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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斩鞍小说热血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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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推理十分简单,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葡萄牙西班牙人是打算一路跟进大明再吃掉同盟。他们有心开辟东方航线已经很久了,眼下又是实力又十分强盛,跟着同盟进来又能省力很多。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我虽然信了他的话,却不敢懈怠,继续追问。 白音算得上是韩凌看重的人物,他也不知道这张郑和海图的存在,可见这是极机密的事情。
范无病微微一笑说:“那张图是我献给韩凌大人的。”
范无病到船上没多久病就好了,却一直没说原因。这病来得古怪,好得也奇怪,说实在的,他是不是真得生病了都让人怀疑。范无病自己的解释是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因为担心我们是海盗,所以没有说明身份。一直到进了摩加迪沙看见第三舰队才放下心来,他来见白音的时候正好碰上我们开会,听见我们说到关键,就忍不住闯了进来。
文杨问他为什么会怀疑我们的身份,毕竟黄金同盟是东方人的后裔人人都知道。 范无病说了一句“鹰旗海盗”就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鹰旗海盗也多是东方后裔,虽然是黄金港的常客,但说起海盗总觉得名气不佳,同盟并不曾公开过与鹰旗海盗的默契。范无病好像知道得非常多,所有的问题都能从容应对。 这份从容反而让我心里头起了疙瘩,不太愿意相信范无病,我想大家都一样。可是他说话滴水不漏,一点把柄也抓不到。
白音一直在皱着眉头不说话,等我们都问得差不多了才忽然开口:“你怎么上的破晓号?”
我和莫日根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些发热,乱哄哄问了一通,最要紧的反而忘记了。
范无病答道:“我上的是凤凰号。”
这一下我们都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问:“凤凰号怎么样了?”
范无病茫然地望着我们:“你们不会不知道啊,被破晓号烧掉了。”
我的心口一紧,虽然听以利亚说过,但是我总觉得以利亚有些夸大的成分,不想破晓号真是被烧掉的。
“怎么烧的?”“雅蒂呢?”“其他船呢?”七嘴八舌的问题都堆了出来。
“慢点慢点,一个一个来……”范无病摆着手认真地回忆,“破晓号贴上来勾住了凤凰号,往凤凰号上喷油……”果然是喷火的,我得意地想。
范无病才说了几句,白音就再次打断了他:“范先生还是先讲你想讲的。”范无病讲得十分合理,绝对不是编得出来的。 白音大概是想试试范无病是否说谎,确认了范无病的身份之后,他就直奔主题了。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难得,白音也心焦了。
“您闯进来不会是为了说这个吧。
听到白音说他“闯进来”。范无病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后退了几步,回身一拂,门口的水手不知道怎么又动了起来,又惊又怒地指着范无病:“你是巫师! 你是妖怪! 啊啊啊啊啊啊啊!”范无病也不理会,带上舱门又走了回来,把一串怪叫关在了门外。
“西葡舰队也遇上了风暴,他们没怎么走过印度洋,准备得还不如同盟充分,所以损失比第三舰队还大。”范无病的头一句话先是让大家心中一凉。先前只有以利亚的猜测,他们并没有正面确认过西葡联手,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哪一个都是大麻烦,现在可以放弃教皇子午线的分隔绞在一起,白痴也知道这是多么严峻的局面。好在他的后半句话就给船舱中的我们打足了气,让我们心里都好受了些。
范无病目光炯炯地望着白音,“很多桶没有绑住,在风暴中撞坏了。 破晓号还损失了两成的给养,整个舰队就更加严重。”他的手指掠过了茫茫印度洋,指向锡兰,那是韩凌的舰队正驶去的方向,“这一路再没有大的补给点,没有充足的给养,他们那么大的舰队怎么过得去?”
白音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范无病的手指向北划去:“摩加迪沙的木桶少得可怜,他们就算不知道,到了以后也会明白。 这地方当然不会是他们的主要目标。这样,中东地区大的桶场只有亚历山大、吉达和达曼了。
亚历山大肯定是不行的,那是地中海上的港口,虽然只隔了一个荒芜狭窄的西奈半岛,但那也是任何舰队都无法触及的。
“哦,”看着海图,莫日根失声叫了出来,“达曼在阿拉伯湾哪!”他毕竟是对印度洋的航线不熟。
其实刚才听到范无病那么说,我们早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同盟跑的就是印度洋航线,果阿以南的沟沟坎坎都知道些。
“不过,”文杨皱着眉头,“吉达和达曼都在奥斯曼苏丹手里头呢,西班牙人也进不去吧?”
“整整一个舰队当然进不去,可要只是买桶,腾空几条船大概也就够了。”文杨脑筋太死,我忍不住嘲笑了他一下。
“若是在吉达打破了西班牙买桶的梦想,这支舰队大概就只能在安达曼海等待西风季节了,哪里还轮到他们打同盟的主意?惟一的问题就是……”范无病有些踌躇,“吉达的桶场是君士坦丁堡以南最大的,要买下那些桶来…白音船长,您手头可以调配的资金够么?”
他的眼神是真的为难。 想不到范无病如此人物,也有迁腐的时候。 我不由得和文杨暗笑了起来。
“哦?”白音愣了一下,也为难起来,看了看莫日根,“好像没有那么多钱吧?!”
莫日根用力抓着他的那一脑袋卷毛:“我们去跟第三舰队商量商量?只是这样大的数目,多少有点为难。”
“凡事总有例外嘛!这件事情关系同盟的存亡……你去好好商量商量。”白音一边鼓励地对莫日根说,一边冲我们挤眉弄眼。
“商量个屁!”文杨忍耐不住了,忽然大笑,“我们要吉达的桶做什么? 石头! 你说怎么办?”
“一把火烧了他的!”我也大笑着回答。
白音也笑了起来:“我们都是坏人,大副是好人。他用力拍了拍范无病的肩头,“多谢范先生了,吉达这边我不是很熟悉,离天方又近,估计很麻烦。我先前一直没有想好取哪一头的桶场,要不是范先生来,这个决心我还真难下。”原来他也有这个计划,我就知道他当初不止是想了解摩加迪沙的桶场那么简单。
范无病的脸色有些奇怪:“要是我晚些进来,只怕还真以为你们是鹰旗海盗。”
我和文杨对视了一眼,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个范先生,厉害是厉害的,迁腐也真迂腐。 只怕他坐在黄金港的酒店里的时候,身边就有一个白鸟号的船员呢!


IP属地:湖南16楼2022-09-21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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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音甚至没有给我们一点上岸吃烤羊肉串的时间,锐乙号就又出发了。 这一次我们撇下了锐丙号和锐丁号,也撇下了第三舰队。 单船远去吉达港其实非常冒险,但是白音更不放心屁股后面的破晓号。 第三舰队只剩下猎鹰号一条战舰,加上锐丙和锐丁,白音才觉得放心一些。
    离开摩加迪沙不久,白音就跟水手们说清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没了吉达港的桶,那些西班牙人还有什么好折腾的?”白音用力挥挥手,很豪迈地说。水手们依旧无限崇拜地望着他们的船长,兴奋地嗷嗷叫,好像锐乙号已经凭着一船之力拖住了整个西葡舰队。
    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弄不到买桶的钱不说,就是有了钱,要一下子买下全部的桶,也一定会引起奥斯曼官员的注意,多半没法成功。 说是要烧掉吉达的桶场,那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白音自己也没有个计划。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计划似的,这让范无病忧心忡忡。
    吉达港是奥斯曼苏丹的地盘,虽然我们都听过关于吉达港的种种传闻,可锐乙号上除了范无病外谁也没有去过。
    “桶场的位置和防卫是怎么样的?”白音问范无病,他那幅随意的神气好像是在打听一个妓院而不是我们要去袭击的桶场。
    吉达港离麦加很近,陆路水路的交通都很发达。桶场在城西角的土山下面。 范无病说桶场非常大,分为南区和北区。南区存放成桶,北区是桶材和工厂。从桶场下到海边就有一个码头,但那是红海舰队的,有重兵把守着。一般进港补给的外来船只都停在外码头,走到城西还要大半个钟头。 其实桶场的警卫算不上非常严密,南区北区一共也就三四十个卫兵。 桶这个东西虽然不便宜,携带却很麻烦,没什么人会偷。 真正的麻烦还是进港,苏丹对进港的船只卡得很严,城中军队又多,苏丹耳目遍布,同盟在吉达港没有任何基础,如何进去都是个问题。至于那个桶场,混进去虽然容易,可是桶场占地极大,里面必定备有防火设备,要想烧个干净谈何容易?
    范无病一条条地列出来,居然知道得这样详细,我几乎怀疑他是个做间谍的,听得头慢慢大起来。再看看白音,他倒还是那幅没啥心事的模样。
    “船到桥头自然直,难虽然是难,”他干咳了一下,信心十足地说,“可是凡事总是有例外的。”
    自从白音提过了烧桶场的事情,莫日根就又想起了喷火管来。
    一般的桶场中四处都布置有水缸,用寻常方法点火不但慢,也很容易被扑灭。 要是用喷火筒的话,效率就可以高很多。 破晓号用来喷油的那种皮管当然不行,又粗又大,还要抬上油桶和压泵,别说到桶场,连下码头都难。阿鲁的喷火筒被莫日根借去研究了好久,结论是这种喷火筒好用得多,一个人就能带上好几支,只是可惜小了点。 要是把小臂粗细的枝干掏空了做喷火管,那就很方便了。
    白音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你们看,”他宣布说,“我就说办法会一点一点地想出来的。”
    其实这个办法离想出来还远,因为图图人用的是苦制树皮,那是南非洲的特有树种,新鲜采下的树枝,可以把芯子从枝干中直接顶出来,然后两头一封就可以用。可是我们经过的这一片东非海岸,别说苦棘树,就连直一点的树木也难找。 船上倒是有木料和好木匠,可是喷火筒内是要求很光滑,打出这样一支空心管子,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莫日根让副舵手安可新去试。安可新早年在北欧造过船,算是锐乙号上最能干的木匠。结果他试了两天也设有整出来一个像样的。 莫日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要是还在韦比朱巴河口就好说了。”我想起了布陷阱抓野猪的那片三角洲,上面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芦苇,虽然不是那么粗,但是也能用。
    话才出口,就听见莫日根重重地拍了一下巴掌,站在那里出神。
    “大副。”我喊了他一声,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竟然不理我。“大副!”我把双手在他的面前挥来挥去。
    “石头你真是天才!!”他清醒了过来,“太好了我光想着喷火筒,居然没有想到其他可能。
    “其他可能?”我愣了一下,我要说的命名也是喷火筒,怎么就变成了别的可能。
    ”是啊,猪尿泡啊!”莫日根抓得我的肩膀生疼。
    那片三角洲上野猪实在不少,两天功夫我们就打了七八头,猪肉不是吃了就是叫厨师腌了。下水也没糟蹋,调皮的四副灵机一动,拿猪尿泡灌上了水当成球踢。
    我想了一想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莫日根是想拿猪尿泡代替喷火筒,一样可以装油一样可以喷,容量也比喷火筒大多了。 不过猪尿泡这东西是软的,用来喷火未免不太得力,准头轻重怕是都要差得多了。 但看莫日根的兴奋模样,我也不好打击他,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船上猪尿泡也没几个了呀!”一共才七八头猪,就算所有的猪尿泡都留着也就那么点。 现在锐乙号也没有可能再停在岸边打猎了。
    莫日根笑道:“这个倒不麻烦,猪尿泡只是个说法,猪尿泡既然可以,那鱼膘也可以。”原来他已经想过了。印度洋航线上多的是黄鳍金枪鱼,每一条都长得比莫日根还大,鱼鳔也不比猪尿泡小。金枪鱼只爱吃肉,而且十分愚蠢,很容易上钩。行船过程中布下几条钓绳并不太难,这一下就可以解决鱼鳔的来源问题。
    一旦决定下来,莫日根马上就把不当值的水手召集来。 说到钓鱼,人人都高兴得很,一时间船舷上钓绳纵横,很是热闹。
    白音兴致勃勃地也过来凑热闹。“大副组织钓鱼可不能不参加,难得啊!嗯,石头啊,你说大副最近是不是变了呢?”他还没搞清楚钓鱼的目的呢!
