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欧士看了奎恩一眼，“如果总统答应帮我们呢？”
亚路比奥尼摇摇头，“这个可能性不大。如果能成功，我们还可以撤诉。”他抬头看看窗边的米罗，“年轻人，你帮哪一队？”
米罗看了看他，又看看奎恩，“我和您在一起，沃特先生。”
走出小木屋，正午的太阳炽烈得耀眼，在冬季的北方很少能见到如此明亮的阳光。
一头更耀眼的白发飘了过来，一只纤纤细手伸到了奎恩面前，“您好，主席，我是希露达·利德尔。”
米罗忙过来介绍，“利德尔小姐是妇女会的人，她和妇女会一直在帮我们。”
对于米罗没有选择来帮自己，奎恩有些生气，但他还是握住了女孩的手，冰欠身行礼，“非常感谢您，女士。”

魔玲离开家时下了一场大雪，阿巴拉契亚山区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到达亚特兰大。进城那天，风很大，干燥的雪被风刮起，打在脸上生疼。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偶尔在街边黑暗的角落里碰到一具冻死的尸骨。她策马经过行刑台，老远就看到一具冻得梆硬的尸首挂在绞刑架上，被风吹得来回摇晃。尸体的头颅以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垂下。他身上的衣衫也破烂不堪，若不是被冻雪冻在身上，怕是早就随风飞走了。
魔玲下了马，向他走近几步。尽管看不到尸首的脸，但从那具庞大的身躯和他的印第安部落装束上，她也能认出，这就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巨人古加多。她颤抖着，从她灵魂深处发出呜咽声，但这呜咽声被天地间更大的呜咽声吞没。她抬起头，听着整个世界在风中悲鸣。她放下手，感受着整个冬天和她一起在颤抖……

“对不起，我不能干涉州权。”在总统府那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安德鲁·杰克逊总统接见了奎恩·索迪和希露达·利德尔。尽管这次情愿队伍中有像希露达这样的白人政治运动家，而且还是位女士，杰克逊仍然表现得极为冷漠和傲慢。不过，这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他是战场上走出来的极右翼，一向对于共和党人的政治世家的那一套嗤之以鼻。为了保持总统的公正形象他才接见情愿团体的，而这显然无法改变什么，“你们在佐治亚境内，必须接受佐治亚的管辖。”
“总统先生，”希露达谦逊地说：“按照我国政府之前与印第安人的约定，部落领地是……”
“如果他们不在佐治亚州境内，”他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才适用于这个规定。但显然，他们的领地与佐治亚州重叠了。”
“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总统先生。”奎恩辩解：“是佐治亚州侵占了我们的领地……”

希露达急忙向奎恩使眼色，但奎恩决定将这个问题摆上台面，“当初美国还没有建立的时候，我们就居住在这里了。切罗基人的领地没有扩大，为什么会和佐治亚州的领土重合？”
杰克逊挑了挑眉，他灰色的眼珠折射出冷冽的光芒，“主席先生，”他说：“佐治亚州的土地完全合法。至于它是怎么来的，请回去问您的族人。据我所知，我国的土地主要是靠但不限于购买、交换、抵押等方式获得。不过这不是我们本次的议题。”他站起来，准备结束这次会见，“很抱歉，我帮不上什么忙。你们在佐治亚境内就要遵守佐治亚的法律，除非你们迁到美国的国境线以外的地方。”
“迁到美国的国境线以外？”奎恩跟着他站起来，有些茫然地问。
总统不再看他，对希露达为代表的白人们点了下头，就离开了。

就在奎恩·索迪在总统府被羞辱时，天鹰魔玲也在欧克斯的陪同下见到了刚从北方返回的印第安人事务处主任撒加·博维。北边的孤立无援的契卡索族在将自己的邻居们都得罪遍后被迫签订条约放弃土地西迁。他们再也没有能力在密西西比河上游立足了。这件工作圆满完成让撒加十分满意，因此他会见两名土著人代表时心情极佳。
“你们何必亲自来亚特兰大呢？过两天我就返回清泉镇了，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他笑眯眯地说，并请他们坐下。
魔玲没有坐，她几乎怀疑欧克斯带自己找错了人，传闻中的撒加·博维既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也不是一个对土著友好的人。
“我来，想带回古加多……”她说，语气沉重。

撒加搓着手，“这个嘛，我很抱歉，没能在这件案子上帮上忙。至于小姐您的请求，我会向法院和州长提起的。我想，至少这一点，他们应该还会给我个面子的。”
“谢谢。”魔玲冷冷地说：“还有，……”她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局促不安的欧克斯，“我们的传教士什么时候回来？”
“传教士？哦，对了，”撒加将手放在额头上，仿佛刚刚记起这件事。“没有人告诉你们这件事吗，小姐？你们的传教士已经启程，很快就要到达清泉镇了。我想他应该能赶得上参加古加多先生的葬礼。”他一脸无辜地说。

