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情谊终归修得几分默契，与二姐姐同就拙政园而居，结伴而游显得顺理成章，却又暌违已久。）
（先至乾泰祥挑几匹当下最时兴的丝绸裁衣，又在月中桂摘得茉莉露、桂花粉，沿着街衢一路行来，还要听上几句春莺啼啭的评弹。然而，才过裕兴记的匾下，便发出咕噜一声腹鸣，总不能赖给琵琶余音绕耳。）
姐姐！你先前不是说想吃秃黄油吗？（挽在她臂弯）听说裕兴记的秃黄油面可是一绝，不如咱们午膳就在这用。
（体贴之余，也不忘撒个娇。）菩提真的好饿...

（论起南巡游湖这件事，菩提似乎比我的兴致更多，或许是元懿公主过于适应这样顺水而下的轨迹，反对幼妹见过多少，未曾知之甚细的了解。我看着前边儿不住欢腾，连两环髻上攒好的珠穗儿，都随着她雀跃的脚步不断扬起。将手抬了抬，忙教小环去接她怀中，将将堆掩到小姑娘唇畔的一堆物什。）
糖炒栗子、盐水鸭、梅花糕，还有芙蓉膏、桂花头油……我的祖宗，（端详着丫头怀里，从她手中匀过来的东西，略带讶异的看向菩提，不可谓不惊奇。）你这是连回家路上的梳洗妆点都准备齐了呀！
（紧着小跑两步跟上她，却不想菩提一下刹住了步，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想到秃黄油，不免也咽了咽口水，又有妹妹腹中鼓声作衬，一时更添几分“杀敌”的雄心，将手一握，雄赳赳气昂昂地扬扬下颌。）走！

（姐姐绣口一张，仿佛霄珠是将苏州城中妙物依样逐一搬来。点点头）嗯，姐姐说得没错，芙蓉膏、桂花头油足够用到回京，但这些小食，恐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但无论栗子还是花糕，此刻都没有秃黄油着急落进霄珠的肚囊。姊妹二人在雅间落座，伙计先呈几样时令小果开胃。不知牵想起什么，细细审量盘中几回，又低声探问。）
你们这儿，应该没有杏子为原料的菜品吧？
（伙计连连摇头，再三保证，这才与二姐姐相视一笑。早年那盏蜜羹，彼此虽已释怀，但每每忆起，不免泛起酸涩的余味。于是捏捏半鼓的荷袋，将菜牌子递给她。）
姐姐，除了秃黄油面，咱们再尝尝什么好吃的呢？今日菩提请客！

（概是我与菩提赶的时候很巧，没到饭点儿的光景，裕兴记里头也没有多少人，只甫一进门，就能闻到自后厨飘来的面香味儿，打远儿一处帘子挡着，里头白雾升腾，于现在的我与菩提来讲，也无益于近在眼前的南海仙境：只这「仙境」，可近观远看，却万万不可一探究竟，不然便是探了人家不该探的秘辛，要被打出去的。）
（满足地深吸一口气，一壁同菩提往楼上雅间儿走，一壁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额头。）你若要再吃，只怕就不该叫菩提，叫滚滚啦！（双手往她腰间虚虚一卡，又顽笑道。）不过吃得多也有好处，可多裁几身新衣，但回家之后，兴许好吃的分到你那里，也要减半！
（极笃定的语气，下颌一样，眼角余光却见菩提小脸皱成一团，就像是馅料过多的糯米团子，唇本抿成一条线，却到底因委屈的小姑娘而破功。未几与她对坐小几两边儿，要了两碗秃黄油拌面，余下还未开口，闻听菩提所问，一时语滞，柳眉一压，反更不好意思起来：虽为陈年往事，但每每想起，终究生惧，然更多是对小妹所歉，心中成结。）
好啦好啦，我们不说那些，不说那些！（一扬手，不欲提昔年龃龉，仔仔细细地扫过菜牌，如数家珍般点来。）若不用花雕焖，就再来些姜醋去腥，还有两份豆腐干和——无锡小笼！

（二姐姐待众多弟妹，向来颇为体贴，而菩提又是其中最得优容之一，事实如此，这并非自夸。如今再添上额驸这一重牵系，堪称最亲近也不为过。无心的过错，显然不曾被她真切放在心上。）
好，姐姐说得都对！
（当年，大闸蟹因为突来的变故无人问津，沦为冷炙。今日何妨以秃黄油相代，落下一个美妙的句点。）好！就先这几样，不必依着冷热次序，哪个先备妥了，端上来就是！
（伙计兀自领命去了，翘首以盼的罅隙里，捧起腮望向二姐姐，想起额涅的叮嘱。其实这回随扈，夫妇二人同舟共渡、出双入对，大家看得实在分明，额涅的忧心充其量只是一句客套的问候，有些多余，但仍原封不动地将话带到了。）近来，姐姐和额驸一切都好吧？

