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早。
未央雪遣走了守在未然阁禁地的守卫,她推开那扇斑驳的门,走了进去,南歌紧随其后。这园子里没有月光,雪倒有几分亮堂。她提着灯笼,折折转转,停在一扇石壁前,摆弄了一会,一声巨响,石门已打开。
石室里很暗,也很长。也不知跟着未央雪走了多久,过了多少个石门,她打开最后一扇门时,一瞬间寒气侵袭,而骤然迸发出来的白光让南歌下意识地遮住了双眼。
南歌再看时,才发现那些纯白的光都是由这间冰室里十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发出的,那中间,放着一座富丽堂皇的水晶棺。
晶棺中央,那个美丽的女子枕着长发,双手交叠胸前,表情安详,甚至似乎有隐约的笑意,像在沉睡。白衣,红裙,那种红色从水晶的透明里透到南歌的眼里,一如他每次见她的模样,倏然刺痛了眼睛。
他有些动容,手抚上晶棺,却陡然一怔,也不过一瞬。未央雪只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也把他片刻的怔忪纳入了眼眸,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出更深的凉意。
“怎么了?”
“很冰冷。这晶棺。”
“这晶棺在这千年的冰室里尘封了百年之久。而百年之前,正是未然阁刚创立的时候。”
“莫非她是未然阁的创立者?”
“她是我们未然阁第一任阁主的夫人。”未央雪说:“你要听,我就慢慢给你讲这个故事。”
“洗耳恭听。”
“在江湖上还没有未然阁这个地方时,阁主就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刀客了,他用刀出神入化,也爱刀成痴,不断追逐着最强大的力量而在江湖中独自游走,曾有很多名一流刀客剑客死在他的刀下。有一次,阁主在将要斩杀当时刀法称第一的刀客时,遇到了她。”未央雪说,“当时的她,虽然只是个行走在各地救死扶伤的大夫,却身怀绝技,不仅用一张弓阻止了阁主,还射伤了他的右臂。”
她说着,看向一处地方。南歌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一角石壁上挂着一张长弓和箭筒·。
“阁主受伤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很多宵小之辈都趁机联手诛杀他。在阁主险遭毒手的时候,还是这位姑娘出手救了他,用高超的医术把阁主从鬼门关拉了出来,而后又悉心照料,阁主自然对她渐渐生了情愫。可是两个都是感情太淡薄的人,那位姑娘更是不知是无情还是不说,兜兜转转,终于了然之际,她也并未接受阁主的感情,只跟阁主要了一个承诺。”
未央雪说到这,稍微顿了顿。
“要你们阁主弃刀?”一副笃定的语气。
“嗯?”
“猜的。你继续说。”南歌淡淡地说,却没看见未央雪眼睛里越发森然的冷意。
“你猜的大致对了。不过她要的承诺是阁主的右手再不沾染无辜的鲜血。最后阁主答应了,封刀起誓,与她一起行游远方。”
“高处不胜寒,成为天下第一又怎样,刀始终太冰冷,做一对神仙眷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南歌轻笑了一声。
未央雪的眼睛跟声音一样冷:“倘若是那样,便好了。”
南歌正了正神色。
“那位姑娘最后却死了,死在她救过的那个差点被阁主杀掉的刀客手里,无刀在手的阁主,也就没保护得了她。”未央雪冷笑:“伤至怒极之下,阁主便将她封在这冰室之中,而后启封蒙尘的刀,亲手手刃了仇人。”
南歌不语。
“阁主终究还是背叛了给她的承诺。所以,在她长眠的晶棺前斩断了右臂,而后,创立了未然阁。不出十年,未然阁已成了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组织。”
听到这,南歌握紧了腰间的骨笛。
未央雪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接着说:“你想得没错,这骨笛,就是阁主取了自己的手骨削成的,听说此后的岁月里,阁主梦到他心爱的女子在雪末之时吹着一首曲子,像是告别。虽不动声色如阁主,也免不了暗暗伤感,终在十五年后断刀长隐,每年到忌日时,再带着她生前爱的花来陪她。这笛子似乎附了灵性,经历了这么久的时光消磨,还是一样光洁如玉。只是却在多年前神秘遗失,想不到辗转落入了你的手中。”
“她成了阁主弃刀的代价,也成了阁主一生的心结。”未央雪淡淡地说,“刀一旦拿起了,沾了血,就再也无法轻易放下,这就是宿命。”
她的话里隐约有另一层的暗示,南歌听了进去,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夜明珠依然发出白玉一样淡然的光,照在晶棺中女子的脸上,晕成一抹亘古的温柔。南歌看着她,眼前浮现出她沉淀进了月影星色的眼睛,那一双眼眸里有着天然的淡淡的愁色,但很干净清澈,并不哀伤。
一瞬间他的心突然变得无比的明朗。他轻声说:“未央。明天我想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云孤山。你陪我去,可好?”
未央雪点了点头。
“不要带着刀。”南歌的眼掠过她腰上的刀,认真地说:“我们去看一场绝世无双的景色。”
这天夜里,南歌又听到了记忆中熟悉的笛声,只是无月,无雪,无吹笛的人,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绿野,浅草初生,春意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