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卡妙看着加隆问。
“我只是问了他刚才问你的那个问题。他是切罗基人，他一定知道。”
“他不知道！他一直在华盛顿没有回来！”
“哦？他一直在华盛顿没有回来？”加隆逼视着弟弟的眼睛，“那么你呢，我亲爱的弟弟？你中途回来过，还在领地内过了新年，你一定知道……”
“卡妙……”他们身后传来巴比隆虚弱的声音，“什么都别说。”
“要是我也不知道，你也会像对他一样对我吗？”卡妙指着巴比隆失控地对哥哥大吼。
加隆耸耸肩，“当然不会。你是我和撒加最亲爱的弟弟，我们不会对自己兄弟下手，你和那些畜牲……”他一指巴比隆，“不一样。但你不说，我会很不高兴，我不高兴，总得有什么要付出代价，比如……”他笑眯眯地看向巴比隆。
“不，不，不……”卡妙想冲过去挡住巴比隆，但被哥哥一把抓住头发又拽了回来。
加隆这次下手很狠。他抓着卡妙的头发让他直视自己，“告诉我，弟弟，我的兄弟们是不是切罗基人杀的？”
“卡妙……”巴比隆用好不容易攒起的力气来阻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加隆眼中现出明显失望的神色。他拍拍手，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行刑人，“我想这位蝴蝶先生需要为我弟弟的错误付出点儿代价。”
“不！”卡妙高声叫道。
“小心哟，”加隆向行刑人笑道：“蝴蝶可是种脆弱的生物，要是不小心把它弄死了，我的宝贝弟弟会伤心的。”
行刑者心领神会地一笑，拿起沾了盐水的皮鞭走向巴比隆。
“加隆，我真的不知道这事儿。”卡妙向他苦苦哀求，“就算是他们干的，他们也不会让我知道的……”
巴比隆的惨叫声在小小的房间内回荡起来，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求求你，加隆，不要再打了！”
“不打了？那换种方式，将蝴蝶先生漂亮的指甲拔下来怎么样？还是他那头秀发呢？”加隆眼中露出嗜血的狂热，“这都是因为你的过错啊，我亲爱的弟弟。”
“我真的不知道。”卡妙崩溃地说：“那天夜里我一直在睡觉……”

“那天夜里？”加隆唇边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他们去屠杀我的士兵的那天夜里？”
卡妙慌乱地说：“那段时间，夜里我都睡得很沉，什么都不知道。”
巴比隆的呻吟声低了下去。
加隆将卡妙逼到墙角，用手撑住他耳后的墙壁，将弟弟禁锢在自己两臂之间，“你怎么知道是在晚上？”
“我，我，我不知道……我听说的……”他大脑一片空白。
“哦，你听说了什么，卡妙？”
蝴蝶再次昏死过去。行刑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等待加隆进一步的指示。
“没有，没有……”卡妙思维混乱地否认，“因为夜里……夜里……有野兽出没……”
加隆挑挑眉，他闪开身，对遍体鳞伤的蝴蝶一指，“你看，卡妙，告诉哥哥一句真话，他就不用受苦了，你还可以把他带回去调理，养好伤给你当奴隶……”
“我说的都是真的……”卡妙眼泪漫上来，遮住了视线。
加隆对着他摇摇手指，那神态像极了撒加，“你敢按着《圣经》发誓吗？”他让行刑者把放在角落架子上的一本沾血的《圣经》拿了过来，“父亲可是在上面看着你，他最疼爱的孩子。”他朝天上指了指。

卡妙瑟缩了一下，仿佛那本书会咬人一样。
“你说谎了。”加隆盯着他的眼睛说。
“……”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加隆又露出了他那恶毒的笑容，“能让你一个虔诚的教徒说谎的，只有一个人，赤蝎米罗。”
“不！”
加隆放开他，向外走去，“看来这件事果然是他干的。”

没有到一周的期限，撒加就收到了米罗的答复：他们拒绝西迁。撒加随即宣布将指挥权交给加隆。第二天，获得授权的加隆就带着他的两百人军团开进了切罗基人的领地。
在和撒加约定的时间里，米罗已经将所有族人都撒进了阿巴拉契亚山区，此时山下的村落和茅屋早已空无一人。加隆下令将房屋焚毁，并将土著人的土地全部交给白人处理。做完这些后，他的目光转向黑魆魆的大山深处。
“长官，”副官卡隆·克罗克特问：“我们要攻上去吗？”
加隆唇边露出嗜血的微笑，“当然。”
他并不是一个贪功冒进的人，在前期他已派出侦察兵和土著线人进入大山，摸清了他们的生活规律和聚居区。“这里，”他指着一处平坦的山谷，“四面临山，有河流贯穿而过。这是他们祖先居住的地方，而这条河是他们的命脉，我们沿河而上，就一定能抓住他们。”
他们在烧毁的土地上等了一天，补给好适宜山区的装备，并带好足够的粮食后就出发了。
不出加隆所料，他们很快在封锁的取水点遇到了土著人的伏击。
加隆兴奋地拔出指挥刀，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副官卡隆带人冲了上去。

