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春城无处不飞花。
建安三十六年，正是国泰民安的兴旺发达之景。少女勒马驻足，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霄的楼宇。门楣上“临江仙”三个大字仙风道骨，清清然颇有凌云之气。她踏下马鞍，马童会意上前接过缰绳。小二笑意殷勤地迎上来：“两位是要用餐或是住宿？”
“用餐。给我一间雅致的包房。”
“那么，姑娘二楼请。”
名曰“竹风”的小厢房窗口正对着建安都城最繁华的街道，往来商贾马蹄嘚嘚，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赵委钗伸手撩开帘子，冰糖葫芦的甜香气味腻得她皱了皱眉头。
“不管哪里都一样的喧吵呢。”与她同来的少年打了个呵欠，俊秀撩人的凤眼里却没有不快，仿佛是只是淡淡调笑地道。顿了顿，语调又一转：“不过，倒也让人畅快。”
少女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蓦地，一楼大厅里人群骚动起来，异样的嘈杂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二送来餐前的凉菜，赵委钗叫住他，顺口问道：“下面是怎么了？”
绝世香茗“秋华”清雅无匹的香气掺杂着窗外冰糖葫芦的甜腻，倒也别生了一番韵味。
“回姑娘，是楼下的一位客人……”小二说到这里，露出一点头疼的神色来，“放话说谁要能合上他的诗，就可以赢走他手里那把唐夜笙作画题词的扇子。”
“唐夜笙题的扇子？”赵委钗颇感兴趣地顺着小二的目光望向去。人群中心果真站着一位绯衣少年——倒也不是因为他站的位置特别醒目或是别的什么，但攘攘人群中就是能让人一眼望见他——正因为谁的言论而开怀大笑，举手投足之间别有一股飒沓之风。少女惊觉自己恍了神，收回目光，淡淡道：“谁知是真是假。”
小二哎哟一声：“我的姑娘，刚刚有人请珍玩行的老板来过一趟，那可是百分百的真货！‘夜雨金荷’的扇面，市价百来两银子呢！”
“不过百来两银子。”不知何时懒洋洋躺去屋内软塌小眠的凤眼少年半睁开眼哼了句。赵委钗嗔责地瞧了他一眼，“小雅。”
赵旖雅无所谓地翻个身起来，坐到赵委钗的身边。
楼下的绯衣少年掀起衣袍干脆坐上桌面，持起青瓷的酒杯，眉眼顾盼生辉。不知他又说了句什么，惹得周遭人一片叫好。
“他出的诗是什么？”沉吟了会儿，赵委钗问道。
小二略微回忆了一下，答：“‘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看来简单倒也意境绝妙呀……的确是好句，也的确难对。”赵委钗冷淡的眼里浮起了一丝笑意，下唇抵着茶盏若有所思，“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小二一惊，正暗自赞道这十七八模样的姑娘才华斐然，不过见她并没有下去问赏的意思也就没有多说。可显然一旁的人不这么认为。赵旖雅对赵委钗眨了眨眼睛，朝楼下大声道：“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纷纷朝楼上看来。绯衣少年也抬起头，唇边浅笑耀眼如星芒：
“姑娘妙句。”


•贰•
思及之后的几天也无处可去，赵委钗与赵旖雅便要了两间天字房暂且在临江仙住下。暮春时节，栈外细柳已抽芽。穿越建安都城而过的桃花江水由远山而来再向天边而去，盈盈水波接天一色。
普通的客人鲜少知道临江仙楼后还有一座独立的雅致庭院。本想寻一僻静处，不料院里已有人，赵委钗叹了口气正欲离去，却被那人唤住：
“不多时便要萎谢的春景，姑娘何不趁着机会好好观赏呢？”
正是方才大厅里的绯衣少年。他眉眼间笑意盈然地回望她，并不因为少女探究的目光而感到不自在。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赵委钗也不作推辞，踏过一地桃花叶走去，从袖中掏出方才到手的扇子打开。轻纱扇面扑得花香满鼻。
她轻嘲道：“拿自己的大作打赏，唐公子真是让人意外的自负呢。”
绯衣少年咦了一声。“你怎肯定我便是唐夜笙？”
“绯衣白马，目极天涯，如此风姿飒沓之人，天下想必找不出第二个。”赵委钗答得漫不经心，“不过今日一见，倒不若我想象中的超拔。”
“那还真是抱歉了呢。”唐夜笙笑道，“不过，艳冠京华的十六皇女倒真是名不虚传。”
轮到赵委钗一愣。
“自小不愿做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娇弱女子，十二岁起便带着同母弟弟、十七皇子赵旖雅游历山川、关切百姓疾苦的常乐公主，赵委钗——我可有认错人？”
赵委钗皱了皱眉，只觉得唐夜笙的笑容中别有深意。可再仔细望去，那唇边眼角粲然笑意之中一片自在开阔，无忧无恨，尽是清明。


