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上回我与玉真相约也是在这形意馆。（眸光流转，侧过头打趣她。）往后我在万安寻不到人，便来这形意馆捉你二人。
（形意馆本为作赏字画之所，如今二人铺陈棋局，偏要将形意馆用作他途。与溶溶之间，不曾有过多礼数，这份“任性”亦是我与她的默契。）
（不同于她所落，于角上着子，成定式开局。茶盏渐半时，局入中筵。虎口朝上，施三驱以为度，留一面与她喘息，引她入所构中。届时再封江断口，困锁囚笼，使之毫无转圜之机。虽不为先，却已成后起之势。见局势我已赢了大半，眉目渐舒，便有松懈。）
（偏偏是饿得，神思一滞，想起那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转黄鹂，使我不禁抚上小腹，下颚微动，轻咽。又恰逢春雨澜澜，心间小鹿撞向灵台。素指松了白子，鬼使神差，稀里糊涂地便将关键一招竟使在了那一错处上。待她再腾挪。锁龙遇水，枯木逢春。才恍然，我竟大意失了荆州。势既已去，悔之晚矣。）
未想竟是我输了，这局不算。我方才是饿了，才会力有不逮。（有些不甘，推了棋局便要重来。）再来一局，这局我定尽全力，不会再让你半分。
（心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拽着她的袖角，有些急切，想让她应下。）好溶溶，你这次便随了我。（又命人去传午膳，尽是些浙江小菜。台州名点，钱塘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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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番点拨，我云雾见开。上回之事，在千秋亭，我输了她一方手帕。时隔一载，我这委实不记得了。也怪我久疏女工，惯以教子育儿为借口，早将昔日女师傅教授的技法抛到了九霄云外。如陈年芝谷，对着绣面一筹莫展；又似新篇鲜曲，握针线时毫无头绪。故而那时便悄悄将此事搁置，以致到如今我也真是忘了。未想一棋局竟又再将它“抖落”了出来。）
（松了她的袖角，顾她面前杯盏将见底，便纤手提壶，尾指轻翘。壶嘴清茶倾泻而出。）洞庭碧螺春，便当我先给容妃娘娘为我这忘性“赔罪”了。
（转而又言。）可陈溶溶这翻旧账的本事是师承何处呢？且让我想想，台州的富商巨贾，精打细算大抵如此了。你这一手好算盘，后宫是无人能出其左右了。知我好胜心切，便拣了软肋来说道。溶溶你可是“学坏”了。（知她有意顽笑，便也有意同她还嘴。只隐了半句未提，她可不仅是赢了棋局，还乱了心。）
（放下茶壶。抬眼望她，盈盈水间似有嗔。）莫不是小女儿心思，觉着我与玉真亲近，吃了她的醋，便也不肯顾念旧情“放我一马”了？
（眉间一紧，有意将调尾长拖，掩住心虚。自棋笥中挟一黑子，塞入她手中。）那——你既然提起了上次赌约之事， 不如就这次棋局，我将上次所欠的“赌债”一并清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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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让他人知道长春宫的庄妃落了个耍赖的名声？不可不可。竟有些被她说“慌”了神，直问道。）你要赌注，那便用我手上这一对玉镯如何？（卷袖露出一截皓腕，玉镯沁碧，于透光微处，照这繁雨春景如盛。）
至于溶溶的赌注嘛——（目光一掠，便分毫不差，定定落在了那只鹂哥上。也不知谁家的鸟儿飞至窗前，避这一场滂沱。偏偏想“为难”于她，伸出食指来向着它。）我若赢了，将这鸟儿输与我便是。
（不待她有所迟疑反驳，便又将这话头转向了茶中。柔荑托起面前这白瓷茶盏，垂眸稍稍打量，复又看向对坐之人。）我自然是舍得将这茶奉与溶溶，才显得出这份歉意足够的诚恳。却未曾想溶溶也是个好茶之人，对茶道之事也有所研略。那你可知，碧螺春，条索紧结，卷曲成螺，用以水玉茶盏盛之为上，次则以白瓷碗盖。又以深山泉水冲之为佳，次以井水。（并无心拷问她学识，便将尾句阐明，以期她知晓我意。）若有省亲之机，你我二人相携，取道太湖洞庭，去捞一碗当地的碧螺春喝。
（时午膳方至， 有台州的拔丝贡薯、酒蒸跳鱼、清蒸青蟹，也有杭州的油焖春笋，莼菜羹，龙井虾仁。）碧螺春有，龙井茶无，龙井虾仁倒有一份。（将银箸相递，也顺势收回了方才塞入她手中的那枚黑子。）我现下已是饿了，可也舍不得这棋局。不如你陪我边下棋，边尝一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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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眉夹起一片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这一桌菜肴，独这油焖春笋，颇受人属意。便纵是数百里加急，才得以入京的苏杭春笋，也比不得这京郊山野的近鲜之物。一边食用，一边享受。）
（频频颔首时，青丝云鬓间，步摇生风，似有鹊栖枝。点翠衔枝金步摇，一步一摇，垂珠相碰之声似是鹊鸟啾鸣之声，故而有“鹊来”之称，实为一妙物。她不愿要我那碧玉镯子，却同我要了这髻上扶风微颤的步摇。微微诧异，也在下一秒留意到她的举动。）
溶溶可是“故作不知”抑或是忘记了？这是圣上寿宴那日所赐，你我二人可均在场，我犹记得那日你可是“贪杯”了的。若你是忘了，那么方才还是我忘性大，如今看来，溶溶与我不相伯仲。（是以袖掩唇，略生取笑之意。她那日哪里是贪杯，分明是酒量不济。）
（顿尔，又道。）我自然也知溶溶你素来喜爱收集钗环珠玉，未料你今日如此“贪心”。若是当日，圣上没有赐予你何物便罢了，但你方才收回的手臂上，可是让我瞧见了那一对赤金缠绕白玉雕花的手镯。
（素手摘下步摇，轻放于梨花木案上。）若你要我以这步摇为注，那你便将这对手镯作为赌注，方显对等。但我恐拿圣上赏赐之物作赌注，难免会落人口实。不如就以“赠”相称。谁输了，便将此物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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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的辩驳，不置可否。只取了她搁置下的青花瓷小碗，为她再添一碗鸡汤。）既是消瘦了，便再喝一碗。这一对赤金缠绕白玉雕花的手镯来之不易，若是因为体力不支，输于阵前，岂不可惜？
（重整旗鼓，手执黑子，仍是占东南角开局。白子随即挂角东南，仅距二线，对垒不过百尺。气定静心，使黑子分二路形棋，连成一片，大开中门，任其闯入。原是欲成包围之势，以冲其中腹，复以子镇之。但白子多聚，蛇口难吞象。 兴许是有清茶佳肴相伴，半盏茶功夫，二人一时难分高下。）
（在此分水岭之后，白子以中关之子为主将行令，于东西南北四方突破黑子大防。终围黑子于垓下，斩尽生机，势逼黑子如强弩之末。四顾无援，咬唇苦筹谋，未捱下一刻钟便败下阵来，白子如猛虎扑食，黑子溃尽，无一生还。满盘皆输。）
（我虽有谋略，重势轻子，善审时夺势，然胜负常疏漏于方寸间。但她运子行云流水，能攻善守，以拙胜巧，于柔弱处见千钧。）
（雨势近微，此一局终落定。令人收了午膳器具，起身取了案上步摇，亲手别入她鬓间。）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原来溶溶才是那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下回若是有人再约我手谈，我定要向其“举荐”你。
（自诩一生无败绩，独输一位陈溶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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