    钓鱼活动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大家钓到了质量上乘的金枪鱼,甚至还钓上了条个头很大的马林鱼,这种鱼可以长到几百公斤,尖尖的嘴巴可以穿透一般帆船的船板。马林鱼太大,水手们跳下水去把鱼嘴锯了下来,打算用来装饰锐乙号的船头。大家还钓到了好几条成群尾随在船后的鲟鱼、小鲨鱼,同时还有几条扁鳗。这种鱼平平得、扭曲得像蛇一样,我们都非常兴奋,因为非洲海域有几种非常好吃的海蛇。 可是当南瓜须子伸手去拿的时候,却被莫名其妙地打倒在地。 我们这才知道是赤道线上出名的扁鳗,那是有妖名的鱼类,连忙扔回海里去了。
    “啊! 啊!啊!”南瓜须子没来得及阻止我们,捧着被灼烫的通红的手臂哀呼,“不可以放掉啊!‘
    “你还没被烫够么?”扁鳗是常胜用拖把挑着扔回去的,他可不敢去摸那妖鱼,对于南瓜须子的抗议更觉得莫明其妙。
    “要让杰迪吃了它们给我报仇啊!”南瓜须子养了一只叫杰迪的金丝猫。
    “切!”大家一起不屑地挥手。
    才取了两枚鱼鳔出来,我就发现不太对劲。 金枪鱼的鱼鳔大小倒是称手,只不过见了空气就变得非常粘手,再让太阳晒一晒就渐渐瘪了,好像没有什么弹力。 莫日根也是一脸沮丧。 发了一阵呆,我对莫日根说:“去问问范无病好不好?”范无病看上去比白音还要年轻不少,可是他见识很多,这茫茫世界似乎就没有他没有去过的地方。他那些一招制人和占星卜算的本领在水手们的嘴里传得神平其神,差不多快成为半仙级别的人物了。
    “喷火筒?”范无病听我们说得悬乎,忍不住笑了,“做那东西干什么?”
    莫日根自诩是个有涵养的人,被范无病泼了那么一盆冷水,还是觉得心头愤懑,忍不住冷笑着说:“倒要请教范先生,不做喷火筒的话,用什么方式烧桶场好些。”
    范无病奇道:“那我请问三副,要是你不会打铁,怎么跟人拼刀子呢?”
    我笑着说:“那里用自己打刀?就是会也还是买一把方便省事啊!”
    范无病用力点头:“说对了,这些东西都没有必要都自己做啊!买就可以了。”
    原来吉达城中没有水源,用水都要去东面的夜钦河装载,城中很有几家载水的商家,专门用大车运水。城里的富豪贵族也都往往有私家的水车。我们直接跑去水车行买上两辆现成的水车,它们都带有压水泵,可不是比自己做方便许多? 就算仓促间未必能买到水车,奥斯曼帝国贵族中吸食摩柯叶子的风气很盛,专门用来过滤摩柯烟的水烟枪也很多,都是可以现成买来用的东西,比猪尿泡高明多了。
    这还不算,按照范无病的说法,非但喷火筒不用准备,就连火油也需要费力去找了,吉达盛产一种黑油,又粘又稠,烧起来火力猛烈,价格又低,就是烟大了一点,寻常人家都用来点灯照明,非常容易买。 这种油灌进水车水烟枪里,用来烧桶场再好不过了。
    莫日根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指着范无病对我说,“你看,你看,这就是商人了。”
    我们去跟白音报告范无病的建议,白音不动声色地说:“看,我不是说了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现在办法不就出来了?”说了这话,过了一阵子,他终于按捺不住,气乎乎地说:“范无病这家伙,既然有这样的主意,上回怎么没说?”白音年纪老大一把,生起气来还是像年轻人,我和莫日根都忍不住要笑。
    其实这不能怪范无病,上次的会议中讨论的主要是方法,没有细致到装备的程度。就算像范无病所说的可以买齐燃烧的工具,怎么样进桶场怎样全身而退还是一个大问题。
    白音对我们说范无病的话可以相信,可是他又让我们留个心眼,别直肠直肚地把什么都说出去。他没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可是我们心里都有数。


    IP属地:湖南17楼2022-09-25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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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白天黑夜地都在赶路,只是摩加迪沙往北的航线生疏一些,晚上就收了主桅上的两面帆,速度慢了许多。 后半夜,又是我值班。三副这个职务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值夜里两点这一班。白音白天总是让我睡觉,可是天哪,白天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情,我怎么睡得着?
      范无病也睡不着,他经常半夜起来看星星。他真的会看星盘,可他说星星里的东西比星盘要多,我知道他又在发痴。 看星星的时候,他有时就会念一些奇怪的歌谣。我不懂那语言,但我知道那是押韵的。 范无病说那就是我们自己的语言,汉话。
      “我以为是蒙古语才对。”我抱怨地说,为什么这个人总是纠正我的各种观念?
      “蒙古人纵横无敌,可是他们来到中原才多少年? 汉人在中原已经生活了几千年了……”
      几千年是个非常大的概念,我想像不出来,几千年以前欧洲有人住吗?但是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语言”。这让我也忽然为自己的来历生出一点自豪。
      范无病说白音的名字在汉话里是富有,莫日根的意思是神箭手,而石头在蒙古话里应该叫做“朝鲁”。
      “朝鲁。”我重复了一遍,傻呼呼地笑了起来。
      和范无病处得久些,就会发现和这个人说话其实满有趣的。 他知道的事情实在多,连白音有时候都会问他。可是他似乎永远也不会高兴,心里满满地存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我真想不出一个人心里怎么会永远都会有那么多事情,难怪他说昏迷是老毛病,要是我心里也那么堵,只怕昏倒了以后再也醒不过来了。
      给我讲讲破晓号对付凤凰号的事。”我要求道。天亮还早,风平浪静的没什么事情,我得听些有趣的事情,免得睡着了。
      “你是要打听雅蒂船长吧?”范无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已经有很多人打听过了。”
      “才不是!”我面红耳赤地否认,“那么凶的娘们,年纪也不小,只有老头子才看得上她。”雅蒂在同盟中是最受船长们欢迎的女性,可是她好像谁也看不上,连我们英明神武的白音船长也不例外,这让弟兄们十分不平。“她怎么了?”但我还是忍不住上了范无病的圈套。
      “希望她还活着吧? 雅蒂。”范无病正色起来,“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凤凰号那么被动的情况下,她也还是勇敢,比凤凰号上所有的水手都勇敢,要不是她,只怕凤凰号被俘虏了也不一定……”他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战斗。 “不过她和我一样,都被抓住啦!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怎么会被抓住的?”我还是没想通。 范无病有些非常神奇的本领。 比如他在我身上一抓,我整个人就麻了,一动也不能动。 再比如他可以用手掌砍断一指厚的船板。 锐乙号上论打架,也就是白音勉强可以做我的对手,可是在范无病面前我就跟孩子一样无助。这样的人根本是不可战胜的嘛!
      “船烧得跟蜡烛一样,”范无病耸了耸肩,“再打还有什么意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重复着范无病的话,这人总是有些很特别的说法。
      “对了,你又转移话题。”我忽然回过神来,“你说你说,怎么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嗯,要是正规接战,破晓号不用靠到凤凰号身边就给炸沉了。 谁知道赶上大风暴,船身那样摇晃,哪里放得出炮去。 惟一打响的两炮还是雅蒂自己放的,还没打着,破晓号就靠了帮。 本来破晓号上那么几个人哪够凤凰号砍的,可是他们跟着钧索抛上来的还有软管,我们一开始都没看明白,还以为他们绳索不够连湿淋淋的管子都拿来用,结果两支火箭射上来才知道那是油管,破晓号从下面往上喷了好多鲸油。凤凰号的甲板上一下就烧成了一片火海。 大家都慌了神,正忙着救火,他们的跳帮组就上来了。 雅蒂带着水手们拼命反击,硬是把他们逼下船去。可是破晓号见势头不好,在这当中又猛打鲸油上来,那火实在没法救……”范无病的眼神火光一样地跳动,久久无语,“说真的,破晓号的人也真是能打。要是凤凰号的水手有他们一半的斗志,不至于是如此的结局。”
      这话我信。凤凰号实力太强,雅蒂的水手都自负得很,可是他们太过依赖炮火,寻常的接舷战就十分逊色。也没法怪他们,在凤凰号的火炮面前,什么样的船只能靠到跳帮的距离啊?!
      “右前方。”瞭望哨敲着桅杆,“三副,右前方十链。”纵然是穿着裘皮袄,他在那么高的桅杆上也被风吹得没法瞌睡,比我们要警醒得多。
      什么呀?”我望着黑沉沉的水面,星光很好,能看见远处有涟漪穿越细致的浪头。
      “嗯……好像……”瞭望哨支吾了一阵子,说不出来。
      “像什么呀!”我用力瞪大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瞭望手挠了挠头,忽然手一指:“像这个。”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片黑影浮出水面,喷出一道又细又高的水柱。
      “是鲸啊!”范无病说,“抹香鲸而已。”那黑影浮出水面显示出的宽阔额头正是抹香鲸所特有的。只是一般的抹香鲸不过十一二米长,这条却是个大家伙,看起来足有近二十米。
      “好像不光是鲸。”
      随着瞭望哨的话语,一条黑影高高跃出水面,又狠狠地砸在下来,死死绞住了抹香鲸。它白色的肚腹在星光下反射出迷人的光泽,身躯大约有锐乙号那么长。海面上传来一种令人牙酸的磨牙声响,平静的海面突然沸腾了起来。
      “那是什么?!”我失声问道,无所不知的范无病居然也没有立时回答。


      IP属地:湖南18楼2022-09-27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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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黑影力气大得很,我们明明白白地看见那巨鲸用力在海面上拍打尾鳍,却立刻又被那黑影拖到深水中去了,海面上只留下一片白花花的泡沫。 余波渐渐被浪头吞没了,我们死死地盯着那片水面,闪闪碎碎尽是波光,什么也看不见。 星光是极好的,这里的海水又很清澈,可毕竟是夜里,我们也无法看见一里外水下的动静?
        “又来了!”瞭望哨在头顶大喝,他的位置高。“正前方,四链。”我和范无病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往船头跑。 距离这么近,船还在朝前行驶。要是那两个大家伙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会撞到船上来。“转左转左!”我一边对副舵手安可新大叫,一边跟直奔尾枪。把尾帆落下来,船速马上就会减慢。可是范无病却在用力升前帆,升帆是个体力活,他居然一个人把前帆升起大半。要不是先前见过他那些神奇的本事,我握着帆索的手多半就要僵住了。 范无病反应快得很,落帆固然可以减速,船转向却也慢了,前桅帆一起,正好吃住小东风,船头马上掉了过来。 这人原来也是会行船的,偏偏脸上却没有沾染海上的风霜,真是奇怪得很。
        这次抹香鲸冲天而起,跳得比船头还高,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船前划了一个弧线,又沉重地坠落,身上满满地缠了一圈,还是那个像蛇一样的怪物。 锐乙号的转向正好,堪堪从它们身边掠过。可是这两个家伙的速度惊人,下一次不知道又从那里冒出来。一时想不出个头绪,我索性招呼范无病落下前帆,难不成它们还会从原地冒出来?想是这么想,背上冷飕飕的,全是虚汗。
        这次抹香鲸落水的声音实在太大,船上的人大半都被吵醒了,一个个迷迷糊糊地往甲板上跑。
        “破晓号么?”文杨连长裤都没来得及穿,挂着军刀和短枪的腰带倒扣得精密。破晓号的火力精度和速度都压得他抬不起头来,难怪半夜跳起来也会说是破晓号。
        “要是破晓号我早把你们都喊起来了!”我嘟囔着,对文杨的惊慌失措很不以为然。“水怪。”
        “水什么怪啊!”白音一边用力把衬衫往裤子里塞一边问,“水里头的东西就没有怪的,不是能吃的,就是能用的。石头,到底什么东西啊?”
        我皱了皱眉,一下子没能回答上来。那东西连范无病都叫不出名字,长长大大的倒像是条蛇,可是哪有这么大的海蛇。 正犹豫间,听见“泼辣辣”的一声水响,近得好像就在耳朵后面。
        我还没有来得及扭过头去,就看见白音的手卡在裤腰里不动了。苍白的星光下,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怪异。“奶奶的!”他喃喃地念了一句三字经,“什么东西?!”
        转身去看的时候,甲板上已经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锐乙号的水手纵横七海,哪个不是见过大世面的,就算见到了什么怪兽也不至于吓成这样。才想到这里,我看清了面前的东西,也忍不住“噔噔”后退了两步。
        原来那条海怪在上次深潜中丢失了抹香鲸,现在顾自浮了出来。 我和范无病两个人操帆,锐乙号调头速度很快,可跟那海怪根本没法比。 明明见它缠着抹香鲸窜了半里远,可一转眼居然紧紧地贴着左舷浮出来。刚才只见它的身形巨大,没有顾得上细看,现在靠得那么近,才知道远不是“巨大”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它背朝着锐乙号,高高仰着脑袋,浮出水面的这一截竟然比甲板还要高出不少。黑乎乎的椭圆形头颅怕是有半条舢板大小,正在缓缓地转动着,好像在寻找那条抹香鲸。
        惊呼声也就在它的头颅的缓缓转动中戛然而止,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它,等待着它把目光转到甲板上来的那一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古代那个蛇发女妖的传说。这念头虽然无稽,一时间心中却是冷冰冰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我这才发现,惊呼过后,甲板上不知何时忽然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只有一种很轻很轻的吱吱声,令人牙酸。那是文杨,他一手的火枪机头大开,另一手正慢慢地把军刀拔出刀鞘。 对付这样的怪物,文杨的武器简直就像个孩子手中的玩具。 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没有一点要击发的意思。 可文杨就是这样,不管面对什么对手,总是把手中的武器握得牢牢的。
        “火。”白音低声说。
        我和文杨都点了点头。动物总是怕火,这海怪虽大,也不会例外吧? 可是我手中还握着帆索,文杨也双手都是武器,急切间哪里拿得出火来?我们一面盯着那怪物,面用余光在甲板上乱找。
        白音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我这才看见他手上提着的一个酒瓶,这样紧张的情形下还是不由得哑然失笑了。白音的酒量非常糟糕,喝上一杯就脸红,这是很让他尴尬的事情。 可他偏喜欢随身带个酒瓶子,里面据说总是装满了最烈的白兰地。 对此,我们都很怀疑。“大概以为每天尝一口,慢慢就会喝了吧?!”“船长?每天喝一口也不行啊,多半是葡萄汁吧!”水手们都这样取笑。
        现在看来这瓶子里装的该是烈酒,可是酒瓶不是火炬,白音要怎么把它拿在手里呢?
