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羡　·　个人番外】

︗
　　　　　　　　祯
　　　　　　　　妙
　　　　　　　　嫦
有
　　　　　　　　湑
　　　　　　　　︘
滂霈方歇，垂落的菀蔓将积潦抖落，那流淌的露滴于是一路从梨花打湿到绿苔，像酿浸了一瓯熟透了的春意。一只载霞的小舟停留在水湄，时不时有辞埠的欸乃声传来，岸边、汀上的柴扉尽头便是你新的栖处。
　　这里是跟朱方一样的江南，但你不知道它的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这里的人们、与天泽四年朱方的人们一样，对你怀有无比炙热而澎湃的敬意。他们卑微地匍匐在你脚下，以佝偻而微微颤抖的身躯向你奉上他们的祈愿、他们的贪婪、他们的欲望。
　　在这场穷途末路的放逐里，你只消扬扬衣袖，便又成了他们不敢忤逆的圭臬。
　　也许又不用过几年，他们也会愤怒地叫嚣着，架起熊熊的火堆，攫住神祇的脖颈，亲手将他们所谓的信仰埋葬，将所谓的信条自戮。
不过，精心织就的谎言何时将会被揭穿，神坛之上的信仰何时将会坍塌，这不过是尘世之中、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赌约。
　　大不了就再现那日苇莎的遁逃。
　　：驶向圹埌的原野，而后舍弃小舟，如炊烟般离去。

　　　【青云羡　·　情感线番外】

　　谄笑的内监同废主解开绳索与镣铐，悲悯而又残忍地传达雾失楼台的恩旨：废妃有湑，遇刺身亡，恩准、与废主同葬千红一窟，天地、即为棺椁。小黄门拖拽着早已僵硬的尸身，像丢弃牲口一般向千红一窟的洞口掷去，甚至没有用来裹尸的葛麻，那象征妙嫦的冠帔则成为她最后的哀荣。
　　枷锁早已深入他的腿骨，废主无力行走，他拖着那样一条废腿爬过来，颤抖的指尖触及那早已模糊的面目与腐烂的胔骼，逡巡地抚过瘦弱的背脊，枯草般的头发被他的眼眸濡湿。
　　终于，鸮因苦笑着牵扯起嘴角，他说有湑，你绝不会甘愿这样死去。
　　传旨的内监玩味地打量这一人一尸，他将带着这份新王所乐见的戏谑与嘲弄回去复命。
　　鸮因轻柔地横抱起那冰冷的尸身，将她扶起靠在不那么嶙峋的岩壁，以那样一个稍显舒适的姿势，二人并肩地仰卧。
　　第一天，他为她擦洗污浊的血迹。第二天，他同她谈起千红一窟的过往。第三天，他与她说起姒娖……
　　第十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腐烂、化为枯骨，却毫无办法。
　　于是第十一天，他开始央求洞口的卫兵给他一点杜梨的种子。第十二天，他开始种下一棵杜梨树，第十三天、第十四天、第十五天……直到杜梨的小苗遍植千红一窟的洞口。
　　他说有湑，假如你的魂魄也被困在了这里，等这些杜梨都长成参天、同你作伴，你也不会再是有杕之杜了。
　　

　　　【子夜歌终章　·　水云乡】
　　妙嫦芈氏，讳英，字不详，楚王嫡后膝下第三女，老来得女，王与后视若掌中明珠，珍而溺之，随珠荆玉，悉取而赐之，公主诞时，王赐玉佩安枕，上镌九凤神鸟。姑芈氏，归嫁夔王，为越王后，育有姑蔑王姬鸿；庶姊嬗因，远嫁卫土，授良人，诞卫公子谌。公主幼时，楚王尝笑谈：尽天下英雄亦无人堪配我儿，当于章华台设宴，群逸郎而选之。
天泽十年，公主既笄，楚后为之请旨和亲越国，越使谨陈：大王已有元后，不可废黜，若公主出降，只堪屈己为女御。楚王犹豫未有所决，而王后以目视之，即允之。时除夕方过，具车马霞帔，未及半月，即急遣公主出昭关。二月，入会稽，王与后亲迎公主车驾，为女御，赐居“玉逢瑶台”，入主“水云乡”。楚人尚朱，芈妃喜着朱衣，以鸟羽为饰，红罗飒纚，绮组缤纷。六月，秦国灭楚，始知楚后用心，传讯于越，芈妃闻之，悲痛欲绝，自此悒悒不欢，少与人言。十月，王为其奏楚调埙曲，芈妃渐有笑貌。天泽十三六月，芈妃诞公子成澧、公子引沅，进嫡姪，王怜之，守于榻前，旦暮未去。王后闻二公子名讳，默默良久，周岁宴，月迷津渡降旨，赐二公子香缨佩帏一对，内有秋兰香草，外绣以鸿鸟纹样。芈妃擅排箫，而王通埙曲，水云乡檐下，常可闻王与妃同奏，或疾或徐，或喜或悲，盛宠不衰，擢左媵。十九年腊月，封妙嫦，号“庄”，赐冠帔。
天泽十九年二月，秦攻卫洛阳城，卫王与其六子峥同征，反破秦军，攻入武关。时楚人以秦自顾不暇，揭竿而起，卫尉景权复楚，欲还政于芈，而芈王子俱暴毙，景权即位，改号“宣复”。天泽二十年四月，会稽城破，楚使迎芈妃还郢都，尊为长主，而芈妃怀恨景氏，于洗尘宴刺楚王，未果，囚于曲池三年。宣复四年，卫王伐楚，芈室旧臣趁乱解芈妃之困，以图来日复楚。卫军噪而相逐，活见人，死见尸，护卫尽绝，而芈妃亦伤重，蹈于汉江沮水而自绝。新卫王即位，遣芈良人之子公子谌为楚王。
——《越本纪第七·天泽史·后妃列传》

