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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折原临也】栖居Renewal[长篇/原创女主/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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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呀,各位。”苍川礼奈步履轻捷地迈进来,身后领着葛原梦路和特别搜查队,蹦蹦跳跳的样子活泼得不像话,“这么晚了实在不好意思,可惜这里实在热闹得有点过分,因而警视厅组对部四科、五科并特别搜查队,不得不上门叨扰了!”
很不可思议地,苍川礼奈的到来让庭院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她凑到水户清见近前,笑眯眯地伸手探了一下粟楠茜的鼻息,用只有周围几个人听得见的声量轻轻说:“太可惜了,还活着呢……临也君,我对你有点失望哦。”不等折原临也呛回来,她又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扫了水户清见一眼,“我们接到报警,说是乐影GYM有个小女孩遭到诱拐,目击者称有暴力团成员身涉其中——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清见,我建议你现在把这个小女孩交给我,由我交给她的法定监护人,我们就当这里面存在一些小小的、不幸的误会,就让这件事先这样过去吧?”
“让这件事先这样过去”——那就意味着还有别的账要算……到此为止了。水户清见神色微凝,和折原临也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依言照做了。苍川礼奈将粟楠茜交到了粟楠干弥手上,两大组织在池袋的对立冲突也就在这个动作里被正式消解。苍川礼奈高兴地拍了拍手:“好啦,诱拐案解决了——”她话锋一转,眼神蓦地冷下去,“既然即将被指定为特定抗争指定暴力团的两大组织的当家人都在这里,那么,下面是有组织犯罪对策特别搜查队例行调查,请各位配合!葛原君,干活吧——”苍川礼奈意有所指地横了一眼折原临也和森岛直辉,“无关人等全部给我离场。”
闻言,葛原梦路无视了在场所有人,径直走向了岫野椋。粟楠干弥见状,上前一步挡在了岫野椋身前:“有何贵干,葛原警部?这孩子已经脱离组织,是非关系者了。”“哦?脱离组织?这回动作变快了嘛。”葛原梦路不露辞色,话里却带着几分不留情面的讥诮。粟楠干弥点头回应:“毕竟我们在黄根的事上,多受您关照了。”“可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场合里,手里拿着一把少见的双色SIG P228——说是无关者很难让人认同吧?”葛原梦路仍不依不饶地盯着岫野椋——他在街上看见她的时候就格外在意,他的职业嗅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的琴盒里一定装着不得了的东西,“毕竟是在暴力团,如果只是一两把没有登记过也没有持枪证明的手枪也就算了,但是超出规格的家伙我可做不到视而不见——”他挪开一步,绕过粟楠干弥,压迫感十足地逼近岫野椋,“小姑娘,你的琴盒,能打开看看吗?”
葛原梦路一提到枪,水户清见立马撇过脸去看折原临也,而后者神情凝重,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他们都知道,岫野椋的琴盒绝对不能当着葛原梦路的面打开,那里面的一挺“秘密侦察兵”是走私入境,本身就是葛原梦路所说的“超出规格的家伙”,更不要说包括穿甲弹在内的四种口径的子弹,光是数量就严重违反了规定,绝对会惹来大麻烦。折原临也看向苍川礼奈——这种情况,只有苍川礼奈才能阻止,她也必须阻止,她是知道他给岫野椋弄了一杆SRS傍身的!
苍川礼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她之前明明就提醒过葛原梦路不要打岫野椋的主意,“喂,葛原君……”不想葛原梦路直接打断了她,他侧过头,眼神剜过来,余光锋利得像把刀:“主管药物枪械的是你吧,你想当作没看见吗?”
苍川礼奈张了张嘴,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东京都内近年来愈发严格的枪械管控措施都是她的手笔,身为组对部五科的科长,她这时候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正当理由阻止葛原梦路。苍川礼奈捏紧了拳头——她当惯了组对部的黑幕,把六科一队牢牢拿捏在手心里,这还是头一次被自己人挖了坑。她眼睁睁地看着葛原梦路转过去,顶着所有人的视线,若无其事地又问了一遍:“琴盒里的东西,能让我看一下吗?”
岫野椋抬起手背揩了一下下巴上的血,平静地说:“可以啊。”
“椋……!”水户清见上前一步,被折原临也扯住。岫野椋单手托住琴盒,利索地一边一个打开锁扣,盒盖掀起,苍川礼奈吞咽了一下。岫野椋将琴盒向着葛原梦路拨转过去。
琴盒里恰如其分地卧着一把再常见不过的小提琴。


