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xxx1年9月6日｜05:00
“我欠你一个人情，工藤。”
炙热的鲜血不断地从她口中冒出，顺着高昂起的下巴滴落在少年的西装服上，湛蓝中晕染开了一抹殷红，就像当初她枪口绽放出的玫瑰，随着极速扭曲辗转的命运，在他透澈的碧湖里缓缓飘落，本该是格格不入、冷暖分明的两种色彩，却也沉默着、依偎着走了许久。
“我说话呢，你在听吗。”她的声音像蜘蛛好不容易扯出的银丝，在风里悠悠荡荡，“我把你衣服弄坏了，对不起。”
她勉强地眯开双眼，看见蓝色身影明显地怔住，随后手上又忙碌起来。黑发的阴影遮住了面庞，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有一双白净的手，不顾斑驳的血迹，用不知何时撕下的衬衫一角，为她包扎着胸口的枪伤。
她靠在他肩上，分不清滴落在手边的是汗水还是泪珠，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肯抬头，也不肯回应。是听不见吗，她想把手抬起来，揪两根头发，或者在他额上弹一下，可是她做不到，唯一能动的，只有两节泛白的手指。
哎。她在心里无声地叹气，偏偏这时候又没下雨，不然还能洗洗血迹。朦胧的视野中，她看到乱成一团的人，大多都是陌生面孔，有拿电话大呼小叫的，还有无助地四处乱窜的，隐约的警笛声也吹进耳朵里，再往上，鱼肚白的天空里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很爽快，比这片土地好看多了。
“真好，你以后也和天空一样了。”她呼着气说出来，嘴角慢慢上扬，胸口起伏着，“工藤，你明明听到了，为什么不说话？”

多事之秋的风吹起，缓解了她额上的热汗，他终于停下了动作，把视线投向远处。他双手有些颤抖，正紧紧地相握在一起，想因此变得冷静下来，他不敢去看她，也不敢多说什么话，甚至有点不记得怎么会变成这样。漆黑的夜呼一下飘走，黎明子弹的响声也一下打乱他的思绪，四周像沉在水里，变得平静，又有点可怕，他静不下来，也叫不出声，只是轻轻地坐在她旁边，继续着喜剧片的对话。
“我怕我说了，你就安心睡过去了。”他哑着声音，全然不似从前，闷闷的像下雨天。
“你的声音难道是什么定心剂吗？真是个自大狂。”她讥讽，一如从前，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放心吧，大侦探，我还没能麻木呢，睡不着。”
“是，是。那就别睡了，陪我等等救护车行不行啊。”他咧开嘴，抬起右臂给她看，白色的绷带在风中飘起，“你看，我也受伤了。”
她轻轻扫了一眼，眸光又落在远处：“可是欠你的人情，怎么赔你好呢？不过，你以后成了泡在学校里的男高中生，好像也没什么机会了，要不替你辅导功课吧？”
她也不知道怎么能说出那么多话，一种酸涩、羡慕、却又满足的情绪在流淌，她觉得现在很像电影的最后一幕，与挚友告别的戏码。当然是挚友，她闭上眼。

“这个就pass了吧。”少年无奈地摇头，“我还是自己加油吧。你那西方学问套不适合日本高中生的。”
“也是——”她用轻盈的日语说出来，尾音俏皮得像猫尾巴。
“真是抱歉，拒绝了科学家的辅导。”
“啊，是啊。”她像是愣神，“那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她又做了多余的重复，双眸望着那颗刺眼的太阳，忍不住眯了起来。她应该还在问别的。例如电影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黎明的太阳缓缓升起，在地平线上绽开一束金色的光芒，耀眼的，就像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未来。远处似乎传来更多鸣笛声，人群也嚷得更大声了，他们仍静静沐浴在阳光之下。
少年用手肘顶了顶她，得到了一声上扬的嗯。他依旧是朝前看，金光落满一身，没有镜片遮挡的眼里满是璀璨，发丝在风中凌乱，掠过她脸上痒痒的。好像有这个人在的地方，就一定会亮起来似的。
“灰原。”
他顿了顿，又一定等到少女的回应才继续：“你能不能答应我，再和我一起调查九十九个案子？很快的，九十九个。”他这才转过头，扬起肆意的笑。
“什么嘛，就因为我弄坏了你的衣服？”她回过神，哑然失笑，调侃着不公平。
他坚定地点头，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因为是限量版嘛，那——”
阳光爬上他伸出的手掌指尖，她瞥去一眼，止不住地毒舌，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伤员吗。他再恍然大悟，连声道歉，又捋顺逻辑，所以你是同意了吧，灰原。
“毕竟就算不做约定，你也会来麻烦我。”
移下了视线，用尽全力翻开了左手，她看见另一只略大了些的右手轻轻覆盖之上，然后猛地缩回。她笑了笑，扭过了头。
纵横枝桠下，阳光的斑影落在她身上，眼睫随风，或随心地翕动，像振翼的蝴蝶，微微露出的碧蓝眼眸，盛满泪光，给了蝴蝶一片休憩的湖岸。
那天，江户川柯南八岁，灰原哀八岁，他们做出了一个能溢出太阳气息的誓约。

