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切罗基人举行紧急集会的那几天，华盛顿下了一场大雪。这是入冬后最大的一场雪。等雪终于停下来时，北方也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卡妙还穿着秋天的薄衣，站在户外冻得瑟瑟发抖。然而，更冷的是他刚刚听到的消息。
在国会推迟的日子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两名国会议员当街决斗。国会当即决定优先处理这桩丑闻，并在有处理结论前无限期推迟国会的召开。
这个消息让卡妙的心与他的手脚一样变得冰冷。按照国会老爷们的工作效率，新年假期前别指望国会重开了。

第十七章 谁是叛徒
射手艾俄洛斯是在紧急集会上奎恩被台下反对者们围攻时提前离开的。他的内心深处是赞同米罗的，但奎恩是他的父亲，他既不想听到奎恩对他主导制定的法律的全面否定，也不想见到父亲成为部众们的公敌。因此，他一个人悄悄离开了。
随后的日子，没有人再见过他。直到米罗有问题要咨询他的意见时，众人才惊觉他已经消失三天了。
对于他的失踪，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有人说他私下里与美国人达成协议将部落卖了，也有人说他被美国人抓走投入了监狱，还有人说他是肖尼人安插在部落的眼线，身份暴露他向北逃入了山林。
奎恩否定了所有的这些猜测和指控。他甚至放下和米罗的成见，二人一起洒下天罗地网去搜寻他。
米罗不相信他会背叛部落，但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最终，他们在树林中那棵最大的桦树下找到了他。
他被一根长矛贯胸而过，钉在了树干上。典型的印第安人的仇杀。

米罗看着尸首被缓缓放下，只感到冷到骨子里的寒意，第一次他觉得全身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个男人，他视为师友的男人，第一个宣誓向他效忠的男人，即便他全家都站在自己的对立而自己也不会怀疑他的忠诚的男人，就在他面前，被他的另一个同胞，很有可能是自己支持者的同胞，按照他们传统的方式，处决了。他感到血液都要凝固了。
突然，一阵怒吼像一声惊雷一样炸开在人群。
米罗扭头，看到艾奥里亚像一头绝望的狮子一样冲了过来。他想都没想冲过去抱住了艾奥里亚。
“是谁？是谁干的？”艾奥里亚全身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几乎将米罗掀翻在地。
好几个小伙子冲上去才按住他。
米罗脸上挨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
“谁干的？我要杀了他！”狮子被按在地上，仍然在挣扎。
是啊，谁干的？米罗也想直到。他强迫自己冷静，上前去查看尸体。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艾俄洛斯甚至没有反抗。不知道是因为他没有预料到凶手会杀人还是心甘情愿被对方杀死。
想到这里，他的灵魂也痛得颤抖起来，“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给你们一个交待。”他说。

国会开会的日子遥遥无期，天鹰魔玲有些坐不住了。这些日子她总是心神不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卡妙，”她说：“我们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也许我该回去一趟，和米罗他们商量个对策。”
“你说得对，魔玲。”卡妙已经得到消息，撒加把迁移的最后时间定在明年春天之前。按照国会目前的情况，恐怕还没有等他们讨论，对方就要暴发战争了。“我得回去见见米罗和撒加。但是，……”
“不用担心。”蝴蝶巴比隆明白他的意思，“我留下，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调查凶手的过程比米罗预想的要快得多。就在发现射手尸体的第二天，一个人来到米罗面前，声称就是他杀死了射手艾俄洛斯。
这个人是石人洛克。他出身贫苦，家族中一半人被美国人和肖尼人所杀，另一半人死于瘟疫。他原本孑然一身，三十岁时才与同部落的女子结婚，还没等孩子出世，妻子就死于一次白人雇佣兵的偷袭。
“为什么？”米罗几乎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洛克昂了昂头。他身材比米罗还要魁梧得多，这让他看向米罗的目光像是俯视。
“因为他背叛了我们，他是叛徒！按照《血统法》，我们有权处死他！”
《血统法》？米罗愣了愣，多么讽刺啊！
“你胡说！”进门的艾奥里亚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话，怒不可遏地冲了上来。
石人洛克也转过身，做好迎战的准备。
幸好长老拜安和一个叫瞬的少年冲上去拦腰抱住艾奥里亚才勉强把二人分开。
“叛徒！”洛克指着他大叫，“你们一家都是叛徒！”
狮子的支持者们怒不可遏，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凶手，而石人的朋友们也都跳过来将他围在中央，一场械斗一触即发。