只有最后一条路了：向最高法院申诉。
奎恩一行人接到古加多噩耗的当天即向最高法院提起申诉。古加多死了，如果这条恶法不被撤回，那么所有切罗基人都将面临这一险境，而他们领地内的法律将成为一张废纸，而切罗基族的领地在法律上将成为佐治亚州的土地。
与此同时，雅典娜·马蒂诺也联合亨利·克莱和丹尼尔·韦伯斯特等一众议员推动国会决议，支持切罗基人的权益。但因为圣诞节和新年的到来，这两项都要等到假期过后才能再开展。
奎恩、米罗和卡西欧士决定在华盛顿过年并利用这个假期做准备工作。
在这纷乱繁杂的各类活动和游行中，米罗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个晴冷的冬日，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庆祝新年。在游行的队伍里，有一伙脸上涂了油彩的印第安人夹杂其中。周围的人有嫌弃地远离的，有好奇地凑近去观看的，还有跟着他们一起走的。当他们走到米罗一伙人临时住所的楼下时，明亮的阳光打在他们身上，一个“印第安人”正好抬头望向楼上。他们四目相对。

米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的“印第安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印第安人，而是一个白人扮演的，而那个白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
“卡妙！”他大叫。
对方也认出了他，对他使劲挥了挥手臂，又对同伴们说了几句，迅速离开人群，米罗也下了楼。
一见面，米罗抓起他的手就跑，他们一路穿过大街小巷，一直跑到一个无人的死胡同才停下脚步。
卡妙抬起头想说什么，却被米罗一把拥进怀中。他们的关系至今不敢让第三人知道，但他们的感情和思念却越来愈炽烈。他们紧紧拥抱，连心跳的声音都融合在了一起，直到快要窒息了，米罗才放开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放假了。我回到村里，康斯坦斯说你们在华盛顿打官司。雅典娜·马蒂诺夫人给克修拉写信，让我们几个来帮忙，她想让印第安人代表在国会上发言。我们就是来忙这个的。我昨天晚上刚到，今天就被安排到这个活动中来了。我还想等游行结束去打听你们的行踪呢。”
“卡西欧士刚回领地了，你路上没有遇见他？”

“没有。”
“你回去过，那你知道古加多……”
卡妙点点头，神情中掩饰不住的难过，“没想到还是晚了……”他垂下头，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败，“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他看不到前途。
“我们不仅要为古加多而战，更要为部落未来而战！”米罗握紧了拳头。
卡妙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现在这么多人站在我们这边，我们一定会赢的，对不对？”
米罗想到这些天来他得到的坏消息，感到压力巨大，“我们必须赢，输了真的没有未来了。”
卡妙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会赢的吧？”
米罗接触到他担忧的目光，忙换上笑脸，拉着卡妙的手说：“一定会的，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赢！”但另一种可能也像一颗种子一样，在他的心底发芽，疯狂长大。
卡妙也曾在华盛顿独自战斗过，他能感受到这场战斗的不易，“米罗，如果……”
“我更担忧的是另一件事。”米罗打断他。
“什么？”
“索迪大叔。他的压力太大了。卡西欧士走之前和他见了很多人，也了解到很多事。我能感觉到他在独立支撑，但他肩上是整个切罗基部落，他的压力太大了。”

卡妙点点头，“我能理解。如果射手和狮子在就好了，可惜他俩都禁足了。”
“他是个悲观的人，我怕他承受不住。”
“……”卡妙想到，撒加已经到了清泉镇，而上面派的新的传教士马上也到领地了。等他回家，不知道还要面临什么样的压力呢。“如果，”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是说如果……会怎样？”
“如果真到那一天，如果他真的抗不住了，那么，我们应该站出来！”米罗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必须站出来！切罗基人绝不屈服！”
卡妙想到了撒加，还有加隆，他的二哥，听说他正在率军残酷镇压土著人，另一个不想迁移的部落。
米罗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你怎么了？”他问。
“没，没什么。”
但是他的忧心忡忡并没有能瞒过米罗的眼睛，“卡妙，”米罗审视着他，缓缓问出了他心中一直困扰的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们要与白人开战，你，会站在哪一边？”
“我……”卡妙慌乱地看着米罗，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也不受控制地快起来。他想撒加的事米罗一定知道了，只是他们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提。