02、xxx3年4月23日｜05:00
当人集中精神办一件事的时候，常常会忘记外界因素的干扰。譬如雨天查案，江户川柯南时常会不打伞，在雨里弯着腰，绕现场跑一圈又一圈，最终回到原点，在无人顾及的角落直起腰，拍拍手，带着些许雨和尘土味开口，用稚嫩的语气说出惊人的线索。
灰原哀那时扮演的是助手的角色，她知道他什么都不在意，所以只是默默撑一把伞，背过身怀抱着手，在他推理遇到障碍时，给予一些思考点的灵光。很多时候，她并不清楚为什么江户川会恍然大悟地答谢，但当她转过身，和他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上交汇时，她心中也生起一股热流，就像也参与了真相的探寻。
事实上的确如此，就是对面这个黑发的少年侦探，把她拉进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里，又恍若一盏明灯照亮故事的结局。
“你想到什么了？”灰原依旧撑着伞，迎着淅沥的雨声朝他投去视线。

“啊，嗯。”从前的少年依旧蹲在庭院的草坪旁，摸着下巴仔细端详被记号的区域。他本人是注意不到雨势的，毕竟头顶是一把隐约着、使劲朝他那里伸出的伞。他也依旧喜欢在脑内构想出所有嫌疑人，再尝试着把线索如穿针引线般连起来，所以他就算忽然站起来，自顾自走到其他地方，少女也习以为常。
不过如今有点儿不同。少年思忖着站起身，抛出一个问题，却看见少女撑伞后退了一步，雨渐渐打在他衬衫上。
他们的视线不再处于水平线，当他站起来，遮住了半片天，而灰原哀能做的只是仰头。他好像离天空更近了。她突然想。挺好。
“怎、怎么了？”工藤被这紧逼的视线盯得起鸡皮疙瘩，“你身体不舒服吗，灰原？”
“没什么。”她很擅长隐蔽情绪，摇了摇头，“我先来回答你的问题吧。”
“报告上说，结木星和中川阳太的祖母都来自中国，年轻时据说对风水八卦之类有所研究。”她划着手机，屏幕上赫然呈现的是一张纸条，“中川先生口袋里的那张纸条写着，「星星就在东北交汇、寅丑之下」。”
“风水八卦盘皆有所指，东为木，北为水，寅为木，丑为土，如果按照这个庭院来说，所指物应该在有水有木之处，木土之下。”她说着侧过头，视线瞥向身后荒废无水的游泳池。

他们所在的建筑是一座废弃的旧别墅，地处偏僻，街道除了住户外鲜少有人来往，院内杂草丛生，唯有一棵巨大的云杉长势良好，受雨季滋润后更显精神。云杉旁，是一座积了不少雨水的游泳池，绿苔遍布池底，斑驳着织起一层，想来也不会有人踏足。
“谜底显而易见。我想这张纸条是要留给结木星的，原本也只想让她能看懂。”灰原挑明话语，环抱着双手，同工藤相视而望。
“嗯，谢了，灰原。”少年扬起嘴角，视线重重地投向与游泳池相对的云杉树下，越是注意，那一块的野草似乎越是与其他地方不同，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顺着草坪外的水泥地面走，绕至树下，正准备弯腰时，听见对面的声音：“你已经差不多知道了所有真相吧，大侦探。”
工藤直起身，愣了愣，笑道：“真相是什么，就看这土里埋的是什么了。灰原，这个要不要由你来见证？毕竟这个案子是因为你才遇见的嘛，我最得力的助手小姐。”
“少来，我只是个九岁的小学生，因为某位大侦探的压榨才来到凶杀现场，按照常理来说，我现在应该回家去看假面超人动画。”她说着走过来，接过少年递来的手套，轻拍几下土面，随即开始挖掘。
“是啊，是啊——可是，这里的故事要比动画里真实有趣多了，对吧？”
愈来愈大的雨珠滴落在伞上，工藤矗立着慢悠悠说出一句，而少女蹲在伞下，望着那样东西缩回了手。白日的光折射在玻璃罐上，在罐底，她用手机拍下这样一句话。
「一百件大大小小的事，送给你，星」。
那是一罐纸星星，或许有一百颗。七彩的玻璃纸星星在罐里滚动着，像是爱情的万花筒，可惜亲手叠出它们的人却停止了生命。

