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说翰詹是清要衙门，时人竞相阐扬要之微意，却鲜有训诂清之玄奥，无妨，论说文解字，吾侪佼佼，势要躬行足蹈诠注得妙肖无俦，纵是耳聩目昏的老叟、之无不识的白丁也能洞明贯通。】
您看，您这三面版壁都只抹白灰，铰上钩子来托画轴笔墨，与字画斋不相宜，徒有字画之名，不具字画之意，不若某为您绘斋壁以抵文资？
【布兜里揣着墨块、镇尺、裁刀，各样文玩不一而足，却仍望着柜案正中一只荷叶洗，四边形外延向内收卷，蜷成的孔隙整好架笔，自融会“要”妙，铸成一副刀斧不破的脸皮，抖擞胸中三斗尘，与掌柜的斗法分说。】
【清者，穷也，谓袖底生风，荷包空空。】

【吏部诸事向来冗杂，所涉人情世故更比之其他衙门多了几番。将手中待厘清的书文一应处理妥当，脑中似嗡嗡作响般难缠。抬手将文书一并推到旁处，起身往外走预备着换换脑中杂乱。】
【阔步到了一书画斋，侧目往里瞧去竟见客行似正与人理论。在门口驻足片刻，将他道出的话皆听了去，禁不住摇头笑起。将手中的折扇收起，握着折扇负手迈步朝内。待在客行身侧站妥后，方开口与他言语。】
怎的？都需如此来抵文资了？

【书画斋当街敞门，高几条案骈凑，俱是如砚、洗、臂搁一般的文房清玩，当地几只便腹窄口的画缸，文墨都叫画筒圈着，看不出门道。而四下送迎不暇，往来都是生面孔，盖因我来得少，非是常客，店家岂敢任我赊账，理都通，奈竖子拗执。不虞侧手一人骤然发问，这声颇熟。】
五哥？
【我该庆幸，皇天尚予我一分薄面，偶然际会、拾我困蹇者，乃图克敦九霄。】
啧，人说貂裘换酒也堪豪，我不过笔墨抵文资，又有何不可？
【掌柜的大抵从未见过如我这般的人物，直瞪瞪盯着我怀抱里的布囊，两手揣在袖中气得直哆嗦，若非碍着斯文恐损毁清玩，此刻他已拄帚来撵打我这个不肖狂徒。】

【眉头舒展不见愠色，即便如此窘境之下亦感其豁然。从身上拿出些银钱，瞧着分量当是足够他将此番账了结。掌柜立马抬手接下，殷勤神色顿露，退了几步留下说话的地儿与我二人。】
【未再揪着两三银钱叙话，开口问起衙门诸事。】你进翰林院也有些时日了，如何？可还习惯？
【客行惯是无拘束，虽不知此番他为何投于翰林院门下，但到底是个正经的活计，家中长辈亦感欣慰。原是偶然相逢在此，两人只立于原地寒暄二三。】

【久不闻松风涧响，没了造化清听，这副皮囊下也败絮成堆，还不到凛冬，我便开始想念隐谷的汤泉，及竹庐下只来得及草草勾线的一叠风物集。】
【其实我与那夜盗的小贼无有殊别，都为著阿堵物昧了良心，翰林文章或许千金不换，除却印信，某也不好过一籍籍无名之辈，场屋不得志之徒，这笔墨，无价也无市，却仍要以此为筹码在喧嚷市廛中与侍奉文墨者诡辩，想来，某亦堪勇！】
甚好甚好，差使都清闲，同僚也关照。【布囊收束交付知白看顾，又观其来路。】我是与人换值才得了今日休沐，五哥也是如此？

