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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旧巷笙歌】【原创】破碎(古风/兄妹/M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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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51
为了争取父皇的支持南下震灾,我又被迫回到了宫中。
我不是没有想过和殇黎两个人就在外独自震灾,可只要我还在大秦境内,父皇想要找到我并不是什么难事,到头来还得因离家出走一事同他费好一番口舌。再者,一个人力量太过弱小,根本做不了什么。可如果我能取得父皇的支持,整个官府的力量就都能为我所用,那我能做的事,就多很多了。
可父皇似乎不大愿意,我才和他提了提,他便已然开训了。
“伤都好全了?这才几天,就想着到处乱跑!”
我拽了父皇胳膊撒娇:“我年轻,恢复很快的!不信您问问橘络姑姑,真没事了,父皇你就让我去吧!”
“胡闹!”父皇搁了笔,转过身来,正色道,“渭水水患未除,上游还在暴雨滂沱。泥泞之地,你去做什么?你自小身子骨弱,万一淋了雨,受了凉,生了病,哭都没地方哭去!何况雨水过后,日头暴晒,最易生疫病,万一你去不小心染上了,你让为父如何心安?”
我甩了他胳膊堵气道:“那你就舍得让皇兄去!”
“他是太子,这是他的责任。何况若没有些功绩在身,来日登临大宝,你让众人如何信服他。”
我嘟了嘴,拉长了尾音继续撒娇:“父皇……父皇……”
“罢了,罢了,我若不让你去,你定要偷偷跑着去,”父皇无可奈何道,“要去,可以,但是你要答应父皇,如若生了瘟疫,不可前往疫区,不许接触疫民,饮食注意,保全自己,一切当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嗯,”我点了点头,“我会的。”
父皇还是不放心,最后甚至叫了一名叫宁武的暗卫陪同我前去,临走时还不忘当着我的面吩咐宁武,“若她胆敢鲁莽行事,你就把她打晕了绑回来,朕恕你无罪。”
“……”
我们一行人沿着渭水一路南下,到咸阳方才停歇。咸阳城乃是此番洪水泛滥最为严重的城镇,其余受灾轻微的城镇,因官府调度得当,早已进入恢复之中。唯有咸阳一城,如今连水灾都尚未控制得住。
我初到咸阳城时,城内官道上洪水漫过了车轮的一半,车轮转动带出辘辘水声,委实让我有些心惊,若再来一场暴雨,这官道怕是都保不住了。水患严重,四周灾民皆在高处搭建了临时屋棚,连官府也从地势较低的官道两旁移到了高处的宅院。
踏进官衙的那一刻,我便见着了皇兄。这一回前来震灾,自是要同他接洽,我虽不愿见他,然而内忧外患当前,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应当放上一放。
可我,的的确确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好在他尚在与人交谈,又背对着我,想来一时半会儿也注意不到我,我径自跟着管家去了东边的院子里。
“殿下见谅,咸阳水患,只有这一处宅院是我们家大人办公所用,剩余的能用的宅子都用来安置灾民了。这一处虽简陋了些,倒也清雅干净。”
“无妨。”
“是,”管家回道,“我家大人知道殿下要来,几日前就命人备好一应物资,若殿下还有其他需要,只管遣人同奴才说便是。”
我轻轻点了点头。
“那奴才就不打扰殿下了。”
西辞收拾了行装,一应事宜皆由她安置妥当了,我站在院子里发呆。若父皇命人给官府下了文书,那么皇兄也早该知道我要来的事,我原想着还能躲他几天,如今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宁武,若太子殿下过来,就说本公主一路困乏,已经歇下了。”我顿了顿,又道,“你且告诉他,他忙于政事,日理万机,灾患面前,本公主无足轻重,就不劳他挂心了。”
宁武身子僵了一僵,不过片刻便也恢复如常:“是。”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03楼2022-06-05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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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52
    【姚泓】
    接到文书的那一刻,我小心肝就颤了颤。不过才短短五日,她后臀的伤应当不过刚刚结了痂,父皇怎么就允了她一路南下震灾。我当即提笔蘸墨,书成一封陈词,请父皇收回成命。
    堪堪要落款的那一刻,我蓦地才想起,父皇宠她,原胜过我许多。可在这些重大事情上,若非确认过她无碍,父皇断不可能轻易允她出行,何况,还是震灾。
    笔尖淡墨滴入宣纸中晕染开来,污了字迹。我搁了笔,将这一封陈词揉成了纸团,扔进了废纸篓。
    也罢,见到她再说吧。
    玖城踏进咸阳城官府的那一刻,我曾瞥见过她的身影,她行走无碍,未见得半分伤痛迹象,想来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还好。
    还好她身边有殇黎。
    傍晚时分处理完政事,我想去看看她,可临到跟前,却又心中忐忑不安,走了三步又折返两步回来。
    也不知道她如今见了我,会是个什么心境。
    这般一路忐忑犹豫着,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她所在的院子前面。脚下似有千金重,我在门口站了半晌,也未曾向前挪动一步。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是父皇身边的侍卫,宁武。
    他见着我也是一惊,随即便已恢复如常,单膝点地向我行了一礼:“臣宁武,叩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我伸手扶了他,“玖城她……怎么样了?”
