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恩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这都是为了应对美国人。情势变化得太快，如果我们不能当机立断，很容易被美国人击败，到时……”
台下开始有人附和起来。
奎恩没有再继续讲下去，因为有人来报告说索迪夫人快要生了。“那就这么决定了。”他最后拍板，然后与儿子们一起匆匆离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奎恩频繁地往来于清泉镇与村子之间。他坦然地承认了领地内金矿的存在，并以此为筹码与撒加·博维谈条件，另一面他从艾俄洛斯口中问出了与美国人私下交易的人的名单，对他们威逼利诱，要求他们在选举中支持自己。同时，向那些还处于摇摆中的普通人家暗示，自己会为他们争取一大笔迁移费，他们也将在新的领地中获得一大片土地。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他将次子艾奥里亚和魔玲安排去巡逻队，保护林子里的人不受白人土匪和雇佣军们的袭击。
“他们来干什么？”一个晴朗的清晨，双子穿着宽松的运动装正在清泉镇的高尔夫球场检查器械，远远地看到印第安人装扮的索迪父子向他们走来。
连续的高温令田野里的庄稼都快烤焦了，但是这片森林间的草场却被从河中引出的清水浇灌得肥美丰茂。
撒加·博维挂上职业微笑，一边对弟弟说：“别这样，加隆。他们是我完成工作的突破口。”
加了挑挑眉，“他们答应迁出了？”
“光他们答应还不行，我要让他带族人们一起走？”

“切~~你出多少钱？我听说他们还对金矿狮子大开口。”
“他们想得美。”撒加向父子二人去，“索迪先生，一起来玩一局？”
奎恩向他行礼，面色严肃，“我是来询问，上次和您谈到的金矿的价格……”
“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金矿早就由我们的公司买下了经营权。这个不需要再费口舌了。”
艾俄洛斯皱起眉头看向他的父亲。
“那我们的态度也很明确。”奎恩说：“我们切罗基人的领地内不允许美国人开采金矿。”
“切罗基人的领土？”加了凑了过来，一声冷笑，“撒加，我们早就说过，土著人的归属就应该是绞刑架和城墙上。都多长时间了，一个切罗基人都搞不定。”他对孪生兄长出言嘲讽。
艾俄洛斯在脑海中搜寻这张和撒加·博维一模一样的脸。“加隆·博维？”他脑海中蹦出一个传说中血腥的名字。
“看来你听说过我。”加隆扶着高尔夫球杆，笑眯眯地看着父子俩。
那个传说中将肖尼人灭族，并对塞米诺尔族人展开血腥屠杀的男人。听说，他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提拔他的长官基鲁提·哈里森被他关到监狱里活活折磨死了。
“这是我的职责，加隆。”撒加不悦地说，旋即对索迪父子说：“如果二位是为这事来的，那么就不用再谈了。”
加隆耸耸肩，离开他们去打球了。

“请讲。”
“如果我能继任权力委员会主席，就能签署迁移协议。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平迁移的方案。因此，我请求你们能出一个更加合理的价钱，并暂停对土著人的袭击。因为杀戮只能加深仇恨，对我们的目标毫无用处。”
撒加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这是加隆的游戏，我并不赞同。”
“那么，至少请你们在土著人选举到我们签订协议的这段时间稍微收敛一下，也可以让他们看到，我在努力为他们争取的结果。”
“好吧。”撒加无奈地笑笑，“我会试试看。不过结果不是由我决定的，也请您谅解。”