　

　　　【水云乡　·　初见印象】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阿姊同我说，楚国的小王姬要来，千万、要照顾好她啊。那日在城墙之上我看见你的车马，阿姊说你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亲人，也许最后连家国都难保全，我于是想，阿英，我们是一样的人啊……那就，到我身边来吧。
：小表妹，在越的疆土内，我已很少再见这样鲜艳的朱色了。

　　　【水云乡　·　个人番外】

　　　　　　　　︗
　　　　　　　　庄
　　　　　　　　妙
　　　　　　　　嫦
芈
　　　　　　　　英
　　　　　　　　︘
曲池与章华台相去不过一湾浅溪，郢都城晨钟暮鼓，草木深深遮不住未餍的望眼，凭栏而去，你可眺见章华檐角的一串风铃，那是你那壮年将衰的父王为你系上的——
　　尽天下英雄亦无人堪配我儿，当于章华台设宴，群逸郎而选之。
可惜，闲潭云影，物换星移，纵然史官执笔，肆意攻讦楚王的昏庸荒唐，最终只有采薇的一脉从垛口的罅隙流去，经过十数年的光阴流入你指缝。
　　：昔我往矣，今我来思。
烽火寂寂，戍楼空空，从昭关出关去的娇郎今又涉水而归。猗兰空谷，蕓薹白薠，赶来，为它们叫魂。可陟遐远行客，又怎堪见山水？
　　等楚王宫陷进了夜色，章华廊下遍燃桐油灯，照彻天下第一宫的楼顶、那只残破而褪色的青铜凤鸟像，在这人人自危的时代，岌岌高处，连凤凰的塑像也显得摇摇欲坠。
：谁是这尊铜像？
曲池畔欲语无声的风穿进你单薄而残破的朱袖，黄昏将坠的金乌镀下一道深邃而坚忍的刻痕。
：困住你与鸮因的无疑是同一把枷锁。

　　　【水云乡　·　情感线番外】

月落参横，乌啼江皋，银光万顷，风露凄凄，櫂歌方歇，两岸菰蒲偃卧低首，一江渔火为楚王姬的兰舟让路。这位曾效忠于芈氏的楚使，躬身伏首拜于你身前，向着未晞的天光尽头遥指，他说过了前方那处崱屴而险仄的山峰便是昭关，过了昭关便可驶入楚的地界了。
　　他说王姬，奴为您感到高兴。
　　天泽十年离开昭关和天泽二十年离开昭关，弹指一挥间，阴晴圆缺、悲欢离合仿佛都是一眨眼的事情。天泽十年乍离郢都，曾以为便由命运残忍地将这故乡的纽带剪断，而十年之后，这一叶孤舟又送你重回水云间，牵起你与母地之间的一根脐带。
　　那么天泽二十年呢，这一次，与越土、与鸮因会是永别么？
纡郁而幽深的江水照旧哑默地奔流。
“公主，到了。”恭谨的老仆侍立在浅滩的岸边，佝偻着身子要引你下这一叶小舟。失去它所承载的重量，舟身微微地颤动，而船尾隐约还曳着当晚那一缕埙声。在舟上那一堆包袱行囊之中，不知何时被人放进一支朴拙而粗浅的排箫，那竹筒上还沾着绿筠的馨香，似乎是新制成的，而制作的人似乎也不算是能工巧匠，毕竟仔细观之，竹的边缘还渗着一点锈红色的痕迹。
“诶，这箫？公主，要丢掉么？”
　　船板上的女使拿起这管箫，轻声地询问你。她疑惑地将那形状古怪的排箫拿起，不曾提防那空心的竹箫内坠下一块丝帛来。
　　：王姬，多加珍重。
　　昭关内的会稽城响彻一夜的埙声。

