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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朱现
[银月疏光，纤悉无遗，从一牖东窗下撒进，但观殿内只烛孤燃，自家亦示下拦了一回，道是：月好无瑕，有光反不能清赏。此刻戌中，外间雪絮不止，密铺层层，孟琥支开四下，夜守门外，连一件棕灰狐毛领的大氅，也由他亲手挂来。眼前衣单容寡，眉疏目平，但使这么一张厚盖肩头，才有松首回看一记的意思。孟琥正了正身，将面容埋在暖融殿内的阴暗里，声里大抵带笑：今岁的雪不算早，不比往日重，皇爷仍有心一品，算是福赏东君了。来年入春，当雨润日煦，又一个风顺年。上位始露一笑，面仍朝外，赏双霜之色，锐不外溢，仅闲闲分去一挂眼色，将黑暗处一览无余，这几息里未应，孟琥不急，温吞笑着，如桩陪候，而当有几缀银花点檐，久至两厢寂清，夜显寥落，这面将起势一声，是另询]你岁过天命时，辅朕之侧，而今又去十岁光景，以你的眼力，永祯下的二十几年雪，和延兴，有何不同啊？
[一道半量半隐的眼光，就此垂审而去，孟琥白丝已现，貌态敦实，却两眼炯炯，一时刺目。孟琥不妨一问突然，只看皇帝信手招近，才碎着靴低低进前。这面一边拢着身上的披风，继而背身按在窗台，满面受月，目无全雪，才听他：不论几年几载，奴才伺候着朱姓的主子，看的都是大明的天下，大明的雪。爷，您这样问，让奴才惶恐得很……短促地露他一息笑，继将掌指摩着，又是半晌静谧。窗外簌簌未停，一盖如瀑，愈将皇城红墙洗刷一白，孟琥身形亦滞，稳在那立着，笑不曾削淡。是时，眉簇一拢，目掩清辉——因背对，俱是孟琥所不得见了。所看是从厚重的袖子里伸出指，轻比一字，喉里压得不重]跟朕十载余，你并不亲朕。[孟琥哑然，又挣出几分无奈，无有剖白，因上首见没有应来，后跟一声]嗯？[方徐徐答来：先帝是奴才抱大的，您也是奴才看大的，奴才亲主，从未变过，只是先帝御下，也有两分情分在眼，奴才和您，是谓臣下，从来不逾，任各主各性，奴才皆未有二，更不会相视不同。您的话，奴才如何能接呢？]
[接着笑了两声，仰窗向外，也有开合，纵罗碳暖着，也不挡指端生凉，渐弥了掌肉。慢慢束掌，负后，一身遒直]朕自不忍薄待你，孟琥啊，今岁一去，春来燕奔，便安心养老，啊？
[然孟琥不过恍惚了一瞬，并不曾有疑或有异，将这一声“是”字，衔应在了近身，请意关窗的一举里。皇帝任由作为，但听孟琥神色如旧，如常：天儿凉，过会儿亥钟一响，风只怕愈大了，爷便受了寒，雪色再好，不急于晚，明儿……絮絮叨叨的口吻，絮絮叨叨的雪星，揭掩在合窗的那一下，与灭烛的那一刹了。]
[银月疏光，纤悉无遗，从一牖东窗下撒进，但观殿内只烛孤燃，自家亦示下拦了一回，道是：月好无瑕，有光反不能清赏。此刻戌中，外间雪絮不止，密铺层层，孟琥支开四下，夜守门外，连一件棕灰狐毛领的大氅，也由他亲手挂来。眼前衣单容寡，眉疏目平，但使这么一张厚盖肩头，才有松首回看一记的意思。孟琥正了正身，将面容埋在暖融殿内的阴暗里，声里大抵带笑：今岁的雪不算早，不比往日重，皇爷仍有心一品，算是福赏东君了。来年入春，当雨润日煦，又一个风顺年。上位始露一笑，面仍朝外，赏双霜之色，锐不外溢，仅闲闲分去一挂眼色，将黑暗处一览无余，这几息里未应，孟琥不急，温吞笑着，如桩陪候，而当有几缀银花点檐，久至两厢寂清，夜显寥落，这面将起势一声，是另询]你岁过天命时，辅朕之侧，而今又去十岁光景，以你的眼力，永祯下的二十几年雪，和延兴，有何不同啊？
[一道半量半隐的眼光，就此垂审而去，孟琥白丝已现，貌态敦实，却两眼炯炯，一时刺目。孟琥不妨一问突然，只看皇帝信手招近，才碎着靴低低进前。这面一边拢着身上的披风，继而背身按在窗台，满面受月，目无全雪，才听他：不论几年几载，奴才伺候着朱姓的主子，看的都是大明的天下，大明的雪。爷，您这样问，让奴才惶恐得很……短促地露他一息笑，继将掌指摩着，又是半晌静谧。窗外簌簌未停，一盖如瀑，愈将皇城红墙洗刷一白，孟琥身形亦滞，稳在那立着，笑不曾削淡。是时，眉簇一拢，目掩清辉——因背对，俱是孟琥所不得见了。所看是从厚重的袖子里伸出指，轻比一字，喉里压得不重]跟朕十载余，你并不亲朕。[孟琥哑然，又挣出几分无奈，无有剖白，因上首见没有应来，后跟一声]嗯？[方徐徐答来：先帝是奴才抱大的，您也是奴才看大的，奴才亲主，从未变过，只是先帝御下，也有两分情分在眼，奴才和您，是谓臣下，从来不逾，任各主各性，奴才皆未有二，更不会相视不同。您的话，奴才如何能接呢？]
