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独眼村长一早钻回了村民的阵地之中,沉着冷静仿佛一只狩猎的狼,没有一丝情感地看着人数足有村民十倍的倭寇。
“房日兔下天辅,心月狐下破军!”村长的声音响起,只是这次不再油滑。村民应声移动,结成梯次防御阵线,轮流抵挡着倭寇的冲锋,原本偏僻安静村庄变成了喊杀震天的战场。
依靠着狭窄的地形,倭寇一时间难以完成包围,只能从正面强行冲击。不过类似的技巧村民已经配合过上万次了,无需多言,所有人都精准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相互配合着击杀敌人。
倭寇的尸体渐渐多了起来,从后面冲上来的偶尔还会被横七竖八的尸体拌住,而村民则是有序的一边防御一边后撤,目前只有人受伤,并没有出现战死,打出了难以置信的交换比。
三重控制不住群寇,但是常年习武的警觉让她没有随波逐流的冲锋,“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村民!”三重很清楚,倭寇本就是前来劫掠的强盗,仗着血气之勇或许可以做到悍不畏死,可是想要他们执行命令,尤其是在战场这种纷乱嘈杂、瞬息万变地方,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轻轻的把自己的头发盘起来,她可不想在打斗中损失自己本来就不长的头发,一改从前的毫不在乎,现在的三重已经开始爱惜自己的头发了。
眼尖的三重已经发现了村长的身影,他被村民团团围护在中间,并不参与打斗,而是不断的给出指令,村民就好像是他的四肢的延伸,不断弥补完善着阵型。“就是你了!”三重跨步撞开了身前的倭寇,背后的撞击使他飞扑向村民,手持锄头的一人立刻闪身躲避,身侧手持锅盖的村民补位,终究是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慢了一拍。三重游鱼一样从倭寇的身后钻了出来,突破了锄头和锅盖,一只草叉递到三重的脸前,尖锐的三棱农具还带着青草的味道,手中长刀上扬,刀背磕在草叉的木棍上。
判断失误,铁质的三棱叉头加重了势能,这一刀仅仅争取了不到半尺的空隙,没办法突进。一侧的锅盖转头推进,进一步挤压着三重的空间,再次判断失误,正面的压力被其他村民抢过分担,眼前这三名村民瞬间形成合围之势。锄头倒握,勾住了三重的脚腕,往后一带,三重失去了重心。
本来是冲阵斩首,转眼间就变得险象环生。多年训练培养的强大腰力发挥了作用,三重借着摔倒蜷缩起来,右腿闪电般劈出,踢断了锄头,翻身欲逃,草叉相机而动,又一次拦住了去路,无奈只好用刀镡格挡,只是这一次草叉灵巧地转了半圈,右侧的尖头一挑,长刀直飞冲天。
放弃武器是死中求活的技巧,三重横起小臂,又吃了锅盖的一次撞击,飞身后撤,隐入群寇之中,不再露头。
村长叹了一口气,“功大欺理啊……”迅速转换了位置,不再刻意暴露自己,“敌人不会第二次上当了。”再厉害的阵法,再娴熟的配合,可是敌我双方的实力和装备差距太大,即使诱骗得敌人高手入阵,也没能留住。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村民人手不足、年老体衰、缺乏武器甲胄的缺点逐渐被放大,终于开始出现伤亡。一个个战斗小组转眼被吞噬,余出来的村民虽然就近加入其他分组,可也只是在拖延片刻罢了,地面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腥和死亡刺激得倭寇更加癫狂,如同潮水一般不断冲击着村民的阵线。
藏在树丛中的冷月浑身热得发烫,被露水打湿的冰冷衣衫和皮靴,包裹着火热的身躯,她无数次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和村民一起战斗,可是自己根本不是那个变态的女倭寇的对手,想到这里,冷月的头皮又感觉到了昨晚被短刀刮过,火辣辣的疼。
终于,最后一名村民倒下了,村口的空场已经被鲜血染红,独眼村长一个人傲然独立,他面前的倭寇也只剩不到十人了,这三十几个村民竟然硬生生地拼掉了三百名倭寇!
