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2
雪花簌簌地飘落,谭岁站在屋檐下,抱着双臂跺了跺脚,企图驱散寒意。
“陛下。”李钦推门而出,手臂上搭着湿透的衣物。
医官已经进去了,正为萧金铉检查身体,开些驱散风寒的良药。谭岁向屋内望了一眼,只看见萧金铉靠在床头的模糊侧影,她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皇叔……”谭岁嘴唇冻得发抖,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他,竟又几分可怜楚楚的意味。
“外衣呢?把衣服穿上。”才开口,萧金铉便打断了她,眉头紧锁,像训小孩子一样。
谭岁脚尖轻轻缩了缩,顺从地让明兰给自己披上大衣。
“咳——咳——”萧金铉手掌掩在唇上,咳了两声,谭岁连忙上前,他却摆了摆手:“臣今日来,是要与陛下商议处置白家一事,白阁老身为首辅,却与工部副中郎将营党结私,谋取——咳咳——”
他掩着唇,谭岁却捕捉到了他嘴角未来得及擦去的血丝,一时心急如焚,她上前拉住他的手,跪坐在床边,脱口而出:“ 一切按皇叔说的办便好,朕——”
萧金铉抬眼,如猎豹般锐利的目光盯住了她的眼睛,平静又深不可测,谭岁顿时咬住自己的舌头,懊悔自己心急反惹他生疑。
就在谭岁感觉冷汗顺着自己后颈滑落,快要败下阵时,萧金铉垂下了眼。
谭岁松了一口气,一时无言。
医女端来了药,谭岁连忙端过,垂着头,有些忐忑地递给他:“皇叔先喝药吧。”
萧金铉接过,看着漆黑的药,轻抿了一口:“咳——咳——这是什么?”他顺着药碗吐了出来,有些绷不住原来平静的脸色。
坏了!谭岁还没开口,明兰便急急接话:“这是陛下特意为王爷熬的药!陛下今早便——”
明兰算是看出来了:一大早便跟着曹太医学熬药,陛下不就是想向摄政王求和吗!可惜陛下是个别扭性子,身为陛下的得力下属,她这不得帮帮忙嘛!
直到被谭岁狠狠剜了一眼,明兰才讷讷地住了口。
萧金铉将碗扔出去的动作霎时僵住了,他半信半疑地看了谭岁一眼,只见少女莹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他轻咳了一声,吐出两个字:“尚可。”
“别喝了,朕让医官去煮。”谭岁说着,便去夺他手中的碗。萧金铉却侧身避开,面不改色地将药一口灌了下去。
谭岁惊讶地眨了眨眼,有些不自在。
医女接过药碗,和明兰一起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皇叔……可还有不适?”
“并无,多谢陛下。臣不胜惶恐。”
听着他生分警惕的话,往日口齿伶俐的谭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垂着眼帘摇了摇头,发间的步摇晃动,眼皮红红的。
萧金铉看着少女乖巧的样子,在心底叹了口气:“臣今日来,还有一事——”
他突然捂住了胸口,苍白修长的手指紧抓着心口的衣服,急促地喘息,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皇叔!”谭岁连忙起身,握住他颤抖的指尖,却发现他的手心早已血迹斑驳。
他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她却霎时红了眼眶,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忧虑:“我去叫太医。”说着手掌便从他指间抽离。
“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他反客为主,拽住了她的手腕。
谭岁僵住了。
他没头没脑地问,她却懂了。
她该怎么告诉他?
告诉他,她重活一次,不愿重蹈覆辙?
告诉他,她曾欺他伤他,始终不愿信他?
告诉他,她曾与他争个鱼死网破,最终害死了他?
荒唐至此,愚蠢至此。
可她也不愿骗他……
谭岁本非怯懦之人,可萧金铉于她太重,上天给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不能再失去他。
可她又有什么颜面面对他呢?因此即使早知要面对这些问题,她还是一再逃避。
远处传来申时悠远的钟响,谭岁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回身,一步一步地踱过去,一板一眼地跪坐在萧金铉床边。
她努力地平复着内心的波涛汹涌,开口:
“我不知道怎样向皇叔解释。但是,我知道表兄受人蛊惑谋逆,是真;
太爷为保住我的皇位求死,是真;
皇叔欺君犯上,企图谋逆之言论,是假;
而皇叔忠君爱主,拳拳之心,是真。”
“谭岁怯懦,今日没有勇气向皇叔坦白一切……我不求皇叔相信我,或是原谅我的所作所为,但我今日所言,句句非虚,朕今日起誓,今后定然不会再怀疑皇叔半分!”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整个人像泄了气,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
室外北风呼啸,落雪敲打着窗棂。
萧金铉低头看着谭岁,她娥黄的裙摆铺在地上,腰背笔挺,发鬓低垂,就像风中的菡萏,竟在微微颤抖。
室内安静得落雪声可闻,谭岁感觉他的沉默像一双大手一点点地扼住自己的呼吸,她胸膛间的羞愧与难过越发汹涌,化作泪意夺眶而出。她再也忍受不住这般压抑,起身想要夺门而出。
“我信。”
“臣相信陛下。”
谭岁惊愕地转身,脸上还挂着泪珠,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眸里。他望着她,一双黑瞳深沉似海,她却看见了星星点点温柔的笑意在深海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