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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月轮依旧升起，床上之人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身材高大的护卫坐在床边，背影如铸，已经一天一夜。
其他人等都被他赶了出去，连洛云也被杜风强行拉走。每隔数息，他就要伸手试试凤鸣的呼吸脉搏，许久，许久。
没有任何动静。
但床上这人的脸颊，额头，鼻尖，嘴唇，下巴，脖颈，明明都还温热。
他的手向下探，动作极轻地拉开凤鸣衣领，像拉开一块宝石的盖布一样小心，温柔。
裸露在月光中的肌肤，晶莹到让他眯起双眼。手指触摸凤鸣左胸的瞬间，甚至觉得没有心跳并不奇怪，世上最名贵的美玉，怎么会有心跳？
随即醒悟过来，这不是世上最名贵的美玉，是他心中最名贵的人。
曾经他令余浪施以奇毒，让凤鸣魂魄离体，让容恬守着这副躯壳锥心痛苦。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守在凤鸣床边，做着和容恬同样的举动，受着同样的痛苦。
是不是冥冥之中，当真有因果报应？
他凝视凤鸣，和那时的容恬一样面露伤感，但绝不令人发觉，也绝不屈服于现状。重新将凤鸣的衣服拉好，轻轻盖上被子，起身向门口看去。
月光尽头，摄政王征南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越过墙门雕花，能望见书房正厅幽幽灯光。两个人隔席而坐，端茶不语。
征南放下茶杯，脸上还是那副和善的模样，神态却比往年老成许多，隐隐带了些金石之锵。“不知离王到了宴亭，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客席上的男子被一语点破身份，却并无半分讶异。缓缓抬手，卸下脸上易容，若言淡然一笑：“一别经年，二王子，不，摄政王殿下比从前判若两人，杀伐果决。”
笑容中途，忽然冷如冰结。“敢对鸣王下手，甚至不顾同时开罪离国西雷和萧家，两位殿下莫非已为宴亭想好后招？”
被阴鸷如鹰隼的目光盯着，饶是征南这些年胆子大了不少，还是头皮一麻，仿佛又回到当年离国殿前三杯毒酒的那天。只是这次没有杜风相陪，风岚的指示，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执行了。
征南站起身来，朗声道：“不错，宴亭已有后招。那就是，和离国结为友盟。”
若言微微一怔。

还是停几天来大修32吧
烂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烂的简直无法前行
一周后再见

征南趁机道：“西雷远在南方，要攻打宴亭只有三条路，一条经过繁佳，一条经过离国，一条由东凡经朴戎望断山脉入境。第三条路，自有当地部落阻拦。至于其余两条，只要离国与我宴亭结盟，西雷大军根本无从下手。”
若言眯起眼，打量着征南，像鹰隼盘旋着打量地上的猎物。
“殿下有意与离国结盟，派出使者交换文书即可，为何要伤害鸣王？”
征南摇头。“鸣王是摇曳之子，更是离王重要之人，只要两国盟约顺利签订，宴亭保证鸣王安然无恙。”
若言脸色平静，绷紧的肌肉却没有放松半点。
“你这是用鸣王来威胁本王？”
征南无奈地笑笑，道：“王兄因摇曳之事，已经与萧纵撕破脸，而西雷容恬与萧纵有师徒名分，摇曳又因情人血开罪过他。层层缘由，宴亭与容恬已无修好可能，只得依仗鸣王面子，请求离国保护了。”
若言眼中精光迸射，思忖片刻，突然道：“天下即将一统，既然宴亭已开罪容恬，何不趁此机会并入离国？不但两位殿下一生荣华无虞，宴亭百姓也免于遭受战火摧残。”
这次轮到征南一怔，心忖好大的野心，好贪的胃口。还在思索怎么作答，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温和醇厚的声音：
“即便宴亭同意并入离国，当今离国乃是余浪作主，在此和还未归位的离王约定，只怕做不得数。”

