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涉及史实：
本章及下章所涉三大案，蓝本为“乔治·泰索斯案”、“切诺基诉佐治亚案”以及“伍斯特诉佐治亚案”。

第十三章 三次诉讼（下）
佐治亚州州长亚路高·克里普斯出身商人世家。他的家族经营着一大片棉花田，还有一家相当规模的纺织厂，而他的叔叔，更是佐治亚州纺织商会的会长。独立战争期间他的父亲跟随还是将军的安德鲁·杰克逊南征北战，直到负伤才退伍回家。而他本人，更是在刚进入耶鲁大学时便加入了民主党，在校期间更是学生会和社团活动的活跃分子。他从政十几年，先后担任过农业、教育部门的官员、水利委员会主任和佐治亚州议员，并在这次竞选中击败他的竞争对手当选州长。无论是他个人，还是他的家族，利益和命运都是与杰克逊为首的南方利益集团深度绑定的，而他本人的一些政策也深受这个团体的影响和左右。
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他在位于亚特兰大市中心他那宽大敞亮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现在是早上七点钟，整座办公楼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在坐立不安。一大清早他收到的消息让他连早餐的胃口都消失殆尽，立即联系了他的亲信兼好友撒加·博维前来商讨对策。
七点十分左右，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

亚路高停下脚步，满怀希望地看向雕花木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旋即响起了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撒加吗？”他大声问：“进来！”
门开了，撒加一身笔挺的黑色礼服，神采奕奕地出现在门口。
“切罗基人在联邦法院上诉了！”亚路高急切地说，走过去亲自把门关好，“就是那个将要被绞死的古加多的案子。”
撒加挑挑眉，“意料之中。”
“那你知道为他们辩护的是谁吗？是亚路比奥尼·沃特！”
“亚路比奥尼·沃特。”
“就是门罗总统和亚当斯总统期间的总检察长，亚路比奥尼·沃特！”
“哦~~他们的路子挺广的。”撒加轻描淡写地回答，优雅地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亚路高看着他的学弟和战友说。
“有什么好着急的，该怎么办怎么办就行了。”

“你是不是没有弄清楚状况，博维？最高法院会驳回死刑判决！”
“那也是法院的事儿……”
“古加多要是不死，以后谁还会为我们当线人，给我们的军队当向导？就连迁移法也不会有人执行！你我的工作还怎么做下去？何况，让华盛顿那些吃闲饭的圣母老爷们来指挥印第安人事务，就永远别想从印第安人手中再拿走一英寸土地！”
“放轻松，州长大人。最高法院当然可以驳回，但佐治亚人的法院就会执行吗？”撒加笑眯眯地说：“别忘了，我们是联邦制国家，每个州都有自治权……”
亚路高呆呆地看着他：“你是说……”
一阵冷风突然冲开了窗子，伴随着大雨倾盆而下。

“小子，”亚路比奥尼·沃特抬眼望着他，“我不是为了土著人才打这场官司的，我的目的和你们不同。”
“我明白。在您眼中，一个印第安人的生死不值一提，但美国法律的尊严不容践踏。”
亚路比奥尼猛吸了一口烟，赞赏地点点头，“没错儿。这事关联邦政府的诚信和尊严，也事关联邦和州政府管辖权……你们不懂……”
“不过就是权力分配那些事儿。但如果这场官司输了，您所代表的宪法与联邦法律是否从此让位于州权和地方法律？这个结果您和您代表的那些人能否接受？”米罗一针见血地问道。
亚路比奥尼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地吸着烟，蓝眼睛的深处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古加多杀人的地点处于1802年联邦政府与切罗基人划界的切罗基领地内。”他辩护道：“根据我国政府与切罗基人的条约，切罗基族对其领地内事务拥有决定权，对发生在其领地内的犯罪行为有司法管辖权。因此该法案的的重点不在于古加多的行为是否属于谋杀，而在于他的案件应由切罗基人的法院而不是佐治亚州法院审理！”
法院最终采纳了他的辩护意见。