        “要打中………!”文杨喃喃地说,握着火枪的手抬了起来。 原来白音是想把酒瓶抛向那海怪,由文杨击中点火。
        太疯狂了,虽然我们的距离那么近,文杨的枪法又很好,可这毕竟是夜里,文杨手中的也不是长枪,若是一发打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它的头转过来了,依稀是一张马似的长脸,眼睛在星光中闪闪发亮。 我猜它呼吸了一下,因为忽然有种极浓极重的腥味扑来,几乎让人窒息。
        “打!”白音暴喝声了一声,手臂一抡,那只褐色的酒瓶朝着那张巨大的马脸飞去,枪声紧跟着白音的呼喝响了起来,空中忽然绽开了一朵巨大的橘红色的火花。 所有的人都在骤然点亮的甲板上看清了海怪的脑袋。
        椭圆形的头颅扁扁的,线条流畅,覆盖着青灰色的鳞甲,每一片鳞甲都有镜面大小。 眼睛躲在一层厚厚的透明鞘膜下面,不那么清楚,却又显得十分恐怖。扁平的鼻孔黑洞洞的可以塞进一桶火药,可是它的眼睛后面还有好大一片层层叠叠的白色骨甲,很像是腮的模样,不知道着它到底是用腮还是用鼻孔呼吸的。
        被火花惊吓了的海怪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吼叫。 说是吼叫也许不太适合,那根本就是种非金非铁的迟钝刮擦声,听得人心里一阵烦躁。接着,它把脑袋仰了一仰,张着嘴恶狠狠地做出恐吓的姿态来。倘若有人的下巴会忽然落下,就能明白这个时候我们的震惊。海怪头颅的下半部分几乎就是突然落下的,一张嘴张开来脑袋好像有两个那么大,看样子一口吞下头公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最要命的是满嘴白森森的牙齿,每一颗都好像是开了刃的军刀。
        破碎的酒瓶坠落,火花一闪而逝,可是那口白森森的刀林印象却在黑暗中挥之不去,好像依旧亮得耀目。我握着帆索的手几乎要捏出满把汗水出来,却见那大脑袋晃了晃,“倏”地缩了下去,海面上烧开锅似的沸腾了一下,接着就安静了。过了一阵子,不远处出现一条黯淡的尾迹,原来那海怪也被吓得够呛,竟然飞速朝外海游走了。
        不知道谁开始的,甲板上先是响起了一声轻语,接着就开始嘈杂起来。 白音在脸上抹了一把,显然也是出了~
        脸的汗,松垮垮地拍了拍文杨的肩膀:“不错。”
        从酒瓶出手到枪响瓶炸,都是呼吸之间的事情。白音这一掷用尽了力气,瓶子飞到海怪头上才炸,文杨一枪命中,实在是打得精彩! 不料文杨满脸疑惑的样子,把火枪拿到面前打量,心不在焉地说:“奇怪啊,感觉是没打中呢!”文杨这样级数的高手射击,扳机扣下就能感受到这一枪是中是失,他既然那么说没打中,必然是没打中了。
        我心中一动,回头一看,莫日根果然靠在舱口。他难得地敞着怀,仅有的几个扣子也扣得不怎么整齐,手里端着一杆霰弹枪,枪口还微微冒着烟。不错,这样仓促的射击,若不是用霰弹枪怎么打得中?!大副行船是把好手,这不出奇,枪法那么出色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大副,真可以啊!”白音也回过了味儿来。对于韩凌派来的这个大副,白音起初是颇为头疼的。 到锐乙号那么久,莫日根虽然还是一样的碎烦,可露了两手行船,却实在过硬。白音最喜欢有本领的人,尤其是和破晓号初战过后,同莫日根说话的口气也是越来越随便了。
        莫日根冲我们咧嘴一笑,难得他这么绷不住,这家伙自己也很得意吧!
        天亮了起来,被海怪惊醒了的水手们再没回到舱室,除了这个班次干活的,其余的都挤在船舷上眺望。 海上多少年,这回都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怪物,天光大亮了,文杨的人早把舱面上的重炮都填上了药,人人胆气粗壮,谁也不觉得害怕,一心想再好好看看那怪物。
        说来也奇怪,半夜里海怪和抹香鲸翻翻滚滚只是在锐乙号周围缠斗,这一去就再没露过面。湛碧的海水看也看不透,却是干干净净的再没有什么怪物影子。
        “你也没见过么。”我心有不甘地问范无病。
        范无病摇了摇头:“到过黄金港的人要是见过这样的东西,只怕整个印度洋的水手们都该听说了。”不错,黄金港不但是货物的集散地,更是各种消息的中转站。爱吹牛的水手们要是真看见过这样大的海怪,那咱们锐乙号上的人耳朵里也都该听过。只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掠过一丝疑虑。
        我可不肯放过,抓住范无病追问:“肯定还是想到什么了吧? 你从秦地来,那里的记载听说比我们要久远得多。
        “我们? 你们?”范无病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说不出来的落寞。 他并不深究我的话,顾自说道:“故国三千年,出海也是古早古早的事情,关于海上怪物的传说还少了?只是那些东西真真假假算不得数,我猜一大半都是人编出来的。
        我听他说得辽远,心情忽然激动了起来。我们这些样貌的人在地中海只是异数,所以纷纷聚到黄金同盟来,其中也不乏寻根的因素,只是黄金同盟虽然财雄势大,终究还是要看人眼色行事。同盟中人个个骄傲,若说是和内心的不安有关也是有道理的。 可是听范无病说起来,原来东方古国的那份荣光也是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的。韩凌要东去,是不是叫东归更合适一些呢?一时间似乎离那个虚无飘渺的国度近了许多,我的心也热了起来。
        范无病哪里知道我一下走神走得那么远,还在说海怪的话题:“不过,石头啊,你在黄金港有没有听过一种叫约约炯的东西?”
        这下可是问到我的心窝里了。约约炯是图图人的宝贝,本来市面上很难看见,偏偏阿鲁就是图图人,偏偏我跟阿鲁又很要好,我怎么不知道?
        “约约炯嘛!不就是蛇蜡烛? 阿鲁那里多半还有……”我忽然停住,脑中掠过一道灵光,“啊!”
        “啊!”范无病也失声道,“原来阿鲁就是图图人。


        IP属地:湖南20楼2022-09-28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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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约约炯其实是一种海蛇,而范无病提到的约约炯是这种海蛇肉干。
          约约炯生活在极南的水域中,平时很难得见到。 但是它们像金枪鱼一样地洄游,每年都要在拉嵌杜河口交配。雨季到来之前,拉嵌杜河水枯竭,河口海水倒灌,这就是图图人捕约约炯的时候。 这种海蛇不像它的许多亲族,是没有毒的,但是牙齿非常厉害,又很机敏,捕约约炯是最勇敢最聪明的图图男子展现本领的机会,即便捕手都是最好的渔夫和猎手,每年还是要被约约炯咬死不少。
          约约炯的脂肪含量很高,味道极美。但是图图人捕获的约约炯极少有鲜吃的,一般都晒成蛇干,长长的一条。非洲没有人捕鲸,这蛇干就是豪富人家和萨满们用的蜡烛,拿火在尾巴上一点就着,一条半米长的蛇干可以烧上大半个月,还能驱散毒虫。 不过捕约约炯的季节紧接着雨季,抓来的这些约约炯要是没有即时处理好,到雨季都要坏掉,所以越发珍贵。 约约炯不但能够当蜡烛烧,也可以当干粮,阿鲁的包裹里就有三四根,都是他自己做的。“海难的时候可以用上。”他有一次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放屁放屁,”我用力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拍了一个巴掌,“这么衰的话你也说得出来!”真没办法,图图人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不过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倒反而显得很快活,因为所有最糟糕的可能都已经考虑过了。
          想到约约炯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子。 对于蛇我是非常的不感冒,阿鲁得意洋洋地给我看约约炯的时候,我也是草草扫过一点。因为蛇蜡烛是从尾巴上点起,所以没有怎么注意蛇头,不过那嘴锋利的牙齿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阿鲁把蛇头当烛台用,那牙齿钉在木板上可牢哩!
          范无病如此慎重,我顿时想起了怪物口中的利齿。不会那么巧吧,阿鲁说他的那条大约约炯是部族里最大的,也不过才一米上下,可是那海怪……我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长,光是露出水面的部分已经有近十米了。
          说是那么说,我还是领着范无病去找阿鲁,甲板上一圈走下来居然没有找到。 我心中奇怪,阿鲁能在甲板上的时候肯定不会呆在舵房里。 果然,舱房里也没他的踪迹。
          “我知道了。”我笑了起来,“这个家伙肯定又躲到储藏室去了。”阿鲁是个很虔诚的人。每次心中不太平,他总会躲在储藏室里面祈祷。
          果然,阿鲁背朝着舱门跪着,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念些什么,他面前摆着的还是那个叫普卡拉的小木偶。阿鲁最珍贵的两件东西一件是鲨鱼牙齿的项链,现在挂在我脖子上,那是他上次打牌输给我了;一件就是这个小木偶,这件东西输给我我也不敢要,要是把普卡拉带在身上,阿鲁每天都这样拜我我肯定会折寿的。
          等了好久,阿鲁还没念叨完,我有点不耐烦了。“要让这家伙认识主。”我暗暗地想,“那可简单得多。每次吃饭前只要说一声GRACE 就够了。”我用指甲弹弹脖子上的鲨鱼牙齿,那牙齿磕磕碰碰,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来,阿鲁这才把脸转过来。
          “三副啊,嘿嘿。范先生好哩。”他笑得很不自然,一边给范无病行了个礼。像船上的许多水手那样,他很服范无病。
          “阿鲁,我们想看看你的约约炯成么?”我笑眯眯地揽着他问。
          “为,为什么?!”阿鲁紧张了起来,结结巴巴地
          我震了一下,阿鲁最大方,这个态度可难得得很,难道他的想法和范无病一样。 我瞥了一眼范无病,他冲我微微点了点头。
          阿鲁果然是好兄弟,连哄带骗了一阵子,他就答应把约约炯拿给我们看。
          “还要来的……普卡拉说这是定数哩!”他的脸色很难看。他总是可以从普卡拉那里得到一些很神秘的指示。我想说我不信,可是有时候阿鲁说的话还真是出奇的准,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对于这种力量,我一向敬而远之。
          当阿鲁把约约炯拿到我们面前,不但我翻了白眼,连范无病也动了颜色。 真像,实在是太像了。虽然蛇身已经加工过,干瘪得看不出原形,但青背白腹还是清楚的。而那个脑袋,椭圆形的脑袋,巨大的嘴。 这根本就是条缩小版的海怪。 不对,应该说那海怪是巨无霸版的约约炯才是。
          “约约炯可能长到那么大么?”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问阿鲁。
          阿鲁摇了摇头,“神啊!那是大海之神啊!”他双手把普卡拉捧在胸前,“海神出现哩。”他激动得热泪盈盈。 图图人认为约约炯是神赐,这我是听说过的,所以多数约约炯都是献给萨满的。
          “然后呢?”我不明白,要是这条大蛇是海神的话,图图人怎么连海神的子孙也打。
          “然后?”阿鲁愣住了,显得有些迷惘,原来海神出现了会发生什么普卡拉可没说。“是海神哩!”他嘟囔着,根本不管海神出现会意味着什么。
          我摇了摇头,这家伙就是那么死心眼儿。
          “若真是约约炯……”范无病猛地站了起来,“我们马上去见白音。”
          一边走,我一边揣度着范无病的心思。但又有点明白,似乎有点糊涂。
          范无病关心的果然是约约炯的油。这海蛇肥得要命,不知道能炼出多少油来。从约约炯被做成蜡烛来看,这种油料点火肯定是一等一的好。 可是,上次他明明说可以去吉达购买水车和黑油,为什么今天见到约约炯又兴奋起来了?