（我时常在想，菩提这样招人喜爱，真真正正被如同珍宝明珠的姑娘，将来又会被谁家那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给掳了去，肯作个知事懂退的驸马，好好儿惯着护着她，好叫陈氏宽心。现今我作陈氏妇，与她也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惦记着菩提年纪小，总想着再过些年也来得及，但一壁又总忍不住盘算起来，仔仔细细想了一通，却也觉得，满京里头，没一个配得上她的。）
（小二惯是没见过这样豪气的客人，脸上笑得跟开了朵花儿似的，就连眼角的褶子若要细细拎起来，也可作皮面包子的褶皱，登时便小跑着下楼去了，原还想叫住他的手也放下。）
都说裕兴记的面软滑筋道，就连师傅抻面切面的手艺，少说也学了这个数！
（双手各伸出一根食指，交叉着比了个十的手势，继而单手托腮，冲着楼梯的方向念念有词。）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令人称道的面，难不成，比咱们家里的还好吃。
（五指指尖随意一晃，依次点至颊上，听她问起夫妻情谊来，下意识瞥了一眼菩提，继而清了清嗓子，不自觉端起一盏茶来，抿却一口，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
他，他对我挺好的，事事体贴又能顾我……（一路行来，陈铮虽然还是以前的脾气，但对我尚算体贴，知他年长，往常经历许虑事更多，故不是能说会道的脾性，能事事化在生活点滴，当属难求。这样一想，倒是从前所求之轰烈刻骨，便都算不得眼中上等。）
你怎么问起这个来啦！

（匪是二姐姐夸下海口，御膳房不止庖厨技艺非凡，用料也尽是上乘。长于天家十数年，尝遍海错江瑶，胃口何止挑剔，秃黄油面若非别具滋味，怕是不能令二人合意。）
待会儿尝尝不就知道了，不过菩提要先垫垫肚，以免因为太饿吃起来格外香，失了公允。
（拈一枚蜜饯入口，提起陈铮，当年初闻赐婚旨意时的愕然记忆仍是清明。伸手掐了伴读表妹三下，方才如梦初醒：二姐姐仍是姐姐，可是小陈，今后见了你伯父、我舅舅，咱们该叫什么呀？）
（长年被六哥以兄长之份“欺压”，不免做起翻身的美梦。可二姐姐一朝成了舅妈，舅舅不知如何变作姐夫，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过往的日子，霄珠究竟被蒙在一面多大的太平鼓里？虽说额涅讳莫如深，罕有地不愿为娇女解惑。但出降之日，二姐姐含羞带笑的情态却不似作伪。霄珠才觉心安，只要姐姐没有委屈便好。久而久之便也抛诸脑后，忘了寻根究底。）
（而此刻二姐姐玉晕微红的模样，无疑于燃起一簇小小的心焰。只是，这缕枕上心事于霄珠是远胜满椟珠玉的珍贵，于旁人而言，或许太过谬诞。即便是亲赖的二姐姐，也没有透露再多，摇摇头。）
没事。菩提只是感叹，和年长的人相恋原来是这样的吗，真好...

（说归说，小姑娘还很有「主见」地拍拍肚皮，以向我证明她——连带她腹中庙公，可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而彼时，我早已从筷笼里依次抽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她，另一双掰开之后左右交叠互相划两下，此举为除去竹著上多余尘灰，对于一碗热气腾腾，且听起来加料就无比丰盛的秃黄油面而言，我的期待，一点儿也不比菩提少。）
（来得早面上得也快，小二还很贴心的上了两碟姜醋，面条上升腾的热气顷刻便散，余下的，也只有上头厚厚一层浇头，端至眼前，满腾的蟹黄香气直往鼻腔里钻，满足地吸一口气，先把小碟姜醋尽数淋上，一点儿都不见少了哪处无肠公子的心血，再以著深深一挑，这才算一道美味的功成。待膏黄香味满盈口舌，这才眯起眼睛，十分赞赏地点点头。）
嗯——很不错啦！好吃！
（所谓世间美味珍馐，不必用过多华丽花哨的词藻来形容其色味，只要切切实实的一句“好吃”就已是这世间最高规格的赞赏，更别提这一动，就停不下来的筷子，更是身体力行地说明了爱不释手。双颊满鼓，与菩提俱是埋头吃面，一时间话都顾不上说，只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不是全然把食不言寝不语的祖训抛诸脑后，而是吃面时发响，才是对这碗面最起码的尊重。）
嗯？（面吃到一半，双颊也鼓起，忽听对面面团似的小姑娘双手托腮，很憧憬似的慨叹。顿时停下，抬头向她眨了眨眼，一个疑惑的单音节，嘴里的面也咽下，盯她半晌。未几想到什么似的，一拊掌，狭笑着凑近去。）
莫不是，我们小菩提，也有心上人啦？（少女初露情窦本为常事，我也见怪不怪，只下一息，又撂筷伸出掌去。）不成，我告诉你啊，若长你太多，那不成的！