•伍•
十二年前，权倾天下的唐氏一族因为在任当家、当时的右丞相唐自寒通敌卖国的罪名而被满门抄斩。那时，年仅七岁的小少爷正在玉佛山祈福，免于一难。
如果是这样倒也不奇怪了，右丞相家的公子，出入宫廷也可称频繁，若说见过她与弟弟赵旖雅也有可能。
可那名绯衣少年这么说。
“我本并没有背负什么罪孽。”
出身血海深仇的少年，目极天涯、风姿飒沓，笑容耀眼如星芒。
——这样就很好了，何必要去改变呢。他说。


•陆•
前日里回房休息时已经是天近破晓，赵委钗第二日难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刚拐过二楼楼梯口便听得楼下一阵喧嚣。探头向下望去，绯衣少年捧着一只酒坛掀袍坐在酒桌边缘，与人眉飞色舞地高声谈笑着。
眉目间丝毫不见疲态。
赵旖雅打了个呵欠从房门里走出来，站到赵委钗身后，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大堂，啧了一声：“还在喝啊。”
赵委钗好奇了，“怎么？”
“黄袍少年郎为饮美酒斗十千，这等的风流雅事姐姐怕是没有兴趣吧。”又打了个呵欠，赵旖雅懒懒地回房去睡回笼觉了。这时唐夜笙无意间一抬头也发现了她，笑容灿烂地扬手打着招呼。
赵委钗走下楼。
“第几坛了？”
唐夜笙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笑吟吟地伸出四根手指。
“还算清醒？”
不解她的意图，但唐夜笙还是点点头，笑道：“不过解渴罢了。”
赵委钗扫视了一下四周，已有十来名客人喝得沉醉不醒，少年身边的铜板堆得山高，蓦然开口道：“小二，再拿一坛酒来。”
唐夜笙讶异，“你要喝？”
赵委钗睨了他一眼，玩笑道：“怎的，唐公子瞧不起女人吗？”
唐夜笙又是一怔，失笑：“都说常乐公主是个妙人，今日我算是信了。”随即扬声道，“小二，上酒！”
那一抬头一扬手，当真是风姿飒沓顾盼生辉。赵委钗拣了个干净处坐下，回头正对上绯衣少年流光璀璨如星芒的眼眸。她的动作一僵，竟看得有些痴了。
“金钱太过市侩，不如来行些风雅，赌酒作对如何？”
“那倒是承让了，唐公子。”赵委钗姿容极美妙地轻柔一笑。
许久之后，建安国常乐公主再次回想起这个时候，都几乎已经不相信自己在生命中曾有那么一个时刻被直击心房，几乎要让肢骸与心神错位般的撼动。完全卸下了防备的谈笑与坦诚，如鸿古雁群来回于天地间的洒脱与旷达。与她对坐的少年，绯衣凤眼，眼眸璀璨如星芒。
“梅边之石宜古。”
“松下之石宜拙。”
“竹旁之石宜瘦。”
“盆内之石宜巧。”
“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
“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
人生得此刻已无憾。
“好一个‘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唐夜笙搁下酒坛，击节大声赞道。
“但你依然不愿认输。”赵委钗也丢开空坛，长吁了一口气，戏谑着。
“两个不愿意服输的人永远只能打成平手。”唐夜笙倒也不在意，拂了拂衣角轻巧跃下桌，“但这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
“恨”，意即“遗憾”。
但他们都不知道，就是那“知己”二字牵连而来的羁绊，成了最大的憾事。


•玖•
世人都道常乐公主聪慧绝伦堪比曾经的霞陵妃。
事后，常乐公主在京城住了一个月，便再次带着十七皇子游历四方去了。从那以后，只有每年的暮春时节才回到京城。
•拾•
又是一年看花归后马蹄香。
不过是春风依旧，人面桃花都不见。
“姐姐，我们还从这条水路去秦淮？”
“……嗯。”
芦苇荡直接天际。
只那水云间风华似仙的一人，再也不见踪影。
】终【
注:文中引用词句分别出自薛涛《春望词》及张潮《幽梦影》


吐完了，顺便排了版搞了顺序…

回复：15楼
我觉得离仔写古文风很好看。。。

太有爱了。。。于是让我再顶下。。

我爱死唐夜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