“他们还在楼上，走吧。”工藤说。
灰原站起身，望着先行一步的少年，不自觉地去想，高中生的身体已然能走出很大一步了啊。步伐的差距虽不值一提，却是属于时间酝酿的结果，他们之间，无声涌动着一条宽阔的时间之河，一个瞒着世人的秘密。
“喂，想什么呢，别担心，我已经差不多知道真相了！”
就像时间之河暂时停滞，她感受不到雨滴的下落，也听不到河流和雨水，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抬头。工藤站在屋外的楼梯上，一手把伞举在她的头顶，一手搭在栏杆上，风吹起他的发丝，他咧开嘴，自信而得意地抚慰她。他还以为，是她在担心案件的进程。
可是她从来没有担心过。她晃了晃脑袋，闭上眼从伞下走过，踏上楼梯，在他身后推着他向上走：“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今晚的动画会是什么样的内容。”
“什么嘛，你真的也喜欢假面超人？”
“是啊，你走后我就喜欢了。行了，快用这次的故事弥补我错过动画的损失。”
“喔，喔。”他点点头，迅速转回暗下的眼眸。
是啊，她当然相信他，她从来没担心过案件，她知道日本最好的侦探，最负责的救世主，就在她的面前，一直都在。
九十九。她默念。

03、4月22日｜17:00
说起来，他们的目的地本不是在这里。博士早早地带着三个孩子去了水族馆，而灰原哀由于被若狭老师分到了学习小组的任务，一直留到天色暗淡的黄昏时刻。
若是从前，工藤觉得她一定不会答应，但如今日子平静，闲来无事，她又那么喜欢若狭老师，倒也能理解。所以他摇头轻笑，对着电话另一端说，因为那个家伙，一直都是这么我行我素的嘛。
暖色的身影映入视野，他抬起头，看到九岁的少女背着书包，从校门口走出来，夕光让茶发亮得惊人，一双冰蓝双眸，即使含着几缕迷茫和困惑，脸上也依旧是平淡无比的表情。
“灰原。”他喊道，挥了挥手。
“博士先带着步美他们去水族馆了，昴先生也很久不在家——这个你应该知道的。”他接过书包，单背在肩上，同时两只手枕在脑后，路人看上去，只是一副男高中生的轻快模样。不过，当他身边的少女露出身影，路人或许会觉得诧异起来。
“所以，接送孩子的任务就落到你身上了么，话说高中已经放学了吗？”灰原跟在他身后，尝试用侦探徽章联系对面的三人，“啊啊，博士，博士听得到吗，我找到工藤了。”
“喂喂，怎么是你找到我？”他露出半月眼。

“因为大侦探你和从前一点都没变啊，喜欢到处乱走。”她打了个哈欠，朝前快走几步，留给他一个背影，“说起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高中生只比小学生晚半个钟头吗？”
工藤默默移开视线：“啊这个……抱歉。”
“欸？我说你啊，不会下午又旷课去调查案子了吧！你知道自己是应届考生吗？”灰原停下脚步，转头视线随着少年移动，皱起好看的眉头，“就像上次，为了给我开家长会也翘掉下午的课程了，你其实很高兴吧？”
“抱歉抱歉，灰原，那次只是刚好博士有事啦。”感受到身边少女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还是个不可爱的家伙啊，“为什么我变大了，却还是要被你教训啊……唔。”后知后觉，他竟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刚刚，在心里说我不可爱了吧？”
“……抱歉。”
“还是个不令人省心的家伙啊，工藤。”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学着对方的语气调侃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双手一摊。
“啊啦，小孩子的语调，现在只有我能学了哦。”灰原嘴角勾起弧度，仿佛心情更畅快了起来，大步朝前走去。