    “殿下一路困乏,如今已歇下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头就跟着紧了紧。我一手将玖城带大,自然很了解她。她素来是个夜猫子,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这不过才黄昏时分,正是她精神最旺盛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歇下了。
    可我心底又抱着那么一丝丝的幻想,或许,或许,她真的是一路舟车劳顿,歇下了吧。
    “无妨,我去看看她。”
    说着我便向前迈了一步。不出意外的,宁武横过身来,挡在了我面前。
    “殿下还说,灾患当前,太子殿下当以国事为重,她无关紧要,就……不劳太子殿下挂心了。”
    我的心又跟着抽了抽,适才的那一丝希望也幻灭了。
    她果真不愿见我。可转念一想,出了这样的事,她不愿不见我,也理所当然。
    我深吸了一口气静了静。又开口问道:“她身上的伤……”
    “临走之前,陛下让橘络姑姑好生看过了,应当无碍,殿下尽可安心。”
    我点了点头,只要她好好的,不见就不见吧!
    “照顾好她。”
    “是。”
    这一夜,如同我离开长安的那一夜一样,满心郁结,辗转难眠。我索性披上衣服出去走了走,可这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到了玖城院子外。
    所有人都歇下了,院子门口也不再有宁武值守,我抬手轻轻一推,院门便开了。我轻手轻脚踏进去,环顾一周,仔细分辨着她会住哪一间,蓦地却听得一声响动。
    “你来干什么?”
    我顺着声音来处的方向望过去,却见着头顶茂密树荫间似有一人影。猜都不用猜,能大半夜躺在树上睡觉的,只有殇黎一人。
    “我想看看她。”
    “她并不想看见你。”殇黎从树上一跃而下,“便是你要罚她,也不该下那么重的手。更何况,她所做的一切,原本都是为了你。”
    我垂了眼眸,愧疚道:“我知道。”
    “你知道?”殇黎嗤笑一声,“你知道什么?你是知道她有疼,还是知道她有多绝望?”
    “我自幼也是由父皇严苛教养长大,她体会过的,我都体会过。”
    “是吗?”殇黎冷笑一声,抬手便放在了我额间,他掌心发出水蓝色的光,冰凉的触感顺着蓝色的柔和线条传入我肌肤腠理。那日的场景再次浮现在我眼前,与之前不同的是,如今的我感受的是玖城的感受。
    那叫嚣着的疼痛如潮水一般袭来,侵蚀着我的每一个毛孔,初起时尚能忍受,时间久了,连抵抗的力气都被消耗殆尽,只剩了空洞与绝望。
    我瞳孔微微缩了缩,她那时也是这样的绝望与无助吗?
    我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额间细汗早已蒸蒸渗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抬手捂了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殇黎满意一笑:“如今,你才算是什么都知道了。”
    殇黎回了树上,不再管我。我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缓步踏进了玖城的房间。
    今夜是个月圆之夜,清明月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勉强为我补充些光亮。我蹑手蹑脚,一应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碰着了什么东西引发了声响吵醒了她——生怕她醒了将我撵出去。
    我一步一停缓慢移到她床前,在她身旁坐下。玖城睡觉时从不安分,今日也一样,她双手压住了被子露出半截肩膀来。夜里降温厉害,卧榻之处又正好对着窗口,晚风袭来,凉得沁人皮骨,我很怕她着凉。我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抬起来,放入锦被之中,又将那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了她肩膀。她迷迷糊糊侧过身来,黑沉夜色下,我略略能借着暗淡月光看清她安静睡颜。
    她还能这般酣畅熟睡,真好。
    我抬手抚摸着她后脑勺,忍不住低下头去,朝她额头上亲了亲。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04楼2022-06-05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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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53
      他来过了。
      夜阑更深之时,我从梦中惊醒,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我便知道,他来过了。我素来不喜熏香,唯有在沐浴之时才会加入鲜花之类的增香,可皇兄是用惯了檀香。何况,如今在这不毛之地,除了他,没有人能用得起上好的檀香。
      月华如水,清明光芒透着窗棂薄纸洒落床前。万籁俱寂,唯有虫声唧唧不绝于耳。我起身下榻,随手披了衣服走出来,殇黎从树荫中一跃而下。
      “怎么醒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不曾回答,只盯着他问道,“他是不是来过了?”
      殇黎自然明白我说的“他”是谁,他垂了眼眸,避开我目光,算是默认了。
      “你怎么也不拦着?”我心里已经生了薄怒,“你明知道我不想见他。”
      殇黎抬起头来,小声劝道:“他毕竟是你哥哥……”
      “我没有这样的哥哥。”
      殇黎低头又抬了头:“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
      我瞳孔缩了缩,“你对他做什么了?”
      “嗯,”殇黎顿了顿,“无非就是把你受的苦让他体验了一遍。”
      我沉默着不曾接话。
      “你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向前走了一步,靠我更近些,又柔声劝道,“难道你要因为这个记恨他一辈子吗?”
