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撒加打断弟弟的话，“切罗基部落自治委员会主席。”他冷淡地说。
“是我。幸会。”
“这是我大哥，撒加·博维。”卡妙忙说。
撒加冷淡地碰了一下奎恩的手，“请进来说话吧。”
小别墅里的装潢古朴而典雅，有着大洋彼岸的风格和本地极为罕见的漂亮装饰品。看来，即便只是临时住所，撒加也不打算委屈自己。
“你刚才说，要去清泉镇。”卡妙有些忐忑地问：“是在那边有公干吗？”
“我是新组建的印第安人事务处主任，专门负责……”撒加意味深长地看了卡妙一眼，“土著人西迁的事务。”
“……”奎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大哥，……”卡妙惊讶地叫出来。他只知道撒加是美国政府的官员，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是他来执行掠夺印第安人土地的任务。他看看撒加，又看看奎恩，脑中一片空白。
“奎恩先生是切罗基部落自治委员会主席？”撒加微笑着说：“那好极了。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毕竟关于迁移安置的很多事宜和实施细节我们还要进一步地磋商。”
奎恩站起来，强自镇定下来，“今天我只是陪卡妙前来见见他的兄长，并不知道阁下是新任的印第安人事务处主任。而且，显然今天也不是谈论公事的好时机……”

“您说得对，索迪先生。”撒加高傲地看着他，“而且在这里谈这些也不太方便，容易……”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奎恩因难堪和愤怒而涨红了的脸，“让我的同僚们误以为我和贵部落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我相信，其他土著部落也不想看到这个局面。”
“既然如此，请允许我先行离开。博维先生，你们兄弟之间一定有很多话要谈。”
“当然。不过您大可不必离开，我和卡妙之间没有什么您听不得的私密话。对不对，卡妙？”撒加制止了奎恩离开的想法。“而且，如果您现在走的话，我这个傻弟弟，一定也会跟着离开的。尽管他的父母都被土著人残忍虐杀，但他显然还是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而对土著人感恩戴德的。”
卡妙本已站起来告辞的，听了撒加这番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奎恩已经因为这番羞辱而气得发抖了，“大人，”他也不客气地指出，“杀害博维夫妇的不是切罗基人，而是已经被你们消灭了的肖尼人，而切罗基人，一直把博维先生当做朋友的。”

“有什么关系呢？”撒加耸耸肩，“真的无所谓了，索迪先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让我们一致往前看……”
“一致往前看的意思，就是要把印第安人彻底赶出佐治亚州吗？”
撒加看着他，微笑着摇摇头，“索迪先生，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今天不谈公事。”
“大哥……”卡妙努力稳了稳自己有些颤抖的嗓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息，“你有二哥的消息了吗？”
“加隆？”撒加挑挑眉，“有，他就在亚特兰大。不过他现在不方便来见你，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出发围剿肖尼人的余孽了。”他挑衅地瞟了一眼奎恩。
“那个……”卡妙心虚地瞅瞅坐在他身边的人，“大哥，还有一件事。我有个朋友，叫古加多，他因为被人指控谋杀而被抓，据说被押送到这边……”
“谋杀？这可是重罪呢！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卡妙？”
“不，不是的。”卡妙忙辩解，“他只是按照切罗基人的法律处死了部落内的叛徒。他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好，好，我相信你。”撒加举起手来安抚弟弟，态度温柔得和刚才判若两人，“但是，卡妙，我相信你没用。切罗基人的法律在美国法院就是一张废纸。在美国，杀人就是杀人，不会像野蛮人一样有各种各样借口的。”
奎恩用尽了他毕生的教养才让自己不发火。
“但是，但是……那是切罗基人的事务，不是美国的，佐治亚州不能用它的法律来制裁别人。”卡妙努力不让自己被撒加绕进去。
“卡妙，亲爱的，对佐治亚州而言，没有什么切罗基人的领地，那是佐治亚州的土地。”
奎恩“嚯” 地站了起来，他实在忍无可忍。
撒加反倒靠在椅背上，很无辜地一摊手，“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佐治亚州人的共识。”
奎恩明白他说的对，“但是，这种共识是错误的。共和国的先驱们早就允诺过……”
撒加撇撇嘴，“你看你看，索迪先生，你又绕回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不是你我能解决得了的。”
奎恩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卡妙焦急地问：“古加多只有死路一条？”