[接着笑了两声，仰窗向外，也有开合，纵罗碳暖着，也不挡指端生凉，渐弥了掌肉。慢慢束掌，负后，一身遒直]朕自不忍薄待你，孟琥啊，今岁一去，春来燕奔，便安心养老，啊？
[然孟琥不过恍惚了一瞬，并不曾有疑或有异，将这一声“是”字，衔应在了近身，请意关窗的一举里。皇帝任由作为，但听孟琥神色如旧，如常：天儿凉，过会儿亥钟一响，风只怕愈大了，爷便受了寒，雪色再好，不急于晚，明儿……絮絮叨叨的口吻，絮絮叨叨的雪星，揭掩在合窗的那一下，与灭烛的那一刹了。]
康妃·王絮因
康妃同净荷吩咐道：“待会儿取几个用香蒲叶捂好的莲蓬出来，剥了炒一炒，给几个孩子吃着顽。在东暖阁支个火盆，咱们烤红薯吃。”又定今日的菜单子：“清淡些好，那道爆炒辣牛肉还是不要了。”才交代完，就听见三公主喊了一声：“四哥，你真讨厌！不许扯我的辫子！”追着他在屋里跑起来，四皇子笑嘻嘻地围着八仙桌演了一出“秦王绕柱走”。三公主体力远不及他，走了两圈就微微喘起来，嬷嬷要把她抱起来，却见她用手一推，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铜镜来，仔细照了半晌，发髻没乱，两枚小钗也是稳稳的，还簪着一朵宫花，只是小辫儿散了一些，就要嬷嬷给自己重新编一个。四皇子仍冲她做鬼脸，一边往外走，正好撞上下学回来的二皇子，这才忙站稳了：“二哥回来了！”
二皇子将披风递给宫女，摸了摸弟弟的头顶，笑道：“院子里就听见你的声儿了。”康妃也走了过去，递了手炉给他，让人赶紧端一碗姜茶上来，二皇子今日似有心事，话也不多，康妃看在眼中，没有多言。只听二皇子说：“娘，我想吃糖。”康妃含笑道：“行，你带着他俩去拿。”二皇子自领着弟妹到母亲平日放糖的架子前去，各色糖都用了不同的罐子封好，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想吃什么，郁娘就替他们放在瓷盘里，最后拿了两块龙须糖，又拿了六块冬瓜糖、两块玫瑰糖，还有一小碟子松仁糖，是康妃带着宫女们自己剥了松子做的。若放在平日里，身边的嬷嬷早出言阻拦了，今儿既然是康妃发话，也就不曾说什么，只想着要让他们多漱几次口。
待三个孩子到暖阁坐下，几案上摆了柿饼、肉干、炒莲子，火盆里烤着红薯和栗子，渐渐散出甘香来。三公主和四皇子这时又挨坐在一处，头抵着头说起悄悄话了。二皇子拣了些学堂里的事儿说给康妃，待红薯烤好了以后，几人分着吃起来。四皇子爱吃甜，嫌味淡，还要裹一层白糖。康妃生得脸圆，比旁人更容易显出丰润，平日里就不得不在饮食上约束些，眼下见四皇子这样吃法，实在觉得齁人，自然要说他：“少蘸些，不然我就让他们撤下去。”又让嬷嬷递给他清茶压一压，四皇子接过一看，却很不满意：“我要喝蜜水，多放些蜂蜜，浓浓的才好喝。”康妃一听就头疼，不许她们去弄。四皇子将手上剩的红薯吃完，往地上一坐，打起滚来。他虎头虎脑，是个实实在在的小胖墩：“我要喝蜜水！娘，你连碗蜜水都舍不得。” 正殿烧得有地龙，又铺着地毯，十分暖和。况且康妃已将吃多了糖的坏处讲了不知道多少遍，眼下将头一撇，并不理他。三公主咯咯一笑：“四哥，你都多大的人，还打滚呢。”
四皇子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但谁的面前能撒泼，他心中门清儿。这会儿嚎了半天，康妃恨不得把耳朵捂上，二皇子倒仍是温温和和的：“承奴，糖吃多了牙要坏的，晚上疼得你睡不着。”说着要去拉他，四皇子眼珠一转，见只有二哥搭理他，就自己麻溜的起来了，嘴里嘟囔着：“我听二哥的。”才得了一会儿安静，四皇子又忽然蹬了鞋，爬到炕上去，站在窗面前叫道：“下雪啦！娘！下雪啦！”连小桐也凑过去高高兴兴地看，叫上她的二哥，秀秀气气地说：“二哥哥，明天我们去玩雪吧。”康妃并未立时侧首，只慢条斯理地吃着茶，无声一笑：这就是日子，平平淡淡，最好一点儿波澜也不要有。
