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说什么呢。”他垂下眼，眼睛无比地静默，也无比温柔，深黑色的眼睛里，前所未有的释然。
    “就说说吧。”她眯起眼睛笑，“就说说那些我们过去的事情。”
    她抬起了头发，“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呵。西弗，你会忘记么。”
    真爱即使经过了时间温柔的打磨，依然真挚得让人隐隐锐利地心疼，像针刺穿了胸口还要温暖地流眼泪。
    他看着她笑。空气里浮动的香馨，是微风吹过花瓶里的香水百合，山树翠绿，洁白的羽毛在空气里静静地，静静地漂浮，一瞬间就像呼吸那样微不可及。
    “听说这里是天堂。”他平静地开口。
    “是的，你没有猜错。”她笑得柔和。
    他轻轻地张开嘴，将那句欲说还休的话语深深地掩埋进胸膛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如此地爱你。”
    “我很想念你。非常想。想到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可是，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本就不可说的誓言。那些，本就不可说的坚持。那些，本就不可说的，漫长如洪水席卷天地，却又无比温柔的爱恋。那些，无端的错过，那些，逝去的所有。那些，干枯的花。那些，温暖的过往。那些，我们所应该忘记，却又不能忘怀的往事。
    像以往的五年度过的每一个夏天那样平常，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亡，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解释那些以往的，错过与绵绵的。绵绵的思念。


    他走到茫茫的大雪中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那时候，她家的灯火亮着。彻夜未息。他看着她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吃饭。灯火非常暖非常暖。暖到他开始扑簌扑簌地掉眼泪。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就站起身离开了。躺回到自己的寒冷与冰雪中去。

   
    秋日的太阳藏匿在朵朵白云里。有一个女孩正在树下荡秋千。她咯咯地笑着，那双猫一样碧绿的眼睛里有着奇异的光芒。火红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一个男孩靠着树旁站着。他眼眸沉静而深邃，专注地望着那荡秋千的小小身影。而她却毫不知情。
    她荡到最高处，松开了手，在空中自由地飞翔。
    “西弗，你也来玩吧！”她快乐地说。
    男孩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我看着你玩就好了。”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穿着黑色衣服的小男孩转回身来。“一、二、三……”当钟声敲到十二下的时候，鸽子从教堂的尖顶上飞出去，教堂里的人们开始膜拜。雪花，一片两片地落到她发卷儿的长发上，落到她鲜艳的嘴唇和眼睫毛上，落到她的红色针线帽上。他看着她，目光落到她手里捧着的盒子上。
    那么开心地样子。
    他用颤抖的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丑陋的巧克力蛋糕。
    “这个……恩……我拿出烤箱的时候有点儿晚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看着她，突然有点手足无措。
    “这个……你是因为，新年吗？”他用有点沙哑的声音说。
    “不是。”她温柔地笑着，“生日快乐，西弗。”
    ——真是对不起。我该死的哭了。是因为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送礼物给我。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在乎我关心我。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因为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谢谢你在乎我，因为连我自己都不在乎。
    谢谢你。


    她去看他的时候，她站在他们家门口。然后，门被撞开了。
    他倒了下来。
    他被推倒的时候压到了许多许多的酒瓶子，这些酒瓶子在一瞬间就碎了，全部变成了碎片扎进了他的身体里，血流了出来。她被吓哭了。跑过去抱住他。
    碎片扎进她的身体里。身上手上都是红红的血液。
    “西弗……你还好吗？”他听见她弱弱的声音，带着一点哭音。
    他伸出手去，还没伸到一半，就被她的手握住。
    她伏在他的肩上啜泣了起来。
    他微笑着看着她，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的手摸摸她的头发。真好啊。她是因为他才这么伤心的吗。怎么办。他觉得越来越困了。他真的好困呀。好困……
    他缓缓地靠在她的肩头上。她无助地哭着，她紧抱着他，不断地哭不断地哭，好象所有的生命和希望都被抽干了。好象是一个布娃娃没有了她的小熊。她也没有她的西弗了。
    他缓缓地离开她的身体，倒了下去。
    然后他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小女孩跪在他身边，扯着他的衣角，眼泪把他的衬衫打湿了，“西弗……你不要死啊……呜呜……你不要死啊……”
    他的手动了一下。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他的一只手颤抖着伸向她。她连忙握住，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眼泪，那一刻，莉莉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
    傻瓜，我不会死的。


他站在乱葬岗上。
他没有哭，看起来很冷酷，也很沉静。
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朵花。
——初开的百合。像新的希望和梦境。
他看着她，黑色的眼睛里无波无澜。
然后，眼泪接连不断地流了下来。