“也许有吧。”撒加说：“不如你们去聘请一名律师，也许还能争取一下。”
“律师？”卡妙看了奎恩一眼，“那……”
撒加忙摆摆手，“我初来乍到，在本地还不认识几个人，而且我马上也要离开了。”
“可是，……”卡妙委屈地低下头。
撒加有些于心不忍，“卡妙，你不应该趟这趟浑水，你应该回学校去，你旷课了一个学期，再不回去就要被开除了。”
“你知道？”卡妙惊讶地问。
“我当然知道。遇见你后我就要知道你的一切，你受的委屈和一切遭遇。卡妙，你应该回来。你的苦难结束了。以后的日子，只要你愿意，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撒加动情地说。
“大哥……”卡妙的眼眶红了，他想到了自小到大所受的苦难。
奎恩尴尬地看向窗外。
“你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帮助，反倒是……如果你能完成学业，将来更有可能帮助你的朋友。”撒加换了个角度来劝他。

卡妙想到了童虎的话，“但是……”
“你还有什么顾虑吗？学校方面吗？我认识几位那边的同僚，帮你问过了，只要你能通过补考，他们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是……”卡妙看了看奎恩，“我是古加多……”
“明白了。”撒加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着，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样吧，卡妙。只要你能返回学校并通过补考，我可以帮你盯着这件案子，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为他介绍名律师。但你要是没通过考试，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刚才那句话。”

乌云从东方涌来，很快光线就暗淡下来，仿佛暮霭提前了两个小时降临在这片大地上。
撒加站在阳台上，最后又看了一眼卡妙离开的方向，然后起身回房，换上另一套衣服，并披了一件斗篷走出门去。
云层还算稀薄，一时不会有雨，但风却大了起来。
他骑马穿过幽暗的森林，又在空无一人的原野上奔跑了大半个小时，一座坐落在山脚下的小镇出现在他面前，他没有停留，顺着大路进到市镇，一直到一座气派的军营前才停下。他摘下斗篷帽子，露出那头秀发。门口守卫的士兵没有阻拦，他径直走了进去。
一位军官从里面迎了出来，“博维先生，请您在会客室稍等，我去通报一下。”
“加隆在哪里？”他打断军官的话。
“呃，在……”军官的目光不由得向后院瞥了一下。
“我去找他。”他不等对方反对，抬脚向后院走去。在这里，他熟悉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军官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出反对的话，只好摇摇头，离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撒加走到院子的后门，这里有一个通道通向地下，那是军营临时关押抓来的俘虏和间谍的地方。果不其然，一进这扇门，远远地就听到地下传来人类惨叫的声音，混合着血腥、腐臭的气息从那边飘来，肆无忌惮地冲击着人类感官。他皱起眉头，不想去看那令人作呕的画面，但他也不想在这里多等。于是他用随身的佩剑敲了敲金属的监门，抬高声音叫了声：
“加隆！”
惨叫声变成了低沉的呻吟声，似乎刑罚已经结束了，但突然一阵毛骨悚然的叫声刺穿了人类耳膜……之后，地牢归于寂静。
撒加耐心地等着。
又过了两分钟，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火把照出的黯淡的光芒中出现一个黑影，像地狱中的恶魔一样缓缓现身。随着离火把越来越近，黑影怕光一样向后退缩，显现出黑影中央一个长相俊美身材魁梧的青年。那个青年长着一张和撒加一模一样的脸，他赤着上身，脸上、身上布满星星点点的血迹，目光中透着地狱一样的阴骘和寒意。
他走到门边，抬头看着撒加。狱卒忙把他的衬衣拿来为他披上。
撒加平静地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那个叫“加隆”的人开口。

“砰”加隆一拳砸向旁边的墙壁，血渗出来染红了墙皮坏掉的砖石，“印第安人权利运动者？”他咬着牙问。
“目前他正在为古加多一案奔走。”
“……”
“他也不知道你和你的人经常四处袭击土著人，抓捕和折磨这些人的事。”
“知道又如何？他不记得父母是怎样惨死的了吗？”
“加隆，他是被切罗基人抚养长大的。平心而论，他们能花钱把他送进大学也不算虐待他了。”
加隆闭上眼睛，双拳攥得渗出血来，“他倒是生活安逸，因此就认贼作父。要是让我遇到他……”
“加隆，”撒加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得可怕，“我不允许你对他有一点伤害。这句话你可听清楚了？”
加隆恨恨地盯着他，撒加平静地和他对视。最终，加隆移开了目光。
“你们两个都做好准备之前，还是先不要见面了。”
远处，一队士兵巡逻回来。见到两人，远远地行了个军礼。