下午时飘了几场雨，地上还留有雨水，他们走时躲避水洼，慌乱中都被过路的车溅了一身水。
“喂，拿我的包挡雨太过分了吧？亏我还准备打伞的！”工藤抱怨道。
“那怎么来得及。”灰原理所应当地说，“高中生的包不该很大吗。”
“我觉得你存在一些误解……”
头顶云霞璀璨，在天边晕染出一滩橘子汽水，白色的飞鸟划过像是荡漾的气泡，不止是沉浮在他们二人的透明汽水瓶里。他们最后选择的代步工具是公交车，指示牌旁边刚好有一台自动贩卖机，冰凉的触感抵消了些许热气。
上车的时候，夜幕随风而来，昏暗的灰蓝幕布挂在车窗外，有时会窜进来两枝花，更多是快要挤着玻璃窗走的浓荫，似乎由此彰显着盛夏的来临。这不是个正确的时刻，坐公交最好的时候应该是下午两三点。灰原说。
他们坐在车尾，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水族馆的地址有点远，会经过好几站，因而可以放心走神。她坐在靠窗侧，托腮望向窗外，玻璃窗上突然倒映出另一双眼睛，他们通过倒影相望，不约而同地开始笑。

夜色越来越浓郁，斑斓的光斑在玻璃上跳跃，一点一点，看得眼花，街道也逐渐变得热闹，但多嘈杂的声音也只会在车等红绿灯的时候响彻，其余时间，就像是串在一根线上，车开过去，只剩呜咽。
他们本来还在说话。工藤说公交有一个很像人生的地方，大家只会在乎终点，旅途只是走马观花，直到下车了，才发现已过万重山。然后灰原一击纸棍敲到他头上，上下拍了拍手说，如果终点不重要，车就没有前行的动力。他挑眉，说也是。
再后来，车上就剩他们两个，太过于静谧的空气里，他们合上了双眼。一个弯曲手肘撑在把手上，一个随车体轻微摇晃靠在窗边，影子在身上随意变幻，好像乘着时光机一样。
工藤后来想起这个梦，他还是个八岁的孩童，那样遥远的又时刻存在的危机就是尽头和终点，那样平静的却又处处谨慎的日常则是过程。他在梦里回首一路的印迹，朝前越走一步就越高，越长了一岁，他突然不敢走了，因为原本随行的朋友，那个眼神凶恶的哈欠女，身影竟然越发透明起来。他突然害怕，开始四处喊她的名字。
梦外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真实与假象，急切的呼唤交织起来——
“喂，喂，工藤！快醒醒！”
“灰……灰原！”

椭圆的视野变得明亮，少女焦急而严肃的面庞压在眼前，他猛得直起身，喘着粗气，打量着四周的情况。他们依旧在车内，只是没了灯光，司机也不见了，耳旁隐约听见警笛声。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坐过站了吗？这里是哪里？”
他刚问出口，正好接到目暮警官的电话，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说听阿笠博士说，工藤老弟你在附近，真是太好了，这个案子还要拜托你先调查一下，我随后赶来。
“如你所见，我们坐过了站。”灰原哀说着拉开窗帘，夜色浓郁中，远处晃着一片不和谐的亮光。
“我半途醒来，司机见你睡得太沉，正好晚上还有夜班，便让你继续休息，自己准备找个厕所。然而他路过一处住宅时，刚好看到有人坠楼，巨大的声音让他一时不知所措，跑了很远才想起拨打电话，现在正在现场接受调查。”他们急忙下了车，朝现场走时灰原讲述了大概。

“现在几点？”他点头，眼前漆黑一片的居民街闪烁着警灯。
“晚上八点。”她撩起发尾，指间夹起侦探徽章，“博士他们已经回家了。我和博士说过了，遇上点意外，晚点再回去。”
“又麻烦你了，灰原。”
晚间的风扬起衣角和裙摆，一盏路灯下，走出二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延伸极深，他们站在这座住宅面前，警方将警戒线围着一圈又一圈，他站出来，用最清晰的声音说，我叫工藤新一，是个侦探。
“那这个孩子呢。”
他又说：“是我的搭档。”
她闻言闭眼，又睁开，像是游戏里一个独特的开启动作，环抱着双手，竟也感受到了那股想要一探究竟、求得真相的执着。
长夜，无月，突然开始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