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哥哥和我说,人死了之后会到月亮上去。我盯着月亮找呀找呀,总找不着,最后只有找个什么东西,在心里空留个念想。
我比瓦修小一岁半年纪,入学的时候为了照顾我,家里让我提前了一年上学,和瓦修一个班。懵懂又怯懦,陌生的面孔让我无所适从,牵着瓦修的手走进教室,整个教室却突然炸开了清脆的笑声,似乎还有人在起哄。
我记得那时候的晨光熹微,早风卷着蓝色窗帘摇着,飘扬过头顶又缓缓落下,瓦修在对我耳语,关于那内容的记忆已是浮光掠影,后来回想时才想起来,内容本来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里那笑声是在笑我。
瓦修牵着我走到窗边坐下,然后走了。窗帘又开始飘舞起来,遮住了我的眼,甚至擦过了我的头顶,好像开辟出一片专属于我的小天地,这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窗帘飘逸起形似弧线的轨迹,自最高点缓慢落下。等扯开盖在头上的窗帘布,回到整个教室里时,笑声早已经停止了。看附近一些女孩子时,她们轻捂着嘴,神情似是要笑却又不敢直笑。男孩子们已经打成一片,其中似乎偶尔闪过瓦修的身影。
后来学生时代的不少年里,总少不了一些小小的起哄,这个时候瓦修会脸红,但却不会松开我的手。对于这一举动提出抗议的倒是年幼的我,尽管知道兄妹的关系不需要在外人面前避嫌,我却还是会在他牵起我的手时轻轻挣脱。这却并不能使谣言有一丝一毫的收敛,反而在学校里愈演愈烈。
可是无法否认的,青春期的小女孩子难免会有些造作,在女孩子们的眉来眼去里,在男生们的打趣中,发现自己渐渐对瓦修起了不同的心思。就像,挣脱了瓦修的手后会攥紧拳头,为的只是悄悄感受一下他手间的温度;就像,放了学不会先回家,一定要等到瓦修的值日结束,才一前一后走回家。
我知道这是荒谬的事情,但是我把它隐藏得很好了,没有人知道我真真确确喜欢上了我名义上的亲兄长,他们只知道自己在开无聊的玩笑。并且当时的我敢打包票,瓦修对自己也绝不会有这样奇怪的意思,就算每次都主动来牵手也只不过是兄长对妹妹的感情罢了。
至于这又能有什么结果呢?答案是我也不知道。我从未想清楚过“不可能一辈子的爱情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相比之下更加深刻的“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情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我却不得而知。
我叫他哥哥,在血缘上论我们却什么都不是,知道这件事时我和哥哥开始闹崩,然而在这以前很长时间里我们亲密无间。那时候的哥哥会拉着我的手到处逛,会带我去游乐园,就像世界上千万个其他普通的哥哥会对妹妹做的一样,但又似乎不太一样。
大约是十来岁的一个暑假里,他突然打算在一周后带我去游乐园。没有爸妈,没有其他同学,只有两个人,我和他。
我认为他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直到现在也这样想。所以和他一起去游乐园这件事,回忆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无非也就是玩玩游乐设施,吃些甜点,那些有意思的游戏和令人愉悦的聊天是无需考虑的了。可是我那个时候没别的,就是期待,早从一周以前就悄悄地想好了自己穿哪套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合适。
带着怪异的紧张,一周的时间过得像流水一般快。似乎他也并不喜爱过于刺激的项目,先是带我去坐了旋转木马。
我想,那一定是每个十来岁的女孩子梦寐以求的游乐项目。它缓慢地转着圈,前前后后的木马或马车之类的上下起伏,把脑内放空吧,想着这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梦,梦中可以只是我一个人,也可以是两个人。想着万物皆空,此刻只是属于我的时间,这是难得的小女孩子的浪漫。
然而想象也只能是想象,来到游乐场里,这个旋转木马便不是哪一个谁独有的梦,而是排着长龙的游客们要共享的梦,这就变得一点儿也不浪漫了。
我不敢说旋转木马是个适合所有人的游戏。所以当我和哥哥排过了长队,最后终于坐上旋转木马时,我根本想不到他也会坐上一匹白马——那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而我就在他身后一匹小灰马上,离他最近的地方。
风带着一丝热撩起我的裙角,我强撑着不愿意直视前方,死死顶着远处。阳光斜斜笼罩在我眼上,木马旋转得似乎越来越快,甚至让人有些感到眩晕了,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分钟。
两分钟。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地犯了困,低着头,迷迷糊糊的。等再次清醒过来时,眼前突然出现了阴影。睁眼一看,前一个木马上的人早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身边传来的一丝熟悉气息。
他伸手把我牵下来了。他的眼中竟然溢满了我没见过的温情,那时的我也许只是把它当作自己的臆想。
心跳比蝉鸣还乱,可我不敢承认那是爱。
后来我看见一句话。“旋转木马是最残忍的游戏,彼此追逐却有永恒的距离。*”
我和瓦修像是旋转木马吗?我只是一匹小灰马,因白马先生偶尔的眷顾而满心欢喜,哪怕心里明白这份爱意是伦理的增根。
我情愿我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情愿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夕阳下一对牵着手的兄妹关系暧昧。他会红着脸把我的帽子拉低盖住耳朵,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我最想要的口味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