「西弗，你以后就可以依靠我了，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这种话，不是一般都由男生来说的吗。」
「这个嘛。好象是耶。不过反过来也没关系的吧？」
「不要反过来。我是男生，你是女生，我保护你。」
「……你还是先锻炼一下身体吧。」
「诶，你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啦。」
「会是唯一的朋友吗？」
「应该不会吧。长大之后，西弗会有自己的朋友，我也会有的。」
「哦。」
「那么……会是永远的朋友吗？」
「只要你愿意。当然。」
「那……怎么保证呢？」
「我们来拉钩吧。」
「很幼稚。」
「嘿嘿。我也觉得有点儿幼稚。」
「莉莉。」
「怎么了？」
「谢谢你。」
「没事儿道什么谢？」
「谢谢你。我第一次感受到被爱的感觉。再此之前……我……我从来就没有被爱过……我很难想象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会怎么样。」
「不要这样想。你的亲人是爱你的。即使表达的方式很……特别。」
「谢谢你。」
「喂！不要再说谢谢了。很烦诶！」


    熙熙攘攘的街道，灰蒙蒙的天空，天空黑下来了。人群也变得稀少。无数的人在她身边擦肩而过，小女孩脸上带着泪痕。随着人流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无数的人从她身边走过，不经意间撞到她的肩膀。她哭累了。蹲了下来，嘤嘤地啜泣着。
    当她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倒塌的时候，他终于出现了。
    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蹲下来，冷静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疼痛。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把我抛弃了！我……”她抓住他的衣角，哭得好伤心。
    “对不起。”他只是说。
    她撅撅嘴巴，说：“那你以后不准随便把我丢在这里了。”
    “我保证。”他说。
    莉莉笑了。
    两个孩子手拉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


    风和日丽的午后，猫头鹰蜷缩在笼子里睡觉，一只白猫用爪子挠了挠莉莉的鞋跟，她看向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笑了。把它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小白猫转了转自己天蓝色的圆溜溜的眼睛，伸了个懒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
    她一边用手抚摩着小家伙的头，一边盯着作业。而没有发觉她的身旁一道专注的目光正注视着她。
    她用羽毛笔搔着下巴，洁白的羽毛映着她的脸颊，一副好苦恼的样子。
    “有题目不会做？”他来到她身边坐下，拿过了她的羊皮纸。
    午后透明得接近温润的阳光，羊皮纸整齐地剪切过的清香，发呆中的莉莉……他拿起羽毛笔，快速地在纸上写下一个个漂亮而又严谨的黑色花体字，口中说出配置方法和注意事项，以及自己总结的窍门。只是看向那女孩，她竟然在……发呆？其实她只是觉得好奇怪，原来高傲如斯内普也有这样的时候，他也会这么细心，认真和温柔呢。


    夕阳下，他骑着脚踏车，身后载着她。晚风把她的红发吹得好长好温暖。淡灰色的道路上，拖着两人的影子。连呼吸都和谐得仿佛融为一体。
    她在偷笑。啊，真是有意思。放学下了火车之后，她死都不肯走路回家，弄得他只好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把两个螺丝钉和一个晾衣架变成了一辆单车，他的变形术学得可真好啊。幸好这附近是波莫娜姐姐的家，魔法部要追究也追不到他们身上去。
    他只得回头看看。完了，这丫头又在偷笑什么。难道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算计了？打了个冷战。算了，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他骑累了，就在路边停下，两人靠着栏杆休息。咸湿的海风吹过来，带着些许忧伤又有点苦涩的味道。她有些惊叹地看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玫瑰红色海面。他宠溺地看着她，递给她一瓶水。


    她跑出猫头鹰棚之后，蹲了下来，手里紧紧地攥着信纸。
    他走过去。迟疑了一下，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通过一个动作将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
    她停止了哭泣，回过头来，只见他的眼睛深沉，给人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勉强地笑了笑，将头埋在他胸口，用力地哭着。他低头看着她，依旧不说话，只是用手抚摩着她的头发。点点安静透明的泪水点染在他胸口。眼睛酸涩着。感觉到，互相依赖的那种温暖和幸福。