“父亲，”回程的路上，艾俄洛斯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您是不是答应美国人，要到密西西比河西岸去了？”
奎恩沉默了一会儿，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不该再瞒着儿子们了，“是的。童虎当年率领族人向白人靠拢，不再与美国人为敌，是为了族人更好地延续下去。而现在，我也不得不面临同样的选择：是为了这片祖上的土地而与美国人决一死战呢，还是拿着钱去另一个没有美国人的地方开辟一片新天地呢？”
“您已经做出选择了。”
“美国人的条件算是不错了。虽然根本不足以弥补我们的损失，但比起以卵击石与他们血拼，至少能为我们族人留下一线生机。人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艾俄洛斯在心底冷笑一声，“如果一步又一步地退让，终有一天会退无可退。急剧减少的土著人口就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苏兰特·墨菲心情低落。他来到切罗基人的领地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当地的信众除了做礼拜外没人过来，他的演讲没有人听，也没有人过来做法事或忏悔。一开始他以为本地人不虔诚，但执事却说当地人大多数都是基督教徒。于是他走出教堂去田间地头传教，但土著人根本不搭理他，就算有几个相识的信徒和他搭话，问的也都是关于穆·比福布鲁克的。那个被判苦役的前传教士真的那么有魅力吗？还是他做了什么亵渎上帝和背叛白人的事？思来想去，他决定亲自去见见这个人，看看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收买了印第安人的心。
本来，穆·比福布鲁克应该被发配到更遥远更艰苦的蛮荒之地服役，但佐治亚法院怕别的地方会赦免或减轻他的刑罚，因此便把他留在佐治亚州，与一些黑奴们一起在一家棉花种植园没日没夜地工作。
苏兰特·墨菲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折磨得形销骨立，但那张消瘦的脸上的一双大眼睛却发出灼灼的目光，这一点令苏兰特大为震撼。
“比福布鲁克先生，”他对穆说：“我是苏兰特·墨菲，是接替您的传教士。”
“传教士？在清泉镇吗？”穆伸出带着镣铐的手，从容地请他落座。
“是的。”苏兰特说，与这位前辈的从容相比，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来，是有几件困惑的事想请教您。”

“请说。”
“我在佐治亚州传教，服务的对象主要是切罗基领地内的土著人。但他们似乎冥顽不灵，对于教义毫无兴趣，连一些宗教活动也兴趣缺缺。”
“是吗？”穆说：“墨菲先生，您能为正在遭难的印第安人带来我主的光明，这是一件无上的善事。但据我所知，切罗基人是最开明的土著人，他们几乎都是虔诚的教徒，并不会出现您说的那些情况。”
苏兰特红了脸，他不情愿地承认，“那么，也许是他们对于我这个人或者是我的工作方式有异议……他们十分怀念比福布鲁克先生，希望您能回去教导他们。”
“回去？”穆无奈地笑了笑，扬了扬手上的锁链，“您可以排除这个选项了，先生。不过，国会能再派遣您这样的人去传教，至少表明上帝并未放弃他的羔羊。您会是个合适的人选，墨菲先生。”
“可是，……信众们不这么想。”
穆沉思了几秒，“您是不是签了佐治亚州给您的那份承认切罗基领地是该州领土的文件，并保证在传教时宣扬这一观点。”

“是啊。”苏兰特承认，“不签的话怎么能获准去给印第安人传教呢？”
穆点点头，“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而且，”苏兰特继续说：“那里本来就是佐治亚州的领土，是法国人卖给美国的，有土地契约为证。”
“那么，墨菲先生，是谁给法国人的权力去买卖别人祖居的领地呢？”
“那是……那是……法国人和土著人之间的事……”
“至少切罗基人，他们的酋长从未做过将领地出售转让给法国人或是其他殖民者的事。而且我们伟大的国父，以及合众国的缔造者们，倒是不止一次地许诺过，只要他们摒弃野蛮，拥抱文明，就是文明世界的一员，是和美国平等的朋友……他们做到了，我们呢？”
“比福布鲁克先生……”沉默片刻，苏兰特抬起头来说：“抛开我们作为上帝的仆人不谈，我们都是美国人，因此，当自己的族群的生存受到限制时，努力开拓新的生存环境乃是本能。何况，我们也考虑过对土著人的安置，密西西比河以西大片的无主土地正适合他们这样的人去开垦。当然，这需要我国政府和他们去协商，而我相信，我们的政府一定会给出价格合理足够补偿他们损失的赔偿金的。”