（实则，元龄公主平日里最为钟喜的食物是各色甜糕蜜果，而非海味珍鲜。但这丝毫无碍我与其余姊妹一般成为品鉴鲜味的行家，仅凭席间几嗅，有时甚至不必动筷，便已知高下。如此，倒也正应了幼时一句戏言：难吃的食物一律禁止入胃！）
（自古食多依时，而秃黄油的存在，大抵是世人对蟹太过偏爱，存蟹防饥，聊慰相思。好在南巡抵此，正当时令，长脐膏满软腴、圆脐则是黄醇沙糯，再以姜醋汁淋漓其间，关乎腥气的顾虑也消弭在一汪闪着亮泽的灿金里。）
（一手拈筷，唯恐秃黄油半途逃回碗碟，另手持勺，左右开弓，甚至腾不出一个大拇指来夸赞，险将恪守已久的吃面不出声这项美德也忘了。）
啊，可真好吃。果然食不在精，而在鲜！（话说回来，秃黄油炮制时需经取、爆、焖、吊等数道工序，于民间已堪为精，只是比之御膳烹制有所不及罢了。）
（待二姐姐一问，艰难从面碗里拔出头来，却不争气地溅起一星油花落在袖端，胡乱拂拭着，声也因而更急。）可是，额驸也比你年长很多呀！
（不过，尽管其间颇多波折，他们夫妇二人终成眷属，我的一腔思恋却注定成空，二者原本就不能相提并论。望着袖口还是不可避免地晕开一片渍，只觉得腹中也阵阵发冷。）
好啦，不提这些了，总之不是姐姐想的那样。菩提看着你们幸福，就已经很知足啦！

嗯~
（等她答我的空当，仍不忘再挑出一筷头面吸进嘴里，摇了摇头发出不同意见的声响，秃黄油色亮味鲜是不假，可河鲜海鲜一类，总是热气腾腾时味道堪绝，其中当属蟹为最甚，若只顾着说话而一时半刻不进，只管放到半凉，腥气就要渐上，届时别说姜醋，用什么都压不住。）
（等面咽进腹中，再挑起一块儿蟹黄压在舌下细细品味，这才满足的抬头，四处看了一圈儿，凑近她小小声，像在说什么天大秘密似的。）我跟你说啊，吃面最要紧一处、也证明面条最香最好吃的方法就是——狠狠吸溜一下！面条爽滑劲道，若不吸，就失去了灵魂。
（一脸的讳莫如深，仿若深山老林里的世外高人，手上拿着筷子，也压下在碗边儿悬空着点了点。菩提现在眼睛圆圆，嘴巴也圆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很满意的一笑，知道这好学的幼妹是肯把话听进去。却不成想关乎情感事上，她更能举一反三，以我所作来驳我。一时却被问住，却不过瞬息，又很不服气的反驳。）
可是，可是陈铮也跟旁人不一样呀！他们若要接近你，都是来诓骗你的！
（语气无比笃定不容置喙，就好像天底下那么多叔叔，只有我的小叔叔是好人一般。反驳过后，见姑娘袖口晕开油渍，又忍不住去帮她卷起袖口，又要叮嘱一番。期间不免垂下眼来，实则，我是懂当年养心殿那日，阿玛知晓我与陈铮之事后，心底的怒恨气恼，故亦不想让菩提也同我一般，再叫父母难过。）
吃完了，那走罢？
（三下五除二，两人都吃过了面，又让小二准备了一碗鳝丝虾仁面，好让小叔叔也尝尝。等一碗面用食盒装好，才与菩提相携，一并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