      “可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他。”
      殇黎看向我的眼神闪过一丝心疼,话音里尽是温柔:“没有人逼你原谅他,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他困扰。你如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震灾一事,耗心费力,再这样下去,你这身子骨,哪里吃得消。”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因此不曾反驳。
      见我不说话,他又道:“乖,听话,时辰还早,再回去睡会儿吧。”
      我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他仍望着我的背影未曾转身。
      “我就在外面,你且安心。”
      我小脸一红。
      许是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他觉得愧对于我,殇黎这一番回来,对我上心了很多。
      我躺在流云殿不吃不喝的那几天里,是他一直变了奶昔的样子,团在我枕头边上陪着我。除却第一夜以外,我一直以为是奶昔,可后来我才发现,自打殇黎给我的暖玉血镯里溶进了他的发丝后,他每回靠近我,我手上的镯子都会不紧不慢地闪两下,发出晚霞般橘红色的光芒。那几日奶昔靠近我时,暖玉血镯发出了一样的光芒。
      他从前也从来不会跟我说“乖”“听话”这样的字眼,更不会那样温柔地望着我。
      我转身回了房,侧躺在床榻上抱了枕头叹气。
      不多时,我便睡着了。再次醒来,天边鱼肚已经翻白,待西辞起身为我洗漱后,我步行前往议事厅。
      时辰还早,议事厅内空无一人,我两步近前,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地形图。按着经纬度来看,渭河流域属于暖温带半湿润大陆性季风气候区,雨量适中,四季分明,气候温和。每年降雨量倒是够的,但比起晋国所在东南部,雨水量还是少了很多,也便因此,大秦境内农作物以小麦为主,而晋国却以水稻为主。若能给渭河加几条支流,做灌溉用,倒是能解决不少作物灌溉的问题,若遇雨季,又能解决洪峰的问题,还能缓解就业。何况,大灾后基础建设乃是官府常用手段,皇兄不会没有想过,可是以现在的技术水平,沟渠建成,怕是要好几年的光景。
      “你执意要来,可是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身后一沉厚嗓音传来,我心头倏然一紧。不用转身,仅凭着音色,我就能分辨出来,那是皇兄。
      他在我身后,站了多久了?
      我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有片刻失神。皇兄身上仍是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只是眉目之间略见疲态,眼眶下角已隐隐显出青黑来。他走上前来,随手扯了椅子坐了,静静地望着我。
      我垂了眼眸,回神问道:“你卡在哪一步了?”
      “曾师傅说,此番修建沟渠工程量浩大,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何况,修渠所需人手皆要青壮劳力,这么大一批人脱离生产,粮食能否供应得上?若再遇外敌来犯,边疆能否得保安宁?”
      “无论能否供应得上,这一季的庄稼都已经毁了,如果不让他们找到活儿干,日久必会引发暴乱。外患未至,内乱已生。如此一来,还不如修建沟渠。”
      坚硬山石,或许也不用人力开采,火药之威,是人的数倍。只是……这样一来,火药的事就瞒不住了。
      我虽然怕父兄知道,但我更怕的是,北魏,大夏,东晋他们需要多久会拿到或者研制出火药的配方,又需要多久,会将火药用于战争之中。
      可或许,从我用火药击退赫连勃勃的那一刻开始,火药的事,就已经瞒不住了。如今将它用于修筑工事,也多多少少算办了件好事。
      皇兄点了点头。时辰不早,议事厅陆陆续续进来了些人,更有丫鬟小厮进来添茶。皇兄素来爱饮茶,只是咸阳终究比不得宫里,茶质粗陋,便是我也能品出些不一样来。我坐在离皇兄最远的位置上,侧头望了他一眼,他习惯性用左手端茶欲饮,蓦地杯盏与茶盖间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左臂似在发抖。
      我倒是忘了,皇兄左臂还有伤。父皇下手不轻,臂膀肉薄,想来亦早已是青紫。这几日是应当正是疼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知过述有没有替他悉心上药。
      我沉沉叹一口气。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07楼2022-06-09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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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54
        夏日可畏,不过巳时,阳光便已如火焰一般。我自议事厅回来,便在这菩提树下站着了。日影斜移,阳光一寸寸爬到我身上来,将我微微炙烤出了汗。
        我抬步向前移了移,躲进菩提树荫下,透过斑驳光影,望向酣睡的人。
        “殇黎,”我犹豫了许久,终究是向他开了口,“你能不能……去看看皇兄的伤?”
        树上的人悠悠睁了眼,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你昨夜还说不会轻易原谅他,怎么,不过见了一面,这就改主意了?”
        我低了头,无奈道,“他终归是为了我……”
        “罢了罢了,我去便是。”殇黎从树上一跃而下,“你若是想为他治伤,你能找出一千个理由来。”
        “……”
        殇黎一趟来回,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处理完这件事之后,自然也要开始处理政事。我带着殇黎一路飞回了长安南山,去找陈公取来火药。火药只有陈公和于老太太两人制作,上次潍城一行用掉了一大半,这回把剩下的全拿过来了,数量也并不多。我也不敢大张旗鼓地生产,因此这些火药只能谨慎用于沟渠难以人工开凿的地方。
        我顶着烈日四处巡视,并嘱咐他们,若有难以开凿之处,需前来禀报,又回去同工匠画了滑轮的图纸,和他们商讨着如何将滑轮用于实际场景之中。
        这样一忙起来,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我累得厉害,回房匆匆过后,便睡下了。
        第二日晨会之时,就有工匠来报,南端左段沟渠修建中遇一巨石,坚硬无比,施工困难。晨会过后,我便从殇黎的乾坤带中取了火药,带着我的凸透镜便去了,我怕暴露殇黎的身份,并未让他跟来。
        到了现场后,我便命人将火药放在巨石底下,又嘱咐他们退远些,自己拿着凸透镜聚光聚热,随着一声巨响,巨石应声破碎,而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推了出去,砸在了坑坑洼洼的的地上。
        陈公曾警告过我,这火药改了配方之后威力大增,我做事向来谨慎,站得比之前更远了些,摔出来的时候又有西辞和宁武接住了我,虽砸在了地上,伤也不甚重,只有手掌擦破了些皮。
        西辞和宁武扶着我回去,还未踏进院中,殇黎便已从树上一跃而下,快步闪到我身前,皱起了眉头,沉了脸。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走进院中,抬手便要为我治伤。
        我正想说些什么宽慰他,却忽然听得院门哐当一声响,我转身一看,那是皇兄。
        皇兄大步走上前来,带着他那紧缩的眉头,望了我一眼,随即拉起我的手来,看着我破皮的伤口,沉下了脸。
        我稍稍用力将手从他手中抽离出来,小声宽慰道:“小伤罢了……”
        院中并没有外人在,殇黎两步近前,运动灵力为我治伤,也跟着宽慰道:“只是破了皮,不碍事。”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跟他保持着距离,可我心中却也明白,这件事,需要给他一个解释。
        待我伤势恢复如初,皇兄开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去那种地方?你知不知道究竟有多危险?”