IP属地:中国香港111楼2023-12-26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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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池袋人行道公园桥人影稀疏,桥下的电车轨道被枯黄的芦苇簇拥着,风声摇曳,裹着砂石滚过的粗粝声响。
    苍川礼奈把葛原梦路摁在粟楠会本家宅邸里善后的同时,自己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躲懒,顺便贴心地邀请折原临也同行。“临也君,我猜你应该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尽管不久前还在埋汰折原临也今晚活做得不利索,但此刻她看上去心情不错,“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散会儿步怎么样?仅限今晚,我有问必答。”——“有问必答”这几个字从苍川礼奈的嘴里说出来无疑比任何人、任何事都具有吸引力。折原临也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后便跟着她离开了。
    “我们从哪儿说起?或者你有什么想问的?”苍川礼奈背着手,走在折原临也前方几步。折原临也的耐心此时已然所剩无几:“无用的废话少说两句。”“好吧好吧,你今天也是太辛苦了……”苍川礼奈扭过头用一种特别虚伪的、怜悯的眼神望着折原临也,尔后爽快地承认道,“是,小椋就是我的妹妹——她被‘隐枪’收养后才被叫做‘岫野椋’,苍川泽奈是她本来的名字。”折原临也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
    二人走到池袋大桥的中段,苍川礼奈往大桥栏杆上一靠:“临也君其实多少有察觉到吧?毕竟我给过你提示的嘛。”
    折原临也没说话。岫野知和子的遗传病遗传给子女的概率非常高,可岫野椋却很健康——在矢雾波江随口提到这一点的时候,折原临也就察觉到了这种可能性:岫野椋大概率不是岫野夫妇的亲生子。
    那她到底是谁?这比她从前在粟楠会的经历更遥远、更难以查证了,但也并非全无头绪:“我希望临也君好好珍惜她,小椋真的是很好的孩子哦”——这就是苍川礼奈给过他的最明显的提示了。只是折原临也意识到苍川礼奈与岫野椋的关系可能非同一般,但却始终没有捕捉到“苍川礼奈的妹妹”这个关键概念。
    “人类容易对习以为常的事物视而不见,只要在既有认知框架中构成‘概念’,那么哪怕对应‘概念’的‘实体’始终不存在,意识也会完成对实体的拟象建构,尤其是边缘化的信息,更是不易引人注意——我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哦。”苍川礼奈高深莫测地微笑,“临也君这回也有些后知后觉了吧?”
    折原临也无法反驳。“苍川泽奈”就是这样一个被安插在信息流中的边缘化概念,就算他看穿了苍川礼奈的冒名顶替,他的注意力也被这个躲藏在概念背后的本体所吸引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深究“苍川泽奈”这个用于掩盖的身份,从未想过去追查确认这个妹妹是何许人也;更不会注意到这个身份虚实参半的性质——毕竟正常人怎么会有苍川礼奈这样的想象力,在自己妹妹的面前,用妹妹的本名成为她的同学?
    “这么一想,我用泽奈这个名字在来神高中读书是不是很荒谬?哈哈哈,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但是怪有趣的!”她忍不住笑起来,“顶着泽奈的名字在泽奈本人跟前晃来晃去,一直晃悠了三年呢!”折原临也没兴趣附和她的笑点:“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椋对此毫无反应呢?据我所知,她并没有和你有多少来往。”苍川礼奈笑得更大声了:“对吧!明明亲姐姐用着她的本名就在她的面前,可她就像对我这个人视而不见一样,毫无印象,若干年后说起来,也就是‘高中时候的路人同学’的程度吧,哈哈哈哈!”苍川礼奈笑弯了腰,眼泪都笑出来了,“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临也君你猜猜看嘛!”
    折原临也观察着苍川礼奈,感到一股言语所不能及的不协调和不适感——苍川礼奈喝下了人鱼血,她的肉身早已脱离了人类范畴,而在她亲口告知之前,折原临也之前从未察觉出不对劲;他以为这是人鱼血对苍川礼奈的异化只局限于肉身的缘故,从思维和精神层面而言,苍川礼奈仍是个人类,而此时此刻,在这扭曲的笑声中,他嗅出一丝异常的气味:那是一种非人的存在与人世藕断丝连的哀愁。折原临也恍然意识到,苍川礼奈从肉身到精神都已经是妖异了,这么多年来,她只是十分擅长扮演人类而已。
    而岫野椋,就是她与人世的藕断丝连。
    折原临也思考了一会儿,开始条分缕析地陈述:“根据椋的自述和森岛直辉提供的病史,她总是在遗忘,这和她从小就接受洗脑有直接关系。
    “在我的理解里,她至少经历过三次洗脑。
    “第一次是在粟楠会,那里的某个人——用森岛直辉的话说,在她的意识里建构了一套精密的保护机制,用以抹除创伤经验带给她的刺激,让她始终维持在一个低情绪、低反馈但又高度专注、易于操纵的状态。
    “椋十四岁亲手枪杀岫野溟之后,由于冲击过大,机制反应过于激烈,所以接受了一次记忆清洗和重构,抹去了这段记忆的同时,他们还给她灌输了一个虚假的故事。这个胡编乱造的故事构成了椋对自己身世绝大部分的认知。她离开粟楠会后,森岛直辉成了她的主治医生,他研究这套机制最为透彻,可也没能找到破解的办法,所以,在他对她的诊疗过程中,多半也是在利用机制的保护作用来维持她的稳定。
    “椋十六岁的时候,由于岫野知和子的去世,以及……”折原临也噎了一下,在苍川礼奈玩味的视线中,冷笑一声,接着说,“以及我的落井下石,她又一次崩溃了,第三次洗脑和第二次类似,依然是创伤经验的人为剥除,只不过是由森岛直辉来执行,自此以后,她高中时候的记忆就所剩无几了。”
    苍川礼奈点点头,颇有点期待地问:“梳理总结完了,结论呢?”
    “结论是,这些恐怕和椋对礼奈小姐的遗忘、对‘苍川泽奈’这个身份的遗忘都毫无关系。”折原临也说,“椋的遗忘总是和创伤经验紧密相关,是意识的主动规避和逃离——可她并不回避和你接触,也就是说,你与她的创伤经验无关。礼奈小姐对椋来说的确就是‘路人同学’那样的角色,这和你们姐妹的身份相悖,你们甚至连朋友都谈不上,她对水户清见的感情都比对你深得多——这给我的感觉,仿佛不是椋遗忘了你,而更像是……你无法接近她,你没能在她的知觉和意识里留下痕迹。”
    苍川礼奈听完,十分浮夸地惊呼道:“你真是个天才呀,临也君。”折原临也“啧”了一声:“……收起你那稀烂的演技。”
    “其实在来神高中,我姑且还是有接近过小椋的。”苍川礼奈扳着手指例数道,“她每次考试我都有帮她补习,下了课也会去找她闲聊,隔三差五也会邀请她一起吃个甜点什么的——我当时也打算去射击部的,不过那样实在太明显啦,就放弃了。可能在别人眼里看来,我们关系还算挺好的吧,嗯,就是那种普通的关系不错的高中女生!只不过确实没有和清见那么亲近就是了——但是这些都没有用,我做什么都没有用的,她不可能记得,过不了多久,在她看来,我依然只是她高中时没怎么来往过的普通同学而已,就是平平无奇的‘路人’!”
    苍川礼奈脸上仍旧挂着笑,而在折原临也看来,她却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独自虚度了几百年光阴那般寂寞。“我已经不可能再和小椋缔结任何关系了。”她双手合在一起,十指交错相绞,又分开,就像一个完整的圆在她手掌中兀自裂成了两半,“就算我付出再多的努力,她也不会有所察觉;就算她接受了我的好意和套近乎,过后也不会对此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的说辞已远远超过了人类理性和常识可以涵盖的范围,折原临也隐约察觉到,那是关乎苍川礼奈和岫野椋的存在之中更为本质的部分,而那说辞背后的真相也势必更为荒诞不经。他想了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和礼奈小姐的不老不死身有关吗?”
    “有关……也算是有关吧。”苍川礼奈的手凌空一挥,比了一个动作,“因为那是我亲手斩断的——我斩断了我和小椋作为姐妹的‘因缘’。”
    折原临也震惊 地睁大了眼睛,一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语汇出现了——
    “用妖刀罪歌。”


    IP属地:中国香港112楼2023-12-26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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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星离雨散
      来说说我妹妹的事吧。
      在那之前,先谈谈自我。拉康认为,人的自我认知和建构,以婴儿期第一次认出镜像中的自己这一行为为起始。通过对镜中幻象游戏式的探索来一一认识自己的身体部位,婴儿在玩耍中证明镜中形象的种种动作与反映的环境的关系,以及这复杂潜象与它重现的现实的关系——简单点说就是与自己的身体、与其他人,甚至与周围物件的关系。在此过程中,离散破碎的人的结构首次统一为整体,人的初次自我认同得以形成。
      那么,倘若人最初的自我,并非是通过镜像,而是通过另一个极其相似的拟镜像形成的话,情形会如何呢?
      譬如说同卵双胞胎。他们面对彼此的时候,难道不是很容易就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对方认作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吗?他们的自我认同,有多少是建构在彼此的认知联系中呢?他们的自我之中,又有多少是建立在与对方长期的高度同调而引起的错觉之上?这也是绝大部分双胞胎高度趋同的根本原因所在吧。折原家的双胞胎妹妹看上去是个特例,毕竟那是极为偶然也极为复杂的人为干预的结果,但是换个角度审视她们的想法的话——会刻意用抽签的方式“分配不同的特征,待到以后再合二为一成为完美的人”这一点本身就不证明了她们已经意识到,彼此互为同一个底层自我的表层映射吗?
      双胞胎的情况就是如此。我和我妹妹的情况与此类似,她就是“没见过镜子里的自己”的孩子,她的自我,全都来源于以我为最初的认同根源的映射。我的说法听上去很武断吧?但这也没办法,对比双胞胎这种“身边天然地就存在一个自我幻象”的特殊场景,我和妹妹儿时所生活的环境更加严苛而极端——妹妹的身边就只有我,她能够比照的对象、认识的存在、探索她与世界和事物关系的参照系,也只有我,那么她的自我认同全都来自于我,不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吗?
      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我妹妹的人格形成深受我的影响,甚至可以说,与我的交互关系和行为映射构成了她最初人格的根基。这个看似胡言乱语的结论并非特例,可以进一步泛化,宽泛地套用于很多在非正常情况下养育起来的孩子身上——比方说,淀切阵内养育了鲸木重,鲸木重长大后完全继承了他的事业和生存方式,她的行事风格和思维模式处处都可见那个恶心老头子留下的痕迹。淀切阵内用怪物的血肉饲养她,她被迫不断吞噬妖物和怪异成长起来,明明拥有非人血统的她根本不需要培养后代或者接班人,可她还是收养了我和我妹妹——我认为这完全是出于淀切阵内对她根深蒂固的影响,她是单纯地,甚至是无意识地模仿、再现淀切阵内“饲养子嗣”这一行为。
      当然,鲸木重饲养的小孩不止我和妹妹,只不过其他孩子都被分配给了不同的实验项目,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而我能被鲸木重当作子嗣养大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成功消化了人鱼血。
      我妹妹和我相反,她没能通过任何一个试验项目的初阶段适配测试。她像一块净度极高的宝石,从头到脚没有一星半点可供怪力乱神入侵的瑕疵和裂缝,就算把污染性最强的妖怪的肉泥强行灌进她的食道,她也会一点不剩地全都吐出来,哪怕引起消化系统的严重损毁。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展现出对非人类存在的强烈抗拒和抵御能力。按理说,我妹妹这样的孩子于鲸木重而言毫无价值,必然遭到遗弃——但正是这过于纯粹的人类体质以及她表现出来的超高精神稳态,让鲸木重意识到她有特殊的用途。
      也就是罪歌的“刀鞘”。