          IP属地:湖南21楼2022-10-05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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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有毅力啊楼主(✪▽✪)


            IP属地:新加坡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22-10-22 09:36
            收起回复
              十二
              “约约炯?”白音把那条蛇干凑近鼻子前仔细地闻着,“好吃么?”约约炯的确很香的。
              “好吃。”阿鲁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一脸警惕。
              “还给你还给你。”白音不乐意了,“我是船长唉,还能贪图这么一条蛇干?”话是这么说,约约炯还是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一点没有要交还的意思,一双灰眼睛瞄来瞄去,明显是在寻找岔开话题的借口。莫日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白音瞪了他一眼,才悻悻地把蛇干还给阿鲁。“吓,约约炯?这里是赤道线唉,那种海蛇怎么会过来。
              “约约炯不过一米长短,早上看见的怪物得有几十米长,这又怎么说呢?”莫日根对范无病的说法也很感兴趣,不过这个兴趣主要还是在怪物本身。莫日根在葡萄牙海军服役的时候养成了寻根问底的好习惯,那是因为他所在的船上有一个贵族生物学家的关系。
              “神啊! 普卡拉说是海神啊!”阿鲁大声地说,“约约炯本来就是海神的子孙,海神当然是在大海里了。”
              白音张开的嘴一时合不起来。 阿鲁是图图人,和大多数人想像的不同,图图人是极为聪明的民族,阿鲁跟了白音那么久,人又机灵,学的东西实在不少。 哪里想到骨子里面,阿鲁完完全全还是那个拿着梭镖在灌木丛中奔走的部族猎手呢?
              “总之,”范无病看话题越飘越远,赶紧直奔主题,“要是能把这家伙打了来,烧桶场的油料就齐备了。”
              “咦,”莫日根皱了皱眉,“上次你不是说可以去吉达买黑油吗?”
              “上次咱们也没有遇见这怪物啊!”范无病耸了耸肩,“要是这蛇油可以像鲸油一样好烧就最好了。买黑油当然是可以的,可那是没有办法,咱们船上没有合适的油料。 一下子大肆采购总是引人注目的,会不会招来麻烦也难说。 再说,买水车买烟筒买黑油都要花钱…”
              “是啊!”白音大声赞同,“很贵呢!”他用力握住了范无病的手。“范先生,你这个主意真好………”他用力晃着范无病的手,明显是喜形于色了。
              范无病提到这个钱字,我也很有感触。锐乙号是同盟的战舰,船上财货本来不多,水手们也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老油条,要是真得花钱买油买车的,只怕白音还得想出个募捐的主意来。“就是!那些钱花出去都是要白白烧掉的,实在可惜!”
              莫日根看了看我们几个,嘴边不由浮出一丝笑意.“是范先生先前说要买黑油,又不是我说的,你们那么紧张做什么?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要去哪里追这个怪物
              我不由语塞,这个问题本来我也想到过,范无病那么一搅和倒把这个给忘记了。那怪物游得好快,锐乙号就是挂了全帆也未必追得上,现在天已经大亮,那条怪物走了都快有三个钟头了,要到哪里去追?
              “要真是约约炯的话,可能不用我们去追吧。”范无病释然地说,“阿鲁,对不对?”
              阿鲁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约约炯虽然不好逮,倒是不怕它跑,这东西报复心最强,只要下手去抓过它,没有抓到的话它一定会跟着渔夫,要找机会咬回来的。”他说得挺顺溜,可是说着说着回过味儿来:“神啊神啊,那是海神唉!船长,咱们打不过海神啊!”
              一直没出声的文杨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怪物不是把我们都看了个清楚?”他冲我和莫日根呲呲牙,“这要是偷偷咬一口回来……
              我知道他是在说笑,不过想一想怪物的那张大嘴,还是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忙用手一指白音:“要看见也是你和船长,还有大副!”
              白音苦恼地抓了抓头,问阿鲁:“阿鲁,你看咱们还能不打它么?”
              阿鲁的面色很不好看,紧紧抓着胸口的小木偶。 这个傻蛋,连白音逗他都看不出来,我们一起哄笑了起来。
              就算阿鲁性子直爽,也不至于笨到看不出大家取笑的程度。 他颇有些生气,大声质问我们:“那你们说要怎么打?
              笑声一下就止了,这还真是一个问题。那海怪身子长大,和巨鲸搏斗也占了上风。要是被它缠上船身,锐乙号随时都可能被它给颠覆了。锐乙号称得上船坚炮利,但毕竟不是捕鲸船,没有专门用来对付这种怪物的武器,而且出摩加迪沙的时候锐乙号还伪装成了商船模样,把炮窗封了一半还多。阿鲁的话问出来,大家一时也拿不出个说法了,各自低了头苦思冥想。
              “怎么打?”白音问文杨,似乎已经有了什么念头。“要说打它不难。”文杨犹豫着说,“锐乙号四面都是火炮,海怪再怎么皮糙肉厚,也挡不住炮弹枪子吧?只要它不从正下方窜出来,一露头咱们就能打。”
              “打中了和打到了不是一回事啊!”莫日根叹道,“要是它吃痛逃走,咱们也是白忙活了。”打海怪是为了抓它炼油,要是它逃掉了,别说锐乙号,就是破晓号也追不上。
              “是啊!所以我说打它不难,抓它难。”文杨说话的速度快了起来,显然是想明白了些:“或者一击毙命,或者用鱼叉钉住耗它的力气——不过咱们没有鱼叉炮,再说让它靠得那么近未免太危险了。”不错,海怪不是鲸,要是发起狂来,锐乙号被它掀翻了也不一定。
              “那你的意思是没法打了?”白音摊了摊手。
              “我都说了一击毙命嘛!”文杨抱怨地说,“如果让它进入了舷炮射程,一次齐射可能就足以解决问题。不过关键是,海怪要在舷侧出现,距离锐乙号的距离要合适,它的速度和方向也要合适。”莫日根望了白音一眼,文杨总管锐乙号上的火炮,他的意见应该是最权威的,只是这听起来似乎很困难啊!
              白音笑眯眯地并不接话,我就知道他有主意却偏偏不说,真是恶劣。
              “石头你说呢?”白音肯定是看见了我的一脸坏笑,点我的将。
              我慌忙摆手:“别问我别问我,反正船长拿主意我只管执行,别的我都不管。”
              “好!”白音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话。”
              “要的就是你这句
              白音的方案非常简单,简单得让我们,尤其是我目瞪口呆。
              “你们说那海怪喜欢吃什么呢?”白音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可即便是莫日根,在锐乙号上呆了那么两个月,也立刻知道他打起了钓蛇的主意。
              “约约炯是爱吃科洛的。”阿鲁说,科洛是黄金港特有的一种海鱼,长得很像是小型的鲑鱼,身上有彩虹般的纹路,味道非常鲜美。“海神那么大…”
              “笨!”白音得意洋洋地否定我们,“当然是爱吃鲸肉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齐声问道,白音明明以前也没有见过海怪,现在居然知道海怪的习性,我们当然觉得奇怪。
              “不但是鲸肉,还是抹香鲸。”白音理直气壮地说,“它先前可是在跟一条抹香鲸打架啊!
              我们一时都默然。
              还是阿鲁鼓足了勇气问:“就算海神是吃鲸肉的,我们也没有啊!”
              “鲸肉我们没有,可是龙涎香是有的,大副钓了那么多的金枪鱼。只要在金枪鱼上抹龙涎香……”白音说得两眼放光,明显进入了兴奋状态。 说来奇怪,对于我们这些在海上奔波的人来说,除了过过嘴瘾散散心,钓鱼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太过容易的缘故。可是白音对于钓鱼捕猎的兴趣却远远超过了这个程度,航线上哪里有什么鱼,什么鱼吃什么饵,绳钓网拖的办法,他比黄金港的渔夫还要清楚。 不仅如此,他的乐趣不在于自己钓,而在于动员船员们一起动手。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沉迷于捕获后船员们如潮的谀词而已。
              “船长,船长。”莫日根咳嗽了两声也没有能打断白音的论述,不得已举起手来。
              “什么啊?”白音很不情愿地停了下来。
              “抹了龙诞香的金枪鱼和鲸肉是不一样的,”莫日根谨慎地说,“和抹香鲸就更不一样……
              “是啊,”我也附和着,“龙涎香是抹香鲸肚子里的东西呦!”
              “小问题,我早想到了。”白音豪爽地大笑起来,“咱们不是还有鲸须吗?插在金枪鱼身上,总像了吧!”离开摩加迪沙之前,我们做了些准备工作。锐乙号这样一艘全副武装的战舰不用驶入吉达港,老远就该被奥斯曼苏丹的海军围殴了。 好在锐乙号的设计本来和快帆船接近,所以半天功夫就扮成了商船的模样,也装载了不少的货物,龙涎香和鲸须都是其中两项。
              我大张着嘴愣了一阵子,看看同样惊愕的同僚们,终于屈服地低下头去!白音的想像力已经把我们都彻底打败了。
              “船长。”文杨的手也举了起来。
              “你又有什么问题?!”这下白音真的不乐意了。
              “就算咱们下的金枪鱼饵好像是真的抹香鲸一样,可那海怪也未必就爱吃啊!”文杨是老油条了,话就说得比较直。
              是啊!”我眼前一亮,好像找到了新的救命稻草,用力点头,“就好像我打了文杨一顿,并不一定是我想吃他,可能只是他欠我钱不还而已。”
              “谁打谁啊!”文杨愤怒地吼道,“再说我什么时候说不还了,我只是说晚点还。”船长室里登时笑声一片。
              我对自己的幽默感很满意,接着往下说正题:“再说,阿鲁说约约炯报复心很强,它若是纯心找麻烦,拿肉钓它也不一定管用哪!”方才是说笑,这句话说出来,莫日根他们都用力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
              白音不说话,冷冷地看着我们,我毫不气馁地回视。船长异想天开的时候,就要泼他一点冷水,要不他一准就发烧了。
              “说完了?”白音拖长了声音问,“就那么点?”
              “那么点也足够啦!”我很自信地说。
              “哦,石头你现在聪明多了。”白音点点头,不知道怎么的,我隐隐觉得背上有点发寒。“那我来问你,谁说那海怪是约约炯啊?”
              “他……”我脱口说了一个他字,正想指范无病,手忽然垂了下来。 确实,我们讨论的一直都是可能性而已,没有理由认为海怪是条超级大的约约炯。
              “就算那真是约约炯吧!”白音大度地挥挥手,“谁说这条约约炯和小海蛇是一样的毛病,喜欢跟着渔船跑?”
              我语塞。
              “就算它跟着锐乙号是存心报复,谁能说它报复前不吃口干粮补补力气?”
              这句话就说得比较强词夺理了,不过白音的问题确实都在要害上,大家大眼瞪小眼,没有一个说话的。
              “没人能这么说吧?”白音说,“既然都是假设,我的假设怎么就有问题了?”看大家又被他镇住了,他满意地拍拍手,教训我们:“你们这些人,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没有,偏偏还喜欢批评有想法的长辈……你们这样,还想有进步么?!”
              “船长的假设没有问题。”我还在用力寻找破绽,范无病已经开口说话了。一听他也这样说,我顿时停下了脑子。 对于费脑子的事情,我不是不能做,只不过一旦有更聪明的人替我想了,我就不愿意再费力气。
              “就假设说假设而已,没有什么问题好说吧?”范无病对我们解释,“就算海怪真是约约炯,锐乙号去吉达的事情重大,本来也不能专门停下来捕猎它。我提这个事情,无非是个万一的概率。 要是那怪物果真是约约炯,再遇见的时候打了它来,剥出油来烧桶场是最好的。 如果碰不上它,也没办法是不是?咱们还是花钱买黑油就好,准备准备总没有错。”
              “下饵的办法也很好。若是怪物不吞饵,锐乙号面对的无非是我们原来的准备。 要是它吞了饵,挂在钓索上就要好打得多。不过也有个不利的可能:它要是吞饵吃痛,拖着锐乙号跑的话,那可危险得很。”


              IP属地:湖南23楼2022-10-27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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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无病说的事我们都听过,两个月前荷兰人的“巴巴布菜特”号捕鲸船就是被受伤的抹香鲸拖到冰山上搁浅。这条海蛇比巨鲸还大,要是抡开了跑,大概能把锐乙号拖散了架。 更危险的是,要是不能一击毙命,它反扑上来的话,可能一尾巴就能把锐乙号给打翻了。
                “是啊是啊。”白音笑眯眯地点头,“所以布饵这么危险的事情不能在锐乙号上做。 放一条舢板下去布饵,用缆绳拖在锐乙号后面。 海怪要是吞饵的话,攻击的应该是舢板,到时候从锐乙号上射击就要安全得多。”
                “舢板比锐乙号小很多啊,”莫日根皱着眉头说,“要是按约约炯复仇的习性来讲,只怕认错的机会不大吧?
                “蒙古人长得都一样!”白音笑着对莫日根说,“这话听着不耳生吧?白人尚且那么白痴,何况是条海怪?话说回来,不能押在这个宝上,要是海怪不来吞饵,直接攻击锐乙号,舢板上也可以布置重火枪来打它。两面的火力总是比一面有利得多。”
                我好像明白一点白音刚才叫好的理由了,嘴里不免有点发苦,硬着头皮问:“那舢板上不是还要放人?”
