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外景，老家初见
【一路上风尘仆仆，原以为胜券在握，谁成想一拳打在棉花上。就那么点家产，搜刮盘剥竟一丝不剩，只余一座老房子颤巍巍还在挺立，屋内已然是空空如也。推开残破的房门，廊下还有母亲在院内搭起的黄瓜架，轻轻一推便化为尘烟。遍寻一圈，连个板凳也没有。捡着门槛蜷坐在门口，靠着摇摇欲坠的门板，忽而觉得余霞满天，分外静谧】
【怅然间不知这口恶气出往哪里，更不知自己一腔莽力该去往何处。冷哼一声权作自嘲，将要起身，却听见身后嘎吱一声，倏而回头，只见妇人打扮，遥遥站在路边。】你是，堂嫂？

（二月春寒未退，田野间的风也不肯饶人。）
（眼见老房早已破败不堪，这些年族公叔伯们搬的搬卖的卖，只剩一个空院子。远远看见门槛上坐着的人，满身绫罗。心中踟蹰，直至人回身应了一句，才上前。）
是七爷？
（好在声音还是熟悉的，松了口气，弯眉道）
远远看着像叔叔，又不敢认。快起来，别坐门槛上，当心沾了寒气——
（记着他是比莲生小有六、七岁，从前是族里最乖巧出息的，自然而然伸手去扶他。）

【心头躁郁难消，冷不丁见外人，一时怔忪，只撇过一眼，大约想起曾见过她。漠然撑着膝头起身，站起时方看见她伸出的手。清了清嗓子，方道】
屋子老了，进去容易塌，还是坐在外院罢。
【族中亲眷虽有攀附之意，奈何昔年旧事太绝，而今又不敢伸手，以至于将我视作猛兽，能躲则躲。生怕哪一个不小心惹了自己，拎出来当出头鸟。实则他们也是多虑，而今哪有什么一方牧守的威风，唯有一个连家都丢了的孩童，张牙舞爪，可又能怎么样。】
你怎么不避着我？

（当真是富贵养人，眼前人如今瞧在眼里，已经全然贵公子的模样，哪里还有从前半分影子，周身熨帖的仿佛他生而如此。）
我不信他们说的，叔叔既肯回来看看，又岂是忘本之人。
（如今看清了眉眼，反没了怵意。话虽冠冕堂皇，昔年的事都看在眼里，如何不知他实际意思。半晌，低声又道）
宗族的事，跟我一个女人家也没关系。
（包袱托在手上举了举，笑道）
只是叔叔如今已是云上之人，这东西想来也没用了。

【 凉风吹过，吹散一头热汗，也吹散了心头一腔火气。刚想说话，凉气呛得连声咳了起来。半晌方喘息匀停，似是自嘲一笑，方仔细打量眼前人。还记得堂兄成亲，彼时新嫂子还是娇客，堂兄爱的了不得，闹洞房都没进得去门，一干堂兄弟尽数撵了出去。】
堂嫂
【老屋残旧，窗户上的明纸窸窣透风，已然遮不住窗楹，只剩下内里的土炕勉强还没倒塌，门板也只余稀疏几根。还未开口，五脏庙先闹腾起来，原本就尴尬的两人，越发闹了个红脸。】
嫂子手艺出了名的好，【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垂首看着她手中的物事，佯装不在意，抿了抿嘴。】难为堂哥还能想着我。

这可跟你堂兄没关系，是我偷收着的。
（抿唇笑了声，也不再藏着掖着，抬手解开包袱。）
这是从前……（话到唇边，却怎么想也难婉转。昔年族公们来搜罗钱票田契，拿了里头东西，好好的桐木盒子，就敞着摔在地上。）
我看上头雕的喜鹊登梅，又是一对儿，想是婶子原来的陪嫁。
如今婶子跟着叔叔享大福去了，自然不缺这个，只是我想着多少是个旧念想……
（捧在手上，犹豫着并未往外递。旋即蕴了笑，）
叔叔要嫌累赘，就当是婶子送我了。

