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风吹拂大地的时候，国会召开仍遥遥无期。
卡妙和巴比隆感到绝望，他们心里不愿相信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可又无可奈何。希路达·利德尔在南方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很少再到华盛顿来，而雅典娜·马蒂诺夫人也和她的丈夫一起去欧洲访问，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就在他们犹豫着是不是该回去的时候，卡妙见到了一个久违的熟人，沙加·吉勒特。
沙加去年就毕业了，从那时起卡妙就没有他的消息了。再见面时他已是乔治敦大学神学院的助理教授，并且成为了一名神父。卡妙远远地看见他。他身着一袭黑袍，目光冷峻，脸颊更加消瘦。他并没有表现出与卡妙熟识的样子，对他打招呼也置之不理。集会活动结束后，大家都向门口涌去。这时，沙加突然看过来，然后扭头向后门走去。卡妙全身一颤，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分明是向他暗示什么。他分开人群，向沙加离开的方向挤去。
一出后门，他便被一只手抓住。他扭过头，看到了沙加平静无波的眸子。

“军队去镇压切罗基人叛乱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什么？”
“快些回去。在这里抗争没有用。”
有人出来了。沙加放开他，向门外停着的一辆豪华马车走去。
卡妙绕过那几个人，向沙加的方向追了两步，“你有德林克沃特教授的消息吗？”他急忙问。
沙加没有回答。他跳上马车，快速离开了。

本章涉及史实：
《新埃可塔协议》——切罗基人首领里奇少校等少数人和美国当局签订的协议，以500万美元的价格将切罗基领地南部的领土出售给美国人。但同意西迁的仅仅有2000人。剩余的人不认可该协议，拒绝迁移。在最后的两年里，部落首领约翰·罗斯一直在努力废除该协议，包括将一份有16万切罗基人签名的请愿书送到参议院，但一切努力都没有回应。
参考文献：《泪之痕》

第十八章 故土难迁（上）
情况比卡妙想象的更严重。
春天雪一融化，博维兄弟就进入了清泉镇。撒加向切罗基人宣布，按照他们先前达成的《新埃可塔条约》，他们必须要在冬天结束前离开领地迁往密西西比河以西。现在春天到了，他们却仍非法滞留在美国的领土上，这是不能容忍的。加隆随即命令他的军队驻扎在领地边缘，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势。他已经得到了矿区留守的军队失踪的消息，但他没有证据证明是土著人干的，撒加不允许他轻举妄动，他现在憋着一肚子火，巴不得印第安人搞出点儿什么事来让他好有个借口开战。
米罗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他一面加紧武装部落里的勇士，一面和撒加周旋。北面还是没有消息，他只能再争取点儿时间，完成所有的部署。于是，在老好人德里密·萨克斯顿的斡旋下，他和撒加见了一面。
“奎恩·索迪是部落的叛徒，他无权代表部落签字。况且，我们并不知道有这份条约存在。”
“他已经拿走了你们迁移重建的资金，所以这不是你们认不认可的问题，而是必须执行的问题。”撒加脸上挂着天使般的微笑说。
“你把钱给了奎恩·索迪，那么就应该让他来执行你们的约定。”

撒加耸耸肩，“据我所知，他已经带领部众西迁了。他执行了条约的规定，没有执行条约的是你们。至于你们没有收到的钱，正好可以去西边找他讨还。”
“这么说吧，”米罗并没有让他把自己绕进去，“我们不同意西迁。这不是钱的问题。这里是创世神赐予我们的生存之地，是祖先时代相传的精神家园。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迁移。奎恩·索迪只是这里的一名居民，他不是能出卖这片土地的人。”
“这样啊……”撒加慢吞吞地说，然后向后看了一眼，“萨克斯顿先生，我早就说过，这里的事儿不归我管，您应该请加隆来和米罗酋长谈。让我俩谈，这不是浪费时间嘛。虽然我是个闲人，但米罗酋长可是个大忙人，他正在忙着准备迁移或是战争呢。”
德里密·萨克斯顿满头大汗，“博维大人，这……不是……博维上校他不会来，他正在……不对，他不可能来……”
撒加双手一摊，“那我来也没有用啊。萨克斯顿先生，您还是为他俩牵线见个面吧？”
德里密一想到加隆，脸都变白了。
撒加也不为难他，“要是您不方便，我可以给他带句话。”他和蔼地说：“不过您也知道，他一向不买我的面子。”