                “这个当然,不会连这都想不到吧?”白音责怪地说,“在舢板上的人不仅要胆大心细,善于操船,枪法好,最重要是身子灵便判断精准,要是海怪扑了上来知道是走避还是还击。有这点缓冲的功夫,文杨应该就能用一次齐射解决问题了。”
                文杨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只要能保证有一次舷炮齐射,海怪的机会就不大。
                “这样的人选……”白音盯着我,“石头啊,你说,锐乙号上还有别人么?”
                “没有啊!”我摇头,“锐乙号上哪里有这么了得的人物,我都不知道。见了海怪我一定是走避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敢还击。
                “是啊,能走避掉就好了,断缆绳弃舢板,然后抓着缆绳把你拖到锐乙号上来,这不容易啊!”白音拍了拍我的肩头,“你若不行就没人行了,不要推辞,你方才还说只管执行就好。”
                我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说到战场上的反应身手,我确实很有自信,可是对付这种海怪我实在是心里发毛。锐乙号上,大概范无病的身手比我还要好些,可是他毕竟是外人,我也不好拖他下水。 我一向自负胆大,这时想到那张利齿密布的大嘴,一时也没了底气。
                “未必就来哦。”莫日根安慰地对我说,这家伙,居然也表示赞同了。
                “险是险了点,”范无病冷静地说,“不过准备好了也未必就出事。 船长,我和三副一起上舢板可好?多少也有个照应。”
                白音喜笑颜开:“范先生好胆色!就等你这句话呢石头自己去我还真不放心。”
                范无病这么沉静的人也不由得咧了咧嘴,对我苦笑。


                IP属地:湖南24楼2022-10-27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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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舢板上架了一门四磅的臼炮,打造得非常精巧,不知道文杨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铸铁的炮座用几枚钢钉钉在了舢板尾巴上,炮身是黄铜的,大约有两臂长短,擦得锃亮,能映出我们的样子来。往炮口里探一眼,就可以看见里面明晃晃的尽是刀叉。 锐乙号上还有不少四磅的霰弹,那是接舷战的时候使用的。 可是文杨在臼炮里装的全是上好的银器,让白音心疼得直皱眉头。
                  “你不能给我装点像样的弹药么?”我起初很不满意。 上舢板本来是风险很大的事情,居然连正规的炮弹都不给我,是不是太黑了一点?
                  “比火枪不像样么?”文杨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也是,原来说是带一排霰弹火枪上舢板,谁知道文杨搬出了那么个宝贝来。无论如何,一门臼炮的威力不是十来条火枪可以比拟的。
                  “这是正宗的米兰餐刀唉。”白音从文杨面前拣起了一把银餐刀来,“啧啧,这种刀怎么穿得进海怪的厚皮?”他说着用那餐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两下,只留下了一条白痕。 说是担心射击效果,可人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舍不得这些餐具。 为了装填这门臼炮,文杨把他的餐具都翻了出来。 倒不是文杨有心跟他过不去,水手们吃饭没有那么讲究,一把勺子就解决了,哪用得着什么刀叉。而文杨又坚持在臼炮里装填锐器,仅有的选择就是餐具和钉子。在海上,长钉要比银餐刀宝贵得多,白音也不好说个不字。
                  文杨微微点了点头:“也是,得试试炮,这炮还没用过,可别打不响。”说着戏谑地看了我一眼,虽然知道他是说笑,我的心中也还是一阵不舒服,要是海怪冲上来的时候臼炮打不响,那不是会死得很难看?
                  首甲板上架了两层厚的柚木板子,把整个船首都遮蔽了。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看文杨试炮。打海怪的消息传下去,甲板上顿时闹翻了天。除了阿鲁一脸晦气,大家都被这个念头给迷住了。那海怪虽然样子凶恶,可是锐乙号船坚炮利。 只听说有人打鲸,没听说鲸吞人。要是准备好了,这海怪在锐乙号面前也讨不了多少便宜去。最重要的,能打到这样的怪兽,不是水手们最好的吹牛资本么?只但这一条,也足够让水手们犯难冒险了
                  大家都远远地躲在后头,看文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中间点燃了引线。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退回甲板也只是大步跨来,没有一丝惊慌的意思,看得大家不免有些脸热。
                  “轰”的一声巨响,我只觉得脚下一震,面前都是飞溅的木屑。硝烟还没散去,就听见大家一片惊呼。定睛一看,原来臼炮后座太大,把炮座从甲板上拔起向后撞来,把正对的舱门给撞了个大窟窿。文杨也没想到臼炮如此威力,大概是想到自己后退过于从容,颇有些后怕,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得回不过神来。
                  还是范无病镇定,身子一闪就到了船首的木板前面。到船上好些天了,水手们渐渐习惯了他鬼魅一般的身手,不再每日蜚短流长的。 不过这一下范无病身形潇洒,大家还是齐喝了一声“好!”
                  范无病转过脸来,颇有喜色,想必是那臼炮威力不错。 这东西于我是性命相关的,我也急忙跑到木板前面去。还没站定,就“嚯”地喊了出来。
                  柚木板子有近四米宽,上面满满地钉着刀叉,这样大的散布面积,就算海怪动作再快,只要炮声一响也是逃不掉的。 那些刀又不仅分布很广,而且入木很深,总有十来把餐刀穿透了三指多厚的木板扎入了第二层板子。我伸手去拔一把餐刀,竟然没有拔下来。正要再拔,范无病忙说再等等,我这才回过味儿:餐刀还是火烫的,要不是手上老茧厚,只怕已经烫起泡来。
                  这一趟试炮皆大欢喜,只是不少刀又插在板子上拔不出来了。 于是白音把珍藏的一套金餐具也拿了出来。他虽然嘴上舍不得,其实是个极慷慨的人,要不也不能让锐乙号上下都对他死心塌地了。
                  舢板上只有我和范无病两个。为了安全起见,锐乙号和舢板中间的粗索足足有近百米长。百米的距离平时也不觉得长,这时候却觉得离锐乙号上的兄弟遥远得很,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我早就说过了,打架就是要以多打少以强欺弱才带劲,如今只有我和范无病两个,对手却是那条庞大无匹的海怪,大大不对我的胃口。
                  原本说准备诱杀海怪不管它来不来都不至于有什么损失。 实际上,拖着条舢板对锐乙号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个累赘。 舢板上也升了一面白帆,走得却还是慢,整整一天锐乙号只走了平常的一半路程,海怪却连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你说咱们要等几天才能等到呢?”我无所事事地问范无病,眼看就要到黄昏了,今天看来是不会有什么收获。 天一黑,我们就要回到锐乙号上去,晚上留在舢板上的风险实在太大。
                  范无病沉吟不语,他看起来有点失望。
                  臼炮打造得相当精巧,炮身和炮座都很沉重,可是结合部的机枢却很灵活,转动炮身几乎感觉不到一丝阻力。文杨说这是无愚做的,专门用于接舷轰击,就是因为炮口转向快,用来对付不知道会在什么方向出现的海怪最好。无愚那个老头子我知道,凤凰号就是他设计的,不想他居然连炮也做。 我用手指头轻轻一拨那臼炮,它就滴溜溜地转。 停下来的时候,炮口正指着范无病。 范无病不太高兴地把那炮口拨开:“别玩炮。”他的口气有些生硬,十分难得。
                  “发火机都没打,不要那么紧张嘛!”我尴尬地辩解。 虽然用枪炮对着人是很忌讳的事情,可臼炮不是火枪,几乎没有走火的可能,范无病也太严肃了。我原来以为他是个相当从容的人,可是今天似乎觉得有些不同。
                  “就只有那么一炮啊!”范无病拍了拍粗短的炮身,感叹了一句。 舢板上只装了那么一门炮,我和范无病各自带了一把短枪,火药和炮弹一概没有。 就算真有备份的弹药,面对海怪的瞬间也没有机会使用。 范无病说得对,这一炮发出,我们就只有逃命的份儿了。
                  想到这里我也觉得奇怪,范无病愿意陪我上舢板来我是很高兴的,不过他不是锐乙号的人,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可是从头到尾,打海怪烧桶场的这件事倒好像他比我们都要热心一些。
                  锐乙号的瞭望哨冲我们在喊着什么,风向正好相反,他喊的话我们一个字也听不见。 可是尾甲板上的几个水手开始往回拖那条粗索。“大概是叫我们回锐乙号上去了。”我望着舢板后面的海面,还是一样的平静,天色正在逐渐地暗下来。 天边的云彩原本是黯淡的,这时候被落下去的太阳点燃了,明得耀眼,红得醉人,海面上有一条狭窄的金色碎片铺就的通道,这是黄昏最后的亮色。
                  范无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石头,咱们是什么时候看见海怪的呢?”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辽远的海面上。
                  “唉。”我愣了一下,接着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见海怪是后半夜的事情。海怪在晚间出现的可能似乎要大些。只是犹豫了一刹那,我就知道他的念头太过疯狂。晚上视线不好,就算海怪真的出现,锐乙号也不敢对着舢板的方向发炮吧? 靠着一门小小的臼炮在这样一叶小舢板上打海怪,未免近于天方夜谈了。“范先生,你很想抓那海怪么?”我终于忍不住并口问他。
                  “我….”范无病直视着我,顿了一下,坦然地说,“很想让同盟安全地回到东方。”
                  我的脑子急速地转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约约焖是烧桶场的材料,烧了桶场就可以破坏西班牙人的补给,让他们跟不上先行的同盟舰队。烧桶场意义重大我们都知道,可这是件赌博似的勾当,谁也不能保证这办法真能拖住疯狂的西班牙人。范无病却把烧桶场这件事看得这么大,以至于不惜以身犯险来捕杀一条只是有可能是约约炯的海怪。可是,他为什么那么想让同盟去东方呢?他说自己是一个商人,但没有任何一个商人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
                  风忽然停了一下,瞭望哨破碎的喊声飘到了舢板上了。我还是听不清他的意思,可是三个字却忽然抓住了我的心,让我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
                  “……破….…晓…….
                  “破晓号?”范无病也听见了瞭望哨的呼叫,惊疑地与我对视了一眼。即使西班牙人的计划中已经排定了去吉达港买桶这一项,作为先锋的破晓号也应该跟着第三舰队东去,而不是孤零零地沿着非洲海岸往北赶。 何况前一战中我们击毁了破晓号的首柱,卡洛斯怎么也应该在摩加迪沙修理一番才对,怎么会来得那么快?
                  念头电光火石般地闪了一下,我对范无病说:“我看一看。”说着纵身一跃,攀到了舢板的桅杆上。舢板的帆原来很小,这次为了糊弄海怪,特别加高了桅杆,即便如此,帆板的桅杆顶也不过是锐乙号尾甲板的高度。 我极目远眺,终于还是不能看见破晓号的帆影,看来那船还是远得很,要上了锐乙号才能看见吧!正好,我暗自想,夜晚即将来临,我们先发现破晓号的话就要主动得多。就算破晓号同时发现了我们,也未必知道我们是锐乙号。因为锐乙号的桅帆设计是最常见的横帆纵帆组合,它快速的秘密在V字型的船身上。
                  范无病在下面期待地望着我,我摇摇头表示没有看到。正要跃下,余光里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再一看,舢板后面拖着的那枚黄色浮子在水面上跳了跳,迅速地沉了下去,眨眼就看不见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事情?都赶在一块儿来?


                  IP属地:湖南25楼2022-10-28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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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来了!!!!”范无病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也看见那没入水中的浮子,低喝了一声,右手一挥,。“咯嗒”一响,发火机已经打亮了,一丛小小的火苗在他手中跳跃,便如长在他手上一样。好快的反应!我暗暗喝了一声彩,自认为在如此情形下不能比他做得更快些。 这样的反应,怎么像是一个海上的行商呢?
                    虽然还没有看见那海怪,这浮子下沉的速度如此之快,可见水下是个大家伙。 说起来,白音那个金枪鱼抹鳞油和龙涎香的主意,本来听着好似天方夜谈,那一大块鱼排在水里泡了一整天连条热带最常见的灰鲨都没有招来。我和范无病都猜是那龙涎香的缘故,化开的龙涎香味道太大,我们都顶不住,何况是嗅觉灵敏的鲨鱼? 可现在,侮料却被个大家伙咬了,难道海怪真的来了?
                    一眨眼的功夫,前舱备好的卷索飞速沉下,只剩下了浅浅的几圈。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钓索有一百多米长,这是按特大号抹香鲸的尺寸准备的。若是太短,咬钩的海怪会把舢板拖入海底,若是太长,不能起到牵制海怪消耗它力气的作用。 海怪的体形比昨日看见的巨鲸还要长上很多,但是身子细长,潜水未必比抹香鲸更深。可这都是估计,要是备索还是短了,那我们这条舢板就凶险得很。 正担心着,那圈吊索或许是因为太轻,忽然整个飞起来,堵死在舷侧挂索的钢圈上。一股大力传来,舢板一下子就倾斜过去,错觉中桅杆顶几乎敲击到海面上。
                    “坏了,”我喊道,举起腰间的梭镖头。 舢板斜得不像样子,就算我能赶到钢圈边上截断吊索,怕也不能挽救舢板的倾覆。 可就在这一时刻,那股大力忽然消散,舢板就像个弹簧一样跳了回来。 灰黄的吊索也在海面上漂起了长长的一段,我和范无病面面相觑,难道是海怪脱钩了吗?