两人一齐看向门口，只见杜风玄衣灰衫，气定神闲，正迈步跨进来。
征南这才想起，杜风在宴亭王宫里无需通报，还是自己特意吩咐的。只是没想到这道命令现在反而害了杜风，忙给他使眼色。
杜风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到若言面前。征南发现，三个人的位置，刚好就和当年一样，杜风挡在他面前，直对若言。
不由心下感叹，时光如梭，昔日竟在此重现。只是于情于理，身为摄政王的自己都不能再让杜风一个人独挡了。于是不等杜风开口，便抢先道：“如公子所说，若离王回归，离国复主，宴亭愿立即献上国书，归顺离国。”
若言眼中凶光一闪，咄咄道：“如此说来，摄政王是信不过本王，怕本王像容恬一样拿不回王位了？”
征南顿时下意识一缩脖子。不能怪他，若言动起怒来真的太可怕了……
幸好杜风及时救场。“的确如此，离王如此信任摄政王，摄政王却信不过离王，太不成体统。”
另外两人都是一愕。若言道：“这话从何说起？”
杜风从容道：“摄政王只是代行摄政，并未登基为王。万一和离王签订归顺国书后，大王子登基为王，到时候将与离王的约定全盘否认，离王能奈何？”
瞥了眼两人微变脸色，杜风又道：“就算发下王族血誓，也只有摄政王一人的誓言，而大王子此时应在照看少主，想必不能分心。哎呀，这就很难办了……”
若言闻言，脸色一变再变，沉吟许久，终于让步。“既如此，就按摄政王所说，待本王回到离国后再议归顺之事。至于友盟和约，本王今日和摄政王签下也是一样。”
拍了拍征南肩膀，若言笑道：“从此宴亭离国互为友邦，危急时可互派军队相救，两国边境不得阻拦。摄政王不必再担心容恬那无国之主了。”
征南一颗心终于回到肚子里，忙吩咐简单的仪式笔墨，将和约事宜处理完。
一切结束，已是深夜。若言在众人目送中走下台阶，忽然回身，看了一眼杜风。
杜风会意，低声道：“杜风以人头作保，少主不会知道此事。”
若言意味深长地笑道：“杜风公子一向善解人意，本王当然信得过公子。只是凤鸣身边那个小侍卫，”满意地看着杜风脸色微僵，若言徐徐道：“如果他走漏半句，当年离国王宫里公子没喝到的三杯毒酒，他一滴都不会少。”
转过身，若言大步踏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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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雪返白如昼，漫天星洒蓝幕。
凤鸣仰面躺在地上，望着星空喃喃：“……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风岚好笑道：“难得，被抓的人还有这么好兴致背诗。”
凤鸣斜他一眼。“抓我来就为了倾诉你灭世的壮举，依我看，你的兴致比我好多了。”
风岚脸色一变，冷冷道：“你最好注意一点，别惹火我。否则你这个身体的爹娘兄弟，人手一份货不对版鉴定书的时候，不要后悔。”
想起摇曳夫人的毒，萧圣师的剑，凤鸣倒抽一口冷气，太狠了吧！

暗地里撇撇嘴，凤鸣装出十二分无辜，陪着小心问道：“那说真的，到底为什么抓我？”
风岚反问：“那你呢？好不容易重新得到一个躯壳，为什么不好好生活，非要出名，争天下，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同为穿越者，风岚就能做到精通这个时代的巫毒医术，不过凤鸣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多次中毒受伤，灵魂出窍的事。
“我也不想的啊……架不住那么多人要害我。”
于是把自己从西雷太子殿醒来，直到中沉玉文兰的心毒，阳魂差点被灭的事，全部跟风岚详细说了。

听完，风岚思考了片刻，突然问：“你说你刚进这个身体的时候，曾有一次接近濒死的经历？”
凤鸣一愣，回想一下，确有这么回事。那时他还在太子殿浴池里准备洗澡，被突然冒出来的容恬掐脖子掐到短暂昏迷，魂魄甚至一度无法控制这个新身体。
风岚听他一说，点头道：“就是这个了。体为魂之笼，你第一次进身体，魂魄与身体的联系未稳时，遭遇了外力所致的濒死，就像牢笼破了缺口，这才是你至今魂魄都很松散，稍微中招就离体的原因。”
凤鸣嘴角抽搐，原来罪魁祸首是那家伙啊……

可叹容恬为了自己魂魄离体之事，想尽法子，请法师做血咒，借天地环，还被鹿丹坑骗，连王位都丢了，到心毒事件，一次又一次错过拿回西琴的机会。两个人却怎么都没想到，原因竟然出在最早的第一次见面。
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因容恬亲手犯下过错，上天就要容恬为此用尽心思，受尽苦楚，几乎赔上性命……唉。
风岚挑眉道：“所以？就为了这么个暴力分子，你连重新获得的生命都不要，也要帮他打天下？你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好嘛，当初质问温谨良的话，被风岚直接砸来自己头上了。

凤鸣弯弯嘴角，俏皮却答非所问：“有个和我一样能听懂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人，感觉真好。”
风岚讶道：“你们古代人，居然听得懂这个词？”
凤鸣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划进“你们古代人”的一天，不平道：“当然听得懂！我的时代和你只差一百年好吧……”
风岚皱眉想了想，摇头：“不对，这个名词是在2073年提出的，距离末日刚好还剩三十一年。”
凤鸣也摇头，坚决道：“你肯定搞错了。虽然我也不记得这个词是什么时候提出的，但绝对不会晚于2004年。”
两人突然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可能性。