撒加仔细读着手上精致的信笺，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这是从圣约翰学院寄来的。卡妙在信上说，他已经通过了补考，终于可以留在学院继续深造。撒加长舒一口气，当初他还以为卡妙会拒绝复学……他看向窗外。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他的贴身男仆出现在门口，“先生，”他说：“州长先生来了。”他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人推开。
州长亚路高·克里普斯大步走了进来，“撒加，最高法院的新命令你知道了吗？”
撒加挑挑眉，“州长大人，我刚从清泉镇回来。”他挥手让男仆离开。“发生了什么事？”
克里普斯将一张薄薄的纸丢到撒加面前的桌子上。
撒加瞥了一眼，“纠错令？古加多的？”
“不止呢！还传唤我亲自去华盛顿作证！”
撒加悠闲地靠在他的皮椅上，咬住了一根雪茄。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讲话？！”亚路高两手撑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怒气冲冲地问。
“当然，当然。州长先生，您先消消气，稍安勿躁。”
“……”

撒加吸了一口烟，又从酒橱里拿出高脚杯和醒好的葡萄酒，倒了一杯递给亚路高，“这都是法院的事，您又何必生气呢？”
“法院的事儿？”
“对。州法院怎么说？”
“他们现在是叫我去作证！”
“如果他们不移交案件，您就没必要去了啊。”
“……”
“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对佐治亚州刑事案的干涉是对州权的侵犯！”
“你说的很对，不过州议会会怎么说？”
撒加耸耸肩，“这就是您的工作了。至于在下，倒是更关心传教士那个案子。”
“传教士？哪个传教士？”
“就是切罗基部落里的那个传教士，好像叫什么比福布鲁克。”
“他怎么了？”
“都关押了好几个月了，他就是不签保证书。监狱那边已经用尽了刑罚以外的各种手段。土著人那边，还有很多信徒不满的情绪日益高涨，这对迁移工作很不利啊！”

“那你想怎么办？”
“如果阁下同意的话，”撒加身子向前稍倾，眼眸中露出嗜血的光芒，“让他吃点儿苦头。像他那样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人……”
“不行！”亚路高斩钉截铁地说：“他是国会批准给印第安人的传教士，是受人尊敬的宗教人士。就算我可以不管国会的那帮大老爷们，也得考虑一下广大信众的感受。”
“那就赶紧按法律行事吧。”撒加说。
“什么？”
“他违反了法律。您忘了吗？去年刚通过的法律，如果土著领地中的传教士不签保证书，他们将被逮捕并被处罚。等法院宣判后，我们就可以再派新的传教士到切罗基人哪里去。这次我们必须确保传教的是我们自己的人。”
“我明白了。”亚路高点点头，“我们分别去找法院和议会，商量一下这几件棘手的事。”

天鹰魔玲有些焦头烂额。她的爱人，狮子艾奥里亚在报考大学并通过考试后却被告知战争部取消了他的入学资格，因为他曾因寻衅滋事的罪名在亚特兰大被羁押。这件事对索迪家打击很大。艾俄洛斯因为帮助教会学校的孩子们而被禁足在部落领地，而艾奥里亚也断绝了走出领地的的唯一可能，奎恩开始质疑，自己当年成为切罗基人一员的决定是否正确。艾奥里亚开始酗酒，而奎恩也无心正事。美国人在佐治亚州政府的支持下不断蚕食他们的领地，他也表示无能为力。白人流民对原住民的袭击日渐猖狂，只有魔玲站出来号召部落内年轻人组织起来巡逻，连振作起来的康斯坦斯和朵拉奶奶的孙女艾丝美拉达也过来帮忙。
又是一个秋日的黄昏，魔玲踏着满地黄叶疲惫不堪地回到村子，远远地就看到艾奥里亚躺在家门前的一块石头上呼呼大睡。她呆呆地看了他几秒，一股无明业火突然窜上心头，她冲上去一把把他从石头上拎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掼在地上。
“啊！”艾奥里亚一声惨叫，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暴怒的爱人。
看着他无辜的神情，魔玲怒气更盛。她左右开弓，一拳又一拳砸向自己最爱的人。
艾奥里亚没有还手。他蜷缩成一团，忍受着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你知不知道，我们要面临灭顶之灾！你还在这里醉生梦死！大伙儿都一起被杀死被烧死，被剥皮，所有土著人都灭绝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是不是？天塌下来也不关你们的事对不对？那为什么你还要活着？为什么我还要活着……为什么我们都要这么痛苦地活着……”她拳脚的力度弱下来，怒吼声渐渐被抽泣声掩盖，“穆被宣判了，他被判了四年苦役，你知不知道……再也没有人敢支持我们了……乔克托族已经离开了，去了无人之地……”她的力度渐渐下了下来，最后她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艾奥里亚放下手，呆呆地看着她，“那我们还能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你是切罗基人的勇士啊！你是狮子，不是山猫！更不是耗子！你是切罗基人的狮子啊！作为一头雄狮，当有人来抢夺你的地盘，杀死你的族人的时候，你该怎么做？！”
艾奥里亚似乎有点儿清醒了，“狮子，狮子……”他喃喃地说：“是的，我是狮子，曾经是……”
魔玲冲上来一把抱住他，“将来也是！你永远是切罗基人的雄狮！也是我的雄狮！”
他的眼中有了光亮，“那，如果失败了呢？如果我们失败了呢？……”
魔玲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看进他的眼睛，“没有不败的雄狮！只有战斗到死的雄狮！”