      IP属地:中国香港113楼2023-12-26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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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刀罪歌的增殖方式有两种,从母体到子代的繁殖,以及子代再往下的层级复制,通过砍人就可以实现;而母体可以实现同级别的自我复制,鲸木重称之为“解剖”,也就是将罪歌的本体刀刃打碎,进行重锻。可母体罪歌毕竟是妖刀本源,一分为二之后,力量并不会减弱,而是直接翻倍,过于强悍的妖力和诅咒会加重宿主的负担,继而削弱她对两振刀刃的控制,因此解剖这一过程实则非常危险。为了降低这种不稳定风险,鲸木重需要一个“刀鞘”,来压制罪歌分裂时溢出的妖力,从而避免妖刀暴走。
        而我妹妹,无疑是最适合当“刀鞘”的人。
        ——“等等!”
        折原临也打断了苍川礼奈,他快速地对既有信息做了整合和勾连,几乎一瞬间就触碰到了答案:“你是说,椋肋下那道贯穿伤是——”“没错,那是鲸木重实施‘解剖’时留下的痕迹。她用罪歌刺穿小椋的身体,再将刀刃断为两截,一截收回她自己体内,留在小椋身体里的断刃形成新的母体后,进行剥离回收。”
        “所以……椋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罪歌的子嗣了。”
        折原临也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在他看来,罪歌对人类的爱跟最原始的生殖冲动没什么区别,那种没有深度也不具备理性的无序扩张和无意义反复最让他反感,因而他看不起依赖罪歌生存的园原杏里,却招揽了凭借自身意志两次战胜罪歌支配的贽川春奈——他是真的很讨厌那把刀,却没想到岫野椋早在那么多年以前就已经成了罪歌的后代。
        “临也君,你在说什么呢?你根本就不明白啊。”苍川礼奈歪了歪头,她的语调蓦然低了下去,语气也少见地狠戾起来,“你很在意小椋被罪歌污染了吗?别这么肤浅啊人渣——”
        折原临也怔住。苍川礼奈那张年幼的、总是可以涂抹着天真烂漫的虚浮假面的脸,此时此刻绷得连一丝一毫的起伏都看不到,这种难以捉摸的面无表情让她看上去如此可怕,比目露凶光更加让人不安。
        “小椋是被罪歌的本体直接贯穿的,但罪歌根本无法支配她,正因如此她才会被用作‘刀鞘’。用鲸木重本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她作为人类的心太过强大,强大到不可撼动,以最纯粹的人类意志直接拒斥了罪歌’——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小椋她,不是因为在接受了反复洗脑和记忆流失后想要过回普通的生活,才希望得到完整的人格和自我,那是她从小就根植在心中的执念,毕竟她每天都注视着被人鱼血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我啊!”
        不老不死身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苍川礼奈的记忆里,那是一段漫长得叫人窒息的日子。人鱼血一遍遍地撕裂、重组、更替她的血肉,直到她身为人类的部分被吞噬殆尽。这个过程诚然痛苦,但更要命的是,人鱼血对她的肉身重塑极度无序,毫无规律可言,只是反复破坏、消耗她的身体,再胡乱地生长、增殖,哪怕是已完成重塑的部分也有可能被重复毁坏,因为人鱼本就是异形,根本不具备“人形”的概念和相应的结构理性。
        因此,苍川礼奈每天从实验室出来,都是以面目全非的样子回到妹妹的跟前——少一只眼睛多一只手都是家常便饭,有那么几个月,她连骨骼和血管都被融化了,变成了一团有自主意识的、会蠕动的血糊糊的肉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然而不管她变成什么可怖的样子,妹妹总能认出她,她从不害怕,日复一日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是妹妹的陪伴让苍川礼奈保住了为人的理性,没有彻底沦为非人之物的容器,她虽成为不折不扣的异形,一度都快要忘记自己作为人类时行走坐卧的感觉,但妹妹仍是人类的模样。只要注视着她,不论被撕裂多少次,苍川礼奈最终都能重塑人身;也唯有凝望着她,苍川礼奈才能回想起自己本来的样子。直至她彻底适应人鱼血,她才能够以自己的意志塑造血肉。
        “我对照着她的面容,一点一点修复自己的样貌和形态,我告诉她,只要有她在,我永远不会忘记身为人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也绝不会变成怪物留她孤单一人——而这也成了她的执念,无需言语她也能理解我的意志。小椋她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人类之身,作为我存在的证明——这就是她刀枪不入的原因,鲸木重始终没能强迫她吞下任何妖怪,她在世为人的愿望太过强烈,甚至阻隔了罪歌的精神污染。
        “贽川春奈那样的人或许可以靠情感扭曲崩坏后带来的庞大能量战胜罪歌的支配,但在足够纯净的心志的面前,那些伎俩不值一提——罪歌滔天的爱语在触碰到我妹妹的那一刻,也只能选择龟缩、后退、堕入沉寂。”
        苍川礼奈露出一个极具静默感的微笑,折原临也看在眼里,惊觉唯有此时此刻的这个神情,切实地证明了她与岫野椋血脉相连。


        IP属地:中国香港114楼2023-12-26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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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肯定没见过那样的情景吧?在人心的纯粹和强大面前,靠着名为‘爱’的诅咒横行人间的妖刀第一次屈服了。它被孱弱的、全无还手之力的人类肉身生生逼退——那场面称之为‘奇观’也不为过。小椋既没有支配罪歌,也没有刻意压制它,而是单纯地拒绝接纳,罪歌感受到了那种激烈的排斥。鲸木重说它很受挫啊,想来罪歌自诞生至今,还是头一回遭到人类这样不留余地、近乎同归于尽的拒绝。被剖出的第二振就此沉默,直至被交付给买主时才被重新唤醒。”
          苍川礼奈垂下眉睫,在她的注视下,折原临也感到自己的呼吸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起来,冷不丁攥紧了。那一瞬间,他的指尖在苍川礼奈的话语里一阵阵地发颤,一股强烈到让人窒息的感动险些淹过他的眼眶。
          “折原临也,在人类纯粹性的层面上,这世上再无人能与我妹妹相提并论,我不允许你侮辱她。”
          折原临也闻言哽住,紧接着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弯下腰笑得双肩颤抖,眉睫和发梢在浮流闪烁的光影里摇晃起来,风里飘飞的衣摆挑拨着晦暗的月光。苍川礼奈挑了挑眉:“你笑什么?”折原临也走了两步,侧身倚靠在大桥栏杆上,望着桥下轨道边摇曳的苇草:“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我到底是从一个什么样的人那里得到了爱啊。”