        他表情严肃,话音里已带了三分愠怒,光是听这语气,我心里已经开始不舒坦了。他总是对的,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仿佛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既然他理解不了,那我又何必呢?
        我别过头去转身回了屋内,不再理他。
        我的房间于他仿佛是禁地,若没有我的首肯,他已不会踏入这个房间半步,想来我日日让宁武守在房门外,他早该明白我的意思。
        没有解释,没有沟通,也没有责罚。我第一觉得活在他的羽翼之下是如此的累,累到我不在辩解,累到我不再挣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走到了这般田地?
        我甩了甩头理了理思绪。
        我想起适才他左手小臂上那丑陋的疤痕,那不仅是我昔年坠马是他救我的勋章,更是他的免死金牌。蓦地过往那些温暖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我不自觉地笑了笑。
        就这么点小问题,我们能处理好的。
        然而,每个人都是一只只的刺猬,靠得太近,又不懂得如何避开对方的刺,最终只会伤到彼此。
        再缓一缓吧……再缓一缓。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11楼2022-06-20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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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55
          这一番事被暂且搁下,往后的几日,我与皇兄一如往常,只是日常的语言交流更少了。
          自那日后皇兄便派派了他的贴身侍卫过述跟在我身旁,连殇黎也不分昼夜地守在我身侧,他或在树上,或在草里,或又变了奶昔的样子停在我肩头。只要我一回头,总能看见他的身影。
          我安心许多。
          暴雨过后便是烈日灼心,接连好几日爆晒,让死亡的遗体迅速分解发酵。我到咸阳的第七日,有人来报,茂陵镇生了瘟疫。
          病患隔离,物资调运,医官派遣。皇兄已整整一日没有合过眼了,加之之前也未曾好好休息过,今日晨议时,他神情有些呆滞,眼眶下角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青黑。
          我终归是心疼他,私下里命了咸阳刺史凡事先向我禀告,我若解决不了,再去禀告皇兄。好在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西辞,宁武和过述三人的帮助下,我也能将大小事务一一应付下来,终是为皇兄争得了几个时辰的休憩。
          第八日上。
          茂陵镇长遣人来报,镇中昨日死亡人数新增九人,其亲属不肯依言火化,其原因我心中了然。
          大秦皇室崇敬佛教,国内佛寺多如牛毛。杜牧曾有一诗名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描绘的便是此时佛教大行其道的盛景。
          除却寺庙众多以外,更有高僧鸠摩罗什坐镇长安,皇室诸人也会时不时入草堂寺听其主持水陆法会。更有甚者则跟随高僧译注佛经。便是到了这偏远的乡下,佛教文化也是无孔不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丧葬文化。
          古德曾言道,三七犹有余识。意思即是人死后二十一天仍有神识未曾离体的情况。因此,佛教对火化的时间极为看中。佛家众人皆认为,人死不到七天就火化,不仅残忍,而且危险。残忍是因为人的神识不能往生;危险是因为烈火焚烧残余神识会使其陡生嗔恨,反堕魔道。
          是以佛教文化影响下的茂陵镇众人皆是在尸体停留七日后才会火化。暴雨之后的暴晒,其温度与湿度乃是细菌病毒繁殖天堂。如此景况,不发疫病才奇怪。
          我心中雪亮,若要阻止这场疫病,需得先改变丧葬文化。若要改变丧葬文化,需得让鸠摩罗什出来发挥他精神领袖的作用。
          然而我并不知道能不能劝得动他。
          殇黎带着我不过一炷香时间便飞回了草堂寺。时辰还早,一众沙弥也不过刚用完早膳念过佛经,鸠摩罗什正在禅定入座。
          我提步入殿在他面前的蒲团上随意坐下:“大师好。”
          “殿下清晨前来可是有要紧事?”鸠摩罗什睁开了眼睛,气定神闲地捻着手中的佛珠。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殿下请讲。”
          ”茂陵镇生了瘟疫,镇民不肯火化尸体,我想让您去说服他们。”
          鸠摩罗什笑了笑,道,“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今日的灾祸是前世的报应——”
          “大师这样说,那么去岁父皇赏给大师的女子,也是大师的报应吗?”
          鸠摩罗什的脸色变了变。
          “佛——只渡有缘人。”
          “他们与大师同生于这天地之间,不算有缘吗?”
          “不算。”
          “那大师于我总算有缘吧,大师不如渡一渡我。”
          “殿下无灾无难,何须贫僧来渡?”
          “瘟疫既起,牵连甚广。父皇命我此番南下震灾救疫,就不得不和疫民接触。若是染上了瘟疫,灾难不就来了吗?”
          鸠摩罗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终归是没说出什么来。他望向我,眸底闪过一丝悲悯目光。
          我怔了怔,那一刻好似悲伤已逆流成河。
          “贫僧会在今日法会上,同众僧商讨此事。”
          我回过神来,起身谢过,“多谢大师。”
          从长安回咸阳,我一路心神不宁,脑中回想着鸠摩罗什看向我时那悲悯的目光。
          许是错觉吧。
          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殇黎将我放置院中时,环在我腰间的手迟迟未放开,我不由得抬起头来望向他。他眉头紧锁,表情严肃,道:“我有点要紧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多久?”