                    这一摇晃,舢板中已经进了不少的海水,好在范无病反应速度,把臼炮的炮口及时调转过来,否则里面装填的刀叉都要坠入海中。 海面上的阳光方才逝去,范无病一手操着臼炮的手柄,一手执着发火机,死死盯着船尾那片沉沉的黑水。 我一手握着短枪一手抓住吊索,脚下用力。一面小红旗“唰”地窜上桅杆顶端,这是海怪咬钩的信号。这样大的力气,不是海怪都难啊!
                    锐乙号上的人肯定也看见了舢板的动静,几个收索的水手都停下手来,隐隐可以听见船上的呼喝,首尾的三角帆都修正了风向角,修长的船身正满满朝舢板横转过来,以便将舷炮对准海怪的方向。
                    就是那么会儿功夫,破晓号尖尖的枪顶已经出现在海平线上,这时候用炮无疑是破坏锐乙号的商船伪装。白音那么快下了决定只有一个理由:保护我们的性命。尽管一向都知道白音的作风,可是强敌在侧,他却毫不犹豫地放弃先机,我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我也没有功夫多想,因为接着那根吊索又被扯动了。我觉得手心一烫,慌忙松手,剩下的绳索又从铁圈中飞了出去。 我顺着绳索的去向看,不远处的海面上暗流翻涌,“扑啦啦”一声水响,浪花飞溅,我们的面前忽然一黑,一个庞然大物从海中窜了起来。
                    “抹香鲸!”我失声道。 昨日在锐乙号上看见就觉得它大,可是在舢板上看起来就不是大能够形容的。它腾空而起的巨大身影几乎把舢板整个吞没,我求助地望了望范无病,他的眼中也掠过了一丝惊慌。“碰”的又是一声水响,巨鲸重新落入水中,铺天盖地的浪头冲上舢板来,把我们浇了个透心凉,总算范无病动作敏捷,用身子护住臼炮和发火机,要是没了火器,我们在舢板上就没有什么价值,真得马上弃舟才行。
                    怎么也没想到是那头巨鲸。 这龙涎香驱跑了鲨鱼,没有引到海怪,却把同类给招来了。 吃同类的肉,这个念头让我觉得心寒。
                    二抹香鲸动作狂暴,显然已经吞钩。那鱼钩是钓鲨用的,小孩子般粗细,钩子上有三枚倒刺,寒光闪闪非常锋利。 我猜那抹香鲸吞钩下潜的时候被鱼钩伤到,这一上窜,鱼钩入肉更深,正是要暴走的时刻。若是被它拖住,那如何是好,范无病面色犹豫,显然不打算开炮,锐乙号船身还没完全转过来,同样无法开火。这一起一落间,我们竟然毫无对策,连我都不敢对那巨鲸放枪。 蚕豆大小的弹丸,要是不能一发命中要害,对这巨鲸来说不是和搔痒痒一样么? 急切间,我手一升就把梭镖头送到铁环边,可是明亮的镖锋却抬不起来。要是现在断了这吊索,怎么对付海怪呢? 脑子里乱乱的没有个主意。
                    铁圈中的钓索没有再抖动,看来巨鲸尚未远离。 范无病冲我断然挥手,做了一个放炮的姿势。我点点头,既然巨鲸就在面前,抓住一个算一个,这条巨鲸的鲸油同样也是烧火的好材料啊! 想到这里觉得有些惭愧,我一向以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关键时刻的决断却还不如范无病这个大明来的海商!
                    我晃动手腕,梭镖才割上钓索,手心里忽然钻心地疼,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原来刚才飞索的时候手心的皮完全被那条钓索拖烂了,血肉模糊。我是老水手了,每天操帆纵索,掌心里都是厚茧。 哪里想到这一瞬间就被磨烂? 那巨鲸真是好力气!
                    我把火枪插上腰间,右手接过梭镖头正要再切,忽然耳边极近的地方水声隆隆,那巨鲸几乎贴这舢板的边缘又浮现出来。 紧接着是范无病兴奋的喊声:“正主子!”扭头一看,那巨鲸头上嵌了好大一个脑袋,满嘴白森森的利齿都插在鲸脑袋里面,正是那条约约炯模样的海怪。 原来海怪对锐乙号的仇总是比不上对抹香鲸的,难怪这一天也钓它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 我刚下意识地抽出枪来,范无病那边“轰”的一声巨响,舢板顿时向左一翻,几乎又是刚才被巨鲸拖倒的模样,不过这次是因为臼炮的后座力。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可是光线变化很快,这时候已经昏暗了很多。我定睛一看,抹香鲸和海怪的身躯头颅上星星点点略微有些白点反光。 范无病发这一炮离得近,打得又极准,那些刀叉都没入海怪和抹香鲸的躯体头颅当中,连把手都不太看得出来。
                    我正想高声叫好,翻腾着的两条巨兽忽然停住了,僵在那里动也不动。我下意识地往范无病身边退了一步,心里忽然有说不出的恐惧。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海怪松开了咬着抹香鲸的大嘴,抬起头来冲我们恶狠狠地探过头来。它那一嘴利牙显然是留了不少在抹香鲸的脑袋上,现在看起来残缺不全的,一条粉色分叉的舌头好像毒焰一般地刺了出来,上面亮闪闪地也插了两枚餐刀。 这时候再也顾不上多想,抬手就是一枪。
                    舢板离海怪不过是十来米的距离,这一枪正打入它的右眼。 玻璃一样粘稠透明的东西在枪声中飞溅。 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这是范无病,他的一枪略略偏斜,打在海怪的左眼眶上,也是血花飞溅。 这海怪的血和人类是一样的颜色,红得刺目。 做势欲击的海怪再吃了这两枪,顿时颓然坠落。 那巨鲸也好像猛醒过来似地哀哀呼了一声。我是听过鲸吼的,那是很沉闷的声音,却从未听过这样刺耳的鸣叫,五脏六腑都在它强大的吼声中震荡起来。 幸好我还没有被震傻,能听见范无病扯破了嗓子地对我高呼:“砍断钓索。”
                    生死关头,手心也不疼了,我挥动梭镖头,一指粗的钓索迎手而断。 几乎在这同时,钢圈里的钓索“嗖”地一声沉入水中。我望着范无病,一身的冷汗,再晚上一瞬,我们也已经泡在海水里了。 范无病冲到了我身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抓住锐乙号的拖索,没命地往怀里带。海怪和巨鲸都受了重伤,可还不知道是否致命,要是双双发狂地窜出水来,我们只怕会尸骨无存。 绳索在缩短,锐乙号上也在收索,我心里觉得安定了些:我和范无病不是孤立无援的。
                    每一把拖索收进来都是血淋淋的,可这时候又怎么顾得上?可是才收了没几把,舢板和锐乙号中间的水面忽然翻腾起来。
                    “停手停手……”我一把抓住范无病的手,他反手抽出,又交给我一柄短枪。 还是他周到,带了两把短枪下来。 不过,我握着短枪苦笑,这东西用来对付疯狂的海怪,实在是寒碜了点。
                    “断索!”没等水下的东西冒出头来,范无病就夺过我的梭镖头奋力一划,连接锐乙号和舢板的生命线被截断了。翻涌的海水一下子把舢板推到 了一边,离锐乙号忽然就远了好多。虽然知道范无病做得正确,我心中还是猛地一空。
                    冒出头来的是海怪。 我现在可以确定这是一条超级大的约约炯了,每一部分都是那么那么的像,完全是蛇蜡烛的放大版。 那些看似坚固的鳞甲其实并不牢靠,范无病那一炮射出的刀叉几乎完全没入了它的头颅,这时都丝丝渗出血来。
                    如果刚才范无病没有截断拖索,大概舢板已经被这条约约炯给顶翻了。 它还剩一只眼睛,锅盖一样大的眼睛。即使隔着那层厚厚的胶膜,我也能清楚地看见它眼中的杀气。 我举枪射击,扣板机的手依然稳定,可是自己都能听见口中牙齿的“咯咯”撞击。 打瞎它仅有的这种眼睛能够挽救我们吗? 我不知道,它的动作就像闪电一样快,而我们离它实在是太近了。
                    我放下枪,枪口的硝烟飘入天空,天空是蛋清色的,
                    阳光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马上就要变黑的天幕。我几乎没有听到文杨的那一炮。 那是一门六磅炮。文杨解释说距离太近,更大的炮弹也许会伤害到我们。 不管怎么样,六磅炮的射击也是很响的,远在天际的破晓号肯定能听见。 但是我没有听见。 我只是看见一团火光忽然在约约炯的脖子上炸开,它的头颅就折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飞溅的弹片切碎了约约炯的肉体和利牙,范无病在火光中无声无息地倒下,一枚匕首般的断齿插入了他的腹部。我的运气真是好极了,舢板上到处都插满了弹片和断齿碎骨,我却只是淋了一脑袋的血,一点伤也没有。
                    不过那时候我没有什么反应,用文杨的话来说,那么多人对着我喊我都听不见,根本就是傻了。


                    IP属地:湖南26楼2022-10-29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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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巨鲸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这样也好,对付一条约约焖已经让我的精神绷紧到了极限,要是这条抹香鲸也恶狠狠地来一下,我和范无病大概就会死得很难看。 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满希望那条巨鲸能够逃生的,毕竟是它引来了约约炯,算是我们的功臣。.不过范无病那一炮打得狠,巨鲸就算暂时逃离,大概生存的机会也不多。我眺望着遥远的海平线,登上锐乙号的时候我也看见了破晓号的身姿,现在却都被黑暗吞没了。 要是那条巨鲸能够把怒气都发在破晓号身上该有多好?我一厢情愿地想。
                      范无病伤得不轻。卡萨司从他肚子里取出一枚半尺多的利齿,鲜血汩汩地从伤口中涌出来,浸透了他身下的床单,把船舱的地板都打湿了。
                      。“能做的都做了。”卡萨司一边把杯子里的陈年威士忌往他伤口上倒一边说,“失血太多,能不能熬过去要看他的命。“
                      “应该可以吧?!”莫日根犹疑地说,“在岛上的时候他伤得也很重啊,可恢复得很快。”
                      医生摇摇头不说话。 我看了看我们脚下红色的地板,心里重重的好像坠了一块铅。白音用力在我肩头拍了一下,他好像挺后悔的。 放船板本来是风险很大的事情,可是大家心里都隐隐觉得我们应该能平安返回,对付海怪毕竟是锐乙号的事情嘛!
                      “没事,”我舒展了一下眉头,“大副说得对,范先生那么强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我说得很大声,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相信。
                      除了范无病和医生,我们谁也不想呆在舱里,看不到那景象,心里总是要多一点希望。 自欺欺人也是好的。
                      击杀约约炯的整个过程中,锐乙号都没有停下,虽然速度放慢了很多。 把舢板吊上来以后,白音命令在尾桅上点灯。水手们大概以为这是为打捞约约炯提供照明吧?莫日根和我们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太妥当。了结了约约焖,后面还有个更大的麻烦破晓号,茫茫夜幕本来是掩蔽自己的好手段,为什么要点灯让破晓号看见呢? 还要点在尾桅那么高的位置上。
                      “船长,”莫日根说,“看不见破晓号,他们大概实行灯火管制了。”他还是老脾气,从来不会直接指出上级的问题,总在旁敲侧击而已。破晓号灯火管制,锐乙号当然也该管制,要不然一明一暗,我们吃亏得很。
                      “是啊!”白音点了点头,好像在想什么,却并不接话。
                      “可以把桅灯摘下来挂在船舷上嘛!”文杨忍不住插话,“能看见海怪,也不至于让破晓号看见灯光。”破晓号在锐乙号右舷后方的位置,约约炯在锐乙号的左舷,如果把灯放到甲板以下的位置,船身就把灯光遮蔽了。
                      我不响,这办法简单得很,白音没可能想不到,不知道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大副,”白音转过身来,“破晓号大概离我们有多
                      莫日根想也不想:“最后看见大约是六七十海里的距离吧!”
                      “你觉得……”白音斟酌着用词,“他们要花多久才能追上来?”