          IP属地:中国香港115楼2023-12-26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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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岫野椋离开粟楠会宅邸时,折原临也已经不见了。她没有关注他的去向,也拒绝了森岛直辉去医院做一次身体检查的提议。“椋,你真的不要紧吗?”“我没事的,比起那个,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啊。”“‘更要紧的事’是指?”“我要去把‘琴’拿回来。”
            岫野椋出门时带走了琴盒和所有的常用口径子弹,但当她走上池袋街头,就发觉巡警的数量比平日里多得多,街区到处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这种时候拎着一杆SRS招摇过市未免风险太高,岫野椋决定找个地方临时寄存一下自己的枪。然而一般的投币式储物柜实在不能叫人放心,她需要一个可靠的、不会多管闲事的托管人;除此之外,单枪匹马去闯粟楠会本家再怎么说也有点狂妄过头了,若是赤林海月那种级别的人物都恰好在本家的话就很棘手了,她最好能把琴盒带在身上作为威慑——在粟楠会,身涉那段往事的人都很清楚岫野父女的小提琴琴盒意味着什么;于是,岫野椋神思一晃,不期然想起她在早川纪良的房间里,也见过一把小提琴。
            “喂?”“纪良,是我。”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才应道:“啊……阿椋姐。”“抱歉,这么晚把你吵醒。”“没关系的,阿椋姐是来拿琴盒的吗?”“嗯,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欸?好的,阿椋姐等我一下。”
            早川纪良挂了电话,提起岫野椋傍晚送到她这里,拜托她暂时保管的琴盒便出了房间。
            早川纪良打开门,见到岫野椋风尘仆仆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阿椋姐没带着我的琴去打架吧?”岫野椋很诚实地回答:“抱歉,去打架了。”“欸——不是吧——”早川纪良拖长了调子。“不过我有注意轻拿轻放,安心吧。”她微微一笑。
            “纪良?很晚了哦,你在和谁说话吗……”身后有一道疲倦的女声响起。早川纪良也面露惊讶:“妈妈,你还在熬夜写论文呀……没事,朋友来拿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
            出现在玄关的中年女人穿着居家服,头发潦草盘起、戴着眼镜,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一看就是一名长年伏案的学者。她在见到岫野椋的那一刻,一脸错愕地愣在原地,张了张嘴,“你……”然后再无下文。岫野椋缓缓开阖了一下双眼,伸手从早川纪良那里接过自己的琴盒,把纪良的琴盒交还给她,然后轻声说:“我这就告辞了,纪良你早点休息。”接着,她的视线越过早川纪良,落在早川光里的身上,停顿了一瞬——
            在那个声息寂灭的瞬间里,她感觉到早川光里浑身都僵住了。她在早川光里惊惶不已的注视中礼貌地欠了欠身,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告别便转身离去。
            ——“从前受您照顾了。”
            离开早川家之后,岫野椋在凌晨两点寒意逼人的夜风里徘徊了片刻,便接到了水户清见打来的电话。
            “清见,你在哪里?”“在警署,应付葛原警部可太费神了……”她低声抱怨。岫野椋不由得担心:“没事吧?”“事前我对这次的损失有预判,折原临也早就替我和苍川礼奈谈下了一些条件,目前都在可控范围内;眼下和粟楠会的谈判框架大体上确定了,就出来喘口气——”水户清见大抵身处一个安静而空旷的场所,她的声音里失真的部分被无限放大了,听起来陌生而寂寥,“之后要加速推进目出井组和明日机组整合并组的事,我可能会很忙,所以就想趁现在,和椋把该说的话说完。”
            岫野椋垂下了目光。她向来自认迟钝,但她发现自己总能一下子就从别人的话里听出代表诀别的那一层意思。并非是她天生敏感于此,更是因为,人类自诞生之初就伴随着不可抗拒的孤独,而她深谙离别的征兆,也早就习惯了随波逐流。
            “清见想和我说什么?”她平静地询问——其实她知道水户清见要说什么,她想水户清见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你杀了我哥哥。”水户清见单刀直入,“虽然过去七年了,但已经发生的事不会改变。”
            “……对不起。”岫野椋捏紧了手机,关节泛白。
            一种疼痛感挂住了她,让她猛地下坠,让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变得如此沉重,这种痛楚和以往应激发作时她体验了无数次,以至于都习惯了的痛感截然不同,仿佛直至此刻她生命的真实硬度和脆弱才得到了主张和显现。她不得不承受、忍耐,同时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作为人所本应承受的、不容逃避的真实痛感。岫野椋深知,倘若她决意剥除那些虚伪的矫饰、打碎那些曾用以保护她回避创伤的隔断,以完整的人格活下去,她就必须要承担罪孽和离别,靠自己直面真实而伤人的世界——
            而在这个世界里,不是只有爱存在,爱也化解不了一切。
            “椋是被操纵的,椋也是受害者,我明白——我很明白!可是我们不能再做朋友了,我只有一个哥哥,而你……你杀了他。”水户清见失声痛哭。
            “是,我也只有一个朋友,而你要离开我。”岫野椋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她心想。“以完整的自我活下去”不是那么天真的、随口说说就行的事情;相遇和存在本身都有其代价。
            岫野椋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这一次,必须由自己来告别,她不能再留下那个五年前只能站在原地目送水户清见远去的自己了。
            她要往前走,她要越过这一切。
            さよなら、清見。
            “再见,清见。”
            あなたと出会えて本当によかった。
            “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岫野椋挂掉了电话,望着远夜里黯淡的星星出神。这没办法啊——她又一次喟叹。因为发生在池袋的相遇和重逢,本就是如此美丽而短暂、同时也会因其美丽和短暂而将人刺伤的东西。


            IP属地:中国香港116楼2023-12-26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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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爱汝所爱
              折原临也坐在池袋大桥的栏杆上等待日出。
              他本没有那种在无人之处独自看日出的无聊而浪漫的兴趣,他只是乐于接受这样一种结局,一种掺入了无数人为选择的影响因素后杂糅在一起的结果。他坐的地方很高,双腿荡空前后晃着,重心稍有不稳就会掉下去血溅当场,但这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和冷风让他格外清醒——折原临也很少抱着如此冷静和客观的态度去观察和思考,尤其是在即将迎来结局的时候,他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激动和亢奋。
              他想,或许就像苍川礼奈说的那样,这关乎他自己的选择和追问,而他现在要做的唯有等待。
              “我有一点想不通,临也君你啊……你在小椋身上,所求究竟为何物?”“哈?”“你不像是真的会爱上什么人的人嘛。”折原临也夸张地大呼小叫:“好过分,我不是一直都说我爱着所有的人类吗?我可是认真的啊。”苍川礼奈却不为所动:“我知道,不过那是两回事吧——爱着人类也好、观察人类也好,无非是说辞上的区别,我觉得你做的这些事都只是在追问某种意义而已。”
              闻言,折原临也沉吟了片刻,模棱两可地回答:“……嗯,该说是因为礼奈小姐已经是不老不死身了,所以才会注意到这点吗?”
              岫野椋是妖刀罪歌的解剖过程中起到镇静效果的“刀鞘”,就结果而言,鲸木重达成了目的。罪歌的本体在一个非常安全稳定的状态下完成了分裂,但岫野椋,也就是那时的苍川泽奈,她还太小了,也不具备非人类水平的自愈能力,被罪歌直接贯穿后,她大出血一度休克濒死。为了修复她的身体,苍川礼奈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她将自己的血强行给妹妹灌了下去,用不老不死身的力量救回她的性命。
              森岛直辉说过,岫野椋的记忆固着与一个小女孩的意象密切相关,而她的应激反应,是一种深刻的创伤经验的反复闪回——那一刻折原临也终于理解了,那种深刻的创伤经验就是被妖刀罪歌穿刺的痛楚,往后所有的应激反应都是被罪歌穿刺的疼痛在复现叠加;而她的记忆固着,就是儿时的苍川礼奈,一个她无论如何也要去保护的人,更是那个被妖刀斩断的最初的“自我”。岫野椋的贫瘠和匮乏全都是外力作用的结果,因为她最初的人格和对姐姐的感情、幼儿时期的记忆,全部和“姐妹”这一因缘一起,被苍川礼奈用妖刀切断了。
              “人鱼血原本是不可能在小椋的身上起作用的——我说过,她对非人的存在会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不过我喂给她的是我的血,我们的血液天生就能相融。但这么做有一个后果,她喝下我的血,也就部分地继承了不老不死身。”“所以呢?”折原临也冷笑道,“她继承的是‘不老’,还是‘不死’?”苍川礼奈刻薄地反问:“这还要特意问?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折原临也几乎窒息——是不死身。苍川礼奈长相如此幼态,是不老不死身中“不老”那部分作用的结果;而岫野椋的样貌体态完全符合年龄,这也就意味着她是正常长大的,那么她从苍川礼奈那里得到的,就只可能是“不死”。
              “她能从鲸木重的刀下存活,依靠的自然是不死身。我也考虑过就这么让她以不死之身活下去——也就那么短短的几分钟吧,我是为这个想法心动过的,毕竟我已经变成不老不死的妖怪了嘛,如果妹妹能陪着我当然很好,纵然她的肉身腐朽,她的精神也永远不灭,那样的话,一百年、一千年以后,我也不必担心自己孤身一人游荡人间太过寂寞。可是……”她话锋一转,仿佛倍感遗憾地摊了摊手,“这种美好的想法也就只在我脑子里停留了几分钟而已,我就掐掉了这个念头——小椋怎么受得了自己变成不死的幽灵呢?她就算要死也宁可以人类之身死去,绝对不可能接受自己变成妖怪。于是,我决定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解除小椋的不死身。
              “‘妖刀罪歌能斩断一切’——这话不单指物理层面上的硬度或是厚度,罪歌以爱为食粮,自然就能够吞噬爱,这才是这把妖刀的可怕之处:它能切断人类之间的因缘,进而对既定事实产生影响。不老不死身的继承关系是依靠血缘来维系的——所以我用罪歌斩断了我和她的因缘,消除了不死身对她的作用——如此一来,我与小椋曾是姐妹这一事实不复存在,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真正进入她的人生和世界。”