加隆却不急着冲锋，他站在河边高地，时刻注意着战局。
两边短兵相接。虽然美国人的武器更加先进，但土著人凭借着地理优势神出鬼没。而且他们身上涂上了保护色，很容易与周遭丛林混在一起。很快，冲上去的美国人就显露败迹了。
加隆一声呼哨。先头部队撤了下来。印第安战士正要追赶，忽然，丛林被无数支火箭照亮。白人弓弩手点燃了手中的火箭，并将它们用弩机远远地发射出去。树枝上、丛林中，立即有无数个黑影跳了出来，已经准备好的火枪队瞄准那些跳出来的土著开枪，切罗基勇士还未冲过来，便被击毙击伤。
加隆哈哈大笑，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狩猎游戏。
丛林深处响起一声呼哨。
“长官，他们要逃走了！”卡隆大叫。
加隆吹了声口哨，两腿一夹，他胯下的战马风一样冲了出去。
他的士兵们也都放下枪，抽出长刀，跟在他的身后冲了过去。
印第安人从小就在这片山林长大，论速度美国人是比不上他们的。眼看着他们越跑越远，加隆勒住马，拔出手枪，向天空放了一枪。
突然间，正在有序撤退的印第安人停下了脚步，几秒钟后他们甚至调头向这边冲过来，而在他们身后，密林的深处，却突然涌出另一支装备精良的美国士兵。

加隆哈哈大笑，指挥者两边士兵合围，将那些已经乱了分寸的土著士兵合围、消灭。
切罗基战士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
忽然，一阵长啸声自密林深处传来，顿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嗬嗬”的叫声。
美国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们都看向自己的长官。
卡隆向加隆靠了过来，“怎么办，长官？”他瞥了一眼来时路，发现自己一行人已经深入山林了。
加隆不理会他，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那里！”他一指两点方向。
话音未落，一支长矛挟着风声向他射来，他急忙用剑一磕，矛尖在他脸颊擦出一道血痕飞了过去。疼痛让他兴奋起来，他大喊一声，“兄弟们，猎杀时刻到了，跟我来！”他再次带头向那边冲了过去。长矛和箭密集地射过来，打在他们的盾上叮当作响，有人倒下了，但没有人退缩。加隆冲到了最前边，他甚至不用盾牌，只是凭借娴熟的驭术左右闪避。很快，土著人的优势没了，他们再次向后退去。白人士兵在后面穷追不舍。
林木突然变得稀疏，一片林间空地出现在美国人面前。在空地的中间，站着一位脸上涂着水纹样油彩的印第安酋长。

“赤蝎米罗，”加隆勒住马，喊出了他的名字。
印第安战士们纷纷从树林中现身，站到了米罗身后。
“博维长官，”赤蝎扬起头，挑衅地看着他，“让我们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加隆唇角露出一抹嗜血的微笑，“正合我意。”
他不等副官出言阻止，双腿一夹，战马风一样冲向米罗，手中的刀挟着呼啸的风声劈头落下。
米罗手中突然多了两柄短剑。他就势一滚躲过加隆的大刀和战马扬起的巨蹄。起身的一瞬间在马的后蹄上轻轻一划。
战马长嘶一声，摔倒在地。亏得加隆身手敏捷，在战马倒下的同时左手一撑跳下马来。
两人手执武器面对面站着，相距不足五米。在他们身后，双方已打得难分难解。
加隆大吼一声，再次冲了过来。两人甫一交手，都知道对方绝非泛泛之辈。电光石火之间，二人已交手数十次。他们都对对方恨之入骨，因此都采取的是搏命的打法，既不给自己留下余地也不给对手留以机会。很快，他们双方的衣裳都被鲜血染红。但是，对于加隆，伤痛和鲜血令他更加兴奋。他的身手越来越灵活，手中的武器也越来越熟练。每一次交锋，米罗都觉得他手中的刀更加沉重。很快，米罗就显出疲态，行动也左支右绌起来。而加隆却两眼放光，舞动手中大刀，准备给米罗最后一击。突然，他耳后一阵劲风传来，他本能转身抵挡，米罗堪堪从刀下逃得一命。