穆知道，不同的政见不是容易改变的，于是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是，印第安人并不接纳你？”
墨菲有些沮丧地点点头，“到领地内传教，我并没有想要宣传政府的什么主张。我只是想要去帮助他们……”
“他们会懂的。”
“？”苏兰特抬起头来看着穆。他还年轻，对宗教狂热，但也抱着一颗火热的心。“他们会接纳我？”
穆点点头，“我不可能再回到那里了，能帮助他们的只有你。只要你牢记我主的嘱托，用一颗悲悯的心去帮助那些陷在泥淖中的羔羊，他们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切罗基人临时最高权力委员会的选举在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举行。这一天的高温是部落里很多老人们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但各家各户还是派了代表去往村中的小木屋投票。
奎恩·索迪踌躇满志，这些日子里他私下里接触了已经有迁移倾向的部众，向他们承诺争取足够多的补偿，并去拜访了基督徒们，这一部分人对美国和白人抱有天然的好感。除此之外，对其他的族人他也好言安抚，承诺会为他们的主张与美国人谈判。他最大的对手，卡西欧士，虽然在部落里资历最老，但是对于笼络人心这一套他向来是不大擅长的。而另一个能让他心里没底的人是米罗，虽然他还未达到成为自治委员会主席候选人的规定年龄，但他早就在资质委员会中担任要职，还在部众中威望颇高，除此之外，他还是童虎的儿子。因此，他要在米罗还没回来之前尽快选举。
“都来齐了吗？”卡西欧士洪亮的嗓音在小木屋里回响。
小木屋里一下子塞进这么多人，变得又闷又热，空气中弥漫着男人们的体臭和不安。他们激烈地争论着，情绪激动。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得出，奎恩、卡西欧士和艾俄洛斯是被提及最多的，米罗的名字也夹杂其中。

卡西欧士用棍子敲了一下房梁，又提高声音大喊：“安静！”
这声暴喝像一声响雷镇住了所有人，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一双双的眼睛都看向他。
“都来齐了吗？”他又问。
“赤蝎米罗家没有代表来。”艾俄洛斯回答。
“他家现在没有男人。”欧克斯说。
虽然部落内女人也可以成为战士，拥有自己的名字。但酋长，或者是自治委员会主席，只能是成年男人担任，这是切罗基人的传统。
康斯坦斯当然能猜到奎恩这么急着选举的目的，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一方面，她作为一个女人无能为力，而另一方面她也觉得米罗年纪小，还不想他卷入目前的复杂局势中。
“欧克斯说的对。”奎恩对卡西欧士点点头，“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谈的。”
于是艾俄洛斯也就不再反对。

“那么，还有没到的男人吗？”卡西欧士最后一次问。
“还有我。”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回答。
然后人们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开了，门口站着气喘吁吁的辰巳和神采奕奕的米罗。
“在选举开始前，有一件事我要宣布。”米罗举起了手中的判决书，“美国人的最高法院判决：切罗基族是个独立的社会，拥有自己的领地。佐治亚的法律无权干涉我们的事务，佐治亚的公民未经允许无权进入我们的领地。佐治亚州与切罗基族有关的立法违反了美国宪法、法律和条约，因此必须废除！”
“我们胜诉了！”辰巳兴奋地大喊着：“穆·比福布鲁克无罪！”
一阵可怕的沉寂后，小木屋爆发出足以震动整个村庄的欢呼声。
奎恩·索迪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惨白。

本章涉及史实：
1、约翰·马歇尔对“伍斯特诉佐治亚案”的判决是美国最高法院第一个关于保护人权的法案的判决，至今仍作为保护人权的案例被引用着。
2、在美国人的强大压力下，切罗基人内部最终出现了裂痕，并以争夺自治委员会主席的方式爆发出来。最终绥靖派争权失败，他们背叛了族群，私下与美国人达成协议并率先迁往密西西比河以西，留下一心想要团结整个部落对抗白人的约翰·罗斯独自带领贫穷的部众与美国人抗争。
参考文献：《美国故事——血泪之路》、《泪之痕》

第十五章 阿巴拉契亚毒蝎（上）
小木屋中的讨论已持续了三个小时，交谈各方都不耐烦了。
“规矩就是规矩，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奎恩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米罗的年龄还不到，他的生日在冬天。”
“那么为什么不等到冬天呢？”心直口快的天鹰说：“原本也没有到自治委员会选举的时间。”
“美国人不会让我们等到冬天的，他们马上要采取行动了。”欧克斯回答。
“那么现在，这纸判决，如果不足以阻止他们的话，至少能给他们找点麻烦，给我们争取点时间吧？”艾俄洛斯居中调和，“要不就等到冬天？现在我们的权力委员会还能处理眼前的事务。”
“不行！”奎恩和魔玲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尴尬地看了彼此一眼，又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