倘若时光可以倒着流淌，
我愿意陪你走到世界尽头。
即使那幢房子快要倒塌，
我也会不后悔地走过去的。
倘若青春可以倒着流淌。
我希望它永远像刺鸟一样安静洁白。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曾经我们是那样了解。
但是从今往后有一团雾气弥漫在荆棘路上。
就像水晶球一样神秘而不可预料的未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互相了然的双眼出现了迷惑。
是什么时候我们开始越走越远了呢。
别哭我的朋友，别哭我的爱人。
无论你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爱人。
我都一样爱你。
    他将她推到墙上，黑色的眼睛里涌动着难言的情绪。
    “你这是做什么？”她气愤地推开他。
    他看了她很久。
    “你难道不明白，我是——我是多么地——”
    “多么地什么？”
    “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和詹姆•波特走太近。”
    “这点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好……那最好……”他缓缓地放开了她的肩膀，神色里竟然有几分凄然。他又快步地走开，喃喃的低语，分外惆怅，却没有人能听见：“你还是不明白……你竟然，还是不明白啊……一点，一点也不明白啊……”
    他几乎已经走远的时候，又回过头来。一双绿眸冷不丁地撞上一对黑眸，无比地忧伤又心痛的颜色。
    她等他走远后，自己沿墙壁滑落，双手捂住脸庞。几滴清澈的泪水自脸庞滑落，打湿了领上寄的浅黄色丝巾，颜色淡雅如百合花的香气，在微风中层层叠叠地飘扬，她想起这是他送的。狠了狠心，一把扯下了丝巾，如淡黄色的花在风中悠悠飘去……


如果我说我明白。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不会走。
你是不是不会离开我走上另一条道路。
回答我。
其实我想说。我明白。我从来都明白。
我只是想等你亲自对我说。
    “神锋无影！”一声大喊之后，一道深深的伤口呈现在几个人身上，鲜血流出来，灼伤了焦渴的大地。
    他迈过他们的身体，一步一步地，颤抖着握着拳走到她的面前。相比方才喊魔咒时的冷酷无情，他极其温柔地拂起她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水和泪水，混合着沾到头发上的血块。她双眼注视着他，流出了眼泪，他用手抚摩着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低声说。
    她无声地抬起眼睛，出奇夺目的翠绿眼睛，闪着点点的水光，她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好象就在小时候，他低下头，很轻很轻地，用像做错事情的口吻对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声音沙哑地开口：“你知道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魔咒。”
    他抚摩着她的脸颊，仿佛有无限的感情，却又无从说起。“我知道。”
    他的黑眼睛向上看见了她的绿眼睛，声音温柔而满含痛苦：“莉莉。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我会保护你的。”
    “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会尽力保护你不受任何的伤害。”
    “但是我可能要食言了。”
    “莉莉，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
    “以后，你就要自己保护自己了，知道吗？”
    他抚摩着她的脸，心里一阵心酸。莉莉看着他，很温顺地点了点头。他大步走开，她望着他的背影，黑色的袍子卷起一阵铺天盖地的风暴。血色的世界，连风都带着腥气，她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他对她说的这一句话。
    她遥望着他，轻轻地说：“我会好好的……我会自己保护自己。”
    他大步地向前走着，忍受着所有因消耗过度造成的疲惫。他感觉到相当疲惫，相当难过。一滴泪水自他冰冷的黑色眼睛中流下。“莉莉，我不能永远在你身边。但是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遥望着你，默默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莉莉。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是善是恶，是活着还是死亡，都要记住我爱你。”


    隔着一群人，隔着雍容华美的波尔卡舞曲，隔着一个世纪的距离，他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红酒，注视着她。
    那样专注的凝视，仿佛可以越过山川与海水，越过世俗与观念，却越不过越来越遥远的心。
    人群中，他们彼此凝视，仿佛天长地久，却谁都知道只是这几分钟的时间。
    他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他风度翩翩地向她伸出手：“伊万斯小姐，请问我可以跟你跳一支舞吗？”
    她凝视着他，温文有礼地提着裙摆还回一礼，轻声说道：“不胜荣幸。”
    于是，她将手从詹姆•波特的手中抽出来，放到他的手里。
    曾经彼此相爱的两人，再见面时，也只能是这样的淡漠有礼。
    温润悠扬的波尔卡舞曲响起，那样忧伤舒缓的舞曲，恰到好处地衬托了他们此刻的心情。舞池里摇曳起一层蓝色的海水一般，深情的目光就这样凝注，胶着，又消散成为云烟。浅蓝色的光晕投注在身下，倾泻下来流水般的光感。此刻突然都点想哭了呢。她随着缓慢的舞步轻轻摆动，将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就有一种关于一生一世的错觉。
    那悠扬的梦境，那纷飞在空中的雪花，舞池里浅蓝的光晕，她有一刻的伤感。仿佛就在那个雪夜，那天飘飞了一天一地的雪花，那互相依偎着的两人。那个包装的很精美的盒子，那个粗拙的生日蛋糕。
    她将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似乎不想动了，似乎睡着了。缓慢的时间如舞曲的节拍流过，缓慢却又似乎带着慢性折磨的疼痛。
    舞曲的最后一个音符终止的时候，她终于惊醒。他已经放开了她的手，正凝视着她。一曲终了，她再次提起裙摆，回礼。
    她的背影逐渐走远，而空气中似乎还有残留的雪花，气味清冷而芳香。她重新将手伸向詹姆，毕竟，他才是她的舞伴。只是，这一曲，终究太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