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好写秋，秋愁、秋思、秋怨、秋悲……细数笔墨来，这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我不好秋，却爱李义山。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义山的得意之作，常见于我笔下。可今日时机不对，半枯萎的荷历经风霜，一如美人折腰，屈服于岁月，委身于镜湖之上。我不好以这等衰败之景入画，倒是有两尾红鲤浮现于枯荷之间，灵动若此间自然而孕之生灵，十分令人惊喜。扶着汉白玉石，不由得随着鱼儿游势往边上走了几步。

自然的精灵生有极为敏锐的五感，他们被我的步伐惊动，不想受到世人窥探的它们以一种熟练的姿态潜入水底，而少女的声音恰好便在此刻响起，水面只留下涟漪泛开。回首顾盼，“是新安啊。”养在怜娘膝下的公主，有个极为美丽的名字叫韶仪。韶仪的声音和她的年纪一样，朝气蓬勃，仿佛一开口，就能瞧见盛夏日长、葵花朝阳和所有明媚的春光。“它们被我吓跑了。”我带着笑和她分享着这个乌龙，同时略有遗憾，“今日可能是画不了。”

“新安也喜欢作画吗？”我笑看着她，在很多时候，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在更为耀眼的事物上。譬如仰首观月的不会为小小流萤低头，烟霞痼疾的也很少会将一池春水入画。但后来，我逐渐学会在明宫中寻幽，太液池的景致一半是湖水波光，一半是青峦跌宕，显然是作画的一等去处。“太液池中确实有不少鱼。”垂首与指其中一尾，缓缓道来，“画鱼若要得神韵，一在笔墨浓淡，要用的得当，二在眼睛，需灵动自然。”

韶仪娓娓而谈，我的目光始终落在水中，追随着游动于枯荷和藻荇间身影。阳光落在鳞片之上，折射出五彩的梦，她的声音清悦，像梦里的风。这令我不由便想起了怜娘，不禁对韶仪抱以于微笑。我邂逅怜娘之初，她并不安静，甚至不是我记忆中所有世家娘子该有的面貌，可为什么那样鲜活明亮的人会养出一个需要刻意去磨练心境的公主呢？但这个问题似乎不应该由我去推敲。目光稍偏，“倒也不一概而论，求实者求静，需笔笔细致，尚意者恨不得借酒性，泼墨便成，新安似乎是前者。”

鱼儿破水的声音被融进风中，声响细碎到近乎不可闻的地步。“我啊？”“我不拘这些，遇见喜欢的便想动手画了。”与她四目相对，笑意可人，应下她，“自然。”遑论我与怜娘之间，单以新安喜丹青一处，我便无法说出推辞的言语。或许惺惺相惜，不外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