风岚首先问道：“你所在的时代，人类怎样繁衍？”
这是什么破问题？
凤鸣皱着眉答道：“还能怎样？就正常的怀孕生子呗。”
风岚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从我所在的末世往前三百年，人类胚胎培养术已经普及。因为原始生育不但损伤母体也不利胎儿，早已被法律禁止。由此看来，你和我的时空，确实有差异。”
凤鸣奇道：“这怎么可能？ 人是哺乳动物，从来都是母体生养啊。”
风岚看了他一眼，道：“从来如此，便正确？”
凤鸣语塞。

半晌，喃喃道：“你说得对。从来如此，未必就该如此……不过，你的时代，科学也太先进了吧！那个胚胎培养术，已经可以做到脱离母体，诞生一个正常人类的程度了吗？”
风岚说：“这只是很普通的技术，不止脱离母体，也脱离父母限制，男子之间或女子之间，都可以通过人为调整缺失部分填补。”脸上隐现苦笑，风岚低声道：“当然，越是战争与瘟疫严重，这种能轻易补充人口的技术就越普及。”
凤鸣变了脸色，望向风岚的目光中突然加入许多发亮的期盼。
可惜这目光立刻遭到毫不留情的拒绝。“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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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气息，自地平线弥漫开来。
凤鸣默默起身，凭栏远望，天际尚悬浅月，温柔粉紫已漫东隅。
山风过处，桦如白浪。
光晕柔和，温暖了凤鸣的眼。心底一块很久没有触碰的柔软，忽然在此刻苏醒过来。
他轻声道：“给你说个故事。”
“从前两个人去野外游玩，可惜时值深秋，除了光秃秃的干草什么都看不到。一个人就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另一个人告诉他，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到了春天，却草地连天，花缀迷人。”
“只有冬天的冷清，才令人感叹春天的繁荣。”
“人间万物，本该循环衰盛。”

朝霞数十年如一日，映在风岚薄冰般眼底，变得同样毫无温度。
“可惜循环有终。衰盛无常。”
凤鸣歪头看着他，问道：
“如果循环有终，你我为什么在这里遇见？我们可是来自不同世界，并且经历了终结的人。”
两人身影之后，落在雪层上金色的霞光还未褪去。数座峰顶相连，其上积雪和山石形成一片绵长而嶙峋的光影，远远隐没在开始发蓝的天边。
此时，全世界正在睡眼惺忪地醒转。
在昭北阿曼江源头，另一片绿洲营地里。秋星备好了热水，回头看了一眼篝火旁好梦正酣的素柳，仿佛想起了另一个爱睡懒觉的人，无奈而宠溺地笑了。
坐回火边，想起尚再思有件衣服被树枝刮破了还没补，便打开随身小包，取出针线来。
在同国王寝宫，武谦早已起身，正站在王榻五步处，一个小小的武器架前。那上面挂着数把既无双亮沙掺制，也无大师名号的，不起眼的刀剑，却每把都被他视如珍宝，晨起晚睡必定反复摩挲，光亮可鉴。
在离王书房，又是一个不眠通宵。余浪听着屋梁上某刺客因疲倦而微微不稳的呼吸，极难察觉地笑了笑，恍若未觉般，将手中奏折翻过一页。

风岚望着凤鸣侧脸，在晨光中本就半透的轮廓，迷茫如雾。
“你又怎么知道，你和所有人的相遇，不是你的一场梦？世界的终结早已来临，这是既成事实，就算你在这里挣扎，努力，把自己弄得千疮百孔，世界终究归于虚无，你的肉体终将腐朽。你能改变什么？白白浪费几十年时间，和一个难得的躯壳而已。”
凤鸣偏头看他一眼，小声喃喃：“如果世界已经不存在，这些都只是一场梦，我一定把容恬压在床上，让他一辈子翻不了身。”
见风岚并无反应，颇无趣地回过头，继续望天。“……但是我所希望的，至少现在并没有实现，所以不可能是梦。”
风岚沉思片刻，突然说：“这个世界的巫术毒籍，记载了一种让人从此不再醒来的药物，名为美梦依旧。服下它，你的精神会来到一个新的境界，从此只有让你舒适的人和事，让你在舒适中无限延续，永恒存在。”
“你不是想要一个符合你理想的天下吗？只要你想，我可以给你一瓶美梦依旧。从此，直到世界尽头，再无半分黑暗，半分龌龊，人间如你所愿，永远是你记忆中的光明温暖。”
凤鸣骤然回视他，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地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