“古加多是吧？他想要救他？”
“这件事不需要你插手，他的案子赢不了。”
加隆瞟了一眼他的兄长，“你已经有办法了？”
“没有。我答应为他请律师。”
“你……”加隆泛着血丝的眼睛里凶光暴涨。
撒加迎上他的目光，“我什么？我出钱为他请个律师，他就能逃脱和绞刑架的约会？”
加隆垂下目光，他承认撒加说的有道理。
“而且，不要忘了我现在的身份。我的目的是要所有土著人滚出阿巴拉契亚山区，把它们赶到沙漠和贫瘠的山区去，让他们的后代受尽人间的苦楚最终灭绝。为了顺利地达到这个目的，给他们一点蝇头小利又有何妨？别告诉我你没有拯救过犯了死罪的土著人，好让他们给你当眼线混入他们族人？！”

“这不干你的事，撒加。”加隆穿好衣服，“你怎么办那也是你的事。我可以不伤害卡妙，只要他不阻碍我屠杀那些牲口。”他系上最后一个扣子，拿起军装斗篷走了出去，“这是你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我了，撒加。明天我们就上前线了。放心，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空去找你的宝贝弟弟的伙伴们的麻烦，只要他们不自己撞上我的枪口。”
撒加眯起眼睛看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过了很长时间才长叹一口气。加隆和卡妙是在他这个世界唯二的亲人，但看上去围绕着活着的和死去的人的爱恨纠葛将可能伴随在他们生命中剩下的每一个日子里。

“你也赞同？”清澄的阳光下，米罗的长发反射出一丝朦胧的光芒。亲耳听到米罗表达出与撒加一样的观点，卡妙说不出心中是欣慰还是失落，“你也希望我回学校去？”
“当然。”米罗转身看着他，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为什么不呢？别忘了我们当年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到这个机会的？本以为你和我一样只能退学，但现在有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应该尽一切努力抓住它！”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别忘了我们上学是为了什么。我没想到你在华盛顿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当时认为那是我们部落的生死存亡之战，但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你要回去，学习更多的知识，将来才有可能帮我们翻盘。”
卡妙咬着嘴唇低下头。

“既然撒加答应帮我们，古加多的案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即便将来败诉了，你留下来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如果败诉了，……他会死吗？”
“我们会提起上诉。”
“上诉？”
“对。”米罗的蓝眼睛里闪现出坚定的光芒，“还有联邦法庭呢，我们到华盛顿去，北方的人比南方更开明一些。”
“那我……”
“放心吧，无论我也好，艾俄洛斯也好，我们也算见过世面，不一定做得比你差。”
“我相信你！”卡妙对着他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米罗明白他的心思。他走过去，为卡妙撩开耳边的长发，“卡妙……”他柔声叫着他的名字，“我也舍不得……等这些事告一段落……”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米罗，我会尽快回来，等我……”

就在卡妙离开阿巴拉契亚山麓南下之后不久，当第一缕秋风吹起的时候，古加多的判决下来了。不出所料，他被判绞刑。米罗和卡西欧士立即收拾行装北上华盛顿，原本米罗想带艾奥里亚去的，但他被保释出狱后勒令待在印第安人保留地不得外出。临走之前，他们一起去看了仍然在押的穆·比福布鲁克。
“不用为我担心。”几个月下来，穆肉眼可见地憔悴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受总统保护的传教士，他们除了这些下作手段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你们放心，保证书我是不会签的！”
米罗紧紧地握了一下穆的手，立即引来狱警的一阵呵斥。
“我所担心的，是你们人太少。”穆继续说：“尤其是缺少像艾俄洛斯那样的智囊或卡妙那样有经验的人。”
“经验都是实践出来的。”米罗说：“何况我们在华盛顿也有朋友。”
卡西欧士点点头，“没错，等你出狱后，奎恩会来和我们汇合。”
“一切靠你们了！”穆站起来，被狱警带离会见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