          “短则七八日,长则半月。”
          我微微低了头:“好。”
          “我不在,你不要乱跑,”他放开我,又一本正经叮嘱道,“要闯祸,等我回来再闯。”
          我轻轻一声笑出来,“知道了。”
          他指了指我手腕上的暖玉血镯,“若有急事,你敲它就可以了,我会尽快赶回来。”
          我点了点头。
          “我走了。”
          我又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16楼2022-07-08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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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56
            有了众沙弥的诵经超度,镇子里的人也迅速的将尸体火化埋葬,疫情一下子就得到了控制,蔓延速度减慢了许多。
            只是药方上还没有什么突破,染了疫病的人仍旧高热不退,短则两三日,长则四五日,必定死亡。却到目前为止,尚未熬过第五日的。
            又一日晨起,茂陵镇镇长来报,原先未曾染疫病的人群里,有一人生了高热,镇长为保万全,已将所有人迅速隔离。原先负责物资调转运送的,也有半数隔离在内,可用人手不足,物资供应一下子就出现了问题,被隔离的村民们已聚在围庄前,官兵已几尽镇压不住,暴乱将起。
            我遵从医官的叮嘱带了面巾护具,立即赶往了茂陵镇仙乐村。
            我赶到时,镇长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我才从山丘后面显出身影,他便已小跑着迎了过来。
            “殿下,您可算来了!”说着他又伸头往我身后望了望,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失落。
            除了西辞宁武过述,我的身后并没有其他人。若镇压暴乱,人是远远不够的。可我明白,安定民心靠的不是武力,而是承诺。
            我绕过镇长步向围桩前,取出从先前去军营时从皇兄那里偷来的令牌,高举向上,朗声道:
            “我,西平公主在此,以皇族血脉起誓,不会放弃这里的每一个人!”
            哄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我接着道:“物资运送不过来,是因为人手不足,官府已经派人从修渠那边抽调人手,最迟今晚便能将一切安排妥当,请大家稍安勿躁。”
            “你说你是公主就是公主?脸都不让我们看,叫我们如何信你?”
            我沉默了片刻,抬手就要去扯自己的面巾,西辞先我一步抓住了我的手,摇了摇头:“公主!”
            无数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定了定神,拨开了西辞的手,略一用力,扯下了面巾。
            “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见过我的真容,”我提步向前,离他们更近些,“但你们要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是潜在的感染者,如今我把自己放在了和你们同样的危险之中,如果连我都不信,你们还可以相信谁呢?”
            长久的沉默之中,传来一两声肯定:“我们信你!”
            同样的呼声越来越高,“对,我们信你……”
            我满意地笑了笑:“那就请大家听从官府安排,稍安勿躁。”
            哄乱的人群逐渐散去,西辞立即为我戴上了面巾,皱着眉头开始说教。
            “公主这是干什么呀,临走时陛下千叮万嘱,若染了疫病该如何是好啊!”
            “西辞,”我叫住她,“这场暴乱若生,会有许多人因此而死,可我……如果我真染了疫病,那也许……是我的命吧!”
            命中注定的劫,怎么都是逃不过的。
            ——
            为保万一,我从仙乐村回来,便让他们全部搬离了我的院子,每日起居照应,都一应带了护具,皇兄除却一番数落,更请了医官日日为我请脉。
            前两日倒还好,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第三日晨起,我便觉得有些不适,身子困重乏力,精神不大好。到了午间竟渐渐地热了起来,西辞立时去请了医官,医官把着脉时颤抖着往后退了退,我便知道,情况不大好。
            不多时皇兄已经赶过来,端着一碗黑乎乎浓稠的汤药。我侧头瞥了一眼,碗中还冒着热气,苦涩的味道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起来,把药喝了。”
            皇兄语气尚算平静,他带着面巾,我看不清他的脸庞。他缓步行至我身旁,放了汤药,将我小心翼翼地扶起来,靠在他肩头,又端了药碗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我吃。
            药汁苦涩地不像话,我刚尝了一口我便不情愿地别过脸去,说什么也不肯再开口。
            他低头看了看我,劝道:“听话,喝掉。”
            我缓了缓心神,接过那碗汤药一饮而尽。皇兄抱着我,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亦侧了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17楼2022-07-14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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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19楼2022-07-15 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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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21楼2022-07-17 0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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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23楼2022-07-18 0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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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61
                      无论在外面如何坚强,如何镇定,如何用尽一切智谋去解决问题,可到了皇兄面前,我的脆弱暴露无疑。
                      我小心翼翼地移进他怀里,熟悉的清幽扑面而来,我轻声道:“皇兄别生气,我不去就是了。”
                      皇兄沉默着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寒意,良久,才抬手抚上了我的头。
                      这一夜又是沉沉睡了过去,竖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我照旧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直至暮晚时分,皇兄才忙完政务过来,薅着我去同泰殿吃庆功宴。
                      虽是战争,洪水,疫病肆虐,可表彰庆功却也还是要的,不然会寒了功臣们的心。同泰殿的庆宫晚宴,连着邀请了数位有功之臣。
                      父皇还新挖了两坛珍藏的梅子酒,味道青甜可口,连我也忍不住多尝了几口,酒过三巡,后劲儿上来,却觉得有些醉。
                      夏日晚风清凉,用来醒酒是最好的。我便独自起身往殿外走了走,步至回廊,我靠在栏杆上,闭上眼睛吹着舒适的风,蓦地却听见有脚步声。
                      我转头一看,是狄青远。
                      我倒是忘了,作为击退赫连勃勃的大功臣,他自然也在应邀之列。
                      狄青远缓步走上前来,在我身前定住,清冷月光撒在他俊逸的脸上,他似笑非笑,道,“公主醉了。”
                      我素来不擅饮酒,除却这样的大场面,皇兄一贯也不许我饮酒,今日浅酌两杯,的确是有些醉了,甚而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绯红发烫的脸颊。
                      我淡淡笑道:“有些喝多了,也不碍事。”
                      我想起前段时间听闻他晋升为车骑将军的事,又笑道:“还未来得及恭喜将军晋升之喜,时日长了,本殿倒是给忘了。”
                      “公主忘了这个不要紧,”他道,“但公主要记得,您还欠臣一方手帕。”
                      我愣了愣。
                      一块不值钱的手帕罢了。他狄家虽是清廉之家,却也不至于缺这一方手帕。难道……
                      “狄某希望是公主亲自绣的手帕。”
                      果然如我所想。女子赠男子手帕有表心之意,他要的,可不止是这一方手帕。
                      我略略低了低头。
                      狄青远年纪正盛,长相也不差,周身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因长年从军,又有着坚实的臂膀和肌肉,若说我对他没有一点动心,那也是不可能的。狄老将军的家风倒也靠得住。
                      只是……
                      我抬起头来,望向他,“你是从什么时候……”
                      “大概是从知道公主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也要拼命往战场跑的时候吧。”
                      我双颊更红了。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挨打的事,只是缘由了解到的各不相同罢了。
                      “你怎知——”
                      “怎知公主是假传圣旨吗?”狄青远笑了笑,道,“太子殿下向来疼爱公主,会因为什么事把殿下打到下不了床呢?”