康妃同净荷吩咐道：“待会儿取几个用香蒲叶捂好的莲蓬出来，剥了炒一炒，给几个孩子吃着顽。在东暖阁支个火盆，咱们烤红薯吃。”又定今日的菜单子：“清淡些好，那道爆炒辣牛肉还是不要了。”才交代完，就听见三公主喊了一声：“四哥，你真讨厌！不许扯我的辫子！”追着他在屋里跑起来，四皇子笑嘻嘻地围着八仙桌演了一出“秦王绕柱走”。三公主体力远不及他，走了两圈就微微喘起来，嬷嬷要把她抱起来，却见她用手一推，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铜镜来，仔细照了半晌，发髻没乱，两枚小钗也是稳稳的，还簪着一朵宫花，只是小辫儿散了一些，就要嬷嬷给自己重新编一个。四皇子仍冲她做鬼脸，一边往外走，正好撞上下学回来的二皇子，这才忙站稳了：“二哥回来了！”
二皇子将披风递给宫女，摸了摸弟弟的头顶，笑道：“院子里就听见你的声儿了。”康妃也走了过去，递了手炉给他，让人赶紧端一碗姜茶上来，二皇子今日似有心事，话也不多，康妃看在眼中，没有多言。只听二皇子说：“娘，我想吃糖。”康妃含笑道：“行，你带着他俩去拿。”二皇子自领着弟妹到母亲平日放糖的架子前去，各色糖都用了不同的罐子封好，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想吃什么，郁娘就替他们放在瓷盘里，最后拿了两块龙须糖，又拿了六块冬瓜糖、两块玫瑰糖，还有一小碟子松仁糖，是康妃带着宫女们自己剥了松子做的。若放在平日里，身边的嬷嬷早出言阻拦了，今儿既然是康妃发话，也就不曾说什么，只想着要让他们多漱几次口。
待三个孩子到暖阁坐下，几案上摆了柿饼、肉干、炒莲子，火盆里烤着红薯和栗子，渐渐散出甘香来。三公主和四皇子这时又挨坐在一处，头抵着头说起悄悄话了。二皇子拣了些学堂里的事儿说给康妃，待红薯烤好了以后，几人分着吃起来。四皇子爱吃甜，嫌味淡，还要裹一层白糖。康妃生得脸圆，比旁人更容易显出丰润，平日里就不得不在饮食上约束些，眼下见四皇子这样吃法，实在觉得齁人，自然要说他：“少蘸些，不然我就让他们撤下去。”又让嬷嬷递给他清茶压一压，四皇子接过一看，却很不满意：“我要喝蜜水，多放些蜂蜜，浓浓的才好喝。”康妃一听就头疼，不许她们去弄。四皇子将手上剩的红薯吃完，往地上一坐，打起滚来。他虎头虎脑，是个实实在在的小胖墩：“我要喝蜜水！娘，你连碗蜜水都舍不得。” 正殿烧得有地龙，又铺着地毯，十分暖和。况且康妃已将吃多了糖的坏处讲了不知道多少遍，眼下将头一撇，并不理他。三公主咯咯一笑：“四哥，你都多大的人，还打滚呢。”
四皇子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但谁的面前能撒泼，他心中门清儿。这会儿嚎了半天，康妃恨不得把耳朵捂上，二皇子倒仍是温温和和的：“承奴，糖吃多了牙要坏的，晚上疼得你睡不着。”说着要去拉他，四皇子眼珠一转，见只有二哥搭理他，就自己麻溜的起来了，嘴里嘟囔着：“我听二哥的。”才得了一会儿安静，四皇子又忽然蹬了鞋，爬到炕上去，站在窗面前叫道：“下雪啦！娘！下雪啦！”连小桐也凑过去高高兴兴地看，叫上她的二哥，秀秀气气地说：“二哥哥，明天我们去玩雪吧。”康妃并未立时侧首，只慢条斯理地吃着茶，无声一笑：这就是日子，平平淡淡，最好一点儿波澜也不要有。
妃·文殊宜
[文妃少时爱娇，在亲族间并不是什么秘密。雪肤花貌、艳冠群芳的小娘子但凡捏起嗓音，细声细气地啜泣一回，不消泪落，父母兄姐便已情愿捧上星辰，千般哄慰劝解、揉怀安抚。正因岁青不知忧愁，于为母之道上，便从来不解。譬如某年冬夜，难得见雪月交光，文妃一身薄裙，亭立雪与风中，飘飘若仙，更为娇赖长姐作画，分毫不移。次日果然寒邪侵体，发起高热，苦药连饮三大碗，病况已足够凄楚，还要连日歇于母亲眼下，昼夜不离，听凭责备，彼时便会心想：我来日做母亲，必不会这般絮聒，我的孩儿也绝不会如我这般耳朵长茧、可怜兮兮。再如及笄当年，风饕雪虐，最厚的皮氅也不足以御寒，实不是好天象。文妃忧心典礼不够圆满，为此日日颦眉，更甚落过几滴珠泪，终究决意从简。但母亲操劳不改，一柄紫竹伞、一件祥云披，端淑的身影自正院出，经过冰天雪地，行至花厅与众管事议，是那段时日最常见的景色。更甚一日，为能如期求得佛寺净水以供礼节使用，唯恐迟去，神明不肯相佑，母亲明知雪势忽重，仍往山行，险些被困，后来引发高热，数日不愈。彼时文妃侍奉床前，汤药从不假手他人，自责之外，也曾心想：倘我来日成了母亲，也会这样不计万事，一心系于子女之身吗……？]