米罗又踏上一步，“你，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对吧，卡妙？”
“我……”卡妙背过身去，躲避他那灼热的目光。他很想回答“对”，但他眼前浮现出撒加的笑容，还有记忆中加隆的脸，他们一齐望着自己。
“难道你会站在白人一边，对我们举起屠刀？”
“不，不，”卡妙惊恐地转身，看到那双熟悉的紫罗兰色的眼睛里似乎浮现出一抹他不熟悉的东西。“米罗，我不会的！”他举起手来发誓，“我愿以我父亲的名义起誓，我决不会，不会与切罗基人刀剑相向。”
米罗垂下眼皮，“我明白了。”他说：“你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感谢你的坦诚。”他努力抑制住内心不断扩大的失望。他多么希望卡妙能像索迪一家一样，彻底成为切罗基人的一员。但他也努力告诫自己：卡妙和索迪一家是不一样的！
“米罗……”卡妙感受到爱人的失望，他向他伸出手，想要抓回什么，但最终，在犹豫了几秒后，他还是收回了手。
阳光填满了他们之间的空间，还有冬天北方无处可逃的寒冷。

艾奥里亚台头看看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年轻男人。在被禁足之前他来过清泉镇很多次了，但从未想过，这样偏远的小镇子有一天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人物。他又扭头看看自己的哥哥，艾俄洛斯，见过大世面的艾俄洛斯一脸坦然，但他紧蹙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也警觉起来。
“我是撒加·博维。”对方优雅地向他们伸出手。
卡妙的哥哥？！艾奥里亚在心里想。之前奎恩已经告诉他们卡妙的哥哥是新上任的印第安人事务处主任，而且这个人不好对付。
艾俄洛斯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按照印第安人的礼节行了一礼。
撒加微微一笑，请他们落座。“之前就听说过射手的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说。
“博维先生，”艾俄洛斯说：“在下兄弟俩都在禁足期，如果没有您的邀请，是不能越过边界来到贵国的。所以，有什么事请您不妨直说。”
撒加大笑，“爽快！如果我们不是处在不同种族的话，我可真想交您这个朋友！”
因为是不同种族，所以就不屑于交朋友了？艾俄洛斯扬了扬头，目光中透出一丝高傲。
撒加当然明白他目光中的意思，但他不以为意，“私人的事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讨论。这次邀请二位来，是来讨论我们之间的领土纠纷的。”

“恕我直言，”艾俄洛斯说：“我们和贵国之间没有领土纠纷，按照贵国建国时的承诺……”
“等一下，”撒加打断他的话，“当年的协议显然不能用来解决现在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在那之后很多的印第安人将他们的土地出售，而佐治亚的政府和军民合法得到了这些土地，当年的协约并没有规定土地不可以买卖，因此……”
“那是你们白人通过卑鄙的手段拿到的契约！”艾奥里亚站起来大声反驳。
撒加耸耸肩，“当年这些是怎么拿到的，我并不知情。”他拿过一大摞地契和法律文件，“但我审查过了，这些手续完全合法，而且法院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对着兄弟俩扬了扬手中的证据，“如果当年这些当事人觉得受了不公的待遇，为什么不到法院上诉呢？”
艾奥里亚怒了，“那是因为你们的人……”
艾俄洛斯一把将弟弟摁了回去，“先生，我们已经通过了宪法。部落内所有的土地都属于集体所有，任何族人想买卖土地都得通过自治委员会的许可。因此他们的买卖合约无效。而在宪法产生之前完成的买卖，我们已经通知买方，请他们来领回他们的购地款和利息。”
撒加笑得更和蔼可亲了，“先生，您曾经上过大学，应该知道，即便，即便你们的那个什么法律在部落内部有效，那也只能约束你们自己的人，对美国人是没有任何效力的。更何况，佐治亚州的法院早已否决了这一法律。换言之，我们的政府不承认任何所谓的土著人宪法。”

撒加把地契交给他。
艾奥里亚也凑过去想看一眼，但他的哥哥制止了他。
艾俄洛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仔细看完了每一张纸，然后将地契还给了撒加。
“怎样？”撒加问。
“我想您应该知道，博维先生。我不是自治委员会主席，有关部落内外的大事，我无权做出决定。卡西欧士马上就要回来，这些事务您应该和他谈。”
撒加呵呵笑起来，“正因为您不是，不，应该说现在还不是，有些事才能跟您谈。看在卡妙的份儿上，如果你们能在地契上签字离开，迁移费和安置费都是最高的。而且，还可以优先选择新的聚居地……”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当叛徒？”艾奥里亚瞪圆了眼，仿佛一只在隐忍的雄狮。
“我只是给所有切罗基人一个选择。”撒加平静地微笑着面对他的怒火。
“如果您真是看在卡妙的面上，”艾俄洛斯义正言辞地说：“就请收起你们那些袭击、暗杀还有抓捕我的族人的卑劣手段，等主席回来，我们双方堂堂正正地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