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潭水另一边,剔透洞壁碧光宛然,她幽幽道:“……现在这孩子,顶着鸣王的封号,又收了东凡,至少萧郎顾及西雷东凡两国,不会轻易对他下手。”
风岚沉下脸色。“张口闭口萧郎,你既然到现在都看重他,出去相见就是。自你醒后,他每天都来。”
摇曳绝美的眼睛闭了闭。许久,再睁开时,眼神幽如深潭,不见一丝情绪。
纤腰纨素,朝石台方向盈盈一拜。
“谢过师父。摇曳这便走了。”
风岚叹道:“当年你离开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摇曳静了一瞬,脸上是与二十年前相同的决然。
“与他此生,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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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亭王宫。
凤鸣懵了一样,任中铸一路抱回,不言不语。众人都以为他也中了什么毒术,担心地围着他问长问短,才猛然惊觉过来。
他心事颇重,毫无心情答话,让所有人都散去,只余一个不怎么听话的中铸坐在床边陪他,也懒得赶了。
不知不觉日落月升。凤鸣愣愣地坐在床上,突然问:“……什么时辰了?”
“戌时。”
凤鸣哦一声,蹙起眉道:“好像刚才,你也说是戌时。”
中铸叹口气,无奈道:“鸣王已问了十一遍时辰,戌时里问了三遍。”
凤鸣苦笑。“我忘了……”
从午间等到戌时,居然还没人来把他这个移魂之体抓去烧死。
中铸握住他的手,仔细又探了一遍脉象,仍觉不到异常,便倾身往前,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凤鸣没有答话。他像考试失败却不甘心,一遍遍在考场外复盘答案的学生一样,一遍遍在脑子里复盘这一天发生的事,没有头绪。于是下床,鞋也不穿,就这么赤足踏入月光,轻轻地,怕踩碎了一地皎洁似的,慢慢踱着步。
为何而来。
为救子岩与贺狄。贺狄如果死了,虽然不知道子岩会作何选择,反正换在自己和容恬身上的话,自己大概很难活着。
为何要救。
难道不救,要看着他们死?
为何不救安荷。
安荷的情况,怎么救?凤鸣深吸一口气,来回思索,翻出了心底一些长期以来,被自己刻意回避的问题。
自他借安荷身体重生后,一丝原主人魂魄的感知也没有,所以也就当原主人彻底投胎去了,并没有鸠占鹊巢的负罪感。那么,如果安荷的魂魄其实是想回来的呢?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难道要与他共处一室?到时候估计每天跟容恬这样那样的时候,就足够把这个受虐而死的正主再活活吓死无数次了……
这个身体,很美。容恬很喜欢。但也引来若言的注意,才导致这些年各种被绑被抓。真正完完全全在乎他内涵的,反而是绑他去东凡当谋臣的鹿丹。
凤鸣叹了口气。
哎,要是有法子换个躯壳,这身体还给安荷也未尝不可,如果安荷乐意的话。自己也得个清净,至于容恬,大不了自己受累点,天天在上面就是了。
安荷活着的时候被容恬凌虐,死是因为被容瞳推下水,躯壳被自己顺手捡来用。害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付出代价。而自己并没有像痛惜这战乱时代每一个受害者一样,痛惜他的遭遇。
因为一旦清算他的遭遇,容恬要占不少份额。
人性自私,一些不能原谅的行为,放在自己和所爱之人身上,就会被无限宽容。
伪善,吗。也许没错。
从小是无人疼爱的孤儿,人间悲苦在他心里砌出一堵墙来。墙【蟹】外是格外天真,格外希望世界只有善,只有暖,只有一切美好的他,执拗地无视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
世界从未尽美,人性从未惟善。
容恬和容瞳为私欲害死安荷。采青为安荷串通鹿丹陷害自己。
而自己,心安理得进了这白捡的躯壳,心安理得与容恬亲近多年以后,站在北国月夜,这冰冷的地面上,忽然惊觉,心底那堵看不见的隔墙后,还有另一个自己。
那隔墙是另一个自己的地盘,有时还会越过隔墙,漠然探出头来,看着许多人匆匆来去,默默生死,毫不动容。只是看着,只有看着,比这浸透月寒的地砖还冰冷。
墙【蟹】外的他春风得意马蹄疾,墙【蟹】内的他冷眼望着两边飞速向后倒去,不计其数的尸首和废墟,不发一语。
无尽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