“都给我住手！”米罗一声暴喝，走到二人中央，泛红的目光扫视全场。
两方都被他的气势所摄，渐渐安静下来。
“石人，”他问洛克，“你凭什么说索迪一家背叛了我们？”
“他们违背《血统法》，私自将土地卖给了美国人。”
“狮子，有没有这回事？”他又看向自己的好友。
“他撒谎！”艾奥里亚回答。
“你可有证据？”他又问洛克。
“射手亲口承认了。他还承认他知道哪些人把土地卖给了美国人，但他就是不肯说是出名字！”
“你胡说！”
“不信你可以去问你父亲，他们是不是在向美国人出售土地？”
艾奥里亚想到那天父亲的演讲，还有这些天他与一些人，包括部落内的长老以及一些美国人秘密地往来，他的底气立即不足了。很有可能，艾俄洛斯知道些什么。他抬起头，看到自己这边的人的目光闪烁，很明显他们也认为自己家已经与美国人达成了协议。

“即便奎恩大叔像传言中说的，与美国人达成了协议。”米罗为他的朋友说话，“我也相信射手和狮子不会背叛我们。别忘了，当初制定《血统法》的时候，是他俩坚持，才将私下与美国人谈判出售土地将判处死刑这一条写进法律的，他们会制定一条处死自己的法律吗？”
“……”石人低下了头，但他还是不服，“不管怎么样，赤蝎，外面的人都说，索迪一家背叛了族人。不止他，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和美国人谈判。要是不用《血统法》来处决他们，我们部落就完了！”
“传言？很多人？”米罗警觉起来，他看向其他人，“你们也听说了？”
拜安点点头，“对，还有人说你要大开杀戒，清理部落内的叛徒。总之现在互相猜忌，人心惶惶。”
其他人都表示自己也听到过类似的传言。
米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瞬怯生生地说：“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咱们有人和肖尼人的残部勾结……”
“诸位，”米罗冷静下来，“现在什么对我们最重要？”
众人都望着他。

“美国人正在向我们施压，让我们迁离此地。为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而我们，正与他们的霸权相抗争，为了我们的生存权而斗争。面对美国人，无论是武器、人数还是其他力量上我们都处于下风，唯有众志成城的决心和视死如归的精神才能让我们有能力与他们一战！团结，是我们活下去争取胜利的唯一的希望。我们必须要用一个声音说话！但是，有人要破坏这一点，他们正在绞尽脑汁分化我们，让我们分裂，让我们自相残杀，这样他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消灭我们。是谁想要我们死？”
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个答案。
“射手的死只是悲剧的开始，而不是终结。我们的敌人在道德上毫无约束，他们的手段没有底线。射手是否是罪有应得，石人的处决是不是合理这只是冰山上的一角。如果我们不能把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彻底斩断，那么等待我们的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那要怎么做呢，赤蝎？”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这件事查清楚，拜安。”他对按住艾奥里亚的老者说：“拜托您先把他关起来。”他指的是石人。

“什么？只是关起来？”狮子一听到判决便怒吼起来，“他杀了人！他杀了艾俄洛斯！”
瞬按不住他，他挣脱开来，冲向凶手。
米罗像一支箭一样冲向他，一下子将他撞到墙上，“石人执行的法律正是艾俄洛斯编纂的，你想艾俄洛斯若是在这里会怎么说？”
艾奥里亚血红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渐渐地泄了气，“艾俄洛斯不是叛徒。”他说。
“我知道。”米罗放开他，“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他说。