                      莫日根觉得有些为难,破晓号的速度惊人,仅仅从它那么早现身就可以看出它也是昼夜兼程的。可是不知道破晓号对这条航线是否熟悉。今天云重,夜色不好,如果不熟悉航线的话,夜间航行必然要减慢速度才行。何况我们现在为了打捞约约炯几乎是在龟行,等捞上来也该加速才是。 沉吟了好一阵子,他才说:“料敌从宽,如果我们一直点着灯引路,如果破晓号不减速,如果我们捞上了海怪全速行进的话,可能要到明天早上才会接近。”这一带的航线我们也不太熟悉,可是范无病给白音画了一张极详细的海图。 难得他那么好记性,连一块礁区一幅对应的星图都画得仔细清楚。 摩加迪沙北上这几天来看,他的海图是相当准确的。
                      白音点了点头:“跟我想得差不多,那个大红卡洛斯的确是个很麻烦的对手。 破晓号来得那么快,估计夜间不会减速很多。你们几个都跟我到舱里去,咱们讨论一下怎么对付它。哦,四副先不用下来,指挥打捞海怪,必须在一个小时以内完成。
                      文杨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船长,你看看。”他指着约约炯的身躯,海蛇漂浮在水面上,整整一块海面都被蛇血染得鲜红。只有约约炯死了整个飘起来我们才能看见它的全貌,比锐乙号还长不少。“这么大的家伙,一个小时怎么捞得起来?”
                      白音没好气地刮了他脑门一下,“这么大的家伙捞起来放哪里?!”
                      文杨一时语塞,瞪着白音不知如何应对。
                      “唉,”白音叹了口气,“只要绑住就够了。一块一块切下来炼油就耗,那可是耗时间的活儿。”
                      文杨一脸的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那没问题没问题。 要光说绑结实了,半个小时都可以,是不是,四副?
                      几个人才围着海图站定,白音就开了口:“有三个问题。 第一,破晓号的目的;第二,破晓号是不是已经认出了我们;第三,对破晓号一战有多大的把握成功,需要什么条件?大家都说说看吧!
                      文杨环顾一下,见我们都是一脸思索的表情,把胸~挺,抢先发言:“第三个问题,破晓号虽然厉害,我们未必打不过它。他们有几门火炮比我们的十工磅炮射程还远。不过和我们不同,那几门远程炮口径要小,威力不足,用的也是实心炮弹。 说难听点,就是锐乙号挨上几发,只要不中要害,都是可以承受的。 可要是他们中了我们的十二磅开花弹,嘿嘿……”他说着,居然得意地笑了一声。
                      文杨的骄傲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个时候火炮上舰还不太久,威力主要限于破坏而不是摧毁,最终解决战斗往往还是要靠跳帮格斗。除了黄金同盟的战舰装备了爆炸炮弹,其余各国大多使用实心炮弹,这又是托了怪脾气老头无愚的福。 爆炸炮弹威力远大于实心炮弹,只是成本高昂,工艺复杂,所以同盟的舰队中也只有主力战舰才装备了一些爆炸炮弹,那是作为杀手锏用的。 锐乙号前后两门十二磅炮都是新炮,可以使用爆炸弹,两舷还各有四门八磅炮可以使用爆炸弹,单就火力密度来说,有三五条锐乙号就可以压过凤凰号那样的巨无霸了。
                      莫日根用指节“的的”地敲击海图,缓缓道:“那要是被击中了要害呢?”破晓号的大副是欧洲第一神炮手山度士,他的本事我们已经领教过了。文杨再乐观,也不可能不考虑这个因素,如果进入锐乙号射程以前被破晓号击中桅杆或者首炮台,锐乙号就很难进一步发扬火力。
                      “大副说得对。”文杨点了点头,“破晓号射程远精度高,这个很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它有机会发挥优势,直接在我们的射程以内开战。看这里,”他手指在海图上一点,“我们现在大概是在这个位置,已经接近了东非犄角。 要是全速前进的话,明天一早可以进入亚登湾,而阿不达克里岛正好在亚登湾口。”他没有说下去,可是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有了地形的遮蔽,只要在岛上派出瞭望哨,我们就有可能抓住破晓号,在八磅炮的射程以内发起攻击。如此一来,破晓号的优势就损失殆尽了。看来那次海战以后,文杨一直在揣测破晓号追击的可能,脑子里已经把锐乙和破晓的对抗想了不知道多少遍。
                      这个办法听起来虽然不错,但还是有一个纰漏。“为什么破晓号要跟着我们走阿不达克里岛呢?”莫日根问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 如果是正常进入红海的话,我们应该在犄角上转一个九十度的大弯,直接进入亚登湾,而不是继续直行往阿不达克里岛上赶。
                      “这是第二个问题,如果破晓号已经认定了我们的身份,一定欲歼之而后快,肯定要跟这我们走。”他转向白音,“船长要在尾桅上挂灯出来,开始我没想明白,现在看,也是想让破晓号跟着我们吧?”
                      白音不说话。我倒是被文杨说服了几分,不错,夜晚挂灯,这不是明摆着让破晓号跟住别丢吗?莫日根用手指在前额刮来刮去,好像还有什么地方没想通:。“破晓号看见了我们,当然也知道我们能看见它。这种情形下,挂起灯让破晓号来追是不是太做作了?”
                      “还是第二个问题啊!”
                      我感叹道,“如果破晓号认出了我们,当然会觉得我们有问题。 不过锐乙号不是破晓号,那条船从海平线上一露出头就能分辨出来,锐乙号长得跟多数三桅帆船都差不多,没有那么好认。 就算打约约炯的时候开了炮,走印度洋航线的商船配上一两门炮也不奇怪。 如果我们不是锐乙号,夜间挂灯航行也是惯例,没什么好奇怪的。 破晓号要是对我们有了疑心,正好跟住不放。”还好只放了两炮,如果当时是舷炮齐射,就是呆子也知道这一定是条战舰了。 破晓号到底是什么念头,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
                      莫日根也点了点头:“嗯,如果我是卡洛斯,还是要跟着灯走的,反正方向相同。 反正我们看不见破晓号,只有他们看见我们。有备无患嘛!”看来这一点算是有了定论。
                      白音说:“怎么都不说第一个问题?”
                      我的心头一跳,好像又明白了些什么,可是一下子却又抓它不住。
                      “也是桶场?”文杨说,“这也没有什么稀奇啊!上次不就猜他们肯定要去吉达买桶吗?葡萄牙人也怕出问题,所以让破晓号一路赶上来的吧?”
                      “如果破晓号猜出了我们的身份,那倒是要和我们大干一场才对。”莫日根也开始倾向文杨的方案,“不可能跟我们纠缠到奥斯曼苏丹的地盘上去,整整一支西葡舰队也未必够奥斯曼苏丹塞牙缝的。 这一战看来难免。”
                      “破晓号对我们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吧!”我说,“除非他们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法宝没有拿出来?”说到这里,我忽然抓住了刚才的念头:“不管他们有几分把握,只要认为我们是同盟的船,这一仗就非打不可!”
                      “对啦! 石头有前途!”白音总算点头了,“既然破晓号不能不打,我们就不能跟它打。 这个道理还有人不明白么?”
                      舱里忽然安静下来,要跟上白音的思路是需要花一点时间的。
                      “还是桶场啊!”莫日根用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打破了沉默,“真是糊涂,破晓号的目标是桶场,咱们的目标也是。 不过破晓号未必知道我们打算做什么……只要先赶到桶场就是我们占上风,这可比打一仗实在多了。
                      文杨也在点头,不过脸上多少有些失望的神色。
                      “不怕,兄弟!”我捅了他一拳,“现在跟破晓号打未必讨得了好去。 就算你埋伏在岛岬后面也难保卡洛斯不绕个大圈子避开岬角,还是要得了便宜再打才过瘾。”我这套以强欺弱的理论文杨很不爱听,不过他也不能不同意我的说法。
                      “好了,既然都知道我们的目标是桶场而不是破晓号,”白音从桌子底下抽出另外一张图来,“咱们来看看怎样把破晓号甩开,抢先赶到吉达去。


                      IP属地:湖南27楼2022-11-01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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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把破晓号甩开?刚刚跟上白音的思路,这下子我又迷糊了。 要是想甩开破晓号正好趁暗行动,干嘛在尾桅上挂风灯呢?
                        文杨是直肠子不说,莫日根总算心思缜密,但也没反应过来。 白音不多解释,指着方才的海图问文杨:“文杨你说我们在这个位置,是算过的还是蒙的?”
                        文杨脸红了一红:“大概吧……风好,锐乙号的平均航速大概有十节,航向一直是正西,走了那么几天下来差不多该到这一块海域。船长你说我全是蒙的,那也太不给面子了。”
                        白音笑了一笑说:“不是不给你面子,实在是精确定位太重要的缘故。”他从桌子里又掏出一个四分仪来,交给莫日根,“大副你把方位测一下。”自己却拿了一块牵星板走到舱尾去。白音的船长室有个特别的设计,就是尾端的舱顶有块活动板子。踩着白音的书架梯子从那空间探出头去,是块很大的玻璃天窗,可直接观测星象。这是造锐乙号的时候白音特别要求的,整个同盟中,大概只有白音这样惫懒的家伙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韩凌居然也批准了。
                        今夜云多,偶然才可以看见两颗星星从流云的缝隙间露出来。 白音和莫日根两个就伸着脖子在那里苦苦地等。
                        到了这个时候我最尴尬。
                        我和文杨都不会看星图,两个人只好大眼瞪小眼,脸上隐隐都有些惭愧的神色。
                        “其实呢……”我开解文杨说,“看星图也没有什么了不想的,你想想,要是天气不好,哪里有星星可看。 还是罗盘保险,会看罗盘就可以行船了。”说是开解文杨,其实自我安慰的成分多些。“是不是啊?!”我见文杨没有反应,用手捅了捅他,很希望他能呼应一下,这样心里更会好受些。
                        “呸!”文杨骂我,“我是要进步的。”
                        “骂得好!”白音笑着说,“石头人是极聪明的,就是太懒了些。 不骂怎么行?
                        我觉得灰溜溜的,心下不平。要说懒,我比白音差得可就远了。可见关键不是懒惰与否,而是在什么位置上懒惰。 仅仅是为了这个理由,我也决心要成为一个船长。想到这里,我心里忽然一动,急匆匆地跑到舱外去。
                        “你干嘛?”文杨奇怪地问。
                        “马上回来。”我边跑边搪塞他。
                        说到航海业务,莫日根一点不比白音逊色。 我到甲板上的时候,忽然云散开了一些,露出很大一片天空来。而我才回到船长室,就看见莫日根写写算算的样子,他很快从书架梯子上跳了下来,走到海图边上把一枚代表锐乙号的银质小帆船放在了东非犄角的下方。
                        接着白音也回来了,他用的牵星板是东方人的东西,算法和四分仪不同。看他在另外那张海图上比比画画,我才醒悟过来,原来那张图是范无病画的。
                        比较了一下两张海图,白音皱起了眉头:“郑和海图和我们用的海图尺度不同啊!”再看了两眼,他用铅条把郑和海图上的什么东西画到锐乙号的海图上去。“这样吧,大致差不多。”
                        白音和莫日根测出的方位差不多,都是北纬十度线上下。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原来我们离犄角只有一百多海里的距离了。
                        “如果锐乙号的航速能达到十二节。”莫日根指着椅角,“明天正午前后肯定就能进入亚登湾。 要是按现在的速度……也不知道现在什么速度。”他喃喃自语。
                        “现在是五节,航向东北偏西。”我截口说。白音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刚才去查了这些数据来。虽然没说,他的目光中有些赞赏的意思。
                        “打捞得怎么样了?”文杨问我。
                        “差不多了,主要是那约约炯的皮又滑又厚。四副带了跳帮组的好几个弟兄在那里砍,刚刚砍出几个口子来。我估计马上就能穿入长钉,固定好了,锐乙号就可以加速了。”
                        “嗯,”白音点了点头,“现在是正西风,风速七节。风向角取好了能有十节的航速也不错了。”他的手指点着海图:“到犄角肯定是明天天亮以后的事情,但是东行十海里就可以进入这条海流,要是范无病的海图正确的话。
                        “哦……”我们茫然地应了一声,一起凑过去看,原来刚才白音画在海图上的是这条海流。这条海流从赤道沿着海岸线北上,擦过了东非犄角指向印度。
                        “这条木骨迪速海流的速度很快。”白音说着笑了起来,原来大元的人是这样念摩加迪沙这个城市的,“走上这条海流,趁正西风,就算是锐乙号也完全有可能达到十五节以上的航速。”
                        “等一下等一下。”文杨叫了起来,“快是快了,不过这条海流跟吉达是两个方向啊!”
                        “说对喽。”白音用力点头,“反应真快嘛!我还当你是个木头脑袋,果然凡事都有例外的时候啊!”看起来白音心情很好,居然公然取笑文杨。
                        “……”文杨颇有点尴尬,不过他还是没有明白为啥这样是对的。
                        “锐乙号能走十五节的话,破晓号不是能跑二十节?”莫日根嘴里嘟嘟囔囔,“现在的速度走上这条海流要两个小时,到日出起码还有十个小时,有八个小时的时间破晓号可以朝东北跑出一百六十海里而我们走正西八十海里,锐乙号和破晓号的速度差就算是五节,两百四十海里也要赶上两天……”他忽然兴奋了起来,“虽然算得太粗,不过如果有两天的时间差,足够我们抢先到吉达的了。”
                        “怕是不止两天。”白音指了指郑和海图,“红海的海图我们有,破晓号多半没有,跑得出全速才怪!”