              IP属地:中国香港117楼2023-12-26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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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折原临也提出了一个尖锐而不留情面的观点。“咦?”苍川礼奈挑了挑眉,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她的表情却显而易见没有一丁点疑问的意思。“照礼奈小姐的说法,在世为人的愿望对于小椋而言之所以如此沉重,就是因为她想要成为你的参照,留住你曾是人类的证明;可这样一来,她就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对她来说,身为姐姐的你如此重要,难道不是干脆接受不死身更好吗?”
                “不,不对。”苍川礼奈否定了他,“你别看她现在那副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的样子,小椋小时候和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也是很怕鬼的;就算她一句话都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她心里对异形和妖怪充满了恐惧,但她还那么小,就竭力克服了和妖怪共处的恐惧日日夜夜陪伴我,所以我也决定要克服对无尽孤独的恐惧离开她,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苍川礼奈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惆怅。在这一瞬间,折原临也感到一股叫人毛骨悚然的凉意爬上脑壳——他意识到苍川礼奈是真心的。岫野椋如今是人类还是妖怪,究其根本,取决于多年以前苍川礼奈的一念之差——是她身上尚存的、宝贵的、绝无仅有的人性,为岫野椋留下了人类之躯。
                “再说了,临也君,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轻轻松松就放弃人类的身份,哪怕是我,当初也不是自愿变成妖怪的——人类对于身份认同的偏执有多严重,你不该比我更清楚吗?”折原临也闻言沉默了。“明明也不过就是个种群概念,但却被赋予了和存在本质同级的意义——如今在我眼里这种行为挺可笑的,不过临也君你的话,应该是能理解的吧?”苍川礼奈忽然抬眼看他,那一眼太过锋利,以至于折原临也差点想要避开她的目光,“你观察人类的时间这么长,就算你一直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也改变不了你始终是和‘人类’这个概念范畴联系得最紧密的人这一事实。”
                折原临也心下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说?”
                “你知道‘人类’这个概念的边界在哪里,也知道越过那一线边界的瞬间会发生什么事——再没有人比你更清楚。生物学、文明史、社会理论……人们对这个概念范畴的定义阐释始终存在多元性和不同的角度,更何况它的边界本就是动态变化的;而你,长久以来都在不遗余力地注视着这个边界,也在反复地探索这个范畴的扩张和收缩。”
                ——这就是苍川礼奈对折原临也口中的“观察人类”这一行为最根本的判断。
                “做这些事是有意义的吗?很难讲……说实话我觉得毫无价值,恐怕其他人也觉得你脑子不太正常吧?但你乐此不疲呢,我就只能把这理解为更纯粹的旨趣,或者说,我倾向于把你的所作所为视作是在追问一种看不到尽头的终极意义。所以,你那些疯话我其实是认可的——”
                不老不死的妖怪凝视着人类,居高临下的口吻里含着一丝露骨的怜悯。
                “折原临也,我承认你是真的爱着人类。”
                这一句和缓低沉的呢喃里包含着看不见的、难以名状的力量,一时间,池袋大桥上穿吹而过的风都猝然间陷入停滞。
                发生在这座天桥上的是人与非人之间的对话,一句“我承认你是真的爱着人类”便涉及了直达存在根源的询问,拥有无上智慧的妖怪不愿任何嘈杂琐屑的噪音来干扰此刻,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无限抵近神域的完人:他替代了被现代文明和真理精神祛昧的神,劳心费力又一厢情愿地爱着众生。他的回应和沉寂都至关重要,他想要上升,还是甘愿降落——根据他的回应,足以改写真理因果的意义与价值可能会诞生于此,亦有可能消亡于此。
                折原临也沉默了很久,才决心应下来自妖怪的这一句、对他来说称得上至高的礼赞。
                “那礼奈小姐也就应当明白,我在椋的身上,所求为何。”
                “……我知道,你期望她能回答你的追问。”苍川礼奈颇有些无奈地感慨,“所以我才更要说,你还是不要爱上什么人比较好啊。”


                IP属地:中国香港118楼2023-12-26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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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将近,天光渐起。
                  岫野椋走在池袋大桥上,周遭静谧得让人错以为她正踏入一片荒芜的野地。折原临也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她没有刻意收敛,不疾不徐,平缓而安定。她的到来会唤起一些东西,也会让一些难以言明的存在自静默和荒凉中生长,折原临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岫野椋的确是这样一个人,身上有那种恰如其分的气质,就好像不管折原临也算计到什么程度,她也能让一切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止步,让所有的崩坏在千钧一发之际悬崖勒马,粟楠干弥拦下那一枪或许是纯粹的意外,又或许是岫野椋运气太好,总而言之折原临也始终没能突破她的底线。
                  岫野椋走到大桥中段站定,抬起头,看向坐在栏杆高处的折原临也。
                  “天亮了。”折原临也望着隐没在城市楼宇轮廓背后的地平线,漫不经心地开口。
                  “嗯。”岫野椋应了一声,神容俱寂,又平静得仿佛一切如常,“早上好。”
                  折原临也低下头来,一边在心里惋惜“如果那一枪射中了,我们就不再是能面对面轻飘飘说‘早上好’的状态了吧”,一边不带情绪地注视着她:“早上好。”
                  九十九屋真一曾经评价过,折原临也总是主动回避和遮断他人对他的爱;而岸谷新罗认为那是一种隐蔽的脆弱和人性:折原临也用看似宽广的胸襟微笑着接受一切,实际上却是个无底的空洞,就像鲤鱼旗那样——换句话说,他观察人类,却从不反观自身,这种做法很安全,结果而言却导致了他自身与人类这个概念范畴的偏离和割裂,他那套处世的方法论毫无疑问是在不断地撬动人类概念的边界。
                  如此一来,一个致命的问题就不可避免地来到面前:折原临也爱不爱身为人类的自己呢?折原临也避而不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能回答——他本人亦能觉察到这个问题包含的莫大危险——几乎是命悬一线的程度,那种投注在他者身上的凝视一旦向着自身折返,他的存在本身都有可能因此崩溃。
                  而岫野椋的出现昭示着一种可能性。被切断的自我,被无常的命运遮蔽的亲情,被深仇血恨荼毒的友谊,还有那最要命的、来自他本人的、扭曲而凉薄的爱意——岫野椋是在极端贫瘠的环境里被这些带毒的东西浇灌起来的,人类最重要的社会属性所提供的一切关系支撑在她周围都被或偶然或刻意为之地折断或是侵蚀了,但她作为人的部分仍然得以长成。
                  折原临也有那样的预感——或者说他期待着,岫野椋成为他一直以来所追索的答案。她是他得以入世的支点——倘若他是一个任凭一切情感漏走的空洞,那么她也许是唯一可以为他兜底的人。她能适应他的生存方式;更重要的是,她能承受他所选择的孤独,即便不和任何人建立普世意义上的关联,不依赖与他者的深情厚谊,她也依然能作为人类活下去。
                  折原临也看似随意地问:“清见小姐那边怎么样?”“在忙着推进谈判。”“之后呢,她怎么说?”“大概是回千叶吧,清见不想留在池袋。”折原临也假惺惺地哀叹:“唉,亏我还特意劝她留下来呢。”
                  岫野椋闻言微微皱了下眉头,这点细小的变化逃不过折原临也的眼睛。
                  “我和清见小姐说,要是她走了,椋大概会寂寞的。”
                  岫野椋又听懂了。她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你食言了,临也。”“哦?”他装傻充愣。“要是我不开枪,你真的会杀了茜小姐吗?”折原临也顺着她的话口轻飘飘地反问:“哎呀,会,还是不会呢?这谁知道……”
                  ——其实他们都知道。