米罗冷眼看着他们表演，既不愤怒也不激动，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抱什么希望，“不必麻烦了。我会将贵国的意见传达给部落。但你们也该明白，他们被骗后的愤怒，我需要时间给你们答复。”
“然后换个人来说‘之前的条约无效’吗？”
“阁下知道我有权代表切罗基人，而且今天我与您并没有达成什么新的条约。”
撒加不再和他计较，“我给您一周的时间。”
卡妙和巴比隆是在临近清泉镇的地方分手的。那里离切罗基部落的领地已经不足十公里了。卡妙答应过米罗，不再回部落，但他放心不下，于是又到了这里。
“你有什么打算，卡妙？”分手时，巴比隆问。
卡妙摇摇头，“也许该……回学校去。”
“回学校吧，远离这些是非。虽然这里现在看上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是非之地。”是的，他们都感觉到了，这里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军队设立了关卡，而白人成群结队带着家人迁往亚特兰大。他们没有见到土著人。

魔玲在她的小木屋里将随身的武器一件件地检查、保养，又一件件地收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木屋中没有点灯，只有火炉中的火，明明灭灭。
她又将准备好的冻干肉收进来，将新打的猎物收拾好挂出去。她一直在忙碌，为即将到来的大事忙碌着，也为部落内最后的总动员准备着。忙到实在撑不住时，她才上床睡一会儿。忙碌使她忘掉了一切，使她不再害怕黑夜。
木门咯吱响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寒风一起挤了进来。
是艾丝美拉达。自从她的奶奶去世后，魔玲便让她搬来和自己一起住。两人都失去了自己的至亲，她们就像两只孤雁一样抱团取暖。
“魔玲姐姐，做完了。”她搓着手，脸冻得通红。她用僵硬的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兽皮，“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都在这里了。”

魔玲点燃了灯，把那张兽皮放在灯下看了一遍，上面用切罗基语写满了名字。艾丝美拉达有语言天赋，她是部落中少数几个能熟练应用切罗基文字的人。看完之后魔玲将兽皮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筐子里有干玉米，还有马铃薯，你自己烤着吃吧。”说完，她取过自己的武器挂在腰上。
“你要出去？”
“嗯。”魔玲点点头，“睡觉前我一定会回来，别怕。”她安慰小女孩。
“我不怕。”女孩鉴定地说：“姐姐……”
走到门边的魔玲又转过身来看她：“？”
“我想……”她向前走了两步，犹豫着问：“我在跟男孩们一起练习。我足够大了，可不可以和战士们一起战斗？”
魔玲皱起眉头，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听到些什么？”
“我能猜到……我们要和美国人开战。”
“……战争不是儿戏，会受伤，会死很多人……”
“但是，会来的，对吗？”

魔玲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说：“赤蝎会尽量争取避免战争的。”
小姑娘懂事地点点头，“要是那一天到来了，不要忘了我。我可以帮上很多忙。”

卡妙还是回了博维家。他想再为切罗基人争取一下。
“欢迎，卡妙。我知道你会回家的。”撒加和他拥抱了一下。他西装革履，似乎急着要出门的样子，“你先去洗澡用餐，我很快会回来。”
“可是，……”卡妙抓住他的胳膊，想先说一下切罗基人的事。
一个男人从撒加身后走出来，“博维先生，州长还在等着我们呢。”他对卡妙冷淡地点点头。
撒加把卡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想说切罗基人的事，现在不方便。”
卡妙只好放下手，看着哥哥离开。整个一下午他都在偌大的府邸中，不安地徘徊。他想套点儿信息出来的，但所有的仆人都缄口不言。他又偷溜进撒加的书房，但他的书房纤尘不染，书架上只有一些哲学和文学的著作，而所有的抽屉都上了锁。就在他泄气地坐在花厅的小凳子上，琢磨着要不要继续等下去时，他听到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蓝色的身影大步向小餐厅走去。
“撒加！”他快步奔了过去。