[炭燃声里、烛摇影中，旧事历历在目，而延兴十年的雪已落下。银砌飞簷，声余一点簌簌，文妃才浣了发，静然安坐，一面事花，一面任人小心地绞尽发间湿意。窗有明纸伴上，于是飞光入朱阁，照壁莹白。这道持花插瓶的纤影窈陷其中，便成了金碧之间唯一一痕玉瘦，见而生怜。忽然跫音动帘，来人是六皇子近身侍婢，她道殿下许因天寒，又闻三两咳声——若在从前，文妃插花之时决计不允、也不会被任何人与事物相扰，倾注全部心力，唯恐惊断妙想，不得好形状，而如今只消听见殿下之名，不论何人，皆可将她自万事之中立刻抽剥出去，只记得为母之职——当下亦然。乱红叠绿，已被弃于案头，而芳踪远去，不及挽发披氅，唯余几句惊忙]我不是说熄炭通风的时候，一定不准把他留在殿内吗？你去拿热巾子来，给他敷敷肚子……
[文妃少时爱娇，在亲族间并不是什么秘密。雪肤花貌、艳冠群芳的小娘子但凡捏起嗓音，细声细气地啜泣一回，不消泪落，父母兄姐便已情愿捧上星辰，千般哄慰劝解、揉怀安抚。正因岁青不知忧愁，于为母之道上，便从来不解。譬如某年冬夜，难得见雪月交光，文妃一身薄裙，亭立雪与风中，飘飘若仙，更为娇赖长姐作画，分毫不移。次日果然寒邪侵体，发起高热，苦药连饮三大碗，病况已足够凄楚，还要连日歇于母亲眼下，昼夜不离，听凭责备，彼时便会心想：我来日做母亲，必不会这般絮聒，我的孩儿也绝不会如我这般耳朵长茧、可怜兮兮。再如及笄当年，风饕雪虐，最厚的皮氅也不足以御寒，实不是好天象。文妃忧心典礼不够圆满，为此日日颦眉，更甚落过几滴珠泪，终究决意从简。但母亲操劳不改，一柄紫竹伞、一件祥云披，端淑的身影自正院出，经过冰天雪地，行至花厅与众管事议，是那段时日最常见的景色。更甚一日，为能如期求得佛寺净水以供礼节使用，唯恐迟去，神明不肯相佑，母亲明知雪势忽重，仍往山行，险些被困，后来引发高热，数日不愈。彼时文妃侍奉床前，汤药从不假手他人，自责之外，也曾心想：倘我来日成了母亲，也会这样不计万事，一心系于子女之身吗……？]
[炭燃声里、烛摇影中，旧事历历在目，而延兴十年的雪已落下。银砌飞簷，声余一点簌簌，文妃才浣了发，静然安坐，一面事花，一面任人小心地绞尽发间湿意。窗有明纸伴上，于是飞光入朱阁，照壁莹白。这道持花插瓶的纤影窈陷其中，便成了金碧之间唯一一痕玉瘦，见而生怜。忽然跫音动帘，来人是六皇子近身侍婢，她道殿下许因天寒，又闻三两咳声——若在从前，文妃插花之时决计不允、也不会被任何人与事物相扰，倾注全部心力，唯恐惊断妙想，不得好形状，而如今只消听见殿下之名，不论何人，皆可将她自万事之中立刻抽剥出去，只记得为母之职——当下亦然。乱红叠绿，已被弃于案头，而芳踪远去，不及挽发披氅，唯余几句惊忙]我不是说熄炭通风的时候，一定不准把他留在殿内吗？你去拿热巾子来，给他敷敷肚子……
婕妤·冯璨
皇城也多雪。
一抽金丝鸭纱，裹一帐暖。沿江以北，携银飞霜，乌檐飘白，谑掩廊鸦瓦污，天地独留塔松一抹绿，无端似青冢。冯婕妤踏在雪里，和霁絜阴中，世间就又添了一道色彩——绚烂的、独有的。
以瑚光的视角来看，冯婕妤便该是如此肆意。那年别府，一蕊璨黄夺目，随众游玩时，冯女也曾顽劣，躲入嶙石，穿洞交叠，势要僻一处独静，不料天公不作美，也是一瀑鹅毛大雪，赛比今日。瑚光便寻小姐不见，急如摧花，只差跳脚。一错别目间，灯下火银，罩光纷繁处，堂黄明亮，缓缓归来，而其身后，风雪似与同歌。一片冰花，唯恐不乱，悄然躲落进赤阳簪缨，不声不息，且化作无名。瑚光急忙去迎，却得一句口吻玩笑，历久弥新：“许我明光璨璨，雪风也不敢侵身呢。”
……
又一剪细柳，巧织春燕，早该无雪，是柳絮裁新日，妆爱梳冬。冯女尽朝光亮处，挟玉流香，橘红外褂教风喂饱，鼓出翻花。这是次年春，兄长与嫂归家。那一捧赤焰，瑚光灼了眼。
……
“想什么呢？”溪水击石，雪花吻面，杏色兜帽下，冯婕妤笑问，一路又是一串铃印。
“听闻胭脂点雪萼梅栽得极盛，不知与照山比之如何。”
“今岁瑞雪委实来得早，我让人赶制的雪衣还没成呢。”
瑚光跟在冯婕妤身后，一个恍惚间，又是一记欺目灼灼。
皇城也多雪。
一抽金丝鸭纱，裹一帐暖。沿江以北，携银飞霜，乌檐飘白，谑掩廊鸦瓦污，天地独留塔松一抹绿，无端似青冢。冯婕妤踏在雪里，和霁絜阴中，世间就又添了一道色彩——绚烂的、独有的。