                      “……”
                      “臣也有妹妹,若下得了这样的手,必是危及性命之事。”
                      真聪明。我突然就发现他整个人身上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他温润一笑,便直接让我的心房悸动了起来。
                      那一瞬间,我对这个世界多了一丝妄念。
                      我也可以有爱情吗?我也花前月下,岁月静好吗?我也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可以吗?
                      “玖城。”
                      皇兄的嗓音从侧边传来,我回过意,狄青远略略近前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又躬身一礼,退了回去。
                      他说,臣等公主的消息。
                      我又怔了怔。
                      皇兄缓缓走到我身前,抬手揉了揉我的头,“今晚喝多了,别乱跑。”
                      我点了点头。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25楼2022-08-07 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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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
                        好大的雪。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寒意刺入骨髓,我不由得抖了抖。手指间的汤婆子早已没了温度,我紧了紧披风,仍不肯挪步。
                        “公主——”橘络姑姑在一旁苦劝,“您还是随婢子回去吧。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
                        我闭耳不听,坚持道:“我不走,我要等母后回来。”
                        橘络姑姑无声低了头。
                        忽然间,身后踏着积雪的声响传来,橘络姑姑面上一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太子殿下!”
                        我周身汗毛倏然一禀,转头望向身后,口中已不自觉地轻声唤出来:“皇兄……”
                        皇兄却和我印象中的皇兄有些不大一样。那踏雪而来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我尚在疑惑中,他已大步至我身旁,皱着眉头吩咐道:“回去。”
                        很自然地,我低下头去,小声道:“我不回去,我要等母后。”
                        “回去,或者挨完打之后再回去,选一个。”
                        身前的人容不得半分质疑,我反抗无力,咬着唇,一语未发。
                        下雪的日子都很安静,没了往日宫女太监们莺莺燕燕的喧闹,宫门前也只有我与皇兄和随行的几个亲信。
                        我与皇兄便这样僵持着,但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已失了耐心,径自走上前来将我抱起,转身便走。
                        我挣扎着想要从皇兄身上下来,抓他踢他隔着狐裘咬上了他的臂膀。他停下来,抬起手来便往我屁股上狠狠地扇了两巴掌。熟悉的疼痛传入大脑,我安静了。
                        皇兄仍一言不发将我带回流云殿。他不由分说地将我冻得像冰块的双手放在碳火前温烤,他逼迫我喝下那一碗浓浓的姜汤,他警告我说,往后我再敢这般不顾身体,他见一次打一次。可他始终没有,始终没有告诉我,母后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公主——?”
                        我回过意来,侧头望向身边的人,那是西辞。她温温一笑,道:“公主,今日公主可要骑马?”
                        我眸光一闪。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马场,左侧尚有许多膘肥体壮的骏马在悠闲地吃草,皇兄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他牵着一匹瘦小的马向我走来,至我身前,拍了拍那匹马。
                        “这枣红马温顺,你刚学不久,若想跑马,骑它去。”
                        我笑着点了点头,接过皇兄手中的缰绳,踩着马鞍翻身上马,动作熟稔地像是已形成了肌肉记忆。
                        日头不烈,阳光落在身上正好,耳旁又有驰疾而过的舒适的风,卷着泥土气息青草芬芳。
                        啊,是自由的味道。
                        黄昏,斜阳,瑰丽晚霞。
                        身下马车倏然一停,陌生男子的嗓音在马车外响起。
                        “公主,到了。”
                        我掀开车帘走下去,这里,是长安宫城。尚未来得及反应,我已被一双有力的的臂膀抱了起来,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皇兄。
                        皇兄似乎长大了些,与我印象中的皇兄已经不相上下了。
                        不过片刻,他便将我带到了流云殿,下一秒,已经将我按在了他膝盖上,厚重的巴掌狠狠扇下来,我瞬间攥紧了他周身衣饰。
                        后臀的肌肤在皇兄狠厉责打之下,逐渐变成一片片绯红。疼痛在叫嚣,从一处串到另一处,渐渐充斥着整个臀部。皇兄每落下一巴掌,疼痛便会被推到一个新高度,我咬着唇尽力忍耐,脑子一团浆糊。
                        身后的疼痛突然间迎来片刻的喘息,我回头一看,皇兄手中已握了柄戒尺,正是他日常惯用的那把。
                        下一秒,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便已从我臀腿交界处传来,呼啸着闯入我的每一根神经元。
                        我蓦地睁开了眼睛。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27楼2022-08-13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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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63
                          梦。
                          是梦吗?