【瞧着盒子上的纹样，一时怔住，愣愣看着盒子，转而又看了看来人。这盒子自己见过，押在杉木箱子最底下，母亲成日拿红布裹着的。藏着的都是和父亲有关的物件。奈何连箱子一并遭人抢去，连带着田契细软，金银首饰，悉数都寻不到了。】
【而今再见，竟有些感伤，于众人手中留的此物原属不易，如今在还给自己更是不容易。手指收紧，捏的骨节咯的一声。倏然起身，长揖到地】
明夷替母亲，谢过嫂嫂。
【一家子骨肉血亲，到头来，撕咬的比豺狼更甚。大悲大喜之下，不觉有些发抖】这不是母亲的陪嫁，这是父亲打给母亲的聘礼，母亲又带回来。当日抢去的物事，怕是就剩下这么一件了。早年母亲性子冷，又不多与人为善。难为嫂嫂这么多年收着，保管妥帖。

【心头火卸下，好似山倒一般，双肩微垮，垂眸盯着盒子。亲缘二字何其微妙，幼时也曾见过亲族和睦，亲厚如一家。如何父亲一去，便成了豺狼虎豹，面目狰狞。心头松懈，一时也觉得无由来的悲悯，落拓抖了抖衣袖，自嘲道】
如今我去堂兄家里，来日我走了，怕是堂兄家里不好过。
【成日里的威风意气惯了，而今碰了个大钉子，方知道世事未必尽如人意。指了指外头，方笑道】人心不可测，只是堂兄为人厚道，来日兄嫂无事，也可去江浙转转，权当陪陪母亲。

【难得和人不用费心思算计，反倒是和她话多了起来。一则是深宅女眷，哪里懂外头的事，二来也是感佩她女中豪杰，竟有这番侠义心肠。】
怎知嫂嫂不能跟着一道去享福？
【脱口而出，倒也未曾多思量。少时读书，本也是抱着封妻荫子之心，名垂青史，荣归故里，而今更多了几分争荣夸耀的意味。一时不成倒也未必一世不成，来日倘或自己开堂立宗，传于后世，那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
打虎亲兄弟，总要有一两个帮衬，倘或堂兄有意，大可来济宁寻我。【这倒也是实话，如今银钱倒是不短，缺的倒是贴心的心腹，便是银钱也难买。】

7、（未料想他如此大动作，赶忙起身却礼。递手出去，还是晚了半步，指尖将将托住抱拳的两手。心尖莫名突突跳了两下，）
叔叔别这样……
（如此，便把雕花盒子重新归置，里外仔细裹上，复归于他。）
婶子多年不易，我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知叔叔几时走？不然随我去家中喝口水吧，田间的风硬，吹的嘴都起皮了。
（不是没听见适才的肚腹肠鸣，这么一会子也已衡量再三，要不要把他往家领。族公们虽不是省油的灯，可他如今也是有权有势。索性豁出去，左不过一餐茶饭，来日若有事相求，也好张口。）

9、怎么，小叔和婶子以后不在京城了？
（只听说他在京城结了亲，又作了官，如今又提要到南方去，难道是不如意？暗忖这权贵也不好当，朝不保夕的。罢了，再不如意也比连生这等平头百姓强。）
都说江南好，婶子跟着小叔享福去了。
（笑还原样在面上，只是不再提让他去家里的话。平日出趟乡里都难，遑论江浙。）
以后逢着赶不回来的节，四叔前头的敬香供品，叔叔放心，有我跟你堂兄呢。

他呀，只跟地里的庄稼亲。
（叫他一番话说的心动，可想起连生，只能作罢。连生虽宽厚，却也十足的守旧。背井离乡这等事，便是有天大的好处等着，也是不肯的。）
（看着面前人姿容潇洒，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哪里能比得上叔叔的胆魄见识。

【难得仔细打量嫂子，一双杏眼生的婉转，难得和乡野间村妇不一样，素色的缎子衬的人越发窈窕。成亲当日的大红盖头揭下来，连乡里的孟婆婆都说，十年里也没有这样标致齐整的人。】
【方才一时兴头不察，而今却闹了个红脸。纵然娶妻，可瞧着嫂子总觉得矮上一头，一时局促。空空张了张口，搓了搓手上本没有的汗。】嫂子别取笑我
【乡场里入夜早，这一会儿金乌见斜，大喇喇的照着茅屋，连带着嫂子周边镀了一层金圈。】
这天怎么黑的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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