以瑚光的视角来看，冯婕妤便该是如此肆意。那年别府，一蕊璨黄夺目，随众游玩时，冯女也曾顽劣，躲入嶙石，穿洞交叠，势要僻一处独静，不料天公不作美，也是一瀑鹅毛大雪，赛比今日。瑚光便寻小姐不见，急如摧花，只差跳脚。一错别目间，灯下火银，罩光纷繁处，堂黄明亮，缓缓归来，而其身后，风雪似与同歌。一片冰花，唯恐不乱，悄然躲落进赤阳簪缨，不声不息，且化作无名。瑚光急忙去迎，却得一句口吻玩笑，历久弥新：“许我明光璨璨，雪风也不敢侵身呢。”
……
又一剪细柳，巧织春燕，早该无雪，是柳絮裁新日，妆爱梳冬。冯女尽朝光亮处，挟玉流香，橘红外褂教风喂饱，鼓出翻花。这是次年春，兄长与嫂归家。那一捧赤焰，瑚光灼了眼。
……
“想什么呢？”溪水击石，雪花吻面，杏色兜帽下，冯婕妤笑问，一路又是一串铃印。
“听闻胭脂点雪萼梅栽得极盛，不知与照山比之如何。”
“今岁瑞雪委实来得早，我让人赶制的雪衣还没成呢。”
瑚光跟在冯婕妤身后，一个恍惚间，又是一记欺目灼灼。
美人·周柔
天公翦水，飘花常作盐态飞越万户人家，承乾宫东偏殿专有一间耳房，靠里置有一张罗汉榻，其右首是随墙书橱，除却周氏爱看的游记、话本，最里厢放着一个上了铜锁的大盒子，每到冬至那天周氏总会教人将此抬到窗下，自个则是捧着圆绷，斜身凭靠栏尺，一双寸莲珠履踏在几上，端正坐着绣些小玩意儿，累时便会仰头看向窗外扫雪的宫人，再看看连残叶也留不住的树，而枝干与身仍旧巍挺，目光也会延其枝杪远越朱甍，像雪一样，回到年幼京郊的院子里，和养母彼偎在各自的怀抱中，等霞光临照，不论是否完成绣面周氏都会取下放进盒中收着，且年年如此。延兴十年冬，已是周氏进宫为妃嫔的第三年，也是尚宫回老家养老的第三年，若是真要论起来，周氏年少时就已离家，而在宫中的日子远比幼时在京郊院子里多，太多回忆都不再真切，记得更牢的无外是养母离去时给周氏的一番贴心话和忠告：“厉利剑者，必以柔砥，唯愿善善择柔从长、从善罢。”而今再启盒，只今年未能完善绣面，周氏捧盏对着玉京颔首埋笑道：“真是手疏，这功夫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是比不得年轻娘子哦，却也还有观心不静，更比不得往前周柔了。”观之玉京，一面温和从容，细语流长的慰解周氏：“好娘子，适宜事易，您不是司制司女史，也不是司制司一个小小绣女，这些活儿于您是打发闲的…可皇爷的制裳确需尽心，只今也晚了，娘子好好休息等明儿再说?”周氏回以嘴角下俩个浅印小窝，趣过一番话，又道是等回暖时做刺绣云云…
天公翦水，飘花常作盐态飞越万户人家，承乾宫东偏殿专有一间耳房，靠里置有一张罗汉榻，其右首是随墙书橱，除却周氏爱看的游记、话本，最里厢放着一个上了铜锁的大盒子，每到冬至那天周氏总会教人将此抬到窗下，自个则是捧着圆绷，斜身凭靠栏尺，一双寸莲珠履踏在几上，端正坐着绣些小玩意儿，累时便会仰头看向窗外扫雪的宫人，再看看连残叶也留不住的树，而枝干与身仍旧巍挺，目光也会延其枝杪远越朱甍，像雪一样，回到年幼京郊的院子里，和养母彼偎在各自的怀抱中，等霞光临照，不论是否完成绣面周氏都会取下放进盒中收着，且年年如此。延兴十年冬，已是周氏进宫为妃嫔的第三年，也是尚宫回老家养老的第三年，若是真要论起来，周氏年少时就已离家，而在宫中的日子远比幼时在京郊院子里多，太多回忆都不再真切，记得更牢的无外是养母离去时给周氏的一番贴心话和忠告：“厉利剑者，必以柔砥，唯愿善善择柔从长、从善罢。”而今再启盒，只今年未能完善绣面，周氏捧盏对着玉京颔首埋笑道：“真是手疏，这功夫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是比不得年轻娘子哦，却也还有观心不静，更比不得往前周柔了。”观之玉京，一面温和从容，细语流长的慰解周氏：“好娘子，适宜事易，您不是司制司女史，也不是司制司一个小小绣女，这些活儿于您是打发闲的…可皇爷的制裳确需尽心，只今也晚了，娘子好好休息等明儿再说?”周氏回以嘴角下俩个浅印小窝，趣过一番话，又道是等回暖时做刺绣云云…
才人·曾汝檀
宫城中的初雪下在延兴十年的冬月初，彼时还不到冬至，纵是平素丝毫不惧冷的曾才人，也感到几分气温的骤降。才人自午睡中惺忪睁开双眼，恰好见得床侧的小炉旁坐着绘纹、绘纷二人，二人身旁放着几只看上去有些冷硬的番薯，绘纷身前是只玻璃小碗，里头存着不到半碗的番薯泥，曾才人定睛看过，心说这二人应当是才进来内室不久的。才人长长舒过一息，驱走小憩后通身的倦意，抬了手肘抽出被中，绘纹被这动静吸引来目光，笑着说：“娘子醒了？我和绘纷正给您烤番薯呢，今儿个中午您没吃多少，现下冯恩正给您预备雪梨汤，等他拿来了，娘子就着这点番薯泥用一些，暖融融的，最是暖胃了！”