【在翰林院当职的同僚自己也是少识几个的，泰半是喜好文墨而少心思深沉的人。如此所在，既得皇粮，而又少了那些诡谲沉浮，于他而言甚好。只目观其风骨，似比往日更长成了几分，想来是于这些日子得历练脱不了干系。】
【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即是兄弟间的亲近，或许也是赞他风骨卓越。】我是处理了许多杂事，出来走几步换换脑子。
【稍停顿，不由继续开口与他絮絮言道。】翰林院诸位大人我是见过的，尤其是那几位老大人，可真是不一般。咱们这辈儿的，且要学着呢。不光是有风骨，官//场上的道道儿也能周旋。你才进朝不久，万事切勿强出头，保得平安才是首要。

【那等批鳞请剑的拏云心类若博山炉上的紫烟，澎濞出孔窍，又徐徐散尘飙，尝也虔心学做个迈往冲淡的幽人逸士，目不多瞻，耳不听谗，风言风语都随他去，争奈力不从心，简傲与酣放附骨，已入膏肓，演化成不可救药的痼疾顽瘴。】
【实我爱甚翰林的班房，散值后静坐，直到斗室中只剩蛰萤振翅的悉索，便据案磨墨、濡笔属文，昏光下听虫鸣螽跃、听檐雨落阶、最妙是翻书声。】
【肩头微沉，冥冥中会意，领受他称扬，无半分惭怍，也拍拍他手背，当是酬谢——酬他渡我脱“穷”禅，谢他与我照肝胆。】
兄长教诲，愚弟谨受，【是却立拱手，正色揖拜。】翰林座下皆是博洽通达，周揽典籍的名士大儒，濡染其学，受益匪浅，比官学自在。【支肘推他，作势捋长须，又成了涎皮赖脸的纨绔。】倒是兄长，这愁眉不展，眼下乌青，不知何时烦襟啊？但说无妨，兴许小弟能助你脱困哪！
【说话间相与曳踵上天街，广和楼的幌子赫然在望，大抵一出戏将将落幕，门楼下人潮正汹。】

【史书斑驳，总是将各朝各代的人杰记录详实，而我辈在朝内苟且不过是为了门楣家族或是残喘求生，所谓施展抱负于自己而言实在奢求。目光落于客行之上，且知他所言不虚，结识大儒，自是使他获益良多，更是他生平所愿。如此，甚好。】
【兄弟二人无太多温存感慨，转眼就换了私下里一副赖皮模样。】琐事烦恼哪有消尽的时候，脱困可不敢求了，只求别再平添烦恼便是。你啊，倒不必替**心，只顾着你自己便罢了。
【一语毕，心中又起思量。】翰林院虽自在些，但该做的事儿却不能耽搁半分，回头年终吏部考量时，可别让我瞧见你尸位素餐，白吃皇粮。【口中音调和缓，但眉宇间却掩不住调侃打趣的意思。】要真有那日，可别怪我向上参你一本。
【为兄者开口，即是嘱咐又是教导。虽平日里不爱显兄长神态，但自客行进朝那日起心里就止不住的担忧，口中话语亦跟着琐碎唠叨起来。】

我倒没什么挂碍，只盼着年尾封印，好上隐谷去逍遥几日
【隙中驹，石中火，一晃三载过。玉扇一收于石栏上击节，暗合上《招隐》调，直把薄暮敲成白昼——两径灯火鳞次起，余晖未收尽，已是不夜天。实则我胸臆匮乏，翰藻几欲枯竭，我是来消渴的，渴这一怀抱的文房清玩，渴这铺满街肆的笑语新声，渴这迥阔天地淡月疏星。】
兄长放心，公廨里不敢造次，治事么……也还称得诚敬细谨，终日校文检字、澡身浴德，早就洗了浊心，只余两袖清风啰！【对上了，袖底生风，可不是两袖空空，文翰么，都清贵。】

【又与客行再话几句朝堂事，左右都是嘱咐，说不尽罢了。又思量起自己案前的文卷，脑中不由翻起各地官//吏所呈报的绩效考核，又想起尚书大人前儿个的吩咐，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未再与客行多言，拾步下了天桥后便各自散去，重回吏部衙门，伏于案前厘清琐事。渐至天色已晚，起身整理一二后归府，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