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琂
赋词在目,指点一处欲将言说时,又蓦然止却。此瓣如樱的绯颊,于心圃黯然馨绽,结出的非是绕指柔情,反是太多无措:昔日中秋相慰的那句“完满”、河际漉透的那盏花灯、未堪递传的那句“小玘,或许…”一一浮障目前,恍然间又同多年前入仕时父亲怅叹的那声“若你是嫡子…”幕幕交织,实难辨听此番虚实。此席此景,太类坊间盛行的影子戏—不论台上风光几何,酒烛一旦烧烬,便顷刻掀露内里的平朴、乃至缺劣。默然几息,垂目聆雨:“宿鸟倦飞,然而秋雨太绵长,浇透一双翮翼,大抵难捱寒冬、续往春之归程了。”数番擂气,终将此句、此阕、此首、此页写词人亦尚未悉明的心绪掩下,佯作淡淡地:“秋色太寂寥,赋之难免使人心伤。”别首未敢视人,是知但多一眼,便再开不了口:“小玘,往后还是谈春罢。”
薛玘
不禁遐想的秋迹里,没隐空山的孤鸿,淋循风雨扑徙,待窥尽去处、杳杳无息时,便也浇淡心隙内里的些许侥幸,沉落余存一阵良久的阒静,半晌才支吾了一句:“......是小玘写的不好。”
但不及音落,偏偏又悔了,即时狡辩一句:“可秋冬阑去,孟春好时,纵是再倦疲,它们也将有十分雀跃欢腾。只需尚存这一点希冀,哪里会捱不过去?”此时方是尘埃涤尽,花梢点晶珠,照映镜影,所见非是半城碧、而为红枫琳琅。四溢散形的茶面,不曾卷腾的余雾、不肯耽搁的语意:“魏兄长,可当下秋即是秋,谈春作甚么?”学作他淡淡地语调,着再续补一句:“那好——待下回候鸟归南,我再写就一篇《闻春》便是。”
魏琂
经年数对的此双鹿眸再奉目前,其间漾映的已然不再是那个温儒“兄长”,而是堕缚茧中的无措“拙人”。净掌忘途悬滞,返而启盏,是用浓厚茶屏掩下心鼓,不意捎出一尾自难察辨的妥协:“我从未认为小玘不擅写词,只忧秋太萧瑟,不配你提笔。”此刻很难辩谈所谓久乱不定、所谓一令之诛,是以在万句自慰歇下音息后,终于置落茶盏、敲定一记心锤:“小玘,此卷《秋闻》,便留予剡之罢。”
薛玘
所以摇风且荣的拒霜花、夕雨帘前凌盛的玉棠情致,十分金蕊,如临小春的好秋,这些都不足以述写么?碧落宇空,任由纤凝散去,又徐徐聚来,似如宕续心池的、深浅难觅的水痕,捉摸难定。没有再拿回那一册词卷,惟浅淡的,却是最倔强的不甘“你不信我,我说它值得。”不欲掩藏的落寞:“是我词句贫匮,摹不尽它的千百倍之一。你会明白的,其实秋也很好。”乃至这日即使浮显没来由的郁塞,却仍不舍流连窗阖卷纱后的延绵红枫,徙鸟掠岸留辄的云痕:其实秋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