                          为什么梦境如此真实?大到皇兄打下来的巴掌,小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都与我日常感受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何况……何况我穿越来时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不应当记得皇兄年幼时的模样。可我,却清清楚楚记得那踏破积雪走来的少年郎。
                          我这是……怎么了?
                          今夜醉酒,又吹了风,做了梦,我手心额角已全是汗,我起身拿了手帕擦掉我周身濡润的汗水,躺回床榻上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睁着眼睛,任由思绪蔓延,心中优思也愈渐多了起来,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至天空翻了鱼肚白时,才勉强入睡。可不过没多久,便已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公主,公主,快醒醒!要迟到啦!”
                          嗯?迟到?
                          我不耐烦地揉了揉眼睛,“迟到什么?”
                          “从今日起,公主您要回南书房进学的,您忘了?”
                          “进学?什么玩意儿?”我脑子一片浆糊,“别打扰我睡觉。”
                          我别过头接着睡,“天塌下来都别吵我。”
                          “……是。”
                          我睡醒之时,已日上三竿。西辞伺候我洗漱,担忧道:“公主,您前几日可答应了陛下要回南书房进学的。”
                          我一脸淡定:“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可没答应他要按时到。”
                          “虽说公主您之前也经常逃学迟到,陛下也不会说什么,可奴婢总觉得,陛下这回让公主回南书房进学,是有些不一样的。”
                          我也知道,是有些不一样的。只是,这回出了这么多的事,我出的风头太过了些,需得用我的顽劣压上一压。
                          “不过进学第一日罢了,父皇向来疼我,不会有什么的。”
                          “嗯”
                          ——
                          我慢悠悠摇到南书房,踏进尽书斋时,不由得愣了愣。整个尽书斋里就只有一位约摸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只是看他这一身装束,既不像书童,也不像伴读,也不像太傅。
                          我头一歪,朝着里面望了望,又朝着外面望了望。
                          “殿下在找什么?”
                          “呃……你可知道太傅在何处?”我大着胆子问道。
                          “臣就是殿下的太傅。”眼前的男子淡然回道。
                          嗯?我眨了眨眼睛。太傅不应是个老头子吗?
                          “噢……”我匆忙应道。
                          那也行,年轻人总没老头子那般古板。
                          我挪步到案几前跪坐,又扫了扫四周。
                          “其他人吗?”
                          “没有其他人。往后的课都是公主一个人上。”
                          嗯?伴读也没有?说好的大班课呢?结果给我上一对一?一对一我找谁玩去?
                          我正愣神,面前的白衣少年背着手,瞥了一眼一旁的沙漏。
                          “殿下迟了一时三刻钟。”
                          “让太傅久等了。”我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昨夜饮了些酒,醒得有些晚了,实在抱歉。”
                          “殿下若有要事,来不了可遣人同臣知会一声。臣在这里,已经等了殿下一时三刻钟了。”
                          身前的人白衣胜雪,一双眸子古井无波。我正要开口,却被他打断:“按着规矩,殿下应手心行责17下。”
                          这个人,竟然一本正经和我谈责罚。
                          我噗嗤笑出声来:“你想打我?你竟然想打我?”
                          他似是感受到了我的不怀好意,道:“陛下有旨——”
                          “太傅你还是不太懂人间事,不管父皇对你说了什么,你都没有资格打本公主。”他尚未说完,已被我截口打断,我抬头看向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资格打本公主。”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皇与皇兄,谁都没有资格。
                          “他没有资格,那朕有吗?”
                          熟悉的嗓音自门外传来,我心头一禀,向着尽书斋门口望去。父皇不知何时过来的,他一身朝服尚未换去,冠前玉藻还碰撞有声,想来是刚刚上完朝就赶过来了。
                          父皇提步入斋,步至案几前的白瓷浅口罐子里,抽出一柄黝黑的薄款戒尺,然后转身对着我,又问了一遍:“他没有资格,朕有资格吗?”
                          我低下头去,不曾回答。
                          父皇已接着道:“你答应为父回南书房进学,就是这么进学的?迟到还蛮不讲理?”