                  IP属地:中国香港119楼2023-12-26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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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枪杀粟楠茜来解除洗脑,还是逼岫野椋杀了他成为她往后的噩梦,硬要问折原临也是什么打算的话,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在那个时刻,答案恐怕依然是“哪个都可以”——不管哪个他都会欣然接受。因为折原临也就是热衷于制造这种充斥着高密度可燃易爆要素的极端情境的快乐主义者,他单纯地享受混乱的场面里每个人在摇摆不定中做出决断的瞬间所成倍膨胀的可能性,以及无数可能性都刹那间湮灭后所缔造的结局。如若真要深究折原临也有什么明确的意图和目的,归根结底或许也就只有“观察人类”而已。
                    “我到底会怎么做不重要吧?重要的是那个瞬间,椋确实相信了不阻止我的话我就会动手。”“重要的也不是那个。”岫野椋对他驾轻就熟的转移话题感到无奈,“是临也对我说到死都不要离开你的,可你食言了。”
                    “嗯……”折原临也无所谓地笑笑,“真是遗憾啊。”
                    岫野椋的人格始终存在一块缺失的碎片,她作为苍川泽奈的部分已经永远遗佚,他终究没能在完全的意义上为她找回真实的生活。折原临也感到遗憾,同时也对这在种种复杂因由的驱使下才会遭遇的缺憾甘之如饴——既然是在人世里长起来的,那就必然会被世事万物磨损,又有多少人在岁月流逝后仍旧完满无缺?
                    原来如此……如果是椋的话,我连这样的残缺都打算欣然接受吗。折原临也领悟了这一点,同时又觉得可笑。他还不想妥协,机缘巧合世事翻覆,对人的践踏荒诞而不讲道理,而折原临也还不肯轻易地就放弃这离俗的孤独,他向来毫无负担地爱着全人类,却不代表他会屈服于爱。
                    能补全岫野椋的残缺的,能实现她的愿望的,的确还有这样的存在,这才是人对人之所以为人的终级追求——岫野椋是能适应他没错,她的承受力非比寻常,可那样还不够。
                    不够啊。
                    折原临也问:“那椋还记得梅雨季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我记得。”岫野椋的回答没有一丁点犹豫。“那就好。”他很满意。
                    岫野椋毕生的愿望是回到日常,可她追求的未必是日常本身,而是选择日常的权利——那是折原临也答应过要给她的东西,在她的十六岁和二十一岁,跨越六年的光阴,折原临也终究兑现了他的承诺。
                    “恭喜你,椋,你终于自由了。”
                    自由的尊严和珍贵重于一切。
                    若有机会抵达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类理应不计代价。
                    “椋脱离了粟楠会,洗脑也解除了,如今所有束缚着你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你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生活。”
                    就差一步了。折原临也由衷地感到高兴。只差最后一步,她就能完全长成,而这至关重要的一步,缺了他就不可能实现——没有他的爱,人类无法抵御孤独。
                    折原临也低下头,望着岫野椋。神所无法企及的、由人的爱构筑的领域里,他的目光包容了一切。他始终在观察她的状态和变化,不如说,他没准是为了这一刻才决定爱她的。
                    岫野椋已经知道折原临也要说什么了。他的口吻稀松平常,亲切得过分。
                    ——“我们分手吧,然后你就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了。”


                    IP属地:中国香港121楼2023-12-26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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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原临也是在雨季的终末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爱着岫野椋的,可那不同于通常意义上的爱恋。他们彼此都深知他终有一日会离开她,只要岫野椋成为他想要的答案,折原临也就会实现她的夙愿。
                      岫野椋没有回答,任凭大桥上的风声陷入沉寂。而折原临也这次保持了十足的耐心。过了一会儿——这段时间远比折原临也预想的要短,岫野椋突然道:“这样和你说话很累,临也,你下来。”她伸出手,全然不给折原临也反应的时间,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等……!”折原临也被她拽得失去平衡,猝不及防从栏杆上跌下来。岫野椋从容地抬手扶了一下,退了半步缓冲,就让他落地站稳。“……我说椋,突然把人拉下来很危险啊——”折原临也拖长了腔调抱怨,岫野椋不为所动:“坐在那么高的栏杆上才更危险吧。”
                      岫野椋没说实话,而折原临也多少也能感觉到——她只是在那一刻,忽然就没由来地厌烦了他对她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那些带着拐弯抹角的意图的观察或是试探。折原临也意识到岫野椋心里对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毫无怨气,只是她在他面前向来没什么脾气,又或者她真的不在乎。
                      岫野椋眯了眯眼睛,眉眼间露出了些许折原临也从没见过的变化,像是预料中的坏事理所当然地发生时的不耐烦:“说心里话,我不是很在意临也抱着那种观察的趣味和心态对待我,不过如果临也想要分开的话,‘就算不放在身边了,闲来无事的时候看看这家伙在干什么找点乐子’这种轻浮的念头最好赶紧扔掉,我不会让临也有机会找到我。”
                      折原临也的表情僵住了,他罕见地陷入震惊:岫野椋居然威胁他?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却是反问:“哈?你说这种话是在藐视我这个情报贩子的业务能力吗?”
                      岫野椋不置可否:“干弥先生之前和我提过一次,他有个熟人在欧洲开私人军事公司,父亲年轻的时候,为了给母亲挣高额的治疗费,在那边工作过几年。对方听说我是父亲亲自带的,就对我很感兴趣。眼下不少地区形势紧张,这种安全承包商很缺人手——”她停顿了一下,专门补充,“而且他们的反侦察能力都很强。”
                      折原临也目瞪口呆,他甚至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岫野椋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当雇佣兵?”岫野椋露出了自信的微笑:“临也不领行情啊,我这样的精确射手很吃香的。”“不,不是吃不吃香的问题吧——”折原临也觉得嗓子眼里有些微妙地发干,“你认真的?你想到战区去?”“是啊。”岫野椋坦然地点了点头,“去不去战区倒也无所谓,我对工作不挑剔。”“你是太不挑剔了!”折原临也提高了嗓门,“说好要安静地过普通人的日子呢,你没发烧吧?”岫野椋面无表情地一句话堵了回去:“都跟临也扯上关系了,说什么安静度日也太自欺欺人。”折原临也无言以对。
                      片刻后,岫野椋退让似的移开了视线。她稍稍偏过了头,初晨的朝阳正悬在折原临也的肩头,透着长夜冷意的光线勾出他细碎的发梢,和楼宇阴翳里惶然滑过的雀鸟一同映在她的虹膜上,在她的眼球表面引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阖了阖眼,低声道:“说实在的,我不太能理解临也想在我身上寻求什么。”
                      折原临也呼吸一窒,脑海里冷不丁响起苍川礼奈的话: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的苦苦求索。
                      ——可你如果有那个胆量,就到她的面前去,看着她的眼睛,亲自问她。
                      “我可能给不了临也任何答案。”她叹了口气。
                      ——你会发现你那些漫无尽头的追问会被她全部消解。
                      “但临也要是无论如何也想要我给你一个回答的话,那我也可以说给你听,不过我就只说这一次。”
                      ——你会发现你所寻求的终极意义在她身上并不体现为理性可以穷极的部分。
                      岫野椋抬起眼睛看他,折原临也感到心脏猛地向下一坠。
                      “让我选的话,除了临也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折原临也脱口而出:“椋,我给你的是真正的彻底的自由,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几乎就要问她,她到底知不知道自由多么可贵?在拥有了自由之后,她还会甘愿选择他吗?
                      在真实得以显明、意义获得确证,在一切束缚都荡然无存、自由成为唾手可得之物后,人类终究会意识到没有什么孤独不可承受。即便和重要之人分开,能遵循自己的意愿活下去、能成为理想中的自己比什么都重要——至少,折原临也确信,像他和岫野椋这样的人是可以做到的,而问题是在这之后——人类仍会选择相爱吗?
                      不,不会了。爱诚然承载着理性和逻辑无法覆盖、穷极的部分,但在人类对自由的渴求面前,爱也不得不后退——折原临也再清楚不过了。在他的枪口顶住粟楠茜的时候,岫野椋不也做出了决定吗?那枚戒指的约定本就是为了被打破才缔结的啊!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会……
                      “你就是我的自由。”
                      岫野椋没有半分迟疑地接上了他的话。
                      折原临也的心跳霎时间滚烫起来,一瞬烧至喉口,烧得他说不出话。他在岫野椋的注视下禁不住退了一步。
                      ——在自由的面前,爱也不得不后退。
                      岫野椋摘下了银戒,放在掌心托到他的面前。她依然是那个雨季的终末、呼啸的风声中抬起伞檐看向他时的神情,温柔的、静默的,不可撼动又轻盈得仿佛他眨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你选吧,戒指是要拿回去,还是留给我——当然,我的话,不管临也选哪边,我都可以。”
                      折原临也不曾想过到了这一刻,做选择的仍然是他——岫野椋居然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手段,把他从高处拉下来不说,还完完全全地将他推入了人类的境地——她的心思是不是变坏了?折原临也不由得心悸。
                      他看见珍珠色的晨曦涂抹过将醒未醒的城市,蓦然间意识到或许待到这座城市完全醒来,待到日复一日而又千变万化的日常再度统领那些琐碎无序的时间,当池袋的新一天再次以纷繁芜杂的面貌在他的眼前打开,他将发现自己其实别无选择——他真的会为了她的爱沉入人世。他恐怕很难再选择爱她,而是无法不爱,这就是在“人类”这个范畴的边界上所能穷尽的唯一结果。
                      折原临也扯了扯嘴角,几近挑衅地问:“椋就这么喜欢我?”
                      “是啊,喜欢的。”岫野椋干脆地回答。
                      “……我以为你多少会嘴硬一下。”折原临也恍然想起,她好像确实从未对他说过“喜欢”,一次也没有。
                      岫野椋露出一丝细微的、促狭的笑意:“我哪像你。”
                      折原临也听了转身就走。岫野椋摊着手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跑了几步追上他。
                      “那临也呢?”“嗯?”“喜欢我吗?”
                      折原临也的答案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我喜欢人类。”
                      结·疯癫人世·END