只见曾才人嗯了一声，手肘支榻撑起了上身，斜斜倚在床帐后的软枕上，虚虚闭着双目缓神。俄顷，冯恩一手撩起厚而软的帘子，一手端着热气氤氲的雪梨汤进来，绘纹随后奉来了番薯泥，曾才人先吞了一口雪梨汤，又蒯了小勺番薯泥。这时炉中炭火烧的极旺，烤番薯的甜香烘得东厢房内四处暖意浓浓，绘纷自炉旁站起，将一只皮脆肉软的番薯掰得均匀，分予绘纹，又挑了只大小适中的交给冯恩，几人便坐去一旁，一面吃，一面闲说咸福宫外的雪已垒到踝处之高，这时曾才人饮过最后一点雪梨汤，将汤盅放回小桌上去，便旋过身来盘腿坐着，一言不发地看他三人闲叙，直到这场冬月末的初雪渐有要停的意思，三人才散了这场久违又和乐的“小宴”。才人兀自看着距之不远的炭炉，低下头去搓了搓手心，小声自语：“延兴十年，竟就要如此过去了么？”
宫城中的初雪下在延兴十年的冬月初，彼时还不到冬至，纵是平素丝毫不惧冷的曾才人，也感到几分气温的骤降。才人自午睡中惺忪睁开双眼，恰好见得床侧的小炉旁坐着绘纹、绘纷二人，二人身旁放着几只看上去有些冷硬的番薯，绘纷身前是只玻璃小碗，里头存着不到半碗的番薯泥，曾才人定睛看过，心说这二人应当是才进来内室不久的。才人长长舒过一息，驱走小憩后通身的倦意，抬了手肘抽出被中，绘纹被这动静吸引来目光，笑着说：“娘子醒了？我和绘纷正给您烤番薯呢，今儿个中午您没吃多少，现下冯恩正给您预备雪梨汤，等他拿来了，娘子就着这点番薯泥用一些，暖融融的，最是暖胃了！”
只见曾才人嗯了一声，手肘支榻撑起了上身，斜斜倚在床帐后的软枕上，虚虚闭着双目缓神。俄顷，冯恩一手撩起厚而软的帘子，一手端着热气氤氲的雪梨汤进来，绘纹随后奉来了番薯泥，曾才人先吞了一口雪梨汤，又蒯了小勺番薯泥。这时炉中炭火烧的极旺，烤番薯的甜香烘得东厢房内四处暖意浓浓，绘纷自炉旁站起，将一只皮脆肉软的番薯掰得均匀，分予绘纹，又挑了只大小适中的交给冯恩，几人便坐去一旁，一面吃，一面闲说咸福宫外的雪已垒到踝处之高，这时曾才人饮过最后一点雪梨汤，将汤盅放回小桌上去，便旋过身来盘腿坐着，一言不发地看他三人闲叙，直到这场冬月末的初雪渐有要停的意思，三人才散了这场久违又和乐的“小宴”。才人兀自看着距之不远的炭炉，低下头去搓了搓手心，小声自语：“延兴十年，竟就要如此过去了么？”
才人·赵辛夷
[赵辛夷幼时养过一只毛发雪白，红宝石般眼睛的小兔儿，是外祖父母送她的十岁生辰礼物，因浑身长满了柔顺的白毛，走起路来小绒尾巴左右摇摆，便给它取了名字——雪团子。初见雪团子时它还认生，常躲在床下，但显而易见的毛色出卖了它，总会被辛夷找到，时而抱在怀中，时而放在榻上，连带着用膳也非要捎上它。她很喜欢它的无忧无虑，喜欢它的纯白无暇，那一瞬间，她们彼此成为了最亲密的玩伴。]
[又是一年初雪，像柳絮纷飞，像辛夷花盛开，又像蒲公英随风而舞。辛夷倚窗静立，正看着这一片银装，看着一片静下来的积雪，顿时玩心大起]雪团子，我带你堆雪人好不好！[却转身一瞧，四周哪里还有雪团子的身影，床下、榻上、案上……哪里都没有，辛夷急得往房外寻，只见小小的一只正趴在雪堆中，与雪融成一色，它就像穿了白袄，披了白披风的少女，在和辛夷玩捉迷藏。这日夜间，辛夷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雪团子摇身一变，竟真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说她下来玩很久了，是时候要回天宫去了……就这样，雪团子不见了……]
[梦醒时分，辛夷猛地睁眼，却见曲莲守在床边，曲莲眨了眨朦胧的睡眼，向辛夷安慰说]娘子，是被噩梦吓醒了么？不怕，不怕啊，曲莲在呢。[是啊，雪团子早就被葬在赵家闺房前的槐树下了，而如今，已是延兴十年，这样想想，赵才人才点点头]明日不去单孔石桥了，晨省后直接去灵兽苑逛吧，那里……[那里会有我的雪团子么？]
[赵辛夷幼时养过一只毛发雪白，红宝石般眼睛的小兔儿，是外祖父母送她的十岁生辰礼物，因浑身长满了柔顺的白毛，走起路来小绒尾巴左右摇摆，便给它取了名字——雪团子。初见雪团子时它还认生，常躲在床下，但显而易见的毛色出卖了它，总会被辛夷找到，时而抱在怀中，时而放在榻上，连带着用膳也非要捎上它。她很喜欢它的无忧无虑，喜欢它的纯白无暇，那一瞬间，她们彼此成为了最亲密的玩伴。]