三重越众而出,接过了一把新的长刀,刀尖虚点村长的眉心。
村长咧嘴一笑,掰开同伴的手,拿起了一把锄头,毫无惧色的面对着三重,独眼却不易察觉地扫向了冷月藏身的树丛。
白光闪过,村长忍不住回忆。他曾经有无数的时间可以挥霍,也曾经冲锋陷阵、斩将搴旗,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经随风飘逝,成了过眼云烟,如今自己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面对着穷凶极恶的倭寇。
“咦?那个站立着拿锄头的人,怎么没有头颅?”村长心中想着,旋即明了,“原来是这样。”
独眼失去了神采,空洞地望向一侧,刺进树丛中冷月的心里。
……
1565年 嘉靖四十四年
广东省汕头市南澳岛
前方的喊杀震天,火光映红了天空,可是岛屿后方还是死一样的寂静,除了海浪的翻涌,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只十字弩箭划破空气,直直钉进岗哨的眼眶,这名倭寇一声不吭地栽倒。
过了一刻,十余个身影从海水中浮现,浑身黑色水靠,黑色油布包,棕黄色的纸浆铠甲,平端劲弩,后腰挂短刀,分成两个队伍,仿佛是狩猎的狼群一样,逼近了海岸。
众人环形防御,队伍末尾一人熟练地抽出短刀,在倒地的倭寇脖子上抹了一下,鲜血涌出,确认死亡。
众人中一个光头男子迥然不同,是熟悉当地路线的向导,辨识方位后朝不远的山腰一指,操着南澳特有的口音:“这边。”
竹子阁楼以及四通八达的隧道构成了这伙倭寇的巢穴,所有人分成三个一组,手持劲弩快速通过,此时所有倭寇的注意力全被前方的佯攻吸引,丝毫没有想到,身后已经有一只精锐组成的小队潜入。
“咚!咚!咚!”战鼓雷动,为前线的战士鼓舞士气,身处敌后的小队却明白,是在催促自己抓紧时间行动,鼓声会持续五百下,之后无论是否得手,大军都会开始冲锋!
“如果就这么强冲,损失就大了。”领头的军士心中盘算着,脚下加快了步伐。
三人穿过隧道,来到一扇木门门口,两左一右地站定,领头军士手中劲弩轻抬,晃动一下,另外两人依样重复,用相同的动作把三人的节奏调整一致。
“嘭!”一脚踢开木门,领头的军士一马当先冲进屋中,对两侧看也不看,一只弩箭射中正中的一名倭寇,随即松开弓弩,任由它被背带挂在胸前,反手抽出短刀戒备。随后二人一左一右,弓弩交叉着进屋,机簧发出“嘣!嘣”的声音,扫清了两侧的敌人。
环视屋中没有了威胁,一名成员低头续装弩箭,另一人持刀警戒,领头军士环顾四周,室内的装潢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就是这里了!
“嘭!”一团火光在屋中炸开,一名手持火铳的倭寇从拐角偷袭,电光火石之间,领头军士甩出了短刀,直接钉在了倭寇的肩窝,刀尖穿过肩膀,强大的力量把他钉在了身后的木墙上,不断挣扎着。
领头的军士走到近前,半张脸被火铳打得血肉模糊,一只眼角耷拉着,另一只完好的眼角射出震人心魄的光,仿佛是地狱走出的恶鬼!
一只手捏住了倭寇的脖子,手指发力,“咔吧”一声,被短刀钉在墙上的倭寇不再挣扎,“噌!”地拔出短刀,领头军士转过身对同伴嘿嘿一笑,说道:“把火油拿出来,放火!”
……
二十四年前,莆田仙游县,一万余倭寇袭扰百姓,劫掠无数,大将军率军击溃了倭寇,并且一路追击到王仓坪、蔡丕岭、永宁县,最后至汕头南澳,斩首千余级,坠崖、溺水、乱枪打死不计其数,逃走十不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