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她像当年骑着倒骑驴追着我的自行车满街打我一样生龙活虎起来，用本就不多的积蓄大办了一场学子宴。

我会告诉你，那些我曾经很不喜欢的亲戚朋友纷纷到场，大家举杯欢庆着我的升学。

奶奶后来说，这是她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她说她终于可以抛头露面，在酒桌上抬起头来。
她敞开话匣子，跟亲戚朋友们吹着牛，

“看看俺家孙儿！优不优秀......”
“就读了两年书！就考上重本了......”
“老三家儿子上的啥大学？有俺家孙儿厉害？他可......”

我会告诉你，大学四年的学费全都是我勤工俭学自己交的。

我会告诉你，毕业后我通过了法考，在律所实习了一年，转正成了一名律师。

我会告诉你，我在哈尔滨安家落户，在买了房子后第一时间把奶奶接了过来，奶奶来的时候，还带着她那只大黄狗。

我会告诉你，奶奶时常教导我，要做人民的律师，为民请命，牢记mzx的教导。

我对奶奶说，我没她想得那么厉害，我每天的工作接触不到什么角色，有的只是没完没了的申诉材料。我就像一台只会说“收到”的机器，无时无刻待命着律所老板的工作。

我会告诉你，奶奶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记性一天不如一天。
她不止一次把我锁在家门外边，不止一次拉裤子，不止一次把哈喇子淌了一身。
世界似乎在缓慢地遗忘她，她似乎也在慢慢遗忘整个世界。而对于亲人，这是一场时间的凌迟。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给她擦干净嘴角的污渍，她迟缓地扭过头，费力地用干瘪的嘴唇挤出三个字：
“你——是——谁？”

我会告诉你，我的工作已经忙到我无法抽身回家照顾奶奶，只好把她送去疗养院。
这是全哈尔滨最好的疗养院，我每天都要给奶奶打电话。

她说，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