已经进了餐厅的人转过身看到他，脸上忽然浮现出玩味的笑容，“哟，小卡妙，好久不见……”
“加、加隆？”卡妙的脑海里浮现出最可怕的回忆，“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加隆双手一摊，“这里也是我的家，我不常回来不代表我不回来。”他拉铃叫来厨娘，“我饿了。”他吩咐，又对卡妙说：“撒加觉得你可能会有话要对我说。”
“我……”卡妙咽了口唾液，感觉心跳正在加速。
厨娘端上来一只冷阉鸡和一盘熏鹿肉，另外两盘烤玉米、两份土豆浓汤和双份的牛肉，最后由一名男仆开了一瓶甜酒，倒在两只高脚杯里。
“一起吃一点儿？”加隆拿起一杯酒对卡妙举了举杯。
卡妙也觉得有些饿了，“不等撒加回来吗？”
加隆用刀将鸡劈开，“他要参加州长的晚宴，不回来吃饭了。”
“哦。”卡妙接过来一根鸡腿，默默地坐在餐桌末端。
男仆将卡妙那份食物摆到他的面前。

“说说吧，”加隆一边大块朵颐一遍问：“那边有什么消息？”
“？”卡妙立即警觉起来，“哪边？”
加隆看着他弯了弯唇角，“当然是你的土著人兄弟们。听说他们想开战？”
“我不知道……”卡妙下意识地说：“我离开那里很久了。”
“当然。你去了华盛顿，为他们通过的那什么狗屁判决申请强制执行。你想把我们全赶走……”
卡妙想分辩几句，但一看到他冷到骨子里的目光，他的话就都冻结在嗓子中了。他只能低下头，机械地啃着手里的鸡腿。
加隆倒是丝毫不受影响，他端起盛汤的碗将浓汤一饮而尽，“亲爱的弟弟，”他抹了一下嘴巴说：“两个月前也就是圣诞节前后，他们所谓的领地里发生了一件趣事，你一定听说了。”
卡妙停下咀嚼，抬头望着他，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安与惊慌。
加隆亲切地笑了笑，将一大块鹿肉放到弟弟的盘子里，“尝尝，厨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这可是我亲自猎杀的。”
卡妙努力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暗中祈祷着加隆问的不是那件事。

“那时你去了村子里，是不是？你从学校一回来就去了那边，叫什么来着，‘实习’？”
“我的课题是……”
加隆挥挥手打断他，“那你知道金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卡妙手一抖，鸡骨头将酒杯撞倒，甜酒洒了一桌子。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试图去擦拭。
男仆走过来，手脚利落地为他收拾好。
加隆一边大口嚼着牛肉一边看着这头的闹剧，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等仆人收拾好，他挥手让仆人退下，然后亲自为卡妙斟了一杯酒，送到他面前，“是谁杀了我的士兵？”他问。
卡妙抬起头，他想躲开那双骇人的蓝眸，却无论如何也扭不开头，“我……”
“你不知道？”
卡妙慌乱而僵硬地点点头。
“没关系，我亲爱的弟弟。”加隆将酒杯塞进卡妙手里，“有人知道。”
“谁？”
加隆笑眯眯地将鸡翅连骨头一起嚼碎咽下，“先吃饭，我亲爱的弟弟，等你吃饱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卡妙打了个寒噤，他看看眼前的食物，实在没有了食欲，“我饱了。”他放下餐具说。
加隆也不勉强，他站起来擦擦油光可鉴的手指，向弟弟一招手，带他走出门去。
他们一起走下楼梯，又走过一道光线阴暗的长长走廊，然后他们穿过一道年久失修的铁门，向下走了一段斜坡，空气中的潮湿和腥味越来越重。卡妙颤抖起来，他明白这是什么地方。果然，在这段长路的尽头，燃烧着若干支明亮的火把，把那一方小小的空间照耀得如同夏日的正午。而在光源的正中央，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巴比隆！”卡妙认出了那个人。
那人正是蝴蝶巴比隆。此时他被绑在一根木桩上，全身的衣物都被鲜血浸透。脸上布满淤青和血污，一只眼睛肿得像个铃铛。也亏得他那一头火焰样的乱发，才让卡妙认出了他。
加隆一摊手，“果然，你认识他。”
“你……杀了他？”卡妙颤抖着问。
“没有。”加隆从旁边一个污浊不堪的桶重舀出一碗水，“他只是昏过去了。”他将水泼向伤员。
“巴比隆！”卡妙想冲过去，却被哥哥一把拽住。
巴比隆呻吟了一声，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