艾奥里亚眼中的光亮凝聚起来了，他的目光亮得可怕，“是的。”他重复道：“没有不败的雄狮，只有战斗到死的雄狮！”
魔玲笑了，她知道她的男人回来了！
穆·比福布鲁克的判决下来后不久，就有传说佐治亚州法院拒绝执行最高法院的纠错令，州长也拒绝去华盛顿作证。得到消息的奎恩·索迪当即决定亲自去一趟华盛顿，而部落内的事务只能暂时交由他的两个儿子和魔玲处理。
“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美国人可能利用这个机会施压，你们既不能和他们彻底撕破脸，也不能答应他们什么，否则部落大会也会否决掉，最后很有可能引起战争。”
“我们明白。”艾俄洛斯回答：“我们会说我们无权做出重大决定。我们会等你们回来。”
“你们的责任就是保护族人，我们回来之前不要起冲突！”
“要是他们要抢占土地怎么办？”艾奥里亚不服气地问。

“我们已经向最高法院申诉了，让他们等结果。告诉佐治亚人，我们不想要战争！”
艾俄洛斯点点头，奎恩跨上马，向北疾驰而去。
然而，就在奎恩离开第七天，古加多就被吊死在了绞刑架上。
得到消息的艾奥里亚不顾禁令就要去亚特兰大，被他的兄长一把按在了桌子上。
“已经死了一个巨人，难道还要搭上一头狮子？”射手对着他咆哮，“天鹰，麻烦走一趟吧？”他对魔玲说。
“好。”魔玲立即站起来。
“不要冲动。”艾俄洛斯放开弟弟，嘱咐她说：“你可以先去找欧克斯。一切小心！”
魔玲使劲抓住自己的弓，才抑制住内心的悲伤，她点点头，“我会把他带回来！”

奎恩·索迪和米罗等人还不知道古加多的事。就在魔玲抵达亚特兰大的同一天，奎恩在华盛顿郊区一间破旧的小木屋里见到了米罗、卡西欧士和亚路比奥尼·沃特一行。
“如果佐治亚州拒绝执行最高法院的命令，那么，除非总统下令，否则联邦法院也无法直接前往佐治亚州执行。”亚路比奥尼脸色凝重地说。
“会吗？”奎恩急切地问：“总统会下令吗？”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奎恩的心沉了下去。
“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呢？”一个清丽的女孩子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
奎恩抬起头，看到发问的是一个留着长长的浅色头发的白人女孩，她长相清丽，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目光却沉稳而冷冽。
亚路比奥尼皱着眉头吸了几口烟，“我一直有一个想法，但是……”
米罗站了起来，“前辈，”他对沃特说：“让我来猜一猜可好？”
亚路比奥尼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联邦法庭和佐治亚州法院对于本案互不相让，本质上是对于切罗基人的管辖权，究竟是联邦政府还是佐治亚州。而作为美国之外的切罗基部落，按照之前的约定和约定俗成的传统，都是一个独立于美国之外的政权。我们不属于佐治亚州。对于这一条，才是推翻古加多案的根本，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沃特将烟斗从嘴巴中抽出来，他看着年轻人的目光中流露出极大的赞赏。
“因此，”米罗看向奎恩·索迪，“我们应该以切罗基部落的名义向最高法院起诉，要求阻止佐治亚州强迫切罗基人遵守州政府的法律。”
奎恩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后辈，他的想法新奇而又大胆。
亚路比奥尼长叹一口气，“年轻人，如果我是佐治亚州的当权者，一定要在你羽翼未丰时除掉你，否则后患无穷。”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奎恩一眼。
“但是，……”那名白发女孩又说：“在走到这一步之前，我们不最后再试一下吗？试试按照雅典娜·马蒂诺夫人的建议，去向总统情愿？”
“我想这两步可以同时进行。”沃特说：“利德尔小姐和奎恩主席去向总统情愿，而我们剩下的人准备诉讼。”他转向卡西欧士和奎恩，“二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