                      IP属地:中国香港122楼2023-12-27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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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线结局放完了if还没搬总之贴个宣图先


                        IP属地:中国香港来自Android客户端123楼2024-01-06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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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5-IF线
                          会者定离
                          1. 「鱼死网破」
                          耳鸣以极高的密度收束后,集中于一点爆裂开来,紧接着在一个稍纵即逝的刹那里烟消云散。岫野椋的呼吸随之停滞了一瞬。整个世界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折原临也就站在皲裂的影像中心,如此遥远,又如此切近地注视着她。他眼底的微光锋锐如常而又隐现战栗,岫野椋知晓那战栗由何而来——说来可笑,她竟然只在这样的关头觉得,自己对折原临也的确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在观察,他在期待,他在等候某种变化降临到她的身上,那种催化会引起恐怖的反应,势必会带来一个远超预计的结果。
                          然而岫野椋纵然意识到了也无暇顾及,她的思维被一个足以击溃在场所有人的事实统治了——折原临也杀了粟楠茜。
                          水户清见最先从几近断片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她咬着牙做了个深呼吸,缓缓蹲下身,将怀中粟楠茜的尸体平放在地上。接手家业以来,她手上没少沾过血,可是……水户清见禁不住有些恍惚——可这个孩子死在她怀里了啊。大威力手枪弹近距离洞穿了粟楠茜的头颅,温热的血溅满了下颌和脖颈,沉甸甸地淤积在她的襟前,就好像一袭重水浇透了她,隐隐拉着她下坠。
                          “小茜!!”粟楠干弥的嘶吼让所有人神经一颤。
                          但她不能下坠。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她,绝不可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水户清见眨眨眼睛,之前因过度震撼而有些飘忽的视野重新变得稳定清晰。她不再去看粟楠茜的尸体,转而起身,劈手夺过折原临也手里的瓦尔特P99,握把上潮腻腻的,全是汗。水户清见嘲笑似的横了他一眼,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心理素质其实一塌糊涂,第一次杀人,手抖得像筛糠,只是一双眼睛仍狂喜放光,对其他一切充耳不闻,他只盯着岫野椋——他推动着所有人和事一步步往前,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都只是为了岫野椋,他的神态让人想起围着被困的猎物打转的恶狼。
                          而水户清见对此不屑一顾。
                          折原临也是第一次杀人,岫野椋可不是。他指望在岫野椋身上见到什么呢?
                          她心想,折原临也未免也太小看“这边世界”的人了。
                          水户清见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举枪瞄准,她刚想喊岫野椋动手——眼下的事态已容不得一星半点的犹豫和侥幸了,既然做了,就只能做到底。
                          砰砰砰!而岫野椋已经开枪了。她回神的速度更快,扭身滑出一截拉开距离,两枪打在四木春也的胸口,在他踉跄倒地的瞬间娴熟地往头部补了一枪。接着她迅速收枪贴身侧转半步,斜持SIGP228对准了粟楠干弥。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粟楠干弥感到难以言喻的荒唐和愤怒。她是怎么做到刚才还站在他们这一边和那个情报贩子对峙,在小茜被杀的短短几秒内就翻脸倒戈的?她身为人的感情真的没有出问题吗?!如此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一个人,他在茶庭里竟然觉得她终于长成了岫野溟期望的样子?!
                          还是说,岫野溟本就希望把她培养成这样的人?
                          粟楠干弥目眦欲裂,磨出白沫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却只吐出了两个全然在状况外的词:“莫桑盖普射击法和中轴重锁系统……”“射手基本功中的基本功。”“你父亲教的。”
                          岫野椋没再多说什么,粟楠本家宅邸配备的安保人员全都冲了出来,枪声和惨叫混杂在一起,庭院里到处是血。她短促地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失去了女儿的父亲对话,正如这么多年来,粟楠干弥都不敢和她谈起岫野溟的死。她面无表情道:“我真的很抱歉。”
                          依旧是两枪胸口一枪头,粟楠会的当家少主和他最器重的副手双双横在血泊中。岫野椋一边一点射一边迅速后退,和水户清见靠在一起,在水户清见的掩护下,她倒手释放弹匣换上一支新的:“我还剩26发。”水户清见有些焦躁:“我只带了一个备用弹匣。”“够了。”子弹上膛,岫野椋贴着水户清见的背和她倒换了位置,“让医生走,他不能卷进来,他和我们的恩怨毫无关系。”
                          “我马上回来。”水户清见退了两步,一手拽过脸色惨白不知所措的森岛直辉冲向门口——然后迎面撞上了苍川礼奈。
                          水户清见直接喷出一句脏话。
                          弹匣全部打空后,庭院和宅邸一时间陷入了恐怖的寂静。岫野椋冷不防拾起自己十四岁的回忆:她曾经也像这样,用一把枪,几个弹匣,只身一人制造了一场屠杀——水户会五十人的分队全都死在她的手上。她不知道水户清见的哥哥究竟是那些人中的哪一个,因为他们在她看来并无分别,也没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粘稠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廊下纹理深刻的木板上,岫野椋低下头,凝视着自己被血浸透的影子。
                          原来如此。蓦地,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那一刻她终于得以看透自己的本质:其实她一直都是如此。她一直都是个毫无同理心也没有人性可言的怪物,纯粹的杀人工具。
                          想要回到日常,想要获得完整的人格,想要过安宁简单的日子——太可笑了,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她这样的人去爱别人根本就只会带来灾难啊。
                          岫野椋禁不住笑出了声,她回过头,遥遥望着矗立在尸山血海里的男人,他看上去格外瘦弱,快要被浓郁而腥臭的夜色裹挟而去了。她把枪收回枪套,一步跃下廊檐,跨过满地尸首,带着满身血腥味走近折原临也。在这种时候,她的五感总是格外敏锐,她听见他呼吸急促,心跳颤抖。岫野椋叹了口气,伸出手,在折原临也面前摊开。
                          “临也,要不要牵我的手?”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她的语调依然静默而温柔。折原临也搭住她的指尖,他甚至没意识到他仍在有一阵没一阵地轻颤——尔后像龙骨断裂、底舱破口的船只,在强撑着入港靠岸的那一刻,终于不堪重负解体沉没了。折原临也双腿一软,岫野椋拥着他跌坐在地。
                          “你看,普通人是不能做这种事的。”岫野椋抬起手,用手背一点点抹掉他脸上挂下的冷汗,“口口声声爱着人类的人,是不应该跨过那一线的。”
                          他对人类的爱被撕裂了。这是折原临也第一次被迫反观自己,直接危及他的存在自身。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声枪响震耳欲聋,反复地,反复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知道,从今往后,那声枪响也会反复回荡在他的梦魇里。
                          折原临也死死抓着岫野椋的胳膊,他感到自己一度难以为继的呼吸终于在她的怀中渐趋平稳。她用一种催人入梦的语调呓语,好像是在责备他不自量力,可同时又心胸宽大地原谅了他。
                          你满意了吗?
                          我让你满意了吗,我脆弱的,作恶多端的爱人。
                          从此以后,你我永无宁日。