“二哥被抓了？”卡妙惊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撒加的脸。
撒加点点头，“卡妙，我知道，他做过很多错事。但是，他是你的哥哥，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除去彼此之外唯一的亲人了。”
卡妙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我该做什么？”
“去和切罗基人谈判。”
卡妙猛地抬起头，“你答应他们可以不用西迁了？”
撒加苦笑了一下，“卡妙，就算我这么说，你能相信么？让切罗基族在内的印第安人西迁，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出的决策……”他的意思很明显了。
“那你要我做什么？”
“去找米罗，恳求他，让他放加隆一马，我们可以重新回到谈判桌。我可以再给他们宽限些时日，这段时间我们双方不再发生战争，而我也会让我们的人从土著人领地暂时撤出来。”
“然后呢？在最后期限前，他们还要离开？”
撒加长叹一口气，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明媚春光，“这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的。”他忧郁地说。

“切罗基人不会答应。”
“切罗基人也许不会答应，但是米罗会。”撒加说。
卡妙惊慌地看着他，想确认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米罗是他们的领袖，他不会……”
“他会！这是救加隆唯一的方法了。卡妙，你可以带你那个什么朋友去，作为我们的诚意——我想在你的照料下，他应该差不多康复了。”
“我……”
“卡妙，”撒加抓住他的肩膀，“你不愿意去救你的哥哥吗？当然，如果你恨他，我也能理解……”
“不！”卡妙说，他在撒加的热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在去见米罗之前，卡妙先去教堂拜访了住在那里的传教士苏兰特·墨菲。
这位传教士与他当初刚到领地时目空一切、神采飞扬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卡妙来的时候，他刚从外地回来，因此对于领地内之前发生的战斗他也是刚刚得知。
“你是……”刚看到坐在教堂简陋的小布道室等他的卡妙时他愣了一下，“博维先生？”他试探着问。他来到领地时卡妙已去南方上大学了，他们只远远地见了寥寥几面，并没有人为他们介绍过。
“是的，是我。”卡妙急切地迎上去。是巴比隆带他来的，他说服巴比隆在外面等他。他还记得蝴蝶当时的眼神，他明白蝴蝶猜到他要干什么，但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墨菲先生，我听说过您，您是一位正直高尚的人，并且对我们的祖国忠心耿耿，对人类的苦难感同身受……”
苏兰特皱起眉来，“您究竟想说什么，博维先生？”
“我想请您帮个忙。”卡妙说：“帮忙解救加隆·博维。”

“加隆·博维？美国陆军十四军团的指挥官，被称作‘印第安人刽子手’的加隆·博维上校？”
卡妙红了脸，“他是我哥哥。”他小声说。
苏兰特苦笑一下，“博维先生，我只是个不受任何一方信任的小传教士，曾经妄自尊大地想来拯救愚昧的世人于水火……”
“现在就是机会。您的行为也许会免除即将到来的战火，即便不能，至少也能救人以性命，这是上帝嘉许的美德。”
苏兰特沉默着，卡妙焦急地等待着他的答复。知更鸟在窗外跳来跳去，叫的人心烦。
“博维先生，”苏兰特最终开口：“你知道这几天我去哪里了吗？”
“？”
“我去佐治亚州南部的矿井了，去领穆·比福布鲁克先生的尸首……”他抬眼看着头顶的天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蝴蝶的归来引起了轰动，不仅是因为他受的虐待，更是由于他带来的外部的信息。这些信息卡妙也知道，但没有人问他，也没有人想从他口中得知，他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听他们当着他的面讲述这些事。
等到他讲得差不多了，米罗才向卡妙转过身来。
“您还记得答应过我们什么吗，先生？”他冷淡地问。
“记得。”卡妙老实回答：“我不能再踏入领地一步。”
“那您现在在干什么？”
“米罗……”康斯坦斯抓住儿子的胳膊，但米罗不为所动，继续逼视着卡妙。
“这次我来，不是为我……我是代表美国人来谈判……”他声音越来越小。
切罗基人喧哗起来，他们发出愤怒的质问。
米罗抬手让他们安静下来，他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您终于认清了您的身份，博维先生——一个美国人，一个佐治亚州人。”
“米罗……”
“谈什么？”

“呃……”卡妙咬了一下牙，把失落和难堪先抛到一边，“他们想要你们释放加隆·博维和其他俘虏。”
米罗挑挑眉，“条件？”
“撒加会努力再为你们争取些时间，好让你们更充分地准备，准备……西迁……并且，他们保证，不追究，这次……”
米罗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卡妙半垂着头，他被土著人围在中央，像被审判的犯人。
“博维先生，您自己觉得，我们会答应这个条件吗？”
“……”
“如果我们不释放俘虏，或者说处死他们，会怎么样？”
“米罗，那你们到底怎样才会放人？”
米罗弯了弯唇角，“你知道我们的条件。你曾经和我们一起争取过。”
“那么你也知道，米罗，无论是我，还是我哥哥，我们都无权答应这个条件。”
“那就回家准备一下，为你们这些践踏别人生命与权利的强盗们收尸吧！”
“米罗，听我说……”卡妙在一群人的欢呼声中努力提高自己的音量，“杀了他们，联邦政府就有理由派兵了，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