翅鸟探听罗网的动向，暗中监视墨家，很快他就排除了这些人。墨家现今群龙无首，一盘散沙，现在在帝国的追捕下四处逃窜，没有能力向卫庄动手；罗网也没有动机与流沙为敌，帝国现在妄图兵不血刃除掉盖聂，有卫庄的流沙将是他们最得力的一把刀，够锋利，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他们的情报搜集一无所获，真相仍然隐藏在一片迷雾中。
“发什么呆？都按照你说的做了。”
“……很好。”赤练终于收回了视线，只是神情有些怔忪。这几天没有卫庄的消息，她食欲不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现在虽然在回他的话，看上去也神思不属。
她听完他的例行汇报，就要转身离开。
“你去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簌簌的风声。

他很快知道了答案——她去找了胜七。
赤练曾向卫庄提议，杀掉这个身负七国死囚刺青的囚徒。卫庄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胜七实力莫测。除掉胜七，也许会牺牲掉流沙的一个、或者两个得力部下。所以卫庄一直举棋不定。
但是白凤没有想到，她最后会去挑战胜七。只为了那个人的音讯。
等白凤追踪来的时候，空气里都是她的血的味道。鲜红的血从她的额间淌下，顺着下巴滴落在她的脖颈间。腿已经伤得不能移动。她看见巨阙就要迎面向她砍过来，瞳孔微微涣散。
“喂，在你动手之前，要不要听个忠告？”

在他出声后，胜七才转目向他看来。
白凤从树梢间现身，声音仍然不疾不徐，“没想到你连女人都不放过，只是——任何女人都可以，唯独这个女人你碰不得。”
“哦？”胜七闻言，似乎被白凤说的话勾起一丝兴趣，扭过头饶有兴致地捏起赤练的下巴，赤练无法反抗，但一双美目狠狠怒视着他，想要把他千刀万剐。“她比起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胜七拿开手指，他的指腹沾上了些赤练的血。他索性摊开手展示给白凤看。
此举是在侮辱她，也是对他的挑衅。
白凤的嘴角坠了下去，没回答胜七的问题，“你有点心急了……我可是好心给你忠告。”
“忠告？”胜七那张格外硬朗的面孔少见地浮现出一丝冷笑，“你给我的忠告，只不过是不想让我碰她罢了！可是，我碰了之后你又能怎样呢？”
胜七的手摸到了后背的剑鞘，“你要向我动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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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胜七虽然沾了赤练的血，但没有任何中毒之兆，神智也格外清醒。之前他与赤练的一战，似乎也完全没有削减他的实力——这是个空前强大的对手。
“你走！现在去找卫庄大人的下落，我不需要你救！”赤练察觉到了胜七的杀意，急急开口。
白凤看向赤练。她伤得很重，要是他现在转身离开，后果不言而喻。

在她心里的那杆天平究竟是如何度量自己的性命的。
难道杀手五年，只教会她不惜命么？“想必你忘记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你是指，西施毒的解药？”
“我并不需要解药，因为我，根本没有中毒。”
她愣了一下，“你早就知道……？”
白凤很满意她此刻的惊讶，“是不是有点愚弄了你的智慧？”
..
“那我欠你的东西，是指？”
“你的命。”
“所有加入流沙的人，他的命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