                        “可是怎么把卡洛斯带上海流我们自己却及时逃出来呢?”我想这应该和白音挂在尾枪上的风灯有关,但是我还没有想出来。
                        “这个舱里的人,你最该知道才对。”白音微笑着说。
                        我? 我是三副,是锐乙号上的第四号人物,为什么我最该知道? 且慢,战斗时我负责锐乙号的跳帮,跳帮..…..“舢板!”我喊了出来。
                        白音打的主意正是用舢板引开破晓号。
                        用来钓约约炯的舢板加高了桅杆,顶端勉强可以达到尾桅最下端的程度。风灯也都挂在尾桅最下面的一根横桅上,高度大致相当。 在舢板上点起这三盏风灯,几十海里外的破晓号怎么看得出区别,肯定还认为是锐乙号。 舢板点灯的同时锐乙号灭灯,舢板转向东北而锐乙号紧贴着海岸向北航行,等到天亮起来的时候,破晓号早都该上了海流走出一百多海里,就算发现上了当也赶不上锐乙号了。
                        问题是,谁来驾驶舢板呢?这个活的危险程度比捕杀约约炯有过之而无不及。舢板毕竟不是海船,连大一点的浪头也经不起,何况后面还跟着比约约炯可怕得多的破晓号!一旦上了海流,即使达成了诱敌的目的,舢板的自持还是很成问题。不可能让普通水手来驾驶舢板,因为舢板还要承担一系列诱敌的动作。
                        “我去吧。”我把手举起来,舢板本来就是归我管的,这个位置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白音无言地拍拍我的肩头,把我的手压了下来。 才让我做了约约炯的诱饵,又要我去引诱破晓号,他抱愧得很。
                        文杨说:“庄家还要轮流做呢!该我去了。 天亮之前把灯火熄灭,转向驶出海流,正西方向就是阿不达克里岛。 这可是我原来打算伏击破晓号的地方,在那里登陆等锐乙号回来我最合适了。”
                        莫日根冷笑了一声:“你连星图都不会看,上了海流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跑出来? 船长不能去,当然只有我去了。”莫日根说得在情在理,不会看星图就不能精确定位,早一点出海流晚一点出海流的差别很大,何况除了海流还有一个导航的问题。 莫日根确实比我们更有资格。可是大副是一条船上仅次于船长的角色,是日常运作的灵魂人物,出这样的任务实在是太不合适了。尽管如此,这个计划太具有诱惑性,我们谁也舍不得因为危险而放弃
                        白音犹豫了一阵子:“这个家伙是去诱敌,不是去送死的,你们乱哄哄地往上冲算什么?”他咬了咬牙:“莫日根,你去吧。在岛上等着,不管烧不烧得了桶场,我们都回来接你。”
                        莫日根恭恭敬敬地给白音行了一个军礼,说
                        “是。”
                        我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一直以为莫日根对白音有些不服气,可是方才的对话,两个人都是从容平淡的样子,吐出来的几个字却都是海上男儿的承诺,就是风云变色河海倒流也是不能更改的。 我想,他们的心中也一定激动得很。
                        白音挥挥手:“去准备吧!”
                        莫日根点点头正要离去,门“呼”地被推开了,血谢淋的四副窜了进来,一身的腥气,很疲惫的样子。“船长,绑好了。 我靠,真是大!”他说了一句粗话,抹了抹脸上的血汗混合的液体,“咱们这就开始炼油么?


                        IP属地:湖南28楼2022-11-03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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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其实鲸油是不用炼的,蛇油也是一样。不过这一趟是去烧桶场,炼成液体方便得多。尽管如此,现在也没法马上炼油,这要是点起火来,可比尾桅上那几盏小灯要明亮得多,还玩什么诱敌的把戏? 急切间不能解释给四副听,白音只是命令他把蛇头在甲板上捆扎结实了。 四副应了一声要去,环顾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事情啊? 好像满严肃的……”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都会心一笑,刚才的悲壮感消散了许多。 可偏偏谁也没有开口,四副等了一刻,悻悻地出去了。
                          舢板又被放进海中,这次与早上不同,船上装满了东西。 四桶淡水,一桶酒,一桶咸肉,三支火枪,一小桶的弹丸和火药,四分仪和海图自然不用说,毛毡和衣物也捆了好大一扎。
                          “哪里用得了这么许多?”莫日根看着满满当当的舢板苦笑起来。
                          “用不到就好了。”白音面无表情地说,他若是没有什么表情,说明心里沉重得很。
                          给养和武器是必须的,要是算错了速度和位置,错过了阿不达克里岛,莫日根面对的就是漫长的海路,最近的波斯湾海岸也是几十天的航程,舢板上的给养撑不了那么久。就算顺利地上了阿不达克里岛,也不知道要等几天才能等到锐乙号。那岛虽然很大,但据说荒芜得很,就连有没有干净的淡水都不知道。上面没有什么住家,只是偶尔有过路的商船在湾中停泊,一切都只能靠莫日根自己了。至于锐乙号,咳,吉达港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火坑,奥斯曼苏丹的巴巴洛斯是地中海上出名的强盗,他麾下的海军比起西班牙人来绝不逊色。 真能烧着了桶场,我们是否可以全身而退也是个未知之数,只是这样衰的话题没有人愿意提起就是。
                          白音不知道在想什么,抬头望着天空。 好一阵子,才转过脸来对莫日根说:“二十天。二十天后,如果锐乙号还没有赶到岛上来的话,你就找条过路的商船往东赶
                          莫日根沉声道:“好,二十天内,我等着再次看见锐乙号桅顶飘扬的黄旗。”
                          水手们只知道大副要去执行一个特别的任务,具体缘由还不清楚,只是听白音和莫日根的口气也知道事情极大。 不约而同地,尾甲板上水手们都给莫日根行了个军礼。 黄金港的人从四面八方来,什么样背景的都有,这几十条胳膊举起来,姿势千奇百怪。莫日根的眼眶微微发红,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说:“倒是赶我赶得快,还没有好好看过那海怪呢!
                          四副挤上前来说:“那大副要不看看再走,这东西好看着哪,那一嘴的牙!啧喷!!”
                          莫日根微微笑道:“不必啦!等来接我的时候给我看那些牙齿吧!”他往后面的黑暗中眺望了一眼,“早点走就能早点引开破晓号,我该出发了。”转身上了绳梯。
                          白音忽然走到舷边,大声说:“小心!一定要小
                          莫日根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不再是那副刻板的军人模样,温暖得好像夕阳一样:“老大,你放心,我会活着在岛上等你们的。”这是他头一次管白音叫老大吧?!
                          舢板顶上已经挂好了三盏点燃的风灯,都用毛毡遮着。 莫日根爬到桅杆上,揪住了毛毡的一角。
                          我在尾桅下面大声数:“一!二!三!”
                          “三”字才出口,一个水手用力一拉,尾帆忽地坠了下来,把风灯卷在里面。 那水手慌忙爬上尾桅去挨个掐灭风灯。 便在尾帆坠落的时候,莫日根也是用力一扯,毛毡落下,三盏风灯在舢板的桅顶亮了起来。
                          莫日根一跃落在舢板上,冲我们挥了挥手,用一支桨把舢板撑开锐乙号的船身,划了几下,升起帆来。这舢板趁着西风,很快就消失在海面上茫茫的夜雾中,只有那几点灯火微微地一闪一闪。
                          “有五节么?”文杨目送着舢板的离去,随口问我。”大概不止。”我回答说,风强劲起来了,舢板上的帆被撑得满满的,莫日根大概可以提前进入海流,当然,破晓号也会的。
                          这三盏风灯会一直挂在舢板的桅顶。 一旦上了海流,莫日根将动手把它们调暗,那是告诉后面跟随的破晓号,锐乙号加速了。 再过些时候,莫日根要把他们调得更暗些,直到最后熄灭。 破晓号就会跟这舢板不断地加速,直到升满全帆去追逐那熄灭的灯火。
                          “他们会上当吗?”四副担心地问。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但愿会,但愿他们够沉着。要是他们加速早了,一定会发现跟着的只是一条舢板而已。对于莫日根来说,调节灯火的亮度也是调节他的生命线啊!
                          “缭望哨!”我抬头喊,“能不能看见破晓号呢?”我知道自己的问话毫无意义,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听见一个好的回答,说破晓号跟着莫日根去了,既没有跟丢,也没有追上……
                          锐乙号升了全帆,我能听见帆蓬在风中抖动的声音。
                          虽然看不见,但是我知道海面上一定留下了锐乙号划开的痕迹,流畅优美。全速前进的锐乙号和谐得好像是一个梦,那是最美的。
                          今天没有按以往的顺序轮班,白音和所有的高级船房都坚守在舱面上。他让我和水手们一起下去休息,我据了摇头。
                          “我也想看看约约炯呢。”我说。 它巨大的身躯填满了整个侧舷的视线,血和海水在舱面上流动。即使到了现在,我也还是很难相信这是我和范无病等待了一天的东西。它曾经是那么强大,现在却只是一块死肉。我想走过去仔细看看,却又忽然觉得浑身乏力。
                          “你不如先去看看范无病吧。”白音说,“明天早上就要把它切开炼油,有你好看的。”他长出了一口气:“但愿我们运气好,这东西的油真是生火的好材料。”
                          “肯定是。”文杨乐呵呵地说,“你看它肥的。”我的心中却是一震,很少听到白音说那么丧气的话,即使是胡说八道,他也总是信心满满。吉达港,对于白音来说也是个未知的挑战吧。
                          范无病不是人。
                          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出来,几乎有一脸盆那么多,就是一头牛也已经失血而死了。可是第一缕阳光从舷窗中照进来的时候,他居然呻吟了一声。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可是我没有醒过来,我太累了。
                          我在做一个梦,梦见我们奔跑在一个白色的城市里。这个城市里有许多金光灿烂的清真寺圆顶,有许多洁白整齐的房屋,窗口都摆放着各色的鲜花。 但是这个城市里没有人。 我和大家一样,手里都拿着一支火枪一样的喷火筒,跑得气喘吁吁。后面没有追兵,但是我们都知道骑兵马上就会跟上来。 我一心只想抓住一个土著打听,好让我把喷火筒中的蛇油喷出来,结束我的任务。我不知道任务结束了以后会怎样,因为我根本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匆匆地把视线投入经过的每一扇门每一扇窗户。可是,这个城市竟然是没有门的。“桶场! 桶场在哪里啊?!”我在梦里面绝望地大喊。
                          我一头大汗地坐了起来,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那个噩梦。 听到范无病的呻吟声再次响起,我还以为这是噩梦的延续。 阳光照得我两眼发花,这一觉睡了好久,太阳都已经那么高了。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忽然反应过来,范无病在呻吟。
                          “医生!”我慌乱地四下张望,医生竟然不在舱房里我冲到床边:“范先生,你没事了吗?”这真是一个最愚蠢的问题,可我问得真心诚意。范无病显然是有事的,他没有回答我,我猜他根本听不见我的问话。 他微微抽搐着,一向苍白的面颊上竟然有着两团红色。 这是大失血后的发烧!我虽然不是医生,可整天刀头舔血,这份危险是知道的。 我惊慌了起来,竟然比昨天范无病昏迷的时候还要惊慌。 “医生!”我接着喊,没有回音。“范先生你等一下,我去找医生来。”我一边喊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舱房往甲板上跑。
                          阳光耀眼,我冲出被那门臼炮砸坏了的舱门,两眼都是金星,什么也看不见,鼻子里都是种很奇怪的香味。那香味陌生但却又熟悉,一下子让我觉得饿了。
                          “石头,你起来啦!”文杨的声音。
                          “医生呢?”我急匆匆地问,开始适应着日光。眼前火焰熊熊,水手们在前甲板上升起了炉火,一口大锅里热气腾腾,已经在拿约约炯炼油了。 医生就在他们中间,好像是有个水手被烧伤了。 看见医生,我精神一振,迈步就往前甲板走,却被文杨一把抓住。
                          “你看你看!”他把我的身子往后扳。
                          “看什么?”我茫然地望着锐乙号后的海面。哦,大概是上午十点多了,锐乙号已经过了东非犄角进入了亚登湾。“进亚登湾啦!”我说。
                          “废话!”文杨怒道,“看看后面有什么?”
                          我以为自己看漏了什么,定晴再看,海面上波光粼粼,亮得刺目,可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吧……”我有点糊涂,“什么也没有啊!“
                          “对啦!”文杨大笑,“就是什么也没有啊!”
                          “什么也没有怎么啦? 那有什么好笑的?”我有点生气,这个时候开玩笑不是耽误事么? 范无病正发高烧呢
                          “你脑子坏啦?”文杨奇怪地看我,“什么也没有。破晓号也没有啊!天亮以后一直没有看见,船长的计策奏效啦!”
                          白音没有接话,他在阿鲁的身边微笑,那副熟悉的自信神态证实了文杨的话,我们把破晓号甩掉了!


                          IP属地:湖南29楼2022-11-03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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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南30楼2022-11-03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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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南31楼2022-11-03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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