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除上山下海这点共同专长,黑瞎子和他无论生活习性、兴趣具大不相同。事实上黑瞎子并非过动,只是他偏好静思,两相对照便互无交集。常常黑瞎子对著电视哈哈笑,他则待在阳台,看著街灯一一亮起,一下子霓虹闪闪,一下子灯熄月斜,一下子黎明初升,然后一夜又过去。
「您可真像个哲学家,倒不像是搞倒腾的。」黑瞎子曾这般笑说。「让我猜猜,你在想什麼……『我们从何而来……我们是谁……又往何方?』是吗?咯咯……」
张起灵霎时一震,看向黑瞎子的双眼多了一丝愕然。
「那啥眼神?别看我大老粗一个,电视节目上都有教,啥锅锣高更、啥大溪地的。」说著,背起一身家伙又出任务去。「你若是在想扫雷怎破我纪录,那就省省力气吧!咯咯……」
张起灵没注意后头那些戏言,双眼直睁睁地目送那道从容离去的背影。黑瞎子的一番话在心中掀起重重波澜,他回头看著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忙碌景象,陡然一冷,长久以来深藏内心底处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我们从何而来?我们是谁?又将往何方?
我从何而来?我是谁?又该往何方?
没有人给予答案,他打开电脑,却不知从何寻起。
中秋节的傍晚,张起灵从公园回来,拿出钥匙、插入锁孔,轻易转开——
嗯?
果不其然,一开门又是那股睽违已久的菸味。房里昏暗、夕阳西斜、望月初升,绚烂的彩霞带著冷然月光,映进素白的房间,化作一片醉人的黄橙色,透著淡淡银光。
只有他是黑的。黑瞎子一手夹著菸、一手拎著啤酒坐在阳台角落,抬头赏月、望夕阳。
……又是一身伤。
「嗨,张爷。」黑瞎子似笑非笑,捆著绷带的手拿起啤酒,「喝一杯?」
张起灵皱著眉头走进阳台,视线扫过一地的啤酒空罐,音调比秋风还冷,「不是说房里禁止饮食?」
「是啊!」黑瞎子低声笑了笑,「可这里是阳台。」语末,接著菸深吸一口。
他冷冷地挑个眉坐下,随意拿了一瓶酒,打开便灌。
「咯咯……」瞧他一口见底,黑瞎子倒也没说什麼。「好气魄。」
两人静默著,看天空由黄转红、转紫、转黑。满月高悬,洒了一地银光,抹在他冷淡又茫然的脸上,落在他微扬的唇上。
冷风飒然,他缓缓转头看向黑瞎子的侧脸,偌大的墨镜稍稍反射月光,脸上又是纱布、又是药水。「降落伞又坏了?」
「咳……哪这麼倒楣?」黑瞎子差点被啤酒呛到,摆手道:「手榴弹。幸好我够机伶,否则怎能回来喝酒赏月?咯咯……」
「……」他无言以对。手榴弹就比较幸运吗?「和你同行的没能过中秋吧。」
黑瞎子拿起啤酒的手顿了一下,默默喝了一口。「我从不搭夥,同你下斗那回是唯一一次例外。」
张起灵一怔,想起黑瞎子在汉王斗和尸王卯起来对干的那股冲劲,相对於下白银斗时总垫在后头虚晃的态度确实大不相同。虽然他另有企图。
难怪黑瞎子如此看重自己曾救过他的事……黑瞎子杂事多,即便烧杀掳盗,只要是上头交代的任务无一不做。但他不明白,凭黑瞎子的身手,什麼样的龙潭虎穴能将黑瞎子伤得体无完肤?
结论:「你需要帮手。」
但黑瞎子笑了笑,默默燃起第二根菸,淡淡吸了一口,「我喜欢单干。」
张起灵淡淡瞟了他一眼,随之静默。平时黑瞎子疯疯癫癫,话不投机半句多,难得他今儿个神经还算正常,即便少话,至少能听。
是因为月圆吗……气氛大致和平,张起灵开了第二瓶酒,顺口提起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