                          尽管父皇的嗓音里未曾带半分怒气,可他作为父亲的威严在这一刻彰显出来。
                          “手,伸出来。”
                          “父皇……”
                          “伸出来——”
                          我哀求似的望着父皇,父皇也坚定地望着我。僵持片刻后,我颤颤巍巍地将左手伸了出去,放在合适的位置。
                          “两只。”
                          我不解。
                          “既是不想学,另一只也不必留了。”
                          我咬上了唇角,不肯吐露半句软话,堵气似的将右手也伸了出去,并在一起。
                          父皇抬手抽下来,痛感直接贯穿两只手掌,我不由得轻轻一缩,可又固执倔强地将手掌摆回原位。
                          啪啪啪啪——一连4下,随着戒尺砸下的声音想起,手心皮肉也开始翻滚起来。毕竟是第一次挨父皇的打,羞意胜过痛意,我已萌生了求饶的念头。
                          可若此时只有父皇也就罢了,偏偏还有外人在,若是让他瞧见我那般没骨气的样子,我怕是在他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来。
                          又是一连五下,新落下的疼痛叠加在一处,着实让人有些难受。我咬着唇一一忍了。不怕不怕,就17下。
                          板子再次砸下来,仍旧保持着适才的力度,可这一回,却是连着十下一起砸过来,落在我掌心。巴掌就那么大块地方,早已被之前的戒尺全部熏成了桃粉色,这十下打完,被戒尺来回亲吻的地方已从桃粉中透出绯色来,疼痛程度也比适才强了不少。我下意识地将手瑟缩了回去。
                          “知道错了吗?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28楼2022-08-14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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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抿了抿唇,道:“儿臣从前也这样。”
                            “你也说了是从前,”父皇道,“从前是朕疏于管教,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了。”
                            我低下头去,不曾回答。
                            “往后,按时到南书房进学,认真完成课业,如若不从,”父皇看向身旁的太傅,“爱卿自教训她。”
                            太傅还没来得及应声,我已截口道:“他的罚,儿臣不认。”
                            此时太傅也应声道:“多谢陛下美意,只是公主金枝玉叶,臣一介草民,下手没轻没重的,还是陛下亲自来吧。”
                            父皇沉思了片刻,道,“也罢,她若不听话,你只管告诉朕便是。”
                            “是。”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29楼2022-08-14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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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64
                              坦白说,父皇下手并不算重,比起皇兄来,父皇简直就是在给我挠痒痒,也不知是不是顾忌着我心理阴影的缘故。可我心里的不适,远远超过了皇兄打我时的感觉。
                              我大步从南书房踏回来,委屈巴巴地冲进了皇兄的无极殿,扑进他怀里就开始哭。
                              皇兄刚刚换下常服,衣饰上清凉的触感恰好能解一解我手心的灼热。他轻叹一口气,抬手轻拍着我的背,想是早已知道了来龙去脉。
                              我小声啜泣,嗓音里尽是细碎的哭腔。皇兄将我从怀里放出来,拿起我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还疼吗?”
                              “疼……”
                              皇兄微微叹了口气,又揽我入怀轻拍温哄。我委屈道:“皇兄我不想回南书房进学……”
                              皇兄无奈道:“既是父皇下的令,为兄也没有办法。要不……你装病吧!”
                              “嗯?”我抽噎声止,从他怀里蹭出个小脑袋来,满脸疑惑地望着他。若是平常,他要知道我逃学旷课,早就巴掌上身了。而如今,我那古板正经的哥哥竟然叫我装病?
                              莫不是钓鱼执法?
                              我虽有疑虑,可心中那不想进学的心已昭然若揭,要不……赌一把?
                              “可以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可以。”皇兄温柔地笑了笑。
                              ——
                              我生病的消息第二日传入了父皇的耳中。
                              父皇下朝之后便跟着皇兄一同过来看望我。我捂紧了被子,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来。父皇坐在我床榻边上,盯着我红扑扑的脸看了半晌,眼底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我愧疚地避开了目光,窝在被子里动了动。也不知是否是这一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下一秒他便抬手揭开我锦被一角,放在我身侧的几个汤婆子就这样暴露在他眼前。
                              我容色微白,当即就愣住了。装病被当场抓包,这我还真不知道还怎么应付。父皇亦看着那些各色的汤婆子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侧头转向了侍立在一旁的皇兄。
                              “此事,你可知道?”
                              皇兄面色平静,随即动身跪在父皇身侧,回道:“儿臣——”
                              “他不知道!”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父皇待皇兄极为严苛,与他待我全然不同。若是让他知道皇兄同我一块儿胡闹,少不得要让他跪上三天。
                              我猛地一骨碌坐起来,就着软榻跪了,回道:“儿臣一时胡闹,皇兄他不知道的!”
                              父皇转头回来看向我,我低着头,看不清他神色,只听见他低沉嗓音响在耳畔,仍不带一丝悲喜。
                              “泓儿你先出去。”
                              皇兄低声应是,躬身退出。殿内一时安静下来,父皇也不曾说话,只抬手揭开我锦被,将我床榻上的十几个汤婆子一一清捡干净了,才语重心长地开口。
                              “你出生的时候便是早产,御医说你活不过两岁。我和你娘不信,什么名贵的药材一应只用在你身上,后来,你果然身子见好。你五岁那年,燕儿去了,我不放心把你交给旁人,于是便让泓儿带着你。你渐渐大了,性子也野了不少。我原本就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活着。可是你——”他顿了顿,“可是你出了意外,被贼人劫走了,回来之后除却这顽劣的脾性,什么都变了。”
                              我抬头看向他,心中愧疚更盛。
                              “扶助农桑,闯军营,烧粮草,建沟渠,解时疫,赢得百姓爱戴。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些在别人眼里都是什么?”
                              父皇定定地望着我,在等一个答案。
                              “是什么?”我下意识问道。
                              “是夺嫡的筹码。”
                              似有巨石跌落水中,我心中猛地一沉,深深低下头去。
                              “从前你不爱学,不学便也罢了,有我和泓儿在,总能护得你一世周全。何况,既无利益冲突,旁人也不会想着来害你。可如今……”
                              父皇顿了顿,“你可知道,帝王征途一旦踏上,便再也没有退路了。 ”
                              沉重浑厚的嗓音里有道不尽的无奈,我心凄然,只听得父皇接着道:“你怨我。你怨我突然对你如此严苛,你怨我逼你做那些你不喜欢的事。可是玖城啊……”父皇抬手抚上我的额头,“为父没有办法,为父只想让你好好地活着。而好好活着从来都是有代价的。”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退路可言。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只是我一直觉得,时间还早。贪睡个一两日,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日子给了我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我总觉得,灾难未至,未来还有很远。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36楼2022-09-03 0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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