[又是一年初雪，像柳絮纷飞，像辛夷花盛开，又像蒲公英随风而舞。辛夷倚窗静立，正看着这一片银装，看着一片静下来的积雪，顿时玩心大起]雪团子，我带你堆雪人好不好！[却转身一瞧，四周哪里还有雪团子的身影，床下、榻上、案上……哪里都没有，辛夷急得往房外寻，只见小小的一只正趴在雪堆中，与雪融成一色，它就像穿了白袄，披了白披风的少女，在和辛夷玩捉迷藏。这日夜间，辛夷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雪团子摇身一变，竟真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说她下来玩很久了，是时候要回天宫去了……就这样，雪团子不见了……]
[梦醒时分，辛夷猛地睁眼，却见曲莲守在床边，曲莲眨了眨朦胧的睡眼，向辛夷安慰说]娘子，是被噩梦吓醒了么？不怕，不怕啊，曲莲在呢。[是啊，雪团子早就被葬在赵家闺房前的槐树下了，而如今，已是延兴十年，这样想想，赵才人才点点头]明日不去单孔石桥了，晨省后直接去灵兽苑逛吧，那里……[那里会有我的雪团子么？]
贵人·齐菡溪
十一那日——在清望阁微敞的窗隙中，似见山融入白絮碎影，辨不很清。雪压瘦枝，素淡妆于天地，遐景苍茫，又不至于孤冷无情。此时如神思贯于空沌，沉溺在好景中，周遭旁余皆渐而消弭。炕桌上置一煮竹炉，汤钵儿炖得生响，燕春蹲着看火，足足唤了几声：“齐贵人，汤好了！”齐氏这才恍过神来，掀挪裙袂盘坐在西面的炕头上，接过燕春递过来的汤勺，一面佯嗔着：“善姐姐约莫快到了，你这时叫我也无用，暖锅下去的东西，自要她二人来挑。我这时先煮了，不鲜便罢了，若不合二位姐姐口味倒真不好了！我看分明是你馋了罢？”燕春一拱鼻头，说不出甚么来，由此闷声继而煽风，齐氏跟着笑燕春认栽，便在这片刻里，等到余婕妤与周美人……
三人小叙回去的夜里，齐氏念起前日应下周美人赐画一事儿，忍不住揶揄自思：也就只有善善，非要打趣一句赐画。实则自己只这一件乐事，受旁人识赏，何不是快意欣慰呢……尤是今一年之末，新岁将至的时刻里，齐氏又难免感怀——三载如驹，又若水流指缝，延兴七年入宫，在泛泛而交之中，能与周氏体己相知，实是幸事。在烛亮可及的半方寸地里，恰能所见几案上那盘山茶并蒂交枝。
一日起笔，生怕遗落了昨日所见的霁雪之景，这一幅是赠余婕妤，通篇淡墨柔晕，松木苍劲横在右角，有一小阁掩在林间，阁外氤氲白雾。
又是一日起笔，墨落纸间，化散四溢，却不多不少、不偏不倚。这一副是画的甚么——细看所画，竟不是景、亦不是人。而是一处凭几小景。窗格前，也有雪飘落，且呈片状，厚雪覆地，……小几上是一碗浓汤，也有一簇丝锦包缠的花：延兴八年，齐贵人小产气虚，周氏往来频频。这时搁笔，齐氏要白鹤拿出去晾一晾，却听得一问：“贵人常以山水入画，却很少见贵人画物啊？”齐氏笑道：“景画的太多遍了。这是给善姐姐的，她会喜欢的罢，是我的心意。”恰有两枝开，不争芳菲，相光辉。齐贵人这幅送去承乾宫的小景，旁也有一行题字：恰有炭与花，愿你我长安、顺遂。
十一那日——在清望阁微敞的窗隙中，似见山融入白絮碎影，辨不很清。雪压瘦枝，素淡妆于天地，遐景苍茫，又不至于孤冷无情。此时如神思贯于空沌，沉溺在好景中，周遭旁余皆渐而消弭。炕桌上置一煮竹炉，汤钵儿炖得生响，燕春蹲着看火，足足唤了几声：“齐贵人，汤好了！”齐氏这才恍过神来，掀挪裙袂盘坐在西面的炕头上，接过燕春递过来的汤勺，一面佯嗔着：“善姐姐约莫快到了，你这时叫我也无用，暖锅下去的东西，自要她二人来挑。我这时先煮了，不鲜便罢了，若不合二位姐姐口味倒真不好了！我看分明是你馋了罢？”燕春一拱鼻头，说不出甚么来，由此闷声继而煽风，齐氏跟着笑燕春认栽，便在这片刻里，等到余婕妤与周美人……
三人小叙回去的夜里，齐氏念起前日应下周美人赐画一事儿，忍不住揶揄自思：也就只有善善，非要打趣一句赐画。实则自己只这一件乐事，受旁人识赏，何不是快意欣慰呢……尤是今一年之末，新岁将至的时刻里，齐氏又难免感怀——三载如驹，又若水流指缝，延兴七年入宫，在泛泛而交之中，能与周氏体己相知，实是幸事。在烛亮可及的半方寸地里，恰能所见几案上那盘山茶并蒂交枝。