　　　【子夜歌终章　·　恨遗渚】
　　妙嫦鄢氏，讳鹭，无字，诸暨苎萝山下浣纱娥也，渊清玉絜，霞姿月韵，有故时西子、郑姬遗风，来往鬻薪者辄为之驻足，流连良久未去，惊其姝容，荐之于里长，里长复上请，报县丞陈崇，崇喜甚，遣乐匠优伶教习琴瑟，又命舞伎授之以袅态嬛步，意在荐之入宫，或可为新王嬖妾。
天泽十年，崇荐鄢姬于花鸟使，初为女御，赐居“雁回西楼”，入主“恨遗渚”。鄢姬性媖嫺，终温且惠，淑慎其身，为王与后所爱。尝辗转越女桥，骤有雪，王怜之，亲为之执伞，偕妃同归，至宇下，王肩上已覆寒霜。俄得幸，天泽十三年，诞王姬瑿、王姬璧，擢嫡姪。既承恩宠，恒恭而有礼，未尝僭侈，恩眷甚浓，王慰其乡情，遣人于浣浦伐春杏，移栽于雁回西楼，时为佳谈。十四年，复有身孕，进左媵，又十月，诞公子悬舟。鄢姬工于箫，其调哀而不伤，女使黄门悉聚之檐下，垂听其奏。十九年腊月，封妙嫦，号“镜”，赐冠帔。
天泽二十年四月，去簪珥，幽于禁苑，而衣食如常。五月，诸暨县丞奏请新王褫夺鄢姬名号，和亲于卫，以结两国之好，王允之，矫以诸暨世家贵女之名，许嫁卫王，次月即赴商丘城。二十年九月，废主复位，时鄢姬已去越久矣，生死未卜，或曰为卫王宠姬，或曰为卫王厌憎，浮鄢姬于江，随鸱夷以终。废主闻之垂泪，毁瘠骨立，自戮前夕，嘱吕监以一玉梅随葬之，相传为鄢姬手雕。
——《越本纪第七·天泽史·后妃列传》

　

　　　【恨遗渚　·　初见印象】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后来我曾想过，那日越女桥分明雪重，倘若我有两把伞盖是否能教你免遭霜蚀？可是阿鹭，那样、我便不能同你执手啦……
：少妃，咱们院子里的杏花开啦！（攥衣角）到来年的春日，奴摘杏子给您和王姬吃，好不好？（脸红但星星眼）
　　

　　　【恨遗渚　·　情感线番外】

晚飔掠过恨遗渚的宇下，遮拦住他伸出的赭色的袖——他最终不曾握住梦境中那半截皎裳，只触碰到檐上的霜齿便堪堪缩回。在每个雪落的时辰，他都会记起，记起你伞下的微靥、染湿的唇珠，记起那一桥的霜雪从你们彼此的肩膀轻轻落下。
　　霜花满衣，薄醺的鸮因睁开朦胧的睡眼，一枚轻而欲融的雪杏坠落在他眸底，洁软的小瓣在他眼睑洇出温热的水痕，与覆于其睫的泪珠交融，像一小片被打湿的月光。
：梦里一帘杏，醒来一蓑雨。
　　寒酥融就的细雨打进他的竹叶窗，侍立于侧的吕监温吞地提醒恍惚的君王：
　　陛下，鄢姬此去卫都，已三月有余。
于是氐惆啊，像无边落木与枯叶，萧萧而下、落于他颤栗的肩。
　　他轻轻托掌，接住那枯杏枝头坠落的又一片昼雪，将雪融的痕迹紧紧地捂在一片玉牌的裂痕里。垂垂老矣的忠仆看见，荒唐的君王从衣襟里摸索出一小块落旧的玉块，在两块玉相合的位置，将掌心缓缓地合拢。
　　天泽二十一年四月，雁回西楼的小杏终于结出了第一春的甘果，而种下它的郎君与女娥竟都无缘尝见。
　　

　　【姮娥见　·　初见印象】
“人生无根蒂，飘若陌上尘。”

：阿翡，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那大概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从北地飞来的信鸽上带着虢的讯息，母妃捻过上面因山水而模糊的字迹，笑着同我说我将有一个小我两岁的表妹。……后来，我刻意模糊你的名姓，也刻意模糊这段虢与越的血缘……也许，这样就能让你摆脱虢姬的命局，可我后来才发现，你与我的命运，从来都不只是因为一个名姓才多舛。
　　