奎恩没有等到米罗给他们一个交待。在石人被关起来的第二天，他和支持他的部落长老们一起，带领族人踏上西迁的行程。
这么大规模的迁徙，米罗不可能不知道。他和康斯坦斯等赶来阻止，希望能说服他们留下。
“你们要是离开，射手被杀的事就会被认为是正当的了。”他说。
奎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就是这么认为的吗？否则为什么不处死凶手？！”他双眼含泪，“我无法保护我的大儿子，至少我可以保护自己的小儿子。”他不再看米罗，策马向前走去。
“奎恩……”康斯坦斯向他喊：“不是这样的，我们都为射手痛心！”
狮子艾奥里亚有些抱歉地看着米罗，“我相信你，米罗，你一定要还我哥哥一个公道！”
“那就留下来，艾里。”康斯坦斯说。
艾奥里亚向父亲的方向看了一眼。
“艾里。”他的母亲在催促他。
“还有魔玲……”想到他的爱人，他痛彻心扉，“让她找个好男人，替我说声对不起。”他将身上挂的一串兽骨串珠扔给米罗，“我和她注定……”

“艾里！”他的父亲十分不满地大吼一声。
艾奥里亚忙驱马前行，一边压低声音快速说：“我会来信。如果她愿意来，我等她……”
“喂……”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看着西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离开的几乎都是有钱人，他们载着几车的行李，乘坐着漂亮的马车，还有大批的黑奴随行。但大多数的且逻辑人没有这个财力，他们承担不起长途跋涉的代价。

卡妙回到清泉镇之前，去父母的墓地坐了很久。他明白，哥哥们对切罗基人的屠刀马上就要落下了，而他必须要去阻止。那天，他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一直到所有光彩都褪去，天地间只剩下灰暗的颜色。

知道消息的米罗抿着嘴久久没有说话，他深邃的眼睛众迸发出灼人的光芒，但只有一瞬便熄灭了。
“怎么办，米罗？”先卡妙一步回到部落的魔玲在得知爱人已离去时本来已经心情低落到极点，但现在听到部落被他爱的那个人的家族卖了个好价钱时气急反笑了。她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诞，反手就把狮子留给她的骨链丢进了垃圾堆里。
米罗走到窗前，打开窗子，目视着北方滚滚而来的黑云。
起风了，北风冷极了。马上就会有一场暴雪。
“米罗……”卡妙担忧地看着他。
然后，他转过身，在怒吼的寒风中吩咐了几件事。
第一件，将石人从牢中放出。索迪一家举家西迁，再讨论他们是否背叛，何时背叛已毫无意义。即使艾俄洛斯对部落忠心耿耿也难以服众。在当前的形势下，他能做的只有团结所有剩下的人，哪怕对方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谢谢你，赤蝎。”石人对他感激涕零，“我石人愿为你死！”
米罗强挤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唇齿间弥漫着一阵苦涩的血腥味。
妥协派的人都走了，即便剩下几户穷苦人家，也因为被抛弃的愤怒和现实的无情转而支持米罗。这反而让切罗基人空前团结起来了。
第二件事，他组织了一场狩猎。

冬天，是狩猎的好季节。冬天的猎物脂满肠肥，而且在雪地里格外显眼。虽然很多动物更愿意躲在洞穴之中，但这难不倒善狩的土著人，他们总有办法让它们出洞落入陷阱。
为了组织这场狩猎，米罗规定部落内所有的人，包括老人和孩子都要回领地内，即便是在镇上为白人老爷们服务的人也要请假回来。否则以后不允许再踏进领地一步。
“米罗，发生了什么事？”欧克斯急吼吼地来找米罗，“为什么要所有人回来？”
“因为我要在圣诞节和新年之间组织一场盛大的活动。”
“活动？”欧克斯紧张起来，“能不能透露一点儿？”
米罗神秘莫测地一笑，“你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