一日起笔，生怕遗落了昨日所见的霁雪之景，这一幅是赠余婕妤，通篇淡墨柔晕，松木苍劲横在右角，有一小阁掩在林间，阁外氤氲白雾。
又是一日起笔，墨落纸间，化散四溢，却不多不少、不偏不倚。这一副是画的甚么——细看所画，竟不是景、亦不是人。而是一处凭几小景。窗格前，也有雪飘落，且呈片状，厚雪覆地，……小几上是一碗浓汤，也有一簇丝锦包缠的花：延兴八年，齐贵人小产气虚，周氏往来频频。这时搁笔，齐氏要白鹤拿出去晾一晾，却听得一问：“贵人常以山水入画，却很少见贵人画物啊？”齐氏笑道：“景画的太多遍了。这是给善姐姐的，她会喜欢的罢，是我的心意。”恰有两枝开，不争芳菲，相光辉。齐贵人这幅送去承乾宫的小景，旁也有一行题字：恰有炭与花，愿你我长安、顺遂。
贵人·崔知
玉树琼花，琉璃世界。一半青灰一半覆雪的石根下，一团毛茸茸的娇小白影轻轻移动，探头探脑。雪絮飘摇而下，一些停留在白影身上，一些很快就滑落了，落在衣角的桃花里，落在雪地之中。正在寂静无声时，忽然一道火云似的身影从侧面扑了过来，如虎豹一般钳住白影，随着“呀！”的一声在雪里滚成了一团。激扬而起的碎琼乱玉中，随即传来着恼的娇声：“啊呀，放开我！若是磕在石头上，看阿娘饶不饶你！”话音未落，那红影果然放开。这雪白小兽似的一团扑腾着爬起来，立即两步跑远了，兜帽滑落，露出粉雕玉琢的小脸，对着红影得意道：“哈哈，这下抓不着啦！”不待说完就一径往雪林里跑去了。那火红的身影只是看着，抱臂立在雪地，目光追着那一片衣角上翻飞的桃花……
后来小小的雪团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火云似的身影也更加挺拔矫捷。他们不再在雪地里打滚，却还玩着不公平的打雪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雪林里，湖石边，树丛后，廊庑间，只要初雪一下，少女就会耐心等到一片白茫茫的时候，悄悄出去转啊转，直到与与那道火红的身影相遇，再一躲一追地在雪里穿行。
“初雪的时候，我一定最先找到你。”
“为什么呀，我就让你找不着！”
“因为阿娘说，如果在初雪相遇的话……”
“啊呀，不听不听不听……”
其实阿娘怎么会只说给兄长一个人听呢。传说初雪遇到的人，会有特别的缘分。兄长更突发奇想，如果每一年的初雪都相遇，这样就能把缘分积攒起来，直至深深不可解。
可是这一年的初雪，崔灼没有办法等到相遇了。她身处异国，在她原本最盼望最欢喜的那一天，被赐名崔知。
玉树琼花，琉璃世界。一半青灰一半覆雪的石根下，一团毛茸茸的娇小白影轻轻移动，探头探脑。雪絮飘摇而下，一些停留在白影身上，一些很快就滑落了，落在衣角的桃花里，落在雪地之中。正在寂静无声时，忽然一道火云似的身影从侧面扑了过来，如虎豹一般钳住白影，随着“呀！”的一声在雪里滚成了一团。激扬而起的碎琼乱玉中，随即传来着恼的娇声：“啊呀，放开我！若是磕在石头上，看阿娘饶不饶你！”话音未落，那红影果然放开。这雪白小兽似的一团扑腾着爬起来，立即两步跑远了，兜帽滑落，露出粉雕玉琢的小脸，对着红影得意道：“哈哈，这下抓不着啦！”不待说完就一径往雪林里跑去了。那火红的身影只是看着，抱臂立在雪地，目光追着那一片衣角上翻飞的桃花……
后来小小的雪团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火云似的身影也更加挺拔矫捷。他们不再在雪地里打滚，却还玩着不公平的打雪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雪林里，湖石边，树丛后，廊庑间，只要初雪一下，少女就会耐心等到一片白茫茫的时候，悄悄出去转啊转，直到与与那道火红的身影相遇，再一躲一追地在雪里穿行。
“初雪的时候，我一定最先找到你。”
“为什么呀，我就让你找不着！”
“因为阿娘说，如果在初雪相遇的话……”
“啊呀，不听不听不听……”
其实阿娘怎么会只说给兄长一个人听呢。传说初雪遇到的人，会有特别的缘分。兄长更突发奇想，如果每一年的初雪都相遇，这样就能把缘分积攒起来，直至深深不可解。
可是这一年的初雪，崔灼没有办法等到相遇了。她身处异国，在她原本最盼望最欢喜的那一天，被赐名崔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