                          IP属地:中国香港124楼2024-01-12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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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鸣以极高的密度收束后,集中于一点爆裂开来,紧接着在一个稍纵即逝的刹那里烟消云散。岫野椋的呼吸随之停滞了一瞬。整个世界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折原临也就站在皲裂的影像中心,如此遥远,又如此切近地注视着她。他眼底的微光锋锐如常而又隐现战栗,岫野椋知晓那战栗由何而来——说来可笑,她竟然只在这样的关头觉得,自己对折原临也的确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在观察,他在期待,他在等候某种变化降临到她的身上,那种催化会引起恐怖的反应,势必会带来一个远超预计的结果。
                            然而岫野椋纵然意识到了也无暇顾及,她的思维被一个足以击溃在场所有人的事实统治了——折原临也杀了粟楠茜。
                            水户清见最先从几近断片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她咬着牙做了个深呼吸,缓缓蹲下身,将怀中粟楠茜的尸体平放在地上。接手家业以来,她手上没少沾过血,可是……水户清见禁不住有些恍惚——可这个孩子死在她怀里了啊。大威力手枪弹近距离洞穿了粟楠茜的头颅,温热的血溅满了下颌和脖颈,沉甸甸地淤积在她的襟前,就好像一袭重水浇透了她,隐隐拉着她下坠。
                            “小茜!!”粟楠干弥的嘶吼让所有人神经一颤。
                            但她不能下坠。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她,绝不可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水户清见眨眨眼睛,之前因过度震撼而有些飘忽的视野重新变得稳定清晰。她不再去看粟楠茜的尸体,转而起身,劈手夺过折原临也手里的瓦尔特P99,握把上潮腻腻的,全是汗。水户清见嘲笑似的横了他一眼,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心理素质其实一塌糊涂,第一次杀人,手抖得像筛糠,只是一双眼睛仍狂喜放光,对其他一切充耳不闻,他只盯着岫野椋——他推动着所有人和事一步步往前,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都只是为了岫野椋,他的神态让人想起围着被困的猎物打转的恶狼。
                            而水户清见对此不屑一顾。
                            折原临也是第一次杀人,岫野椋可不是。他指望在岫野椋身上见到什么呢?
                            她心想,折原临也未免也太小看“这边世界”的人了。
                            水户清见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举枪瞄准,她刚想喊岫野椋动手——眼下的事态已容不得一星半点的犹豫和侥幸了,既然做了,就只能做到底。
                            砰砰砰!而岫野椋已经开枪了。她回神的速度更快,扭身滑出一截拉开距离,两枪打在四木春也的胸口,在他踉跄倒地的瞬间娴熟地往头部补了一枪。接着她迅速收枪贴身侧转半步,斜持SIGP228对准了粟楠干弥。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粟楠干弥感到难以言喻的荒唐和愤怒。她是怎么做到刚才还站在他们这一边和那个情报贩子对峙,在小茜被杀的短短几秒内就翻脸倒戈的?她身为人的感情真的没有出问题吗?!如此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一个人,他在茶庭里竟然觉得她终于长成了岫野溟期望的样子?!
                            还是说,岫野溟本就希望把她培养成这样的人?
                            粟楠干弥目眦欲裂,磨出白沫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却只吐出了两个全然在状况外的词:“莫桑盖普射击法和中轴重锁系统……”“射手基本功中的基本功。”“你父亲教的。”


                            IP属地:中国香港125楼2024-01-12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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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是两枪胸口一枪头,粟楠会的当家少主和他最器重的副手双双横在血泊中。岫野椋一边一点射一边迅速后退,和水户清见靠在一起,在水户清见的掩护下,她倒手释放弹匣换上一支新的:“我还剩26发。”水户清见有些焦躁:“我只带了一个备用弹匣。”“够了。”子弹上膛,岫野椋贴着水户清见的背和她倒换了位置,“让医生走,他不能卷进来,他和我们的恩怨毫无关系。”
                              “我马上回来。”水户清见退了两步,一手拽过脸色惨白不知所措的森岛直辉冲向门口——然后迎面撞上了苍川礼奈。
                              水户清见直接喷出一句脏话。
                              弹匣全部打空后,庭院和宅邸一时间陷入了恐怖的寂静。岫野椋冷不防拾起自己十四岁的回忆:她曾经也像这样,用一把枪,几个弹匣,只身一人制造了一场屠杀——水户会五十人的分队全都死在她的手上。她不知道水户清见的哥哥究竟是那些人中的哪一个,因为他们在她看来并无分别,也没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粘稠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廊下纹理深刻的木板上,岫野椋低下头,凝视着自己被血浸透的影子。
                              原来如此。蓦地,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那一刻她终于得以看透自己的本质:其实她一直都是如此。她一直都是个毫无同理心也没有人性可言的怪物,纯粹的杀人工具。
                              想要回到日常,想要获得完整的人格,想要过安宁简单的日子——太可笑了,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她这样的人去爱别人根本就只会带来灾难啊。
                              岫野椋禁不住笑出了声,她回过头,遥遥望着矗立在尸山血海里的男人,他看上去格外瘦弱,快要被浓郁而腥臭的夜色裹挟而去了。她把枪收回枪套,一步跃下廊檐,跨过满地尸首,带着满身血腥味走近折原临也。在这种时候,她的五感总是格外敏锐,她听见他呼吸急促,心跳颤抖。岫野椋叹了口气,伸出手,在折原临也面前摊开。
                              “临也,要不要牵我的手?”


                              IP属地:中国香港126楼2024-01-12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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