　　　【姮娥见　·　番外】

　　　　　　　　︗
　　　　　　　　淳
　　　　　　　　右
　　　　　　　　媵
虢
　　　　　　　　宓
　　　　　　　　︘
　　在你从王城的禁锢里出逃、辗转、流离、漂泊之后的第二年暮春，日居月诸，颠簸潦倒，越地的绣履才终于践足母地的山河。
因奔波而褴褛残破的衣裙低吻在沾满纸钱和香灰的土地上，野草萋萋，蒹葭苍苍，在这一片被惨绿侵蚀的坟圹，需要用手拨开积覆其上的苔迹、草色、枯枝，你才能看见那块落花砌成的小丘，上立一方矮矮的墓碑，潦草地将孤魂的名字写尽——
　　虢王妃妾墓。
清溪渔唱，恨入沧浪，至为断肠的悲痛只是平寂得像山野之间一阵飘忽的风。
虢国的新主殷勤地接待了你，他的笑意带着蒯氏一族特有的强硬和刚毅，他差人将虢王妃妾的故衣送给你，也将她们妆奁里的首饰头面一并相送，临走的时候，他笑着提点你。
　　：王姬，虽然您可能已经明了，但恕孤多嘴，您已不是王姬了，往后、都不是了。
　　那语气飘散在风里，又好像是一句隐隐的威胁。
　　：王姬，最好不要同我相争。
而你的手里捧着虢宫最后一代芳魂的衣冠，她们是谁的女儿？又是谁的母亲？你不知道。
　　蒯氏的卫卒目送着你离开雍邑的城门。

　　　【子夜歌终章　·　云间月】
左媵李氏，讳愔，无字，上将军李准第六女也；李氏骁勇，籍钟吾，受命于天子，世代镇守昭关，国之股肱，上下咸敬之，虽受辖于太尉，以准性情刚烈，常相龃龉。准之家训，以忠孝二字，忠之侍君，孝之奉亲，因而李家上下，和乐且睦。
天泽十年，李氏女由采选入越宫，初为女御，赐居“玉逢瑶台”，入主“云间月”。李姬忠臣之后，初时虽恩宠不显，尤得越王与妫后爱重，虽为女娥，常独登巍楼，与妫后畅谈天下事，宫中人奇之，皆道：虎父无犬女。李姬姱容修态，语辞卑顺，而有玉尘难碾之气。天泽十七年八月廿五，诞王姬媞、公子琤，进右媵姪。十九年腊月，封左媵，居宓姬之下。
天泽二十年二月，卫灭虢、中山诸国，而剑指越地，昭关守将李准战死，信入会稽城，时已月余，李姬阅时，泪湿双颊，泣涕如雨，几欲气绝。五月，羁入万艳同悲，悒悒终日，为废主复立之时唯一幸存妃妾，但寡欢缄语，少伴君王。十月末，卫四公子虬领命至越，鸮因自刎，虬感念李姬风骨，封二品郡夫人诰命，嘉号“忠烈”，远赴昭关。
——《越本纪第七·天泽史·后妃列传》

　　【云间月　·　初见印象】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大约在许多年前，那是在你还没有登上崒嵂台之前，越宫的城墙边上爬进一个鬼鬼祟祟的匪寇，卫卒押着他来见我，他只是大声叫嚷着他是天子的丈人、嫔御的老父。没有人理会他的狂言，但是我想，李将军镇守边关，怎么样、也不该让李将军、让他的女儿寒心……婉婉，你应该不会想知道他的结局。
　

　　　【云间月　·　番外】

　　　　　　　　︗
　　　　　　　　左
　　　　　　　　媵
李
　　　　　　　　愔
　　　　　　　　︘
　　昭关雪落无声。
　　无论这里曾是姒氏的天下、还是蒯氏的寸土，江山易主，岁月嬗递，昭关的风雪从未停下。
　　这里曾是上将军李准的埋骨地，曾是西北蛮夷的铁蹄踏过的征伐之地，如今，一切终于都归于寂寂，皎洁的白雪覆盖在这片曾经厚重而悲壮的土地之上，将血淖与耻辱的痕迹融化、洗濯又掩埋。
　　如今，这里是你的家、忠烈夫人的封地。
　　过往的人们在风雪中看见了你，他们撑着伞，遥遥地望见你的裙摆，然而他们也只是低首向你问好，而后擦肩离去，毕竟，蜉蝣一世，人各庸碌，汲汲于生计的人难以停下步伐。
　　他们踏过被积雪覆盖的骸骨，就仿佛是踩着一块棉絮那样从容。不过岁载，在昭关的行路人中，能记得李将军、记得李愔的人已屈指可数。他们唤你忠烈，却不知是为谁而忠、因何而烈？
但是忘记有时候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对么？
　　毕竟，忘记仇恨、忘记曾经的人才能更好地苟活。
炊烟袅袅处，幼小的女娥朝你招着手，你听见她的呼喊：
　　阿娘，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