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夜的京城，一片宁静沉寂。临近年关，天气骤冷，街上更是无人走动。唯有飘飘然的雪花簌簌地落，家家大门紧闭，灯火昏暗。
唯有淮南侯府的桐雾阁，烛火彻夜亮着。一直亮到寅时三刻。
“呃……唔……嗯啊……”
“郎君，您别忍着了，我去告诉姑爷，让他给您请个产公过来吧。”
一身青衫的小厮跪在拔步床的脚踏上，双手紧紧握住那只从拔步床上垂下来的一只凝了霜雪一般的皓腕。
“别……别去扰了侯爷，这会儿子许是快要上朝了……”
这声音听着便是有气无力的，定是一宿都被肚子里头的孩子闹得不得安生。
话还没说完，账幔里的人儿忽然浑身一僵，刻意压抑的呻银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松了口气，喘得有几分急促。
透过影影绰绰的账幔往拔步床里望去，账幔随着小厮的里外忙活掀开了一角，隐约可见床上平躺着一人，生的是霞姿月韵的容貌，可偏生面上迟迟散不去痛苦的神色。
再往下看，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锦被，可这也遮不住被子下那偌大滚圆的胎腹正俏生生地压在他的腰上。
这般如玉一般美好的人儿此刻身上却并不痛快。双手绞紧被褥，眉头深深地蹙成几条细沟壑，口唇里时有时无地泄出几丝呻银，脆弱又隐忍。
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纤柔的双手紧握着锦被，憋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把头深深地埋在软枕里，紧闭着双眼，晶莹的泪珠儿无声地滑落，没进软枕里，没一会儿就湿了一片。
一旁的小厮远昕正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拭他额上的汗珠，远芥正跪在床榻边上，把手伸进被子里，轻柔地帮他揉着时软时硬的胎腹。
两个小厮都是打小跟着安凝音伺候的，看着自家老爷夫人如珠如宝养出来的小公子受着这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偏偏两个月前还和姑爷闹了别扭，一直到现在两人都不肯先低头，一想到这儿，两人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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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的小公子，是当朝正三品怀化大将军的幺子安凝音。七岁就跟着怀化大将军去了边关，一直到去年十五岁方才随着回京述职的大将军回到京城。
没想到一回京城就被鳏居多年的从一品兵部尚书江樾谌看中，立刻就去宫中求他的皇帝舅舅赐婚二人。
安凝音离京时年岁小，对京中的事了解甚少，只知道这位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阁老，年少有为，对自己的第一个夫郎一见钟情，可惜天不垂怜有情人，两人成婚刚一载，江樾谌的第一任夫郎娩子时遭遇难婵，生婵三日，拼死婵下一个死台，自己也因婵后血崩而亡。

【2】
打那以后，江樾谌独来独往一个人。他的双亲老淮南侯夫妇早年间战死在东南沿海的海战中，唯有皇帝这个舅舅和皇太后这个外祖母心疼这个孩子，每每招进宫都是给他相看京中名门世家的哥儿姐儿。可都被他给拒绝了。
去年春天，宫中的皇太后突然受了凉重病一场，江樾谌私下里偷偷问过太医也只得到了摇头的答案。同年夏天，安凝音随父回京，还没到两个月就奉旨嫁进了侯府。
虽说侯府世代功勋，皆是忠烈之辈，江樾谌更是少年将军，十岁就随父出征，十五岁就能在海战中独当一面，十七岁在船上受了重伤，回京也没闲着，考取进士进了朝廷。父母丧身海战后承袭了淮南侯的爵位，二十三岁那年娶了太子少保庭氏的嫡长子，二十四岁骤然丧夫，此后身边再无一个男子或女子。
这样的家世和权势，如今三十岁的江樾谌迎娶安凝音算是低娶，可这么多年他就看上这么一个，况且安家也是忠烈之门，皇帝皇太后都是欣喜的。
可安家高攀了一门亲事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那江樾谌这么多年不娶还不是心里有那个已经去世的夫郎，安凝音嫁过去说得好听是明媒正娶，其实就是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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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安凝音的肚子还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西瓜似的孕肚被江樾谌温热的手掌圆满地包裹着，让江樾谌觉得分外可爱。
“苦夏罢了，不碍事的。”
安凝音微微摇了摇头，却突然想着自己还没起身给江樾谌请安，挣扎着撑着矮几想起来。可是他打早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身子发软，没什么力气，刚一抬身，就撑不住要跌坐回去。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跌，脆弱不堪的肚子肯定是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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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呃……嗯……”
手指下的脉象陡然一变，府医抬头看着安凝音这忍痛的模样，心里立刻清楚是宫嗦又至。
“小郎君不必忍着，若是痛的厉害就叫出来吧，叫出来，兴许您也能感受一些。”
府医收了脉枕，又说道，
“属下不会接丨生之术，刚才把脉得知小郎君已经发动许久了，只是距离您的产期还有四十多日，差不多一个半月左右，没能安好小郎君的胎，让您提前了这么多日子生婵，是属下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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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安凝音在炕塌上坐不住，搂着坠痛的杜子换了个姿势，后背离开软枕，微微弓着腰，身体向前倾着，似乎这样腰上能好受一点。
他抚摸着坠痛的胎腹，安抚着肚里躁动的胎儿，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妥。今儿是腊月二十七，内阁正是年底收尾最忙的时候。况且前几日去宫里请安，我听说宫里的柳侍君也就是这几日临湓，他是礼部尚书唯一的嫡哥儿，现下年关正是最用着礼部的时候，柳侍君这一胎皇上极为重视，所有产公都早早候在永春宫里头……呃……啊哈……”

【7】
如今已经到了巳正时分，可产公还没有来。安凝音肚里疼得没边，偏偏管家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他再沉稳也不过才十六岁，未知的婵程让他心里不禁慌乱了起来，
安凝音躺在床上，微微低头看向自己隆起的胎腹，肚子不住地起伏着，远芥在他腰下塞了个软枕，两只手顺着腹顶揉向他的腰肢两侧，然后顺着跨骨和和后腰的连接处揉按着。
“呃……这孩子……还没出来就折腾我……”

【8】
远昕把厨房刚熬好的甜粥端过来，舀了一勺，吹凉了这才把勺子递到安凝音的嘴边。安凝音等胎腹作动的不再那么厉害了，勉强喝了小半碗就把头微微偏开。
“唔……难受……不吃了……”
安凝音攒紧盖在肚子上的锦被，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眼睛不住地往外看。
不知是盼着产公来，还是盼着自己的丈夫回来。
本朝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妻子或夫郎生婵之时，丈夫都要陪在身边，以表重视和疼爱。当抬头露出的时候丈夫还要伸手摸摸刚勉出的抬头以示对新生儿的期待。
可安凝音都快生了，江樾谌连面都还没露。安凝音虽然心里赌气不愿见他，可心底还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来陪着自己。哪怕只是来看看他也是好的。

【9】
房梁上也绑上了两根长白绢给安凝音方便抓着使力，他双手紧紧抓住白绢，佝偻起上半身，配合着婵公的话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使力。
每次宫嗦都愈加猛烈，安凝音随着每次宫嗦本能地向下用力，熬着愈演愈烈的婵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从午时一直熬到戌时，桐雾阁内的伸吟唉痛声就没断过。府里干活的人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心都随着安凝音的声音狠狠揪着。
“郎君怎么还没生？已经烧了四次水了，听桐雾阁的小陶说，每次都是白盆子进红盆子